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鎮長

農民鎮長

小小年紀的王東山,居然對異性女孩產生了好感。他有時甚至想,在教室的一角有一間隱形的小房子那該有多好呀!如果有這樣一間小房子,他一定會把王小全弄進小房子裏。至於把王小全弄進小房子裏幹什麼,他心中沒有明確的概念。他只知道,漂亮的女孩應該屬於他,不該屬於唐學強。

一、我就要去鎮上上班了

汪雞換最後一次給汪四全羊館送羊肉時,他感到了些許與平時不太一樣的東西。過去他總是親自動手卸羊肉,今天他讓手下人干,自個兒倒背着雙手在鎮上的國道邊上擺起了八字步兒。

“你說日怪不日怪?”他一邊壓着馬路一邊自言自語,“今天怎麼越看越覺謀着這街道沒有從前齊整了呢?”他想,過去是養羊專業戶,不關心國家大事,你鎮上的街道整不整齊,關我屁事?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咸吃蘿蔔淡操起心來了?

三天前,鎮黨委、鎮政府派人來給他談話,說是你汪雞換養羊致富不忘眾鄉親,注重科學技術養羊,使鎮上的養羊業收入一躍而居全縣第一。為了表彰你的成績,決定提拔你為鎮上的科技副鎮長。聽到這話,汪雞換很驚訝。大概是祖墳上冒熱氣了吧,汪家祖祖輩輩沒有做過個官,現在從天下突然掉下個官來,哪還有不當的道理?這樣一想,當鎮長也就順理成章了。他說了兩個字:“能行。”

新調來的於代鎮長也親自跟他談了話:“小汪呀,你先幹着,干出些成績來,鎮上就給你轉正、轉戶口,到那時你就和我們一樣,是國家幹部了……”

這是件大事,還沒有給珍珍娘倆說過呢,今天就去給她們說吧。他這樣思忖着,繼續在平展展的國道上遛達着,不管東來西去呼嘯而過的車輛,只是認真地瞅着路兩邊的鋪面。

是鎮上規劃欠妥呢還是有別的原因,這路兩邊的鋪面參差不齊,最後邊的舊鋪面最多,都離公路有二十幾步的樣子,形成了歷史以來的氣候。新修的那幾個很闊氣的鋪面卻堂而皇之地擺在了離路邊邊不遠的地方,耽誤了舊鋪面的生意不說,還給人感覺這個鎮子太爛臟、亂七八糟的,着實沒個看相。尤其是那汪死狗汪四的“汪四全羊館”,居然擺在了國道邊邊上。一次,他給汪四全羊館送羊肉,連停拖拉機的地方都沒有,他就罵汪四:“四狗!你真真箇死狗一條,再往前蓋一下,不蓋到馬路上去幹啥哩?”

汪四笑罵道:“你一個邊邊外的旋風、圈圈外的鬼,吃多了脹住了怎麼的,管老子的閑事做啥?有本事了你也來蓋一個我看看。……”

從這天起,汪四就變成了汪死狗,鎮上的人都開始這麼叫他了。

汪雞換又浪回到了汪四全羊館門口,見羊肉卸完了,就打發走了師傅和拖拉機,拐到了汪四全羊館後邊的珍珍米粥店。當他看到小店的牆被羊肉館排出來的臭水污染得蔫頭耷腦、灰不溜秋的時候。他突然間義憤填膺起來,這汪死狗真不是東西,怎麼欺負到我汪雞換的頭上來了,你明明知道張珍珍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子呀。現如今,我是鎮上的副鎮長了,看我怎麼收拾你這條死狗。

他不禁生起自己的氣來了,怎麼這些年來還天天給他送羊肉?汪雞換呀汪雞換,你真是個沒有一點點情況的二百五呀!他這麼罵著自個兒,氣沖沖地踏進了米粥店的門。

珍珍媽見未來女婿來了,滿臉堆出了笑說:“是雞換哪,快坐下,珍珍,給你雞換哥舀米湯、端饃饃!”

話音剛落下,桌上就擺上了熱氣騰騰的小米湯、兩個饅頭和兩碟小菜。

汪雞換沖忙得不亦樂乎的珍珍笑了笑,就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珍珍媽絮絮叨叨地罵說起了汪四:“還真讓你給說對了,他就是條死狗。你還不能說他,一說你猜這條狗說什麼來着?他說,我又沒有把店蓋到你的前頭,有本事你往前修呀,你就是修到大路中間,我也不管你。你說說這叫什麼話!狗仗人勢,不就仗着他姐夫是原先的鎮長嗎?他這麼欺負我們,怎麼做哩么?”

珍珍不管媽的埋怨,快人快語:“聽說又來了個新鎮長。”

雞換說:“我看麻纏,新來的於鎮長是老鎮長的朋友,肯定還會護着這條狗的。不過,瞎子還有三皇爺保着哩,總有我們出氣的時候呢,過兩天,我去鎮上上班了。”

珍珍說:“是真的?……那羊怎麼辦哩?……你去鎮上做啥工作,計生專干還是土地專干?”

雞換說:“大羊全殺了賣肉,小羊和母羊我準備交給你。我思謀好了,你出面把米粥店後面的農具廠租下,雇上幾個人養羊,我工作之餘幫你……職務嘛,科技副鎮長。”

“副鎮長?”珍珍說,“喲,還真不賴,戶口辦不辦?”

雞換說:“戶口暫時不辦,說是先幹着,干出點成績來,就轉正轉戶口。”

“那好嘞!”珍珍媽說,“你當了鎮長,我和珍珍就沒人敢欺負了。你好好去鎮上上班吧,羊就交給珍珍,反正店裏的生意也早讓汪死狗攪黃了。”

雞換說:“我就是來和你們商量的,你們要是同意,就這麼辦吧。”

珍珍說:“就怕我養不好。”珍珍媽說:“咱家這店和鎮政府門對門,就讓你雞換哥搬到店裏來住,吃飯也方便。”

珍珍一聽這話,紅了臉轉過臉去看別處。

雞換說:“就這麼定了,飯我在這兒吃,睡就睡在鎮政府吧,兩間房子呢,寬展得很。”

汪雞換走後,珍珍說:“媽,你怎麼不和我說說就讓他來店裏住?”

