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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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事業應該是輝煌的事業,我們的時代是屬於強者的時代。當改革的春風吹遍了我們這塊古老的土地的時候,在共和國西部的一片處女地上,站立起了一個錚錚的硬漢子,他用他執著的熱血譜寫出了一部激昂的都市晨曲。

市合成洗滌劑廠廠長遲浩從南方考察了一個多月後,在廣州白雲機場給當交警的妻子遲晶打了個電話,告訴了她回來的班機號和時間,讓妻弟遲飛屆時開車去接他。遲晶和天下所有妻子一樣,嘮嘮叨叨了幾句關切的話后,給遲浩報告了一條“特大新聞”。

她說:“市政府決定調你到市毛紡織公司任總經理……我沒有鬧錯,是市鄉企局黃局長親口對我講的。不過我告訴你,那可是個爛攤子。”

“雖然是個爛攤子,”他說,“可我也不能不服從調動……回去再說吧。”

中外合資新城毛紡織公司投資近兩億元,機器設備是花了兩千多萬美元從德國進口的,然而安裝機器時上海的一位工程師說,這樣的機器上海就有,而且只花兩千萬人民幣就可以全部運轉。

這件事讓連任了三屆的吳市長知道了,他大手一揮:“他懂什麼?我上的是最現代化的生產線,快送他走!我親自去請德國專家來安裝……”

這樣呼呼啦啦了兩年才投產,由於流動資金嚴重缺乏,吳市長就批示:面向農村招工一千名,只要一個條件,必須帶資金兩萬元,就可以轉為城市戶口。

吳市長這一招還真靈,流動資金問題解決了。於是乎,工廠就大張旗鼓地放炮、剪綵、開業,又呼呼啦啦了兩年,歷史的車輪就轉到了1993年,新紡公司生產的價值五千萬元的料子有三分之一壓在庫房裏賣不出去,三分之一讓人騙去追不回錢來,三分之一給人家頂了債務。

工人拿不上工資,只好回家,最可憐的還是那一千多農民工,花了兩萬元,城裏人當上了,可如今卻無家可歸,父母還眼睜睜地巴望著兒女們能掙回錢來呢。

新上任的韓市長為了扭轉毛紡織公司等三戶大企業的現狀,慧眼識英才,想到了著名企業家遲浩,於是做通了新紡公司的主管機關負責人——新城市鄉企局局長的工作,讓遲浩主持新紡公司的工作。他對市鄉企局局長黃濤說:“三年內把三戶企業中兩戶扭虧,我這個市長你就當定了!”黃濤很是感動,為了報答市長的知遇之恩,他就是肝腦塗地,也要干出個名堂來。這不,他同意首先在毛紡織公司開刀了,而要把這個爛攤子拾掇好非遲浩不可。

遲浩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中外合資新城毛紡織公司總經理這頂燙手的帽子。他說:“衝著你黃局長既是我的上級,又是我的好朋友這一點,這個爛攤子我干定了,還是你給市長的那句話,肝腦塗地,一年內讓新紡公司活起來,讓工人回來上班。”

遲浩上任的第一天,就領着辦公室、生產科、總務科、財務科的幾名科長在廠區里轉了足足一天。

廠區當時的設計確實沒少花功夫,但現存雄偉的大門上的“新城毛紡織公司”的銅字卻只剩下“城”和“公司”三個字了。辦公室姚玉豐主任說:“我馬上佈置重新換牌子。”遲浩認真看了一眼細高個、三十多歲的姚主任,馬上想起了毛紡織公司的女總工楊帆來。她曾經說過辦公室這位姚主任很勤快,工作很踏實,此人可用,就順口問道:“李副總和楊工哪去了?”

姚主任滿臉堆笑着說:“遲總經理,李總聽說你要來就病了,現在在家休息呢。楊工給姑娘化驗肝功去了,她女兒要上幼兒園了。”

“遲總經理”,遲浩腦中閃出了這四個字時,他知道自己不是遲廠長,而是遲總了,今後一段時間內要和未見面的李總,還有楊工、姚主任他們共事了,心中一陣暗喜。

他和楊帆是1991年夏天認識的。分手后,幾年沒有見過面,直到他來到新城市后,才又相逢了。楊帆是他最信賴的異性朋友,這些,毛紡織公司的上上下下都不知道。

他想,她肯定是自己搞好新紡的好幫手。至於這個李副總嘛,那天晚上在郊外沙灘上楊帆告訴過他,這人五十多歲了,籌建毛紡公司到如今,一直是主管財務和基建的副總,兩個兒子的住房全是包工隊送的全市最豪華的房子,可自己卻住的是市上分配的二室一廳的老房,沙發開洞了也不換,電視機還是十年前的那台十四英寸東芝。

此人沒有什麼工作能力,可市上居然有領導提出讓他擔任新紡總經理。經過一番馬拉松式的研究、再研究,最終在市政府常委會上沒有通過,總經理雖然沒當上,可還是由副處級升為正處級了。也就是說,這位李副總和遲總的級別是一樣的。

楊帆告訴他這一切后,強調說,這傢伙上頭肯定有人,而且這些年來撈了不少錢。也有人告過狀,可就是沒有人來查。

“遲總。”姚主任這麼一叫,遲浩才回過神來。姚主任介紹說:“這石雕是請咱們省里著名雕塑家創作的。”

遲浩發現,公司辦公樓前是個荒蕪了的花園,雖然剛剛進入初秋,可因為沒有人澆水、除草,雜草和花稈黃黃的,沒有一丁點兒綠意。花池中間是一座石雕,兩名少女手托太陽靜靜地注視着前方。

遲浩想起楊帆說過這座“新紡的明天”的石雕,花了十五萬多元呢!

遲總嘆息了一聲,和姚主任他們繞過辦公大樓朝東走去,甬道、幼兒園、醫療所、圖書室……這些都是企業的規劃設計者們按正規企業的要求按部就班地設計修建的,可惜這些二層三層不等的樓房均已面目全非了,而且門前雜草叢生。

五層職工單身樓更是慘不忍睹,一、二層的窗玻璃幾乎沒有了,三、四樓一半的窗戶也是用紙板、三合板之類的東西擋風遮雨。走廊處由於水管泄漏,三、四層有四分之一的牆面讓水滲得不成樣子。

遲總發現一個窗戶外面掛着紅褲頭,意識到這樓里還住着人。他擺手止住了姚主任不住聲的介紹,走上了單身樓,那門虛掩着,遲總推開門后,只見一男一女正在床上滾着。

“這像什麼話?”姚主任訓斥說,“小王呀小王,你也該注意一下影響嘛。”遲總馬上退出了房間。這個時候,他想起了楊帆,想起了與楊帆認識的那些日子。

1991年7月的一天,由北京開往南昌的特快列車朝江西南昌方向急馳着。遲浩躺在十六節卧鋪車廂十號下鋪上閉目養神。

他剛參加完團中央等單位舉行的企業改革座談會,就直奔南昌準備同某化工公司商簽一份產品銷售合同。

這一年,他因主持銀城化工公司有成績,被評為勞模,又到東歐五國考察,這不剛出國回來,南昌方面就邀請他前來考察,並就銀城牌工業洗滌劑在南昌銷售的問題正式簽訂合同。

“別動!”一聲惡狠狠的男子低喝聲從鄰鋪傳來。他轉頭一看,一個四十歲出頭的男子和另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胖女人正注視着自己,他們中間一個瘦弱的二十歲出頭的姑娘捂着大口罩坐在那裏,她又細又白的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柳葉一樣的雙眼注視着自己,那眼神分明是在向自己求援。

遲浩一下子翻身坐了起來,胖女人笑嘻嘻地沖遲浩說:“她是我妹妹,生病了,要去九江看病。”

遲浩看看一本正經的中年男子,半信半疑地拿起了床上的一本《哈佛學不到》翻着,心想這麼熱的天,他們三個為啥緊緊地擠在一起?瘦姑娘是啥病戴個大口罩?

他又一次裝着漫不經心的樣子看了瘦姑娘一眼,她的眼神分明又在說:“救救我,救救我。”

遲浩覺着中年男人和胖女人很可疑,就裝着打水去了。他回來時,中年男子不見了,胖女人還在緊緊地挨着瘦姑娘,右手放在瘦姑娘的身後,他故意一個趔趄把滾燙的開水倒在了胖女人的腿上。胖女人一聲驚叫,右手裏一個東西掉在了地板上。

他嘴裏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眼睛卻看了一下掉在地上的東西,原來是一把尖尖的錐子,胖女人右手還牽着一根小繩子,那是捆住瘦姑娘雙手的繩子。

遲浩在胖女人驚慌的“不要緊”聲中,從鋪下包里取出那隻小手銬對上鋪的一位青年人說:“我是公安局的,請你馬上叫乘警來!”

遲浩一把拉住胖女人:“你規矩一點,坐在最裏邊!”

見胖女人戰戰兢兢地坐在了窗戶邊,遲浩才幫瘦姑娘扯掉口罩,又抽掉塞在她嘴裏的臭襪子,遞給她一杯沖好的茶水。

瘦姑娘用茶水漱漱口,一口啐在了胖女人的臉上:“人販子!”

