第十九章
第91節:至今還沒有醒來的“推土機”(2)
李濟運不時到病房裏轉轉,小孩的哭鬧聲沒有停息過。病床是不鏽鋼架做的,吱吱的響着格外刺耳。這回的事牽涉到這麼多家庭,中毒又都是家裏的心肝寶貝,把這麼多架鋼架床整成啞床,恐怕不太容易。
晚上七點多,周院長回到醫生辦公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除了那個老師,應該都沒有危險了。”
原來宋香雲還沒有醒,身子不停地抽搐。李濟運想知道她的凶吉,醫生也說不準。有位女醫生長得胖,卻是開朗性子。她回到辦公室洗手,笑着說:“二十五床那身肉呀!怎麼那麼胖呢?我看到她就想到自己,我也是那個身材吧?”
她的同事說:“不是啊,你是沈殿霞,胖得好看。”
胖醫生說:“沒辦法,我是喝水都胖。都說胖子貪吃,真是冤枉我們了!”
李濟運問:“你們說的是二十五床是宋香雲吧?她是幼兒園廚師。”
胖醫生又說了:“說廚師胖是炒菜時偷吃,也是冤枉。我看電視裏說,廚師天天在廚房,熏都熏得胖!”
李濟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卻一時理不清頭緒。這時,周院長望了眼門口,突然站了起來。李濟運回頭一看,原來是劉星明和明陽來了。劉艷和余堂飛也跟着,沒精打采地站在一邊。李濟運把情況大致說說,又道:“只有舒澤光的老婆情況嚴重些,人至今還沒有醒來。”
劉星明沒答腔,只說:“省、市領導的批示都到了,要求我們全力搶救中毒師生,並儘快破案,嚴懲罪犯。省里派了專家,已經在路上了,估計十點多就會到達。”
第92節:最講政治的馬教授
最講政治的馬教授
難怪劉星明同明陽又來了,只因省、市領導有了批示,馬上還有專家到來。凡有領導批示,下級就得有點響動。落實領導批示也有文章講究,總之是不妨做得誇張些。可以打電話落實的,親自到場效果更好;不用親自動手的,身體力行效果更好。
十點剛過,果然專家就到了。一位五十多歲的馬教授,帶着兩名助手。余尚飛馬上把攝像機扛到肩上,劉艷高高地舉着碘鎢燈。馬教授稍作寒暄,就去翻閱病歷,再巡視病房。攝像機始終隨着,劉星明同馬教授時刻並肩而行。馬教授看望病人,劉星明就在旁邊點頭。
回到醫生辦公室,再聽周院長介紹情況。馬教授一開口,卻是個極好玩的人:“劉書記,我們醫生也要講政治。毒鼠強中毒治療是很常見的,周院長他們完全能夠勝任。我看了,他們處置非常得當。可歐省長有指示,我不來就不講政治啊!劉書記您放心,一個都死不了!”
聽馬教授這麼一說,大家禁不住鼓起掌來。李濟運拍着手,眼淚卻奪眶而出,連說謝謝馬教授!馬教授看了非常感慨:“這位領導真是愛民如子啊!”
周院長說:“剛才介紹過的,他是我們縣委常委、縣委辦李主任。他夫人就是幼兒園園長。”
“哦,哦。”馬教授點點頭,“不出人命就好,萬幸萬幸。”
周院長說:“馬教授,我就擔心二十五床。”
馬教授說:“我看也不會有事。她長得胖,可能食量大,吃得多些。”
劉星明看看時間,說:“馬教授,既然沒事,您就早點休息。太辛苦您了。”
馬教授又笑道:“我其實可以趕回去,時間不算太晚。但是,我必須住上一晚,不然就是態度問題啊!”
劉星明也笑了,說:“我們要向馬教授學習!”
明陽悄悄對李濟運說:“沒事了,你也不必在這裏守着。回去吧,手機開着就是。”
“我還是守着吧。”李濟運說。
朱達雲說:“我替替李主任吧。”
劉星明聽見了,說:“聽周院長的,要不要他們在這裏?”
周院長說:“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們隨時打電話彙報。”
安頓好了馬教授他們,大家都回家休息。李濟運沒有另外叫車,坐了劉星明的車。劉星明在路上說:“現在中心任務要轉移,全力以赴破案。誰這麼大的膽子?要嚴判重判!”
李濟運回到家裏,看見舒瑾趴在沙發上。“你回來多久了?”李濟運問。
舒瑾坐了起來,眼睛腫成一條縫,說:“你還管我死活?我去公安局幾個小時,你電話都沒有一個!”
“我在幹什麼你不知道?人命關天!”
兩人吵了幾句,舒瑾問:“怎麼樣?”
李濟運聽了很生氣,說:“你還知道問問怎麼樣?既然從公安局出來了,你就應該到醫院去!”