媽說:“傻丫頭,你眼裏只有雞換,你當我是傻子呀……再說,人家現在是鎮長了,你不高興我還高興呢!”幾句話又說紅了珍珍的臉。

張家母女說干就干,等到雞換到鎮上上了班,訂合同、租農具廠的大院、接羊、買飼料等工作也全都做完了。珍珍讓她媽看店,自己和幾個幫手就在農機廠的院子裏幹了起來。珍珍是個很要強的姑娘,從汪死狗欺負她們娘倆的那天起,她就下定決心要干一件大事情,可一直沒有個機會。一提起這事,雞換就勸她別著急,火候到了,你幹個啥也就自然容易了,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如今,是火候了吧,汪雞換當上了副鎮長,過兩年轉了正就是國家幹部,自己還能跟上他噹噹城裏人呢!她想,這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兩百隻羊是五六萬塊錢呢,說句話就交過來了。如果他沒有把自己看成是他的人,這麼多的錢能說給就給嗎?

高興過後,她就操心起這兩百隻羊來了。出氣的東西不好養,但她決心要養好,不僅僅是為她自己,也是為了她的心上人。

租農具廠時,那麼個大院子裏幾十間房子的年租金才花了一千元。這也難怪,農具廠是大集體時修建的,已經停了十幾年了。與其閑放着,不如租出去,多少也能收幾個租金吧。合同剛簽完沒兩天,汪死狗也來租,而且願意每年掏五千元租金。

農具廠廠長說:“掏五萬元也是白搭,已經租給人家,十年不變,合同也簽了,沒治了。”

看着汪死狗灰溜溜的樣子,她就解氣,也更加佩服雞換,他每做一件事都很有遠見哩!

二、二百隻羊被人毒死了

出事那天,珍珍去縣裏的農大聽課,是搭鎮上的車和雞換一塊去的。他是去縣科委開會,順便把農大的李教授介紹給了她。

李教授說:“聽說你當鎮長了,羊她能管得了?”

他說:“管得了,我就當她的技術顧問。”

珍珍說:“沒有雞換哥,我可沒有這個膽子。”

教授說:“你開會去吧,這個學生我收下了。”

珍珍正在教室里認真地聽李教授講“小尾寒羊的養殖方法”時,獸醫小高滿頭大汗趕來了。他闖進教室顧不上給教授打招呼就拉起了珍珍。

珍珍問:“怎麼了,這麼急?”

小高說:“日怪得很,有六隻羊不明不白死了。我診斷不出害了啥病,就讓小王她們看着,我就趕來了。”

教授問:“啥癥狀?”小高答:“抽筋,口吐白沫。”

教授說:“很可能是中毒。”

“中毒?”珍珍嚇得頭皮都裂開了,“雞換哥呢?”

小高說:“我打電話了,他馬上來。”正說著雞換來了。他招呼小高、珍珍上了車,急忙出了城。

一路上,珍珍因為著急,不停地催促着司機:“快點!快點!”

司機說:“快不了啦,都八十公里了。”

趕到農具廠時,小王和幾個姑娘在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羊群中蹲着,嗚嗚地哭着,周圍圍了好些個人。

小王說:“兩百隻羊,全死了。”珍珍像瘋了一樣,摸摸這隻,看看那隻,連哭帶喊:“怎麼辦哩!……”

雞換認真地觀察了幾隻羊后說:“羊是中毒死的,你們看,死羊的嘴裏都是白沫子,七竅都出血了。”

珍珍還在哭着,雞換大聲說:“別哭了!哭能哭活羊呀?”

珍珍不哭了,愣愣地蹲在那裏,看着地上的一隻只死羊。

雞換說:“小高,你帶個人弄一隻死羊去縣裏化驗。珍珍,你們保護現場,我去派出所報案。”

圍觀者中有人說:“珍珍媽已去派出所了。”

雞換給珍珍交代說:“等派出所的人來照完相,你就領着小王她們,多叫些人剝羊皮,羊肉埋掉。”

珍珍媽報案回來了,她哭喪着臉罵道:“哪個斷子絕孫的下的毒。這個壞良心的禽獸,這麼欺負人!店欺着開不下去了,又來下毒!”……罵了一陣又哭了起來……

真箇是人倒霉來鬼吹燈,喝涼水塞牙縫,放屁也砸腳後跟。張家母女開店無望才養羊,價值五六萬元的羊又讓人毒死了,她們能不傷心嗎……

三、他當上了汪庄鎮代代鎮長

汪雞換生於1968年,因為難產,接生婆就抓來了一隻大公雞,剁掉雞頭讓雞去閻王爺那裏報到,換回母子平安。雞換終於從娘胎里出來了,可他娘卻死於大出血。他爹也認為是雞換來的兒子,就取名叫雞換。父親是村裏的羊倌,背着他、馱着他放羊,含辛茹苦把他養大成人並讓他讀完了高中。他畢業后沒有考上大學就回鄉務農。也就在這一年,父親丟下他去了,給他留下了五隻羊:三隻羯羊、兩隻母羊。

也許是從小就跟父親養羊的緣故吧,他起早貪黑侍候他的羊。五隻羊很快發展到了二十多隻,每年的養羊收入達四五千元。

1993年,他貸款三萬元擴大了養殖規模,成了全縣聞名的養羊大戶。汪庄鎮大大小小的飯館都訂他的羊,因為他經營靈活、價格低廉,養的羊成了搶手貨。今年初,他養小尾寒羊又一舉成功,為全鎮窮困戶半免費提供種羊三百多隻。這就成了他被鎮上提拔為科技副鎮長的起因。新調來的代鎮長姓於,之所以在鎮長前面加個代字,是因為人大代表還沒有在他的名字下划圈圈。於代鎮長通過調查認為,汪庄鎮有較好的餐飲業、手工業的商業基礎,之所以經濟不能有大發展的原因是這麼大一個鎮連個像樣的工業企業都沒有。他想,要想在汪庄鎮有所作為,就必須在鎮長這個位子上干出點名堂來。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在鎮上搞出幾個像樣的企業來。

他在二十里堡鄉當鄉長時,和深圳一家電子公司簽訂過一份開辦分公司的合同,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便被上級派到了汪庄鎮。鄉長鎮長雖說是平級,可鎮的含義畢竟比鄉要大得多,鎮長也比鄉長好聽多了。縣委的陳副書記、縣政府的兩位副縣長都是從鎮長、鎮黨委書記的位子上選拔上去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自己要在鎮長這個位置上干出點成績來,說不定還能當個副縣級呢,因為自己很年輕,才四十歲。他決定在人大代表正式往他名下划圈圈的時候,把這個公司搞起來,給上上下下留一個好的印象。主意一定,他就想和鎮上的其他領導統一一下思想。但是黨委書記調走了,副書記也住院了,還好,兩個副鎮長都在,人大王主席也在。