瘦姑娘個頭很高,氣質很高雅,她感激地對遲浩說:“大哥,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正說著,乘警過來了,他們銬住了胖女人,遲浩放開瘦姑娘的雙手后,才發現瘦姑娘的大腿被胖女人用錐子戳得血淋淋的,褲子被血浸濕了一大片。

他扶着她跟着乘警來到了餐車。乘警兵分兩路,一路押着胖女人去抓同夥,一路取瘦姑娘的筆錄。

遲浩看看錶見開飯時間尚早,就泡了一碗方便麵加了一根火腿腸讓她吃,她毫不客氣地端起就吃。在上藥的時候,醫生讓男士們迴避,她卻一把拉住了遲浩:“大哥,你別走,請你扶着我。”

遲浩扶着她讓醫護人員消毒上藥,她竟沒有叫一聲疼,遲浩說她很堅強,她說比起在人販子手裏受的罪,這不叫疼,應該是享受。這句調皮話把遲浩逗笑了。

乘警取完遲浩的證明筆錄后說:“你的機智起了很大的作用,不然他們根本暴露不了。”

遲浩說:“我在企業工作,可有朋友在公安局,出差時我無意中帶上了他們的小手銬鎖包,沒想到這次真的派上用場了。”

瘦姑娘叫楊小露,她請求乘警說:“讓遲大哥送我回學校吧。”

乘警說:“可以,不過我們怎麼聯繫?”

遲浩拿出自己的名片來說:“這裏有我的電話,你們可以隨時打我的手機。”

楊小露拿過名片看了一眼說:“怪不得你有手機,原來你是大董事長呀!”

楊小露本來叫楊帆,是銀城市轄銀城鎮人,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在銀城鎮的省農業大學教書。她們兄弟姐妹多,兩個哥、一個弟、一個妹,除大哥大學畢業剛上班、妹妹在上高中外,其他三個都在上大學。她在上海上紡織大學,今年畢業。因經濟上的原因,她還沒有去過首都北京。

上個月大哥出差到上海時對她說:“快畢業了,我陪你去買衣服去。”她說衣服不需要買,能借她三百元上一趟北京足矣。

大哥卻說:“傻丫頭,哥已經上班了,有工資了,你現在不佔點便宜,等你上班了,這個機會就永遠失去了。”

“知道。哥,你還要給我娶嫂子呢!就給我三百元吧,等你娶嫂子時,我加倍還你。”

“小帆,你不是在談對象嗎?聽說他的家庭條件好,他為啥不給你點錢買衣服呢?看你穿的衣服,這條牛仔短褲都穿了五年了吧。”

楊小露雙眼濕潤了,但又不得不說男朋友的好話,她說:“他家裏錢再多,他自己的零用錢也是有限的,我怎麼可以向他要呢?”

楊小露心裏清楚,不是她不想要,而是那位章三郎根本就想不到為她買點啥。同班的其他女同學就跟她不一樣,她們的男朋友都買衣服給她們,都穿得花枝招展的,唯獨自己,穿得土裏土氣,典型一個土老冒。

哥畢竟是哥,知道妹妹的心思。在給了她三百元之外,又花一百多元為她買了T恤、短褲、涼鞋。她感動地在哥耳邊說:“哥,你真好!”

哥送她上車后就走了,她懷着激動的心情準備去北京看天安門、逛長城,可沒想到竟落到了人販子的手裏。

人販子當然不知道她是大學生,她的打扮普通得像個中學生一樣,她一上車就坐在了人販子胖女人的對面。聽說胖女人要到北京去做一筆大生意,她的精神就來了,什麼大學生,什麼學士學位,此刻在楊小露的心裏已經不重要了。她要為哥掙一筆錢,哪怕少賺幾個也行,她知道哥哥在談對象,經濟非常緊張。她的這種心理,胖女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掌握了,她投其所好,大吹特吹起生財之道來,吹得楊小露心裏直痒痒,恨不得立刻就拜胖大姐為師。

當她聽胖女人說只要自己陪着她走一趟就能得五千元的報酬時,不由得心花怒放,原來賺錢是這麼容易呀。

就這樣,楊小露在不知不覺中就被胖女人俘虜了。

到北京后,接站的是一個四十多歲土裏土氣的男人,胖女人告訴她,這是自己的丈夫楊玉寶,就叫他楊哥吧。

楊哥把她倆送到了一家地下室旅社,好在是夏天,住地下室還涼快。直到半夜三更楊玉寶出現在她床上時,她才知道上當受騙了。

楊小露畢竟是大學生,大學生的楊小露不是好欺負的,絕不能讓這個壞傢伙玷污了自己的清白之身。她奮起反抗,文胸被撕破了,褲頭被撕破了,就在楊玉寶快要得手時,她一口咬下了楊玉寶的半截手指頭。

楊玉寶疼得直叫喚,這時胖女人出現了,她幫着男人把穿好衣服的楊小露捆了起來。

楊玉寶丟了半截指頭還不死心,胖女人說:“你非要弄個雞飛蛋打才甘心?你不看這是一個烈女子嗎,為了一萬元彩禮,你就忍一忍吧!”

楊玉寶這才到隔壁去睡了,胖女人就開導她,她啐了一口胖女人說:“你放開我,要不我就叫人了。”

胖女人說:“你叫吧,叫死也沒有人理你,叫煩了掌柜的,開了你的苞,佔了你的便宜,哪個多哪個少?”

她想想也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惹急了胖女人,兩個人聯手對付她,可就麻煩了,等明天再伺機逃跑吧。

第二天,楊小露被迫坐上了去南昌的卧鋪車,鬼使神差,她碰上了遲浩,遲浩救了她。

“小露你看這樣好嗎,你給你男朋友打電話,讓他來南昌接你回上海,或者讓他陪你去北京,圓了你的夢。費用我替你付,我給你三千元,一千元寄給你哥,兩千元你們兩人到北京去玩一趟怎麼樣?”

楊小露感動極了,說:“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還沒有報答你呢,怎麼好意思再花你的錢?”

“那有啥,四海之內皆兄弟,我遲浩能遇上你也是緣分。俗話講得好,幫忙幫到底。這樣好吧,錢就算你借我的,等你和男朋友上班后掙上錢再還我怎麼樣?”

小露說這樣也好,就去給上海打電話了。

第二天,小露的男朋友章三郎從上海來到了南昌,遲浩請他們吃了頓飯後,就催小露陪男朋友去轉去玩。他說:“明天你們就可以去北京了,現在我還要去化工公司簽合同呢。”

小露挽起三郎的手說:“還不謝謝大哥。”

章三郎勉強說了聲“謝謝”后和小露走了出去。

遲浩簽完合同后,又參加了對方老總為他舉行的宴會,晚餐后,接着唱歌,觀賞服裝公司舉行的模特表演,直到凌晨一點鐘他才被送到了賓館。

打開房間門,只見楊小露一個人在看電視,遲浩大吃一驚:“你怎麼在我房間裏,章三郎呢?”

小露說:“大哥,你去洗澡吧,我也回房休息,明天早上再給你講。”

遲浩洗澡時,想起小露的眼神,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分明是在說她遇到了什麼事情。

想到這裏,他三下五除二洗完澡就給楊小露打電話:“你睡了嗎?沒有睡,好吧,你和章三郎一塊到我房間裏來。”

來的不是兩個人,而是楊小露一個。

“怎麼,章三郎他不願意見我?”

“他回上海了,”小露說,“我們吹了。”

“什麼?為什麼?”

“他懷疑我失身於人販子了,他還懷疑我和你……”楊小露抖着雙肩哭了起來。

“他真回上海了嗎?這個混賬東西!”

遲浩沖了兩杯咖啡,一杯遞給小露,一杯自己喝了一口。他說:“小妹,你別泄氣,吹了就吹了吧,我也同意你哥哥的感覺,這個人確實不可靠。這樣吧,你先去睡,我來南昌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明天下午我陪你去廬山,大後天我再陪你去北京,你同意的話,我就在賓館訂兩張到北京的飛機票。”

“坐火車吧,坐飛機太貴了。”她說,“我怎麼能老是讓你為我花錢呢?”

“傻丫頭!你不是認我做你的哥哥了嗎?作為哥哥,為你花錢是理所當然的。”

楊小露“撲哧”一聲笑了:“你怎麼跟我哥說的話一模一樣?”

晚上開會前,姚主任就白天單身宿舍的事對遲浩說:“遲總,你別生氣,發生這樣的事是有原因的。”

兩年前公司一下子招了一千名女工,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鄉下姑娘。後來因為停產的原因,這中間的不少姑娘為了生計就上歌舞廳陪酒、陪歌、陪舞,陪來陪去一部分如花似玉的女工就賠進去了,成了三陪女,有的還淪落成了賣淫女。另外,因為全國特大型煤田、油田在新城市,新城建市時間較短,所以各企事業單位從外地新招聘的人才一撥又一撥,這些人中間有相當一部分是單身,他們工作之餘沒地方去,就像蒼蠅叮臭肉一樣把毛紡織公司圍了個水泄不通。

開始廠子裏抓得很嚴,談戀愛不準到廠區里來,等到廠里開不出工資后,她們有理由了:不讓我們帶男人來,誰給飯吃?你有本事開工資呀,姐們也不是生就的下賤料!外面去?笑話,你們不是教導姐們愛廠如家嗎?這就是我的家,再說了,外面提心弔膽的,說不定哪天還讓派出所給收容了呢!公司領導沒有辦法,只好睜一眼閉一眼了。

遲浩聽完介紹后,痛苦地搖着頭:“這些情況我怎麼不知道?”

“你遲總忙得滿世界亂跑,我們小老百姓見都見不上,這樣的事你怎麼能知道!”

“噢,是楊工,你好,你好!”