舒瑾又哭了起來,說:“我怕學生家長圍攻,哪裏敢去?”
李濟運說:“你該負什麼責就負什麼責,躲是躲得了的?”
李濟運去洗了澡,出來說:“我剛才突然想起,你不能躲在家裏。你想想,全園師生躺在醫生里搶救,你在家裏睡大覺,像話嗎?你快洗個澡,我陪你到醫院去。你今夜要守在那裏,死也要死在那裏。”
舒瑾說:“我不是不願意去,我真的怕。”
“怕什麼?我陪着你,誰敢吃了你不成?”
舒瑾洗澡去了,李濟運去看看兒子。歌兒已經睡得很熟,發出勻和的呼吸聲。自從聽說出事,李濟運就渾身肌肉發緊,喉嚨幹得像撒了生石灰。他在床頭坐下,聽聽兒子的氣息,渾身才舒緩開來。他寫了一張紙條放在床頭,囑咐兒子自己出去買早點吃。聽得舒瑾收拾好了,兩人悄悄地出門。也不叫車,想走着去醫院。李濟運走到銀杏樹下,突然摸摸口袋,手機忘在茶几了,又跑了回去。開門卻見歌兒從廚房裏出來,跑進廁所。
第93節:重大嫌疑人浮出水面(1)
重大嫌疑人浮出水面
李濟運問:“歌兒你幹什麼?”
歌兒說:“尿尿。”
李濟運說:“尿尿跑廚房去了?”
歌兒說:“尿尿就是尿尿。”
這孩子脾氣越來越犟,總不同大人好好說話。李濟運沒時間多說,只告訴他:“爸爸媽媽還要到醫院去,你一個人怕嗎?”
歌兒從廁所出來,說:“不怕。”
李濟運回到銀杏樹下,告訴舒瑾歌兒剛才起床了,說:“說不定我們出門時,他就在裝睡。這孩子越來越怪了。”
舒瑾說:“我最近夜裏只要醒來,都會仔細聽聽。有時見他起床,有時也沒聽見。”
“歌兒未必這麼早就到叛逆期了?”李濟運不等舒瑾答話,又說到了醫院的事,“只有宋香雲情況嚴重些,我回來時她還沒有醒。”
舒瑾說:“真可憐。她舒局長雙開了,自己又這樣。不會有事嗎?”
“省里來的馬教授說不會有生命危險。”李濟運糾正說,“黨籍和公職都開除才叫雙開。他還保留公職,只是職務沒了。”
舒瑾說:“宋香雲身體最好,壯得像牛,怎麼會最嚴重呢?”
李濟運說:“馬教授分析,說她人胖,可能飯量大,吃得最多。”
“啊?吃得最多?”舒瑾覺得奇怪,“她一年四季喊減肥,平時中午不吃飯的啊!今天她是該背時!”
“是嗎?她平時都不吃中飯嗎?”李濟運突然站住了,意識到了什麼。
舒瑾說:“她中午都不吃飯,老師們都知道。”
李濟運隱約覺得,只怕是宋香雲投的毒!是的,肯定是的!她平日就是火爆性子,家裏又出了這麼大的事。這不成了人肉炸彈嗎?他只悶在心裏思量,沒有說出來。他怕舒瑾亂說,萬一說錯就麻煩了。好在舒瑾沒往這裏想,她仍在嘆息宋香雲太可憐了。
周院長還在辦公室,馬上站了起來,說:“李主任怎麼又來了?不用啊,您回去休息吧。”
李濟運指指老婆,說:“她一定要來,我只能陪着。”
舒瑾說:“我應該守在這裏,剛才一直在公安局說情況。”
周院長說:“二十五床醒了,她醒來就要跳樓,幸好被護士發現,制止了。”
“啊?她要跳樓?”李濟運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周院長卻說:“毒鼠強中毒患者可能有狂躁等精神癥狀。”
李濟運同舒瑾去了病房,劈面就碰見舒澤光。李濟運馬上伸手過去,道:“老舒你來了。”
“幸好沒出人命!”舒澤光說。他從拘留所出來以後,李濟運還沒有見過他。
舒瑾挨個兒去看望幼兒和老師,告訴他們醫生說了,不會有危險,很快就會好的。怕老師怪她這麼晚才來,就向每個老師重複同樣的話:她到公安局說情況去了。
第94節:重大嫌疑人浮出水面(2)
李濟運搬了一張凳子,叫舒瑾就坐在病房裏。舒澤光打過招呼,就坐在老婆床頭,不再說話。李濟運朝他招招手,請他出來一下。兩人走到樓道口,李濟運輕聲問道:“周院長講宋大姐剛才發狂,你在場嗎?”