在統一思想碰頭會上,於代鎮長說:“我打算帶幾位領導到深圳去看看,開開眼界,看能不能帶幾個項目來。”他沒有提已經有合同在手的事,他想在這些鎮幹部的面前露一手,出去玩也玩了,項目也搞起來了。

大家聽了於代鎮長的話,都很高興,除雞換外,誰都想用公款出去遊玩一下。

那麼誰留下負責這段時間政府的工作呢?於代鎮長提出了這個令他頭疼的問題。本來,他想讓汪雞換代理,可他剛上任,連國家幹部都不是。

人大王主席說:“邱副鎮長是分管鄉鎮企業的,他是非去不可了。劉副書記在醫院,我看就讓小汪先代理吧。”

武裝部部長立即表示同意。

聽話聽音,打鼓聽聲,於代鎮長知道這幾位也想去,便送了個順水人情說:“好吧,汪副鎮長,你就管管家吧,代理鎮長職務。”

大家紛紛說:“小汪年輕,又剛上任,壓壓擔子有好處。”

就這樣,汪雞換上任三天半,又當上了鎮政府的代代鎮長。

四、鎮上的日常工作

汪雞換作為鎮上選拔的科技副鎮長,一是負責籌建年產一千頭小尾寒羊的鎮養殖中心,二是分管土地管理和經委工作。養殖中心那頭資金沒有落實,是個空架架。至於土管工作,他已在土管員小程、經委幹事小蘇的彙報中知道,因為有汪死狗的汪四全羊館,汪庄鎮的街面誰也別想弄齊整。汪死狗的情況他是知道的,這傢伙有老鎮長撐腰,生意異常的火暴。各單位、各村子辦事時為了巴結老鎮長,都來汪四全羊館包席。久而久之,汪死狗彷彿就成了汪庄鎮的頭面人物,比鎮長還牛氣。因為掙了不少錢,他就趕起了時髦,鄉下媳婦換成了城裏的,摩托車換成了豪華的,電話換成了移動的,房子換成了帶包廂的,什麼工商稅務、公安法院,都有他的鐵哥們。在汪庄鎮,沒有人敢惹他。

正在雞換為這事鬧心的時候,機會來了,他當上了代代鎮長。他決定,在於代鎮長回來之前處理完這件事情,一來給珍珍母女出出氣,二來也好讓自己分管的工作徹底打開局面。主意一定,他就認真學習起小程送來的鎮上關於強行拆除違章建築的文件來了。

這天,他剛進了辦公室坐在椅子上,派出所蘭所長就進來了。

蘭所長說:“汪鎮長,給你彙報一下毒死羊的案子。”

他給蘭所長沏了一杯茶說:“蘭所長,你說吧。”

蘭所長說:“案子已經被縣公安局確定為‘6.12重大投毒案’。我們審查了五六個嫌疑人,都沒有作案時間。所以暫時還沒有什麼進展。”

蘭所長作完這個簡短的彙報就告辭說:“汪鎮長,你忙,一有消息,我立即來彙報。”說完就走了。

汪雞換想,這傢伙明明是向著汪死狗嘛。據說調查汪死狗時,是蘭所長親自去汪四全羊館的……

“汪鎮長!”鎮政府李會計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鎮長,汪死狗的婆姨來收賬,我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走,你看怎麼辦?”

“收啥錢?”汪雞換問。

李會計說:“上個月鎮上在那裏吃過幾次飯,欠的賬。但現在鎮上賬面上連一分錢都沒有……。”

汪雞換問是哪些人吃的,一共吃了多少錢?李會計說,吃了三千八百元,吃飯的人都有記載。

“很好!”汪雞換說,“付!”

李會計問:“拿啥來付?……扣工資?汪鎮長,第一次是送老鎮長,第二次是接於代鎮長,這……怕不好吧?總不能把書記、鎮長的工資……”

“一視同仁!”汪雞換打斷他的話說,“全扣!”

“那你把意見簽到票上吧。”李會計把發票遞了上來。

汪雞換吃罷晚飯後,走出了鎮政府的大門。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主動跟他打招呼,他很高興也很滿足,這當農民跟當副鎮長真是不一樣,在一聲聲“汪鎮長”的稱呼聲中,他很滿足。跟那些平時都不太理你的人握手就是有一種優越感,更是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大筆一揮,不管你是書記還是鎮長,就得掏腰包把自個兒吃了的飯款還上。你們是人,我汪雞換也是人,憑什麼你們就能嘴上抹白灰——白吃?我的乖乖,怪嚇人的,一個月就吃掉了三千多元,我沒吃上,你們也別想占這個便宜,怎麼吃進去的怎麼給我吐出來,這叫老母豬吃胎孢子——自吃自。他不禁為自己今天的舉動而感到驕傲……

“喲!是汪鎮長呀,吃了沒?”問話人是鎮中心小學的幾位老師,正在學校門口聊天。

“噢,是朱老師和程老師,你們好。我吃完飯沒有事兒干,出來浪一浪,壓壓馬路。”汪雞換說。

從師範學校畢業分來的女老師姓程,她說:“汪鎮長,別浪了,進來坐一會兒吧,也體察一下我們窮教師的生活。”

朱老師是一位有八年教齡的老民辦教師了,他說:“就是嘛,汪鎮長,天黑了,進去喧一喧吧。”

“能行。”汪雞換說著,隨幾個老師走進了校門,出現在眼前的是破破爛爛的教室。牆上裂開了口子,牆皮一塊塊地掉了下來,窗戶上沒有玻璃,是用黑白相間的塑料布矇著的。

雞換隨口說道:“這教室這麼破爛呀,也該修一下了。”

“我的好鎮長哩,”朱老師說,“工資沒有發都快一年了,還修教室哩。”

雞換吃驚地站住了:“快一年的工資沒有發?”

朱老師認真地說:“干就么!”

程老師說:“我們學校四十一位老師,二十位公辦教師的基本工資發了,但其他的醫藥費、班主任費已經十個月未發了。我們憑几個基本工資還勉勉強強能吃上飯,可苦了朱老師他們這些民辦老師了,十個月的工資連一分也沒有發。”

“那你們怎麼過日子,吃啥?”雞換問。

朱老師說:“吃的在家裏背,沒錢就不花了唄。”

程老師說:“二十一位民辦老師每月每人是七十五塊,十個月共是一萬五千多塊,加上我們公辦的兩萬塊,欠我們的工資快四萬塊了!”