姚主任見楊工進來,又和遲總這麼熟,打哈哈說:“原來遲總跟我們楊工認識……。”

遲浩說:“我們認識,過去說啥也不知道她就是新紡公司的總工程師。”

楊工細高個,皮膚又細又白,看上去不像個結了婚的女人,因為個子高,再加上穿了雙奶白色的高跟皮鞋,顯得越高,比魁梧的遲總高出了一個頭頂。

楊工說:“聽說遲總今天要來,我去找李副總,醫院沒人,到家裏才堵上他,還真病了,在家裏煎藥呢!一聽說遲總來了,他很高興,讓我代他向你問好,晚上的會他準時參加。”

遲浩這才明白過來,楊帆為什麼明知道自己今天要來而沒露面,原來她找李副總了。看到楊帆,他想起了那段辛酸的過去,想起了他和楊帆在新城見面的日子。

1991年,是遲浩這輩子永遠也忘不掉的一年,他在火車上和楊帆巧遇前,剛把瀕臨倒閉的銀城化工公司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他上任后,通過一系列的重大改革,使連年虧損的銀化一年扭虧,第二年創產值近億元,利稅三千萬元。

但就在他雄心勃勃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厄運降臨到他的頭上。在一次將要出國考察之際,他被檢察院“請”到了反貪局,連續審查了三天,但遲浩身正不怕影子斜,除了受點精神、皮肉痛苦外,反貪局啥也沒有從他口裏問出來。

當他寫下“不自殺,不串供,不逃跑”的保證書走出反貪局后,他沒有回家,而是直接來到了廖檢察長的家裏。

年逾花甲、兩鬢斑白的老檢察長還沒有給他倒上杯清茶,他就像機關槍一樣嗵嗵嗵嗵地提出了五六個問題。

老檢察長笑着說:“小遲呀小遲,這麼點風雨你都不能經受,還當企業家?你是沒有錯,搞經濟有功,別的不說,今年一年就給市財政創造了近八百萬元的收入,救活了銀化,六百多名職工因為你拿上了工資,你是有功之臣啊!人民檢察院就是為你這樣的企業家壯膽撐腰的呀。可是你太年輕了呀!”

下面的話他不能對遲浩講下去了,他轉身看着窗外用心地說:“這是在中國,在中國搞企業,你就得搞好方方面面的關係。李惠蘭何許人也,你也敢惹?她是市委李副書記的情人你知不知道?你那個副總經理王道文,是什麼貨色你知道嗎?他跟李惠蘭明鋪暗蓋、如膠似漆……你一點也不知道。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把王道文下到車間去,更不該把李惠蘭的獎金扣掉。你想想,你惹的是一場什麼樣的禍呀,小遲呀小遲!你明白嗎?我也救不了你,一來我快要退休了,還要撈個正地級噹噹,你不要笑,人老了,官癮比啥時候都重。二來呀,人民檢察院也是在市委的領導下工作,至於李副書記的背景如何我不便多說什麼了,你應該明白,就憑你手頭這幾件證據是扳不倒他的,弄得不好你還得賠進去……”

老檢察長說完這些話后,轉過身來,用手扶住遲浩的肩頭,堅定地說:“好了,小遲,這件事你遲早會明白的。我雖然老了,可我佩服你,敬重你,銀城像你這樣的人太少了。……我給你指條路,煤田新城人事局局長是我的學生,明天就辦調動手續,記住一點:啥話不講,啥話不說,就像啥事也沒有發生似的。要不你就先去新城,這裏的手續我給你辦。別多想什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三年後,你又是一條英雄好漢……”

就這樣,遲浩懷着滿腹的辛酸和淚水來到了新城,好在新城也有朋友,沒有幾天他就辦好了手續,舉家搬進了新城生活公司院內的新樓房。

這中間,他想過告狀,想過找中國青年報社的朋友,也流過淚,有一天他把妻子和兒子趕出去,鎖上門大哭了一場,感覺舒服了許多。之後他便把給國家紀委及有關單位寫的洋洋萬餘言的上書材料鎖進了抽屜,他發誓要在新城干出個樣子來,等自己有一筆錢后再告這些王八蛋!

於是乎,一封《關於籌建新城市合成洗滌劑廠的報告》被送到了新城市人民政府副市長的桌子上。

緊張而辛苦的八個月過去了,新城市合成洗滌劑廠終於在遲浩病倒在床上的時候開工投產了。

他說服妻子從醫院搬回了家裏,又和醫院協商好每天讓護士小姐來給他扎吊針,不就是個腸炎嗎?他知道自己本沒有大病,只是辛苦和休息不好,再加上飲食不規律的原因。有時幾天了吃不好一頓飯,有時碰上啥吃啥,再加上三天兩頭不睡覺是常有的事。這樣就是鐵人也會倒下的。

現在好了,企業運行正常,廠中層領導班子也還定得理想,讓他們每天來彙報工作,看各方面進度,看檢驗等記錄,發現問題隨時解決。對於一個成熟的企業家來說,一個企業就是他駕馭的一匹駿馬,駕駛的一輛汽車,讓它去哪裏它就得去哪裏。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樓上搬來了一家新住戶,這家的女主人就是楊帆。

楊帆搬來后他還不知道頭頂上住的是楊帆。他怎麼也沒想到楊帆就是他曾在火車上救過、在南昌幫助過的楊小露。

她大概在裝修房子,每天叮叮咣咣不說,還有個小女孩整夜整夜地哭。真是的!遲總受不了了,拍案而起要上去教訓教訓這家不懂社會公德的人!

“別上火,”妻子遲晶脫下警服給他蓋在身上,“人家剛來要裝修房子也是應該的,再說小孩要哭能由人?哪家父母願意孩子老是哭,讓鄰居提意見?”聽到這話,遲總心情平靜多了。

“可這麼干也真不像話,這都快夜裏十二點了,還叮咣叮咣鋪地板,還讓人家睡不睡了?”

妻子遲晶說,“太差勁,這樣下去我要失眠了,明天早上六點要去接班呢!”

遲總翻身披衣下床上了頂樓,“嗵嗵嗵”敲門,門一開一位穿紅色旗袍的高個少婦抱個孩子笑容可掬地出現在了眼前。

遲總氣憤地盯着她看,少婦笑嘻嘻地盯着他的眼睛,誰也不說話。

遲總當然受不了這種挑釁的寸土不讓的眼光:“請看一下表,現在幾點了?”

“噢,對不起,十二點過一刻……對不起,我們這就停下來,明天再干。”

遲總沒有立刻走開,尋思着這家的男人為啥不出來,他要出來不罵他個狗血噴頭才怪呢。

紅衣少婦見遲總不走就往家裏讓:“請進來吧,是鄰居了還望多關照,我姓楊,楊帆。”

“不必了,”遲總看着紅衣少婦懷裏的孩子說,“夜裏讓他爸爸抱抱,孩子就不哭了。”

楊帆立刻說:“謝謝!”

說這些幹啥,遲總心裏問着自己下樓了。

此後的十幾天中,遲總總是想着這神秘的紅衣少婦,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究竟在哪裏見過呢?

一天上午她抱着小孩下來了,逗着孩子說:“快給遲伯伯道歉,這幾天把遲伯伯吵壞了。”

遲總說著“沒事沒事”就下床來要搬椅子給鄰居坐。楊帆一把拉住遲總:“你是病人要好好躺着,剛打完吊針吧。誰拔的針頭?你自己?你還真行呀。”說著坐在了床對面的真皮沙發上,問:“啥病?貴姓?在哪裏高就?”

遲總笑了:“你讓孩子叫遲伯伯,還不知道我姓啥?”

楊帆就笑,秀氣的小臉笑成了一朵花。

遲總說:“別笑,笑多了,老得快。不是危言聳聽,我一個朋友就是美容院的醫生。”

這天他們談得很融洽,談了好多新聞,她告訴遲總她今年三十歲,畢業於上海紡織學院,跟先生婚後的關係還可以,因為生了個女孩的原因就和她分手了。

遲總就義憤填膺:“真不像話,還90年代的大學生呢!再說這生男生女也不是女方的過錯呀。”

“哥!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楊帆把睡着的孩子放進沙發里,站了起來。

“小露!怎麼是你?”遲浩也一下子認出了站在眼前的楊小露。

“哥!”她一下子撲進了遲浩的懷抱,“哥,你是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遲浩慢慢地推開了楊帆,抱起孩子,在孩子的小腮上親了一口,望着楊帆說:“你怎麼改名字了?”

她說:“我本來就叫楊帆,在上海上學時章三郎給我改名為小露的。”

遲總笑了一下說:“和他吹了,就又變回來了!”