舒澤光說:“我才到,聽說了,沒看見。我是才接到電話,不知道出這麼大的事了。”
“周院長說,這種病人有的會伴有狂躁癥狀,你就辛苦一點時刻守着。”李濟運怕宋香雲再去自殺。
舒澤光說:“她這會兒睡著了。”
兩人說了幾句,舒澤光又進病房去。李濟運去了醫生辦公室,周院長說:“李主任,我那裏有張床,你去休息一下?要不你就回去。”
李濟運說:“周院長我沒事的,你去睡睡。你要保持體力,這都全靠你了。”
客氣幾句,周院長說:“那我去稍微休息一下。”
周院長去了,李濟運也開始發困。他靠着沙發,合眼養神。朦朧間有些睡意了,突然有人拍了他肩膀。睜眼一看,原來是周應龍。同來的還有幾個警察,朝李濟運打招呼。
“應龍兄,還沒休息?”李濟運問。
周應龍說:“我們再來看看。李主任,我倆出去說幾句話。”
到了樓下,周應龍打開車門。“沒地方,我倆就在車裏說吧。”周應龍說。
李濟運問:“是否有線索了?”
周應龍說:“我們分析,宋香雲有重大嫌疑!”
第95節:老婆讓老公替她自首
老婆讓老公替她自首
李濟運早就想到了,但他不能說,只道:“剛才聽周院長說,她醒來之後有狂躁癥狀。”
“周院長給我打過電話。她到底是想自殺,還是精神狂躁癥狀,我們要分析。為防止萬一,我派兩個警察守在這裏。”
“好!你向劉書記和明縣長彙報了沒有?”李濟運問。
周應龍說:“太晚了,我明天再他們彙報。李主任,我這裏已安排人了,您回去休息嗎?我送送您。”
李濟運說:“你回去吧,我守在這裏。舒瑾應該守着,我陪陪她。”
“唉,我看舒園長嚇得人都木了。碰上這種事,她這當園長的不好過。”周應龍又道,“李主任替我解釋一下,我們找舒園長問情況是例行公事,她當時很不理解。”
“沒事的,你放心吧。”李濟運笑道,“她是沒見過事,以為你們把她逮捕了。”
周應龍回去了,李濟運上樓去。他想找舒澤光聊聊天,卻不便到病房裏去。如今烏柚有兩個特殊幹部,劉星明和舒澤光。舒澤光天天不上班,工資照領也沒人說他。老同學劉星明天天夾着包晃蕩,財政局把薪水直接打到他工資歷卡上。有人編出話來更有意思,說是財政直接發工資的,一個人,一棵樹。原來大院裏那棵老銀杏樹,已被視為縣裏的寶貝,每年財政撥八百塊錢養護。一個人,就是李濟運的老同學劉星明,有人背後叫他劉差配。
李濟運迷迷糊糊醒來,已是清早六點半。他歪在沙發上睡的,脖子痛得發酸。舒澤光探頭進來,李濟運問:“老舒進來坐坐吧。”
舒澤光有些遲疑,終於沒有進來。過了會兒,舒澤光又來了,說:“李主任,我想同你說個事。”
“什麼事?進來吧。”
舒澤光進來,卻不說話。等到醫生出去了,他才說:“李主任,求你救救我老婆!”
李濟運揉揉眼睛,看清舒澤光兩眼紅紅的,含着淚水。李濟雲心裏明白了八九分,卻故意裝糊塗:“醫生說,她已沒有危險了。”
舒澤光說:“我想了一個晚上,還是只能求你。我知道是她放的毒!”
“怎麼可能呢?”李濟運仍這麼說。
舒澤光說:“我問她了,她不肯承認。但我相信就是她。我心裏有數。遲早會破案的,我想勸她自首。她不肯,只想死。”
李濟運說:“老舒,這可是重罪,你得讓她自己承認,怕萬一冤枉了她。”
舒澤光說:“她最近有些反常,成天不說話。依她過去脾氣,肯定天天去政府鬧。可她沒有鬧。她平時不怎麼愛收拾家裏的,最近她把家裏弄得整整齊齊,把衣服、被子都翻出來曬了。家裏錢都是她管的,存摺的密碼我都不知道。她前天把密碼告訴我了,說自己記性越不越不好,怕哪天忘記了。她這不是交待後事嗎?”
李濟運聽着心裏發慌,喉嚨又開始發乾。老舒真是個善良的人,他怎麼去承受這個事實!可他卻得檢舉自己的老婆!“老舒,她得自己承認,才算自首啊!”李濟運說。
“怎麼辦呢?李主任你替我想個辦法。”舒澤光非常焦急。
天色越來越亮了,照得舒澤光額上的皺紋深如刀刻。李濟運說:“你去找那兩個警察,就說是你老婆讓你替她自首。”
舒澤光疑惑道:“這樣在法律上算數嗎?”
李濟運想了想,說:“老舒,我陪你到你老婆病前去呆幾分鐘,你再去找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