“四萬塊?”雞換走着說,“四萬可不是個小數字。你們給鎮上說過嗎?”

“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說沒有錢。”另一個老師憤憤不平地說。

“朱老師,”雞換說,“你快點去鎮政府,悄悄兒把李會計給我喊來。別說是啥事情,也別讓別人知道。”

朱老師應聲去了。雞換和幾位老師穿過破爛的倒在地上的籃球架,來到了低矮的教師宿舍門前,牆皮也掉得花花搭搭的。和破爛教室不同的是這裏的窗玻璃擦得亮晶晶的,給人一種清新之感。

程老師的宿舍里除床上鋪的是新的外,床架、桌椅都是舊的,椅子的一條腿還是用鐵絲綁着的。

雞換說:“沒想到學校這麼窮。”

程老師說:“照這樣下去,誰也沒心思在這教書了。”

正說著李會計來了,汪雞換支走了老師們,關上門問李會計:“鎮上還有沒有可動用的錢?”

李會計問:“多少。”

他說:“四萬塊。”

李會計說:“除了於代鎮長留下的三萬塊錢,那是辦電子公司的錢,再一分錢也沒有了。”

汪雞換說:“我要動這三萬塊。”

李會計說:“你要給老師們發工資?”

他點了點頭。

李會計說:“你還是別動的好,你還未轉正,人家想撥拉你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不管他!”

雞換說,“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副鎮長,還回去養我的羊去。”

李會計說:“那你就用吧……”

五、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代代鎮長上任的第三天早上八點鐘,在政府會議室里舉行了全體幹部會議。汪雞換穿一件灰白色短袖T恤衫,端坐在以往只有鎮長、書記才能坐的位置上。

辦公室主任見大家都到齊了,便對代代鎮長說:“汪鎮長,人到齊了。”

雞換丟下手裏的文件,掃視了一下全場說:“今天開會解決一件事情。大家彙報一下昨天佈置的關於拆除違章建築的事情。”

老王幹事說:“彙報啥哩嘛,好我的汪鎮長,你不嫌麻煩我們還嫌麻煩哩。這清除違章建築的事,喊了五六年了吧?沒有調走的老幫子們,像老陳幹事、老李都知道,這些年是年年下文件,年年喊拆除,把誰的拆掉了?雷聲大,雨點小,一個也拆不了。喊叫得越凶,違章的越多。再喊叫,國道都有人要佔了。沒事幹了,不如抓大頭吃一頓,比這有意義。”

雞換微微一笑說:“於主任,把窗子開一下,熱死了。”

於主任就去開窗戶。五十多歲的老陳幹事說:“汪鎮長,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現在你主持鎮上的工作,按3月份鎮黨委、鎮政府下發的文件,拆除的期限已超了三天時間。只要你汪鎮長一聲令下,我們幾個老頭子絕不含糊,我第一個就去拆!”

林業站李站長說:“老陳呀老陳,你這老傢伙盡出歪點子,你是土擁到脖子上的人了,可人家汪鎮長才提拔上來,連正都未轉哩。你不上進,人家還要上進哩。你憨狗哄石獅子,不是明擺着壞汪鎮長的前程嗎?弄不成,弄不成,還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好!”

兩位老同志的發言在會場上引起了很大反響,大多數幹部都同意陳幹事的意見,堂堂一個鎮政府,連個街道都弄不齊整,年年打雷,年年不下雨,照這樣下去,政府的威信何在,尊嚴何在?也有人同意老李的意見,這麼大的事,幾任鎮領導都未解決,你汪鎮長也解決不了,最好等於代鎮長考察回來再定。

汪雞換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說:“各位,好像是跑題了吧。我沒有讓大家討論是否要解決問題,而是讓大家彙報昨天下午的工作呀……好了,大家彙報吧。”

老王幹事狠狠抽了一口煙說:“好吧,我先說一下,我和小田走了兩家商店。鎮上限期拆除違章門店的通知也發了,可大家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誰家都不執行。”

老陳幹事說:“據我所知,大家下去的結果都和老王彙報的一樣。他們不執行文件的原因就是汪四全羊館,從街東頭到街西頭,人人都說,有本事把汪死狗的全羊館拆掉,他們連個屁都不放就拆!”

林業站的文眼鏡、經委的幹事小蘇、司法所的小王等年輕人都紛紛發言,說要想把文件執行下去,非得從汪死狗的身上開刀不可。

汪雞換說:“於主任和司法所的小王馬上去縣城聯繫一台推土機,下午五時前到政府待命。文件不學了,大家帶上文件到各違章現場去學習,最後一次通知違章的鋪面,下午六時前搬不了的,鎮上統一推平,損失自負。”

老陳幹事第一個鼓掌,緊接着大家都鼓掌。

陳幹事說:“好呀,汪鎮長,不管下午六點能不能解決問題,就沖你這句話,我就是今天退休了也值。鎮長,說實話,昨天我沒去,是讓年輕人去的。今天我跟着你,汪四全羊館,我第一個動手拆。”

汪雞換說:“散會!”然後朝門口走去。

幹部們站起來等汪雞換出了門,才尾隨着走出了會議室。這跟平時開會,鎮長最後一個出會議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幹部們從這個小小的變化中感覺到了汪雞換這個農民副鎮長的分量。

下午,汪雞換帶着陳幹事、文眼鏡、小蘇、小程等親自來做汪死狗的工作。他們走出政府大門,穿過馬路走進了馬路對面這家突兀、豪華的違章建築——汪四全羊館。

“喲喲喲!是汪鎮長呀,快請,到雅座,到……”汪死狗的老婆扭動着大屁股,風騷十足地迎了過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鑽進了汪雞換等人的鼻子,他們本能地用手擺了擺,想趕走這女人帶過來的味道。

汪雞換說:“當家婆,我們不是來吃飯的,叫四狗出來,有工作要談。”

汪死狗老婆用胳膊扛了汪雞換一下,陳幹事一下子橫在了中間:“幹啥,幹啥?離我們鎮長遠一點。”

幾個年輕人也附和:“就是,就是。”

汪死狗老婆雙手叉腰說:“喲,我當是哪個,是你呀,你是個啥東西?汪鎮長跟我們家可是比親戚還親呀……你算老幾?”

“你罵誰?”陳幹事發火了。

幾個年輕人也圍上來了:“你說話乾淨點!”

汪雞換拉住陳幹事說:“快讓四狗出來,我們真有工作要談。”

“他呀,來了個小車接走了。”

雞換說:“那好,小程,把文件給一份……對了,你給他說,讓他在下午六點以前把這個店拆除,不然的話,鎮上要強行拆除!”