楊帆紅了臉,然後說:“我們分手后,我回到上海,章三郎跪着向我道歉,他說他暗暗地在愛另外一個女同學,可那個女同學如今愛上了別人,所以才故意不相信我,在南昌說要和我吹。哥,你知道我是一個軟心腸的人,被他的哭打動了,其實我那時還是愛他的。我答應了他,但我把名字又改過來了。為了他,我才沒有去找你,隨他來到了新城市。這不,結婚才兩年多一點,我們就離婚了。我真後悔,我不該隨他來新城。說句心裏話,這些年,我時刻在想着你。”

遲浩說:“我也沒有忘記你。這不我們還真有緣分,又在新城相逢了,還是樓上樓下。”

這之後,他和她成了好鄰居、好兄妹,他們互相幫助、互相關心、互相愛護,雖然是樓上樓下兩家,有時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一次他妻子遲晶還開玩笑說:“小楊你就搬下來和我們住一起吧。”

楊帆一看遲總的孩子不在家,就把玩笑開過了頭:“好吧,好吧,只要警察嫂子同意,我就搬。”

遲晶就不高興了,遲總忙打圓場:“玩笑玩笑。”

吃過晚飯後,遲晶邊穿警服邊對丈夫說:“我的遲老總,我要去加班了,請你把鍋刷完陪著兒子看電視……”

“好了,好了,我的警察太太,你走吧,家裏的一切就交給我了。”

遲晶走後,遲總馬上撥通了合成洗滌劑廠王廠長的電話:“喂,是王廠長嗎?你好,最近廠里怎麼樣?好,很好,今天有件事托你,我要去政府開個會請你替我看一下兒子好嗎?好的,完了就讓他和弟妹睡下吧,我明天一早來接,好的,謝謝你。你說你嫂子遲晶,別提她了,交警這個工作你也知道,我也習慣了。好!好,再見。”

打完電話后,他又打楊帆的電話:“是小妹嗎?你好,怎麼樣,準備好了嗎?好吧。姑娘呢?老是讓你媽帶她能行嗎?好,好,好,我是枉操心,還在老地方等,十分鐘後接你,別問啥事情,到時你就知道了。好,再見。”

剛放下電話,王廠長的司機小王就來了,遲浩將兒子東東交給小王:“跟王叔叔去玩,明天一早接你。”

兒子很秀氣,長得跟他一模一樣,揮揮小手說:“爸爸,再見!”顯然兒子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很高興地跟小王去了。

遲浩下樓把自行車交給門房的老大爺:“王大爺,我出去一趟,請你把大門打開。”

王大爺很高興地打開了門,遲浩打開車庫門,將黑色的韓國產現代車倒出來,麻利地開走了。他將車開到南小十字路燈那片樹影下靠邊停了下來,楊帆還沒有來,他關掉車燈將右邊車門打開了一條縫。不一會兒,楊帆高高的影子從對面走了過來,拉開車門上了車:“咱們走吧。”

遲浩應了一聲,將車開出了樹影,開上了通往西門的柏油馬路。

“上哪?”楊帆歪過頭來看了看遲浩的臉,“你要帶我去哪裏?”

“鬼城。”

“為什麼,你帶我去鬼城幹什麼?”

“別大驚小怪,鬼城是大沙漠,出了西門,五公里就到。我們今天去沙漠過夜。”

“天啊,你病了吧!怎麼帶我去那個鬼地方?”

“那地方安靜,能使你不受驚嚇。”

楊帆哈哈笑了起來:“鬼城裏肯定有鬼,不嚇死人才怪哩。”

“別講話,”遲總說著加大油門,車像離了弦的箭一樣朝前駛去。

楊帆一看車速表,又驚叫起來:“媽呀,一百三十公里,慢點!”

“別講話!”遲浩瞪了楊帆一眼。楊帆調皮地伸伸舌頭,不吭聲了。

楊帆今天特別激動,跟丈夫分手幾年來,心裏一直裝着這個曾經救過她、幫過她、天天見面的哥。他雖然有妻子,可她不在乎,對他總是一百二十分的喜歡。後來,她吃不好,睡不好,才明白自己已真正愛上遲浩了。

真是老天爺睜了眼,現在給了她一個和遲哥一塊共事的大好機會,她想她一定會好好幫助遲大哥的。

於是,她瞞着他去了銀毛廠一趟,不費吹灰之力就和當董事長的哥哥談成了與新紡公司合作這樣一件大事。

她想,他肯定沒有想到這一點,聽了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的。因為銀毛廠取消了1996年投資三千萬上馬毛條生產線的計劃,董事長楊克禮決定把這三千萬投進新紡公司來,讓新紡為銀毛廠加工毛條及有關半成品。這樣,新紡公司就能開工了。

她這樣想着,揣測着他帶她出來的目的,是和她談工作上的事呢?還是談情說愛?

前者是不可能的,他進公司這麼長時間了,還從沒有主動把她請進老總室里談過工作,如果是後者,她朝他偷看了一眼,他一本正經目視着前方,她撲哧笑出了聲,不太可能,約她出去的次數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了,他除了和她說話再就是跳過幾次舞,從來都沒有越過雷池一步,尤其是這種情況下,他肯定不會是找她談情說愛的,肯定是工作上的事!

她確定他帶她出來的目的后,更加敬重他了,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男人,在他眼裏世界上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到了,小妹。”

楊帆嚇了一跳,順着車燈一看,果然是波浪起伏的大沙漠。

“來幫我把這拿着。”遲浩說。她接過一個類似旅行包一樣的東西,遲浩又提下一個大包后,鎖上了車門。

“走!”他像命令自己的士兵一樣命令道。

她小跑着跟在了遲浩的後邊,朝着前面的大漠深處走去。

“別再走了,”她想起有人說沙漠裏有狼,“就在這裏吧。”

遲浩看着她,又看看腳下叢生的幾株紅柳說:“就到這個沙包下面吧。”

原來旅行包里裝的是一頂簡易帳篷。她的心跳加快了,果真要談情說愛了。也真是的,談情說愛,只要你吭一聲,上來到家裏,我把孩子送給我媽,誰知道!

她心裏這樣怪着遲浩,幫着很快把帳篷搭了起來。

“進來吧,別忘了脫鞋。”

她順從地脫了鞋后,鑽進了帳篷:“喲,這帳篷還熱乎乎的呢!”

“那是下面的沙子熱的緣故。”他拉過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裏,接著說,“今天的氣溫是35℃,所以前半夜的沙漠跟老家的熱炕一樣。”

她想,這傢伙整天小車裏拉着個帳篷,不知在這頂帳篷里跟多少女人睡過覺……

他問她:“怎麼不講話?”

她說不想講,口氣冷冷的。他意識到了什麼,忙解釋說:“今天廠供銷公司接待了個廈門來推銷帳篷的客戶,那人走時送了經理兩個,經理又送了我一個,我剛想退回去,又想今晚用它就留下了,這不,我倆是第一對鑽進來的人。”

“我才沒那麼多小心眼呢,”她推一把他說,“再說你跟誰鑽進去,跟我有啥相干。”

“閑話休提,言歸正傳,”他說,“銀紡廠的楊董事長是你親哥嗎?”

“那還有假,”她瞪一眼他,“老是不相信我。”

遲浩搖着她的手說:“相信相信,有件事要求你。聽說銀毛要投資三千萬上毛條生產線,如果真是這樣,對新紡公司有兩大不利:一是我們的毛條線暫時派不上用場,振興新紡的計劃就要大受影響;二是銀毛上了毛條線,跟新紡的業務關係就徹底斷了,我們就要失去一個大客戶呀!”

她興奮極了!她說:“我想起了一句格言,別打斷我,這句話叫‘英雄所見略同’。”她說完這句話后,跟小孩子似的拍手笑了,她沒有看錯遲浩,他在她心目中更高大了。想到這兒,她毫不保留地把自己跟哥哥談話的詳細情況說了出來。

聽完這些,高興得遲浩抱住楊帆親了起來。……啊!他一下子清醒過來了,緩緩地推開了楊帆:“對不起,小妹,我有點激動,請……”

“原諒我”三字還沒有說出來,楊帆就用手掩住了他的口:“別說出來。”

新紡公司二樓會議室里,正在舉行着遲總上任后的第一次總經理辦公會議。

遲浩認真地看着這間三天前還面目全非的辦公室,現在窗明几淨,牆白椅新,正中牆面上是一排很漂亮的黑體美術字:“歡迎總經理!”

不知道誰叫了一聲:“這是咱們姚主任的大筆呀!”

是不錯,遲浩朝姚玉豐看去,姚玉豐忙不迭地說:“雖然是胡畫的可這是我們全體職工的心聲呀。”

這話可能不假,誰不想來一個能扭轉乾坤的人把這個爛攤子收拾好呢?

“請遲總這邊坐。”是楊帆的聲音。

他不動聲色地朝楊帆看了一眼,馬上就把目光收了回來,他和她那天晚上已協商好,絕不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他們的關係,楊帆也表示有關基層群眾和幹部方方面面的信息,她將會完完全全、一點不拉的反饋到總經理這裏來。

今天的李副總經理西裝革履,下巴颳得青光光的,只是雙鬢處的白髮還是那麼明顯,要不是這點,看上去他頂多就是四十多歲的樣子。

他非常得體地向遲總經理徵求意見:“開始吧。”見遲浩點頭后,李副總宣佈會議開始,首先是他代表新紡公司一千多名職工對遲總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之後他又介紹說,遲總畢業於銀城大學經濟系,現為高級經濟師,等等等等。

遲總簡直不敢相信,這位李副總經理怎麼對自己的情況了解得這麼透徹,他竟然不看筆記本就這樣抑揚頓挫、毫無差錯地把他介紹給了這三十多位與會者。

李副總這段精心準備的介紹博得了與會者熱烈的掌聲。

遲浩心想,這位李副總還不錯嘛。這樣想的時候,他馬上想起了楊帆的話:“此公陰險、狡猾,表面上不動聲色,背地裏可有一肚子壞水哩。”

是呀,對於這樣的人可得小心呢。他又想起幾年前在銀化公司給他使過暗槍的他親自提拔的那位副總王道文,還有那位技術科的李惠蘭。對!這些人你別看表面上客客氣氣,說不定背後怎樣恨你哩!放心吧,今天的遲浩可不是四年前的遲浩了,如果說四年前的遲浩是一隻小鳥的話,那今天的遲總已經是一隻搏擊長空的雄鷹了,只要我小心謹慎,別說他一個李副總,就是十個八個又能奈我何?

下一項該遲浩安排近期工作了。

他說:“同志們,我遲浩的情況大家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再介紹了,如果哪位對遲某感興趣的話,我樂意和各位交朋友。為了你,為了我,為了新紡,為了新紡能早日運轉起來!”