“喲!汪大鎮長,這當上鎮長才幾天呀,就翻臉不認人了。”汪死狗的老婆又扭動起了大屁股。

“我就不拆!看能把我怎麼樣?”隨着話音汪死狗捅着牙縫從裏屋走了出來,“汪雞換,你別欺人太甚!你敢動老子的店一下,我叫你橫着出這個店門!”

“汪四兄弟,”雞換心平氣和地說,“你別這麼說,我這也是工作。過去我養羊你賣羊肉是工作,今天我讓你拆除違章建築,這也是工作。”

“你說得到輕巧!”汪死狗把牙縫裏捅出來的東西“呸”一聲吐在了地上說,“讓我拆,這麼多的東西搬到哪裏去?我偏不搬,你還把老子囫圇吃上扁着拉下來!”

陳幹事厲聲打斷了汪死狗的髒話:“你給誰當老子?”

死狗惡狠狠扔下牙籤撲了過來:“我就給你這個老傢伙!”

陳幹事氣得舉起了拳頭。

雞換把陳幹事的手抓住,仍然平靜地說:“汪四,我們走了,下挂面不調鹽——有鹽(言)在先,搬與不搬是你自己的事情,六點鐘準時推這房子是鐵板上釘釘不能更改的。”汪雞換說完轉身帶着大家就走。

死狗沖雞換他們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說:“老子就是不搬!”

雞換不理死狗的茬,拉着氣憤難平的陳幹事大步跨出了店門。大家紛紛說這傢伙太狂妄了,不治治是不行了。

汪庄鎮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到了。下午五點鐘,汪四全羊館門口扎黑了人。

今天的天實在是太熱了,毒毒的日頭掛在西邊的天上,就是不想下去。戴草帽、穿白汗褂、穿花衣裳的是農民;戴涼帽、穿白襯衣、穿裙子的是鎮上上班、經商的男女老少。人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圍着,像開交流會唱大戲一樣。東來西往的大小汽車的喇叭嘀嘀噠噠響個不停,搖下了窗玻璃的窗口上伸出一個個腦袋來,好奇地探詢着:“這裏究竟是怎麼了?”

一個老大爺說:“花椒吃上嘴麻了,尖鎚子掉下去腳砸了……”

在場的人們哈哈哈大笑起來。

汪雞換又帶着陳幹事他們走進了汪四全羊館。他一聲令下,那一聲很平靜但力量很大,鎮住了死狗請來鬧事的人。陳幹事他們就開始搬起值錢的東西來了:電冰箱、冷櫃、彩電、音響等。

最初,汪死狗兩口子東攔這個西擋那個,見實在不行,汪死狗的死狗勁上來了,他瘋了似的從灶房裏拿起一把剁肉刀,雙手舉着沖了出來,嘴裏嗚嗚嗚叫着,氣瘋了的樣子。因為陳幹事最起勁,這刀就直奔老陳的頭上砍來。而老陳卻是一無所知,他正背對死狗指揮着人們抬一台電動機。

眼看着那剁肉刀就要砍在老陳的頭上了,汪雞換撥開人群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推開了汪死狗,剁肉刀刷一下,擦過老陳的頭皮插到了圓桌上,汪死狗則一個狗吃屎重重地撞了過去,兩顆前門牙磕在抬出來的壓面機上,不見影子了,鼻子嘴碰得血肉模糊,頭上也流下了血。死狗女人撲上去,大哭大喊起來。

雞換說:“小程、小蘇、小文,你們幾個把汪四抬到醫院去治傷,其他人繼續干。”

土管員小程賭氣地說:“讓他自己去!”

小蘇他們也嘟嘟囔囔不動。

雞換髮火了:“快去!”

見他們抬走了死狗,雞換小聲問司法所小王:“推土機來了沒?”

小王說:“來了,於主任在招呼呢。”

雞換看看錶說:“過十分鐘開過來,從珍珍米粥店門口往西推,全推倒!”小王點了點頭,走了。

時間剛到六點,雞換沖於主任、小王發號施令:“開始!”

推土機在人們的歡呼聲和掌聲中轟隆隆隆工作起來了,隨着灰塵飛揚,這座豪華的汪四全羊館頃刻之間成了平地。

鎮上大部分違章建築的主人都暗暗做好了準備,把請來拆房的人都藏了起來,看汪四全羊館這面的動靜。當碰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汪死狗從店裏被抬出來的時候,他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看來這次鎮政府是下定決心了。當推土機的隆隆聲伴着揚起的塵土變成轟隆轟隆的聲音時,他們撒開腳丫子就跑到了自家的店裏:“快!快!趕緊拆!”

就像大將軍的將令一樣,汪庄鎮從東到西全動起來了。房屋頂上站滿了忙忙碌碌拆頂、抽椽梁的人,塵土在整個鎮子上飛揚着。

人們在塵土中看着,說著,一個個汗流滿面,任揚起的塵土在衣裳上落着。有人讚歎說:“這在汪庄鎮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呀!”

這個說:“汪庄鎮多少年來,第一次有這麼大的氣魄!”

那個說:“鎮子就得像個鎮子,鎮長就得像個鎮長!”

張三說:“這汪雞換還真行,幾任鎮長頭疼的事,他就這麼給解決了。”

李四說:“這下可把大禍惹下了,那汪死狗是幹啥的,會饒了他?”

王麻子接上說:“照你這麼說,就讓汪死狗這些狗日的沒了王法,讓共產黨的官給這些人當小大娃子?……”

六、於代鎮長回來了

於代鎮長一行本來要在南方多轉兩天才回來,可調到縣裏當了工商局局長的老鎮長把電話直接打到了賓館裏:“於鎮長……我好,我能好嗎?你這個鎮長是咋當的?汪庄鎮都鬧翻天了!……汪四全羊館是鎮上的經濟支柱,連同其他商業網點全讓汪雞換用推土機推平了。汪四還被汪雞換打成重傷住進了醫院。……重不重?好,我告訴你,頭上縫了六針,鼻子縫了四針,嘴上縫了三針……”

於代鎮長聽完老鎮長的電話,當時就癱坐在了沙發上,半天才對邱鎮長、王主任說:“汪雞換這個愣頭青,這下把禍惹大了,老天爺的屁門上被捅了一個窟窿……真箇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呀!”