李副總帶頭鼓掌。大家也被這充滿激情的幾句話感動了,隨着鼓起了掌。

遲總用雙手壓下大家的掌聲,接著說:“我不想浪費大家的時間,因為我們耽誤的時間已經夠多的了。下面我就眼下的工作談幾點意見,如果諸位沒有意見的話,明天早上8點鐘就行動起來。因為我初來乍到,提到有關部門時,請這些部門的負責同志站起來報報姓名,我認識一下。”

“我們新紡公司原下設科室二十七個,從今天起合併為十三個部。各部的部長試用期一個月,期滿后根據工作成績由公司正式辦理聘任手續。”

“給各位三天準備,第四天起正式計算時間。希望大家能夠很好地配合。公司的日常事務由李副總繼續負責,我負責全盤和財務。公司三總師不變,重新開始各自的工作。財務科改為財務部,由原科長李鳳英負責,三天內清查完公司全部家底,能變成錢的儘快變成錢,不能變成錢的物資想辦法讓其變成錢,還要和供銷科一道拿出收欠款的計劃來。”

“供銷科改為供銷公司,由原供銷科副科長王豐其同志負責,在三天內拿出公司規劃。在這裏宣佈一條新政策:從明日起銷出的產品或已銷出未收上錢的產品,從收款到賬的那天起由原來的銷售額中提成百分之一提高到百分之十,全公司幹部職工一視同仁。在公司全部欠款賬目未出來之前,由辦公室負責在全公司挑選一百名能說會道、素質較強的員工來,也可以允許大家毛遂自薦。一天內解決這個問題,第二天集訓,訓期兩天,第四天分頭出發,集中精力收賬,想方設法給公司要回錢來。順便告訴大家,供銷公司將成立不少於十個銷售部,這些部門的領導和公司其他個別部門的領導都將在供銷公司和新抽出的一百名同志中產生。”

“生產科改為生產部,由原生產科科長嚴炳同志負責,兵分兩路:一路到銀城市毛紡廠取經,把人家的各項規章制度拿來,跟我們新紡的制度對比一下,看看究竟我們的問題出在哪裏;另一路由嚴科長親自帶隊到各個車間,對每一道工序親自操作,計算出加工、生產的最佳時間來,為在全公司推行滿負荷工作法創造條件。”

“辦公室、勞資科、人事科、總務科四科合併為勞資人事工資部,由辦公室姚玉豐同志總負責,勞資、人事、總務科三科科長分管原來各自的工作,協助姚玉豐同志的工作。儘快建立起人才、科技等檔案,把食堂、幼兒園、浴池、健身房等和職工切身利益有關的工作都儘快地抓起來。”

“設備科改為設備部,由原設備科科長程和天同志負責,馬上試驗,拿出準確無誤的設備完好率、運行率及維修更新等計劃。要注意一點,那就是一切本着節約的原則辦事。車隊給公司留兩台最好的車,一台專用,一台公司級領導合用,包括本人在內,其他大小車輛共十七台一律實行單車承包,公司有活先給公司干,無活時自己找活干,此項工作由原車隊副隊長李鵬同志負責。”

……遲浩不照稿子一口氣將十三個部室的主要工作都作了安排,與會者除對新老總的工作作風表示敬佩外,大多數人對安排的工作半信半疑,這樣講講就開始干,幹什麼?流動資金有嗎?機器維修費用有嗎?料進好了嗎?產品有銷路嗎?等等。

所以對於遲浩的工作安排除李副總、楊帆總工程師和財務科的李鳳英科長表示積極執行外,大家沒有一個表態的。

冷場了半個多小時,設備科科長程和天給遲浩遞了個條子,除上述疑問外,還提了新問題:三天後要派人出去,公司賬上一個錢沒有,差費怎麼辦?讓大伙兒來上班,大家的生活費拿啥來發。

遲浩看看紙條,微微一笑說:“同志們,公司讓大家來上班,肯定不會讓大家白辛苦,只要把工作任務完成,一切問題都由我遲浩負責,至於差費、維修費和大家的生活費請財務部李部長給大家說說吧。”

胖乎乎的四十多歲的女部長李鳳英告訴了大家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我們的遲總已經從當個體戶的親戚那裏借來了二十萬元,現在這筆錢已轉到我們的賬上,已足夠第一線近四百名職工一個月的生活費。另外,遲總又從剛剛離職的化工廠借來了一百二十萬元……”李部長的介紹還沒有完大家就熱烈地鼓起掌來。

前來探聽消息的工人們也在窗外鼓起掌來。

企業的資金就像人身上的血液一樣,是不可缺少的。一個生機勃勃、有發展前途的企業更需要充足的“血液”,新紡要擺脫困境,首要問題之一仍然是資金問題。根據總經理辦公會議的決定,新紡向銀行貸款的工作由遲浩、李副總、楊工三人負責。今晚他們不約而同地都來到了公司,自然話題就轉到了貸款問題上。

遲浩說:“李副總,我和楊工是出師不利呀。銀行口頭答應給我們貸款兩千萬元,我們就按程序從頭做起。楊工負責做信貸員、辦事處信貸股長、辦事處主任、市支行信貸科長和市支行行長的工作。我負責做省里的工作。可以說,前面的工作做得還格外順當,省里的工作也做好了,楊工跑的五道關通過請吃、請跳、送紀念品已突破了信貸員、股長、主任、科長四道關,可到行長那裏卡殼了。”

“怎麼回事?”李副總問。

那天晚上,遲浩剛從省城出差回來就接到了楊帆的電話。

“是遲總嗎?大哥,你無論如何到新地夜總會來一趟,我正在請銀行行長吃飯,放心來吧,不讓你喝酒,公司的李副總吃完飯已走了。……我想,今晚如果順利的話,明天我們的款就能貸到手。”

“是嗎,小妹?好好好,我一定參加,一來檢驗你的工作成果,二來給你做保鏢。”

新地夜總會二樓的“都市風”包廂里熱鬧非凡,飯桌上一片狼藉,銀行五個關口的頭頭腦腦們正猜拳喝酒,沙發上一溜坐着七個濃妝艷抹的坐枱小姐,銀行梁行長舉着話筒在吼唱着《真的好想你》。楊帆雖然沒有刻意打扮,可她那美麗的身材和獨特的氣質令遲浩傾倒。他深知,必須保持和楊帆的距離,否則他將會陷入愛的泥潭。楊帆大方地把遲浩介紹給大家。

梁行長握着遲浩的手說:“久聞大名。”

遲浩說:“還請行長大人多多關照。”

梁行長不愧是文人出身,一句“彼此彼此”引起了一陣笑聲。

“梁行長,你點的《梁祝》。”楊帆把話筒遞給梁行長后,叫起了一位最漂亮,身材、個頭跟楊帆差不多的小姐悄悄地向遲浩介紹:“遲總,這位吳小姐今晚不是坐枱小姐,而是我們公司經營部副主任。”

遲浩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他早就聽說梁行長好色,楊帆安排個坐枱小姐冒充公司業務人員,可見她為貸款是費了一番苦心的。

遲浩把吳小姐拉到了餐桌上:“來,吳主任,你坐在我身邊。”吳小姐拉着楊帆坐了下來。

遲浩見梁行長唱完歌坐下了,就不失時機地把吳小姐推到了梁行長的旁邊,梁行長一邊念叨着吳小姐的名字一邊緊緊盯着她,吳小姐勇敢的目光迎合著他,並做出一種矜持、高雅的樣子來,努力使自己像個經營部主任的樣子。

梁行長拉着吳小姐的手沖遲浩說:“不錯!不錯!你遲浩老弟真有眼光,吳小姐會成為楊工手下強有力的助手的。”

楊帆吩咐服務員小姐上涼菜,一會兒功夫八個涼菜、四瓶精製涼州皇台酒擺上了圓桌。

吳小姐不失時機地斟滿酒端到了梁行長的面前:“梁行長,為了感謝你對我們公司的支持,我敬你兩杯!”

梁行長端起酒杯說:“為你們公司的兩千萬,我上了三次省城,今年的情況你們也該知道,貸款收不回來,省上又不給規模,我也難呀,不過你遲總,還有漂亮的楊工都是利索人,吳小姐又這麼熱情,我一定儘力而為。來,為我認識大家乾杯!”

就這樣說說笑笑,一個小時不到,兩瓶涼州皇台就下肚了。梁行長的視線始終都在楊帆、吳小姐的臉上和酒杯之間轉悠,吳小姐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一杯一杯地哄着他喝。

梁行長一仰脖子灌下一杯酒後,一把攬過吳小姐就要親,吳小姐推開了他酒氣衝天的嘴說:“喝酒喝酒!”

梁行長說:“吳小姐,你如果願意的話,我調你到銀行來,最起碼給你一個辦公室主任當。”

遲浩見梁行長用目光徵求意見,就說:“只要吳小姐同意,我放人!”

吳小姐說:“如果行長真這樣高看我,我求之不得,那就請行長快點貸款給我們,我得支持我們楊姐、遲總把新紡公司搞紅火,到那時候我再去你那裏。”

遲浩悄悄地對楊帆說:“這是個人才,你要設法把她真的弄到供銷公司來。”

梁行長說,沒問題!沒問題!遲浩見三瓶酒又底朝天了,就徵求梁行長的意見:“梁行長,我們是不是讓老闆安排一下跳舞的事。”

梁行長說:“慢點來,遲總,請你和楊工這裏來。”梁行長引着遲浩、楊帆到一個沒人的小包廂說:“我就不跳舞了吧,讓楊小姐陪我去行里一趟,看看辦事處把你們的報告送來了沒有,如果送來了,我就批給辦事處,讓他們明天就放款給你們。怎麼樣?”

遲浩明白梁行長想幹什麼,就看楊帆。

楊帆平靜地說:“梁行長,讓吳小姐去吧,你帶她到哪裏都行。”

“為什麼?”梁行長緊盯着楊帆。

楊帆說:“梁行長多包涵,吳小姐會讓你滿意的。”

“什麼?”梁行長不高興了,“你敢耍我,拿一個沒人要的坐枱小姐來冒充經營部主任?”他看了一眼毫無表情的遲浩又轉向楊帆笑嘻嘻地說:“你楊工不陪我一下?難道兩千萬元就那麼好拿?你假正經幹啥,風流寡婦的風流事,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他說著就摸了一下楊帆的臉。

“流氓!”楊帆伸手給了梁行長一記響亮的耳光后,拉起遲浩走出了包廂……

李副總氣憤地說:“銀行的這些王八蛋們,沒一個好的!”

“李副總,現在就看你的了,這家銀行是徹底砸鍋了。”

李副總說:“那天晚上,我陪着姓梁的吃飯,我已經注意到了他對楊工不懷好意。這樣的狗屁行長,我們應該向市委反映,讓市委給省上打個報告,讓他滾蛋!”

“別上火,李副總,不談這些,你究竟跑得怎麼樣了?聽財務上講,你跑銀行還沒有花過一分錢呢。”

“我跑銀行,還有點經驗的。你們不知道,銀行的人貪心得很,你請人家吃個飯,那都不起作用,現在人家要的是鈔票!”

遲浩接著說:“只要能貸款,要鈔票就給人家吧!”

李副總說:“人家獅子大張口,你給得起嗎?”

“要多少?”遲浩問道。

“人家答應給我們兩千萬,但回扣必須給一百二十萬。”

“一百二十萬!那也太多了,別說眼下拿不出來,就是拿出來了怎麼做賬?此舉……”

李副總搶過話說:“可要是不給的話,我們就貸不到款。”

“是啊!”楊帆接上說,“不過這些人心也太狠了。”

“這樣吧,”遲浩徵求李副總的意見,“你再去商量一下,看這回扣能不能再低一些,盡量往低里壓,我再想想別的辦法,找找黃局長和市政府,過兩天我們再碰頭。”

黃濤局長聽到遲浩在新紡大刀闊斧的行動后,高興地撥通了韓市長的電話:“韓市長嗎,你好!我打算過來給你彙報一下新紡公司的工作,你有沒有時間?好吧,那就電話上給你彙報吧。這遲浩還真有兩下子……”

他就把遲總動作的詳細情況向韓市長作了彙報。

韓市長非常高興,他指示說:“光動起來還不行,還得有切實可行的方案,不是小方案而是大方案,你知道的,新紡公司不動大手術是不行的。”

黃濤說:“放心吧韓市長,我太了解遲浩了,他如果不是胸有成竹,是不會在大會上那樣講的。我想這樣吧,韓市長你能不能安排個時間,我和遲浩來見見你。”

韓市長說:“對!你負責通知遲浩,今天下午三點鐘,在我辦公室召開會議,再通知主管工業和鄉鎮企業的李副市長、王副市長和幾位秘書長參加,讓遲浩專題彙報一下他的方案,我們再研究一下,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韓市長。為了慎重起見你看這樣好不好,不論遲總有沒有大方案,我們就叫這個會為解決新紡公司問題專題會議,有方案他就提方案再研究,沒有方案就共同商量方案,你看如何?”

韓市長同意了黃局長的意見。

下午三時的會議根據遲總的建議,又臨時請市四大銀行的行長參加,韓市長又讓秘書通知了市上其他有關部門的領導也來參加今天的會議。原來計劃的小會開成了大會,這在市政府已是司空見慣了的。

整個會上,主角就是遲總,他的計劃很縝密,也很有說服力,最後他又談了與銀紡的聯合,幾位市長都很興奮,認為遲浩確是個人才。韓市長提議由他親自帶隊到銀城市,談判關於簽約的問題。

遲浩從文件夾里拿出了早已和銀紡簽訂的合同書說:“這點就不勞市長費心了,我已經和銀紡簽好了合同並辦理了一切公證手續,銀紡答應一周之內將三千萬元打到新紡的賬上,現在請市上協調的是無論如何再給我籌兩千萬元,那麼,新紡公司的三年計劃就可以說已經完成了一半。”

“好!”韓市長拍案而起,“新城市就需要像你這樣的企業家,你聯合也罷,入股也罷,引進了三千萬,剩下的兩千萬四大銀行給解決了,怎麼樣,陳行長?”

工商銀行陳行長是一位五十多歲的禿頂老頭,他不慌不忙地說:“一說起新紡公司,我們就頭痛,據我知道,我們在座的幾家銀行,農行可能最有體會,我們少說也給新紡投入了貸款近六千萬元,可如今連利息都收不回來。不瞞諸位了,我早已下定決心,有關新城的大小鄉鎮企業,要在這裏貸款可能是難了一點,這倒不是我們不重視鄉鎮企業,而是有些企業的廠長經理太傷我們的心了。今天的遲浩經理給我們上了一堂生動的課,我現在就表態,工行馬上貸款,對遲浩,我破例了!”

陳行長的表態引起了滿堂掌聲。

“怎麼樣遲總?”黃局長徵求遲總的意見,“還有什麼困難?”

遲浩的眼睛濕潤了:“就請各位領導看我們新紡的行動吧……”

新紡公司激動人心的大戰三十天活動結束了,在對公司高中層領導班子的考查中,以李副總為首的五十一名高、中級管理人員都被免了職,有四十九人下到了生產第一線。

遲總對於李副總的不稱職確確實實有點不甘心。

在一個月色朦朧的晚上,他提着兩瓶正宗皇台、兩條極品蘭州香煙,來徵求李副總的意見,他想讓李副總擔任公司的工會主席,享受和他一樣的最高待遇。

結果李副總的慷慨陳詞把遲浩感動了,他說:“遲總,你怎麼這麼看我,我雖然能力比你差,可我思想不差呀。你能來新紡,在短短的時間內解決資金五千萬元,回籠貨款一千八百多萬元,新紡職工百分之六十以上已上崗,新紡人揚眉吐氣的時候快要到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呀,怎麼能小心眼兒呢?在新紡,我老大哥不支持遲老弟,誰來支持?能者上,庸者下,這是公司新定的規矩,怎麼能在我身上就走樣呢?不能當副總,可我還能在黨委副書記這個崗位上干呀,協助你把公司黨委的工作做好,我一樣很光榮的,你怎麼能這樣想呢?來來來!老伴!炒幾個菜,一起喝我們遲總的皇台酒。”

遲浩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這麼好的同志讓我哪裏去找?楊帆呀楊帆,你一切都看得清楚,唯獨看錯了李副總!想到這裏,他放下酒杯雙手握住了李副總的手:“李大哥,從今往後,你就是我遲浩的親大哥,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就讓我們的友誼從今天開始吧!干!……”

就這樣,兩顆心從此貼在了新紡公司的事業上。

由於李副總寬宏大量,新紡公司的幹部制度改革一路順風,一切都在按新紡公司制定的計劃發展着。

果真,正如李副總所斷言的那樣,新紡人揚眉吐氣的時候已來臨了。

十一

今天的遲浩太高興了,他剛剛送走了銀城毛紡廠的董事長——楊帆的哥哥楊克禮。今晚他倆在酒桌上別提多高興了,新紡因為銀紡的支持與合作,不僅是度過了難關,而且進入了快速發展的快車道。銀紡因為新紡高質量的毛條和半成品也受益不少。

他們更高興的還因為楊帆這個妹妹。楊克禮一手拍拍妹妹的肩頭,一手扶着遲浩的肩頭說:“我妹要不是你,可能正在江西老區的窮鄉村裡受苦受難呢!”

“哥哥!”楊帆打斷楊克禮的話,撒嬌說,“別說這些了嘛。”

“好!好!好!哥不說這些,可你怎麼也得代表哥哥謝謝你的總經理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她滿上兩杯酒遞過來,“祝我的兩位哥哥萬事如意,財運亨通!”

遲浩端起酒杯和楊克禮碰了一下,一飲而盡。他說:“應該多敬你哥幾杯才對呢,要不是他,我們新紡能有今天嗎?我們三人還能在這裏相聚嗎?”

“對,說得好,我哥應該多喝幾杯,第一杯呢,謝謝哥為妹妹做了一件大好事,使我覺着欠我們遲總的少了一點。第二杯呢,謝哥哥二期工程又要跟新紡繼續合作。這第三杯酒呢,謝哥哥又給我認了一個哥!”