於是,他們急急忙忙趕回了汪庄。還沒等休息一下,一行人就沿着街面看起汪雞換的大作來了。人大王主任見亂七八糟的街道一下子齊刷刷了,高興地說:“這汪副鎮長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他立了一件奇功呀!於鎮長,小汪應該支持!”

邱副鎮長因為幾年來一直分管街道規劃、土管、經委工作,為違章建房的事,他費過不少勁,面貌卻一點也沒有改變,挨批評受氣就更不用說了。但實話實說,他一個副鎮長,確實是無能為力,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汪雞換這樣一個獨立工作的機會。在佩服汪雞換之餘,莫名其妙的嫉妒也在他的心中油然產生了。他不由自主地說:“這完全是無政府主義,這麼大的事情至少應該等於鎮長回來再決定嘛。”

於代鎮長說:“邱鎮長,你說得一點都不差。這小子確確實實是眼中無人!”

在當天召開的鎮黨委會上,經代鎮長、鎮黨委副書記的提議,汪雞換的科技副鎮長的職務被解除了。

會後,於代鎮長派人從趙家溝的養羊專業戶家中把汪雞換找了來,於代鎮長代表鎮黨委、政府跟他談了話,他說:“小汪呀,這事你辦得太草率了。”

“啥事辦草率了?於鎮長?”汪雞換明知故問。

“拆除鎮上違章建築的事你請示誰了?汪四全羊館是鎮上批准修的,你這樣做把鎮黨委和政府還放在眼裏嗎?”

“還用請示誰呀,”雞換說,“這是鎮長工作分內的事情呀!再說,我是在執行鎮黨委、政府3月份發的關於強行拆除違章建築的文件決定。汪四全羊館是釘子戶,應該拔。”

“那挪用鎮上辦企業的錢給教師發工資,鎮上也發過文件嗎?”

“沒有。”

“那你為啥要這樣干?”

“教師快一年了拿不上工資,誰來給娃娃們上課?”

“那你也得等我們回來了以鎮上的名義解決嘛。”

“我就是這麼給他們講的,我是代表於鎮長來給你們送工資來的。”

“分攤飯款的事呢?老鎮長已經走了的人了,你扣他的工資合適嗎?”

“合適。誰吃飯誰掏腰包,天經地義。”

“汪雞換!這麼說你還全有理了?你這個副鎮長是怎麼當上的?”

“是鎮黨委、政府,確切地說是你於鎮長提拔的呀!”

“那你就得維護鎮上的威信,你怎麼……”

“於鎮長,我這樣做就是為了維護鎮上的威信。這些年來,鎮上的威信早就喪失了,在老百姓心目中,鎮上的領導是‘三不一會’幹部:喝酒一斤兩斤不醉,打麻將整夜整夜不睡,干工作一個一個不會,跳舞三步四步都會。你於鎮長來了,總得做出點成績吧。你提拔我當副鎮長,我也想報答你。我想,汪庄這不死不活的局面該從你於鎮長的手下改變了。老百姓就盼着來個能工作、能辦實事的鎮長呢。我給你抬好轎子是我的責任呀!”

“照你這麼說,你這麼干是為了我好?”

“就是嘛!”汪雞換說,“你上任后,過去年年喊叫年年解決不了的老大難問題解決了,老百姓就把這筆賬記在了你的身上。功勞是你鎮長的,這得罪人的是我汪雞換。教師的工資拿上了,他們知道這錢是鎮上的,你是鎮長,他們感激的還是你於鎮長。這兩件事對上對下的影響都很大,如果借這東風乾下去,汪庄鎮是大有希望的……”

“別說了!”於代鎮長聽不下去了,“油腔滑調,我還用得着你來教訓嗎?你目無領導,目無組織,為了一個張珍珍,泄私憤圖報復,還動手打人……”

“於鎮長!你別胡說!說我目無組織、目無領導、油腔滑調,我接受,這話就算我沒有說。說我執行鎮上的決定拆除違章建築是為了張珍珍,這是胡說八道!動手打人更是無中生有!你可以調查,現場有那麼多的人,我動手打人了嗎?”

“好了!”於代鎮長粗暴地說,“我代表黨委、政府正式通知你,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汪庄鎮的副鎮長了……”

“好啊!”汪雞換不慌不忙地說,“於鎮長,我本來就不想當這個副鎮長。我這就走,還放我的羊去,我本來就是個養羊人!”說完這些話,他整了整白襯衣和領帶,平靜地走出了於代鎮長的辦公室,走出了這個他當了不到一個月副鎮長的鎮政府。

他借了一輛架子車,陳幹事、小程、小蘇等鎮上的幹部們默默地幫他把行李、書籍裝上了車子,又默默地把他送出了鎮政府大院。

他和他們握手道別後,就向馬路對面走去。穿過馬路時,張珍珍從他手裏接過了車轅條,他扶着車子跟着她來到了張家的米粥店。

張家母女熱情地接納了他……

吃過晌午飯,趙家溝的養羊專業戶趙林開着大卡車來了。他對汪雞換說:“汪哥,那個破鎮長還是不當的好,有人說,你當了一個月鎮長,幹了十年的事情。老百姓好呀,着實子給你豎大拇指呢。本來,我要給你拉上幾十隻羊,可也頂不了事。沒有幾百隻羊,你也划不來養呀。我想了個辦法,我們一塊下去,轉一圈,一家要三隻羊,走一百家養羊戶,就能拉三百隻。有了這三百隻羊,你就可以重操舊業了,和我們一搭里養羊吧。大家離不了你的幫湊呀。”

雞換說:“這是個辦法,可我不能白拉人家的羊,我得湊夠三百隻羊的錢,再跟你下去拉。”

“汪哥,這你見外了不是?我們當初捉你的小羔子的時候,你收錢了嗎?我們不是過了半年才給你還的錢嗎,有些沒鼻臉的人還欠了一年,你現在有難了,我們大家每人給你捉三隻羊也不虧呀。你給我們服過的務,什麼上課啦、打針啦、看病啦,一塊壘起來,超過三十隻羊了吧。再說了,誰也不會收你的錢呀。不信,你跟我走,如有誰收了你的錢,我‘趙’字倒着寫。”

珍珍說:“雞換哥,趙哥說得對哩,你這裏的條件比他們好,我們除養羊外再帶上飼料、獸葯、針劑銷售,頂他們的羊錢。”

“珍珍!”雞換大喜過望,“你是想把珍珍米粥店改成獸葯飼料門市部?……好!珍珍,你真有遠見呀!這是我想了多年的事情呀,飼料公司還專門來人給我說過這事呢。去縣裏買飼料開銷大。好主意!珍珍,我謝謝你!”