楊克禮一口氣喝下三杯酒說:“傻丫頭,你還騙哥呢!你在南昌早偷偷認了哥,怎麼又豬八戒倒打一耙說因為我呢。”

“哥!”楊帆見哥哥揭了她的底,嬌嗔地把哥哥捏了一把說,“再說我揪下一塊肉來。”

“好好好!我不說總行了吧。”

就這樣他們一直喝到了夜裏十二點鐘才分手,楊克禮讓司機送送遲浩,遲浩說別送別送,我現在不回家,順便去李副總家裏走一趟,要送你就把楊帆送回去吧。

他哼着《愛拼才會贏》的曲調,搖搖擺擺走進了一條沒有路燈的小路,突然從小巷裏拐出五六個人來,為首的一個瘦子說:“姓遲的,你不是能得不行嘛,弟兄們,往死里打!”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遭到了五六個人的毒打,那瘦子拿一根棒子專打他的小腿,他疼痛難忍,只聽“嘎巴”一聲,小腿像是斷了似的,疼得他栽倒在地拚命叫喊。這時候,過來了一輛警車救了他,那幫傢伙們才丟下他跑了。

這是公安局的110報警車,他們兵分兩路,一路追趕歹徒,一路麻利地將遲浩送進了醫院。

經過診斷,遲浩的小腿腓骨骨折,頭部十三處被打破,因流血過多而昏迷不醒。

凌晨三點鐘,市鄉企局黃濤局長趕來了,他見遲浩被打成這個樣子,就撥通了市公安局局長家裏的電話。他說:“我們的企業家遲浩被五六個歹徒打了,腿骨被打斷,頭部十三處重傷,你們公安局還管不管?要管就請你到市醫院來,他住在外科103號房,對!你應該看一下,他救了新紡公司,是我們的功臣……”

楊帆和遲浩的妻子遲晶也趕來了,她們見遲浩的頭部被打得腫成這個樣子,看着血漿一滴一滴流進遲浩的血管,都流下了淚水。

李副總也趕來了,他見黃濤給公安局局長打電話,又看看昏迷不醒的遲浩,嘴角流露出了一絲不易被人窺覺的冷笑。

爾後,他就代表公司慰問遲浩的妻子,讓她保重身體,我們的遲總會醒來的,他是為新紡公司被歹徒打的。

一番話說得遲晶感動不已,連黃濤局長也被打動了,他握着李副總的手說:“謝謝你。”

遲浩昏迷了兩天一夜后醒過來了,醫生告訴楊帆說,遲浩已脫離危險,小腿骨不要緊,打上石膏過不了一月就會好的。

楊帆握着遲浩的手,眼裏閃着淚花,說:“哥,那天晚上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去李家,我咋覺得你這事像跟他有關。”

“別胡說,”遲浩擦去了楊帆的淚水說,“別說人家的壞話,前天他不是和你一樣在這兒呆了半個晚上嗎,他這人還是不錯的。”

楊帆說:“這個人我比你更了解他,他的壞水在肚子裏,笑在臉上……好,我不說他了。我們講別的。”

十二

一年以後的一天晚上,遲浩接到了揚帆的電話:“大哥,我是楊帆,請你今晚到老地方接我,我有要緊事向你通報!”

遲浩放下電話后心裏不由自主地一沉,出啥事了?技術上、工作上的事情她會直接彙報的,顯然是個人問題。

去吧,好像有二十多天沒有見到她了,想想也有點過意不去,工作就是太忙。今晚應該去,同時要答應她的一切要求。這半年來,她在幕後不知給他提供了多少有價值的信息和可以執行的好建議,這樣的好朋友、好同事哪裏去找。

當天邊升起彎彎的月亮時,他和楊帆又相會在大漠那頂紅色的帳篷中,他本想興沖沖地告訴她那個天大的秘密,可楊帆臉上冷冰冰的,一點笑意也沒有。

經他再三詢問,她才開口了:“讓你防着點姓李的,你就是不聽,這不,他向你下手了吧。你不信?那好吧,等市委任命他為新紡公司黨委書記的紅頭文件下來了,你就該相信了。”

“是嗎?”他扳過她的肩頭,“聽誰說的?”

她含情脈脈地看着他:“你聽着,據可靠消息,省委組織部吳部長是李可善的小舅。昨天下午市委王副書記的秘書,這你知道的,他是我姑娘的姑父。他告訴我,吳部長給王書記打電話,口氣相當沖,讓新城市委妥善安排李可善的工作,說對於這樣一個多年辛勤工作在企業的老同志,新城市委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

“市委王副書記是管幹部的,他要一句話,你這個黨委書記不就成別人的了?”

“你呀你呀,我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原來是這樣呀,企業的黨委書記,啥實權也沒有。我還給市委組織部談過呢,就讓他當個黨委書記,有啥不可的呢?再說,我覺得李書記這人還是不錯的,小妹,你就別多心了。不過你說得也對,吳部長是他舅這個事我可真是第一次聽說,可我也沒有輕視過他呀,他總不至於搗我的鬼吧。”

“那可說不準,”她推開他的手說,“我可早告訴過你,此公是明裡一套,暗裏一套。”

“你呀你,我說小帆呀,你可真是心眼太小了……”

十三

五十多歲的李可善,背着手在自家客廳里來回踱着步。客廳的擺設很簡單,黃色低櫃的漆掉得斑斑駁駁的,上面放一台十四英寸東芝電視機,據說已經用了十幾年了。布轉角沙發很舊了,上面還開着幾個洞。這擺設的的確確和堂堂新紡黨委副書記的身份有點不相稱。

他按下電話免提鍵,撥了個電話號碼,一會兒電話里傳來了大兒子李文武的聲音:“啥事兒?你讓我辦的事已基本落實了,只是擔心一點,就是那小子膽子有點小,我怕萬一被警察抓住供出來就不好辦了。”

“好了,電話上別講得太透徹了,你叫他在你家裏等着,我馬上過來。什麼?你要來接我?可以。”

打完電話后,李可善把煙頭狠狠摁在煙缸里,一邊惡狠狠地罵道:“姓遲的,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聽到樓下小車的喇叭聲,李可善迅速下了樓,鑽進了李文武開的小轎車裏。

一路上父子倆誰也沒有講話,進了兒子富麗堂皇的三室一廳后李可善才問:“人來了沒有?”

“來了。”隨着答應聲,三十歲左右的黑臉大漢王曉東站在了眼前。李可善客氣地讓座,大漢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意大利進口真皮沙發上。

李可善在水晶煙灰缸里按滅了煙頭,看了一眼三十四英寸大彩電屏幕上男女接吻的鏡頭,揮手命令兒子:“快關掉!”

李文武關掉了高級噴漆低柜上的進口VCD機,熒光屏馬上顯出了藍色的背景,音樂聲也戛然而止。

“來來來!”李可善讓李文武關上客廳門后,問湊過來的大漢,“你打算怎麼辦?”

“李書記,我打算開單位的康明司大卡車去撞他,……是晚上,我注意到了,他和那個婊子常去西門外的沙漠,那條路晚上車少。我能跑掉最好,萬一跑不掉,我就說不小心撞車了,大不了關我三年兩年的。有你和李哥為我做主,連一年也蹲不上。”

“那你和文武商量了沒有,晚上開大車出來,總得有個理由吧。”

“商量好了,我這幾天正好修車,就說試試車,單位上誰也不會想到什麼的。”

“好!”李可善抓住了大漢的手說,“文武,你給這位小兄弟什麼酬勞?兩萬塊,好!事成之後我們會關照你的。不過,小兄弟,萬一被人家抓住,你要記住這樣一句話,‘禍從口出’,打死罵死不能出賣朋友,再說,誰也不敢動你一根毫毛的。”

正說著,李文武的妻子劉萍端來了四盤下酒菜,李可善馬上示意大漢別講話,他轉向文武說:“有好酒拿一瓶來。”

李文武打開低櫃取出一瓶皇台來遞給了李可善。李可善說:“來,我們為小兄弟馬到成功,乾杯!”

送走王曉東后,李文武向李可善說:“爸,遲浩究竟怎麼得罪了你?你如此手狠。不會是因為爭奪總經理這個位子吧?”

“文武,這事早就該告訴你,可一直都沒有機會,今天不妨讓你明白明白。你還記得那年你辦汽修廠的那五十萬元錢嗎?對,就那一筆。你舅爺的小姨子在省城辦公司,批條子在我們毛紡廠里借了二百萬元。這個女人不爭氣,公司搞砸了,自然還不上錢。那年她去深圳搗鼓了些錢,就還了我五十萬元現金,你拿去辦廠了,我也沒有給公司打招呼,反正財務由我分管。後來你舅爺不當我們市市長了,調到省里當部長。你想想,要不設法除掉遲浩,他遲早會發現這二百萬元的。所以,我們就是還上五十萬元也脫不了干係,乾脆一分不還。只要遲浩上了西天,新紡公司還是我的天下。”

“不錯!”李文武惡狠狠地說,“不除掉他,我們和舅爺就全得栽進去。”

十四

回來的路上,楊帆提出讓她開開車。

遲浩說:“小妹要開車,誰敢說個不字,不過,現在不行,天黑太危險,等星期天我親自教你開車,怎麼樣?”

“行呀!”楊帆從後座上探過頭來,望着遲浩說,“哥,今晚我對你講的話,你可千萬別掉以輕心,別老是點頭,我的話你就是不聽。我胡說,你想想看……這司機太差勁,怎麼不閉燈?”

“這傢伙怎麼搖搖擺擺的,該不是喝醉酒了吧。”遲浩說著不由自主地將車速放慢,並靠到了公路右邊上。”

“注意,哥,這車怎麼直衝我們開來了?”

迎面來的大卡車像一頭髮怒的獅子,一頭把即將停下來的現代小轎車撞了個底朝天,小車翻進了公路右邊的樹溝里。

楊帆只聽到一聲刺耳的巨響,就身不由己地隨車翻了個跟頭,她一把抹去臉上的血后第一個意識就是看撞了他們車的大卡車,從後窗里看到那輛大卡車的紅色尾燈已經遠去了。

她大喊一聲:“哥,你怎麼樣?”摸到了遲浩的身體,他被什麼東西緊緊卡住了,一點也不能動。這時候,她才發現車底在頭頂,車被樹溝里一個大白楊樹擋住了,窗玻璃已經全碎了。

她掙扎着把窗玻璃邊緣的碎玻璃取下后,爬出了車窗,前後一看,除前面城市的萬家燈火外,路上沒有一輛車。她急得直跺腳,朝後一看,遠處一束燈光射來,還有紅色的燈在閃着,雖然沒有警笛聲,她判定這是一輛警車。

她高興地跑到車前:“哥!哥!你回答我!”

遲浩微弱地應了一聲“妹”就沒有聲響了,她急忙到路中心,警車近了,她揮着雙手大喊:“停一下!停一下!”

果然是110報警巡邏車,五個警察一起動手,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車翻了過來,車頭已碰得不像樣子了,好在左手的車門已撞開,大家把遲浩從車裏拉了出來,很快抬進了警車。

“快點,先到醫院,留張軍保護現場,小李子馬上向公安局指揮中心報告,讓交警隊馬上趕赴現場。”為首的大個子警察,交代完了工作后對楊帆說,“我們上醫院。”

警笛聲聲,車子很快就進入了市區,這段時間裏,叫小李子的警察已用對講機叫通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對方講交警十分鐘后趕到現場。

車裏的楊帆,現在才覺得頭疼得厲害,她右手攬着遲浩的頭,左手輕輕拍打着遲浩的臉:“遲總,遲總,你快醒醒!”

高個子警察摸摸遲浩的鼻息說:“不要緊,你別叫他,別讓他的頭靠到車後背上。”

遲浩被送到了市醫院外科,經過檢查,他的頭皮從前面一直推到了腦後,謝天謝地沒有傷着大腦,左肩骨脫位,右腿受傷。

遲浩醒過來,他首先看到的是已經包紮好的楊帆:“怎麼樣,楊工?”楊帆說,腦門上擦破了點皮,沒有其他傷。

“那就好,那就好。”他說著又看到了外科主任王大夫,笑笑說,“王大夫我們又見面了。”

王大夫說:“你就好好躺着吧,這次比上次輕,躺不了幾天就會好的。你這人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呀。今後小心一點吧。”

凌晨一點鐘,遲浩的妻子遲晶和交警隊王隊長趕來了,她冷冷看了一眼楊帆后,對遲浩說:“逃跑的車已抓住,這輛新康明司是市物資局的。司機王曉東是你們公司李書記的大兒子李文武的鐵哥們。”

“他講什麼了?”遲浩問妻子,“他為什麼故意撞我?”

她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楊帆,對遲浩說:“他說你一手開着車,一手摟着女人玩,沒辦法避你,就撞上了。除此之外,再啥也沒有說。”

“嫂子,你別信他胡說,我在後排坐着。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故意撞我們的。”楊帆的臉氣得發白了,辯解道。

王隊長說:“楊工,別激動,我們會調查清楚的。明天,我派人來取個筆錄,你如果傷勢不重的話接待一下。”

“沒問題,王隊長,我覺得這跟上次遲總挨打一樣,是一個陰謀,我敢說,這跟我們公司李可善有關係。”

“我們也這樣考慮,可對方閉口不說這些,只講他試車,速度有點快,躲你們的車時才撞上的,不過,會有結果的,你就放心吧。遲總,你也安心養傷,我們剛剛接到市局雷局長的通知,他讓我們協同刑警隊無論如何查清這個案子,我和遲晶來,除了看看你,就是告訴你這個消息。”

“謝謝你,王隊長,也謝謝公安局雷局長和110全體幹警。”

“我會轉告他們的。”王隊長說完后就和遲晶離去了。

十五

新紡公司的大門兩邊,鬱鬱蔥蔥的垂柳、迎客松被紅紫相間的牽牛花點綴得繁星點點,煞是好看。天邊升起的太陽大而且紅,映照得“新城紡織公司”六個大銅字金光閃閃。大門口的大喇叭里正在播放着《新紡的明天會更好》,雄壯的曲調給人一種向上的力量。

男女工人們騎着單車,披着春天早晨的陽光魚貫似的進入大門。有人看到了大門左側的大理石柱子上有一張紅紙貼在那裏,就下車看,一會兒功夫,工人們把大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後面的人看不到那張紅紙上的內容,就聽前面的人在議論紛紛。

“真不像話,這也太差勁了吧。”

“這明明是有人在潑遲總污水,遲總絕不是這樣的人。”

“就是,就是,這顯然是造謠、誣衊!”

“太不像話了,沒有遲總,哪有我們的今天,這樣搗鬼也太缺德了。”

“這可說不準,我早就聽說遲總和楊帆有一腿呢。”

“在一起工作,難免要同坐一個車出入,這又怎麼了?誰親眼看見了?沒有人看見,就是造謠!”

……李可善坐着黑色桑塔納來到了公司門口,車還未停下,他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他偷偷地笑了一下,故意問司機:“咋回事?停車看一下。”工人們見李書記來了,就讓開了一條通道,李可善看清楚了上面的內容。

告示

昨天夜裏,遲浩和楊帆到沙漠幽會,回來的路上,他們又在車上做愛,和一輛大卡車相撞。公司價值三十萬的新現代車報廢,一對情人也雙雙受傷住進了醫院。

——知情者

“真是豈有此理!小劉,把保安人員叫來!”李可善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見保安來了,就問,“這是誰幹的?……不知道?你是幹啥吃的!快點給我揭下來!”

那告示貼得太牢,揭不下來。李可善就命令保安洗掉……然後讓大家都回去上班,別看了。工人們顯然對李書記的做法很滿意,他們見遲總和李書記的關係如此之好,就都順從地走進了公司大門。俗話說,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不到半天時間,新城市優秀企業家遲浩的風流韻事就傳遍了新城市。告示一事也傳到了醫院,傳到了遲浩和楊帆的耳朵里。遲浩氣得不行,打電話給黃局長,讓他一定和公安局的同志查查,這是誰幹的。

黃局長告訴他:“怎麼查?告示已經讓李可善派人洗了,無一點證據,怎麼查?”

“怎麼,又是李可善?”遲浩關上電話后就看楊帆,楊帆很鎮靜,依然在含情脈脈地盯着遲浩。

遲浩說:“你怎麼一點也不惱呢?人家把污水都潑到我們身上了。要不,你回你的房間裏去吧。”

“……光天化日之下,我就守在你床邊怕啥,要說啥就說啥吧,我不在乎,只要你能早點醒悟過來,認清楚李可善,我也就放心了。”

遲浩說:“怎麼認清?除了猜測還是猜測,你說他洗去告示是心裏有鬼,可大家說他是一片好心,是不讓更多的人看到那告示。你說,他來醫院看我們是假惺惺,可我怎麼發現他還流了眼淚呢?好了,好了,我們別爭論了。你回你的病房吧,護士該送葯換藥了。我就不去了,護士知道我在這,她會叫我的。”

遲浩不吭聲了,他也不願意楊帆離開他,可現在弄成這個樣子,他還要在新紡工作呢,尤其是楊帆,弄得滿城風雨,她今後怎麼嫁人呢?……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了,他摸摸包着紗布的頭,在楊帆的幫助下睡在了床上。

十六

“哎,是遲晶嗎,你能不能帶兒子來一趟?我怪想他的,什麼,他上銀城了,那就算了吧。”遲浩掛上手提電話后對楊帆說,“她連兒子也不讓我見了。”

遲浩正說著,李可善帶着財務部長李鳳英、生產部長嚴炳、勞動人事工資部部長姚玉豐等參加總經理辦公會議的人員共十幾個魚貫似的走了進來。遲浩在楊帆和李可善的幫助下輕鬆地坐了起來,他招呼李可善坐,李可善和李鳳英把幾大包禮品放在床頭柜上后就坐在了遲浩的床上,其他人都坐在了沙發和另外一張空床上。

“遲總這兩天怎麼樣?”大家很關心遲總的情況。遲浩說:“謝謝大家來看我。我很快就會好的,……沒有什麼後遺症,腦電圖早就做過了,大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這肩頭還有點疼。”

大家又問了問其他的情況后,李可善說話了,他說:“今天我們在遲總的病房裏根據遲總的意思開個總經理辦公會議,議程有三個:一是把近期的工作向遲總彙報一下;二是銀紡的楊總打電話來,催問和他們的合同啥時候簽,這事今天要定下來,遲總不能出院就讓誰代表一下;三是說說肇事司機的情況。”

對於十三個部(室)的工作彙報,遲浩基本滿意,他要求大家再接再厲,爭取提前完成1996年工業總產值上億元、利稅兩千萬這個光榮、偉大的任務。

在研究第二個問題時,財務部長李鳳英發言說:“應儘快派人到銀紡去,早一天簽訂完合同,財務部也好做預算和計劃。我的意見是讓李書記代表遲總去銀城簽訂合同。”大家都首先肯定了第一次與銀城合作的成績,這成績的取得和遲總的英明決策是分不開的。此外,楊帆工程師也做了不少工作,有人主張過幾天楊帆出院了讓楊帆去。也有人主張最好遲總親自去,因為這是一件大事情。也有人同意李鳳英的意見,讓李書記代表遲浩去。

楊帆說話了,她在醫院呆了幾天,那秀氣的小臉越發白皙、清秀了。她說話不緊不慢,話中帶刺:“我不主張李書記去銀城,其他人誰去都合適,唯獨李書記不合適。因為李書記在公司還有很多事情要辦,而且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完。我想這樣好不好,今晚我給我哥通個電話,他要是有空的話,我請他來新城。他來了,讓誰簽合同不就不重要了嗎?”

姚部長最先表態:“楊工的主意好,我看就按楊工的意見辦吧。”

李可善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姚部長,這讓楊帆看了個一清二楚,她說:“怎麼,遲總不會調離吧,你們這麼急着簽這個合同,有人是不是想搶勝利果實?”

“哎!楊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可善顯然生氣了。

“那你阻止姚部長說話幹什麼?”

“好了,”遲浩給楊