珍珍媽笑着說:“一家子人,還這麼客氣幹啥?”

趙林問:“張嬸,你怎麼還不請我們吃汪哥和珍珍的喜糖呀?”

“快了。”珍珍媽說,“日子定在了7月1號。”

“汪哥!怎麼不給我們發帖子呀。”趙林說。

“少不了你們!”雞換說,“珍珍,我們走。”

汪雞換和珍珍坐着趙林的車出發了。趙林首先把車開到了趙家溝,把自家的羊捉了十隻。

雞換說:“咱們說好的三隻呀。”

趙林說:“我必須是十隻,其他人三隻。”

果然不出趙林所料,他們的車才轉了少半個鎮子,就拉了整整三百五十隻羊。

這些專業戶都說:“我們的發展是你汪雞換幫湊的結果,今天幫你,這叫魚幫水水幫魚。別看你副鎮長不當了,你來我們拿最好吃的招呼,那些王八蛋幹部們來了,他村上掏錢了我們支應一下,錢掏得少了,我們還不想伺候哩!”

這些專業戶不要汪雞換打條子,多者五六隻,最少也三四隻,他們說,這是他們的一點點心意。汪雞換就把珍珍想在鎮上辦獸葯飼料門市部的事說了。他說:“羊錢我心中有數,我會用飼料、藥品給你們還賬的。”大伙兒都歡天喜地地說,這樣就好得說不成了。

雞換和珍珍在租下的農具廠里重新安營紮寨,雇了十幾個人,買了兩條大狼狗。就這樣,汪雞換小尾寒羊養殖場和養殖場獸葯飼料門市部正式開張了。

為了方便營業,汪雞換把農具廠的牆打通安了個門,通到了珍珍米粥店的後院。這樣裝卸飼料的車直接停在門市部門口就可以了,也不用繞個圈子進農具廠的大門了。

這一天,趙林開車來拉飼料時,汪雞換把一沓子請貼遞到了趙林的手裏,他說:“趙林,你送飼料時順便把這些帖子幫我送到,一定代我請到客人……後天是7月1日,日子就是那天。”

趙林說:“汪哥,你放心吧,今明兩天十二個村我都得去送飼料,你就放心吧,我一個不落地給你請到!”

他們說笑着一陣陣就裝滿了車,珍珍端來了茶水,趙林和雞換就地一蹲,喝了起來。這時候,鎮派出所的小麵包車響着警笛開了過來,車停下后,蘭所長和另一個警察上前把銬子銬到了雞換的手上。

“我犯了啥罪?”雞換問。

蘭所長說:“汪雞換,汪四告你故意傷害罪的案子,已經縣公安局批准立案,今天依法拘傳你到縣公安局去接受審查。”

趙林急得大叫:“汪哥沒有傷害過人,你們抓錯了吧?”

珍珍母女倆也快哭出來了:“他沒打人,憑啥抓人?”

蘭所長不理珍珍母女和趙林,把雞換推上了車。警笛聲引來了好多圍觀的人,雞換看了一眼珍珍母女倆說:“媽,珍珍,別怕,我沒犯法,審查兩天我就回來了。”說完就鑽進了警車。蘭所長任警笛響着,故意磨蹭了半天,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雞換順窗戶看時發現了汪死狗的女人。那女人正用幸災樂禍的目光瞅着警車,指指劃劃地對人們說著什麼。

蘭所長見圍的人差不多了才啟動車子。那車怪叫着穿過人群,朝縣城方向駛去。張珍珍在母親懷裏哭着……

七、汪雞換被關在了看守所

“閻王爺好見,小鬼難纏。讓你們所長出來!”陳幹事的話音剛落,兩個光頭的小夥子“哐啷”一聲,關上了看守所的大門。

門外擁滿了從汪庄來看汪雞換的人們。陳幹事來得最早,他拿着文眼鏡、小蘇、小程等鎮上幹部湊份子買的香煙、營養品之類的東西。本來幾個年輕人都要來,一來是怕心胸狹窄的於代鎮長報復,二來今天是計劃生育突擊月的第一天,請不上假,就委託陳幹事來看。

陳幹事也未請上假,但他在於代鎮長的辦公室撂下了一句“我非得去,管不了那麼多了”,就摔門而去,把於代鎮長氣了個半死。

這些自發來看汪雞換的人中間,鎮上的個體戶和農民最多。個體戶對汪雞換又佩服又感激,佩服的是這個汪雞換的氣魄,感激的是他拆掉了汪四全羊館,給他們出了氣。珍珍的羊被毒死後,他們除了義憤填膺外,還有更多的同情在裏頭。誰都明白,這毒肯定是汪死狗下的,汪庄鎮再沒有第二個人幹得出這養娃不長屁眼的缺德事。可派出所不管這些,蘭所長說,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是不能動汪死狗一根毫毛的。

汪雞換被拘留後,他們更是氣憤難平。人家是為了救陳幹事才推了一把汪死狗,你派出所怎麼就不分青紅皂白把人給抓了?氣歸氣,權力在人家手裏,你不滿意也是閑的。無奈之下,他們就來安慰張家母女,幫張家母女裝卸飼料、守護羊群。張珍珍老是哭,他們就說:“你放心,我們聯合起來上訪,到縣上去給雞換作證。難道說紅的還能變成黑的?他汪死狗總不能一個巴掌遮天吧!”

這一切都給了張家母女巨大的力量。珍珍想,大家這麼熱心,我也一定要把養殖場的事兒弄好,等他回來。於是,她就燉上雞、煮上雞蛋,做了草花子抖皮襖(千層餅)和大家一塊來看她的心上人。

以趙林為首的農民專業戶也來看汪雞換。這些年來,汪雞換給他們幫過的忙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現在,汪雞換出事了,他們就來看他。聽說鎮上開鋪子的人們還和陳幹事聯名到縣裏上訪,趙林就代表農民專業戶說:“也算上我們的份子,我們農民別的理不曉得,可好人壞人還是能分得清的。汪死狗是壞人,十里八鄉誰不知道!別說沒有打,就是打死了他也是活該。汪雞換可是汪庄第一大好人呀!”

日頭爺從看守所的樓頂上照到大門外邊了,怕熱的人們就拐到看守所的牆根里蹲了下來,有的人抽煙,也有的人發牢騷、說閑話,門口丟下了花花綠綠的一片包袱、提包、網兜……裏面全是吃的、喝的……

張珍珍坐不住了,她又一次和趙林開始砸門,大家也圍了上來,順着門縫往裏看。還是那兩個光頭小夥子,推個手推車過來了。光頭打開門說:“所長說了,東西收下,審查期間,人犯是說啥也不能見的。”

陳幹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乘兩個小夥子收東西的時候,大踏步朝所長室走去,珍珍也跟了上去。還有人也想跟過去,被小夥子發現給擋了回來。

所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警察,穿着整齊的警服,佩戴着兩杠兩星的二級警司警銜。他客氣地站起來,請陳幹事和珍珍坐下。

“所長!”陳幹事說,“我是汪庄鎮鎮政府的陳浩。我提個建議,請你允許讓大家在幹部、個體戶、農民中各選一名代表看一個我們的汪鎮長,怎麼樣?”

所長說:“可以。不過,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給你們十分鐘時間。”

在會見室里,陳幹事、張珍珍等五名代表坐在了汪雞換的對面。張珍珍把吃的東西放在了他的面前說:“先吃點吧。”

雞換先問了一下養殖場的情況后才說:“等會兒再吃吧。”

陳幹事說:“汪鎮長……”

雞換打斷了陳幹事的話說:“陳幹事,別叫我汪鎮長,叫小汪吧。”

“不!”陳幹事手一揮說,“在我們心目中,你永遠是鎮長。”

“就是嘛!”大家齊聲附和。陳幹事說:“你先蹲着吧,我們合計好了,準備在7月1日那天去縣上上訪,為你討個公道。”

雞換激動得熱淚盈眶,站起來握着陳幹事的手說:“謝謝,謝謝大家……珍珍,給媽帶個話,讓她別擔心。羊,一定要務習好!……”

珍珍含着淚點點頭說:“我們等着你……”

八、邊邊外的旋風,圈圈外的鬼

再過半個鐘點,人代會就要在鎮人民劇院召開了。劇院門口和牆上貼着花花綠綠的標語,代表們胸前別著紅綢子條條,上面有金色的“代表證”或“列席證”字樣,他們三三兩兩的在門外遛達、聊天。

在劇院門口的東面,幾位代表或蹲或站着在說話。

鎮中心小學的女代表程老師說:“汪雞換是個人才,才當了不到一月的鎮長,就做出了常人難以辦到的事情。他可是個稱職的鎮長啊!”

“就是嘛,現如今的社會裏,像他這樣的人不多見了。”一男代表接上說。

一農民代表也說:“干就么,汪鎮長這人是個好人呀,我們種下的甜菜,年年換來的是白條條。他當鎮長三天半,甜菜站就乖乖地給我們送來了錢。”

“怎麼回事?”一名機關代表問。

來自糧站的一個代表說:“這事我知道,汪雞換把地區、縣上的新聞記者拉了一車,有扛攝像機的,有提照相機的,都來到了甜菜收購站。站長一看這陣式,嚇壞了,忙打電話請示糖廠廠長。廠長一聽也慌了,讓站長一定留住人,他親自帶錢來兌現白條條。就這麼解決的……”

“這就對哩。”那農民代表說,“三年的錢,全還給我們了。”

趙家溝村村長、人大代表趙保說:“說個實在話,他這人能行得很。我們村的二十多家養羊專業戶,都是他幫着發起來的。”

又一位農民代表說:“他可是個好鎮長呀。”

“我們選他當鎮長吧。”

“他還在公安局裏,能選嗎?”

“為什麼不能?他是遭人陷害才進去的。”

“……我們個體戶代表商量好了,就投他的票。……可是條條上沒有他的名,划圈圈也沒處划呀。”

趙家溝村趙保說:“不管他,另寫個名字就是了……”

九點鐘剛過,人代會開始了。主席台上,鎮黨委、人大、政府三套班子的領導端坐在主席台上。

於代鎮長西裝革履,氣度不凡。這也難怪,今天的會議之後,鎮長前面的代字就會取掉,他就是堂堂正正的鎮長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備,深圳某電子公司汪庄分公司開業前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在他任期內的三年之中,他將以電子公司為龍頭,帶動一批鄉鎮工業企業,讓汪庄的工業產值最起碼翻上一番。這樣一來,憑他在縣裏、地區的關係,往副縣級的台階上跨,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他美滋滋地坐在主席台上,俯視着他的“臣民”們。

這共產黨就是厲害,派個鎮長來,前面還要加個“代”字,走個過場圖個形式,群眾就在你的名下畫上了圈圈。人大代表呢,其實就是啞巴的舌頭聾子的耳朵——擺設。在汪庄的歷史上,還沒有一次讓人大代表把上級圈定的人選掉過呢!即便在全縣,也沒有這個先例,無論是選舉縣長、副縣長,還是鄉、鎮長。其實自己就是不辦這個電子公司,也會被人大代表選上的。何況還做出了這麼一件在汪庄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壯舉。說老實話,別說一個小小鎮長,就是當個縣長,我姓於的也是綽綽有餘……

與會代表共一百五十人,代表着汪庄鎮三萬六千人民。他們今天來這裏行使人民代表的神聖權利,為選舉鎮長投出自己莊嚴的一票。

不一會兒,票投完了,從代表中選出的一男一女兩名代表做監票人,開始報票了。女代表首先報出了第一張選票上的名字:“汪雞換!”

鎮人大王主席親自在黑板上寫下了“汪雞換”三個字,又寫下了“正”字的一橫。

“汪雞換”的名字一報出,主席台上的頭頭腦腦們嚇了一大跳,有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男代表又報了第二張票:“於林生!”

主席台上的人安靜下來了,整個會場安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報票人繼續報票:“汪雞換!汪雞換!汪雞換!……”

一會兒功夫,汪雞換名下的“正”字已排到了二十七個,而於代鎮長於林生的名下才只有十三票。

掌聲響了起來,雷鳴般的掌聲……最後,黨委書記徵求人大王主席的意見……

王主席說:“按照選舉法,汪雞換應該當選。”

黨委書記遲疑地說:“這……”

於代鎮長說:“扯淡!勞改犯還能當鎮長?”說完拂袖而去。

人大代表的圈圈划完了,圈圈外的汪雞換被代表們選成了鎮長。汪雞換能不能上任,人民代表們能否如願以償?

發生在汪庄鎮的故事還沒有完……

“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只是舞台上一個七品芝麻官的台詞。“當官不為民辦事,不如回家放羊去。”這卻是一個現代芥子官內心世界的大寫真。可惜,這個現代芥子官對於現代官來說,他只算一個而且也只配做一個“圈圈外”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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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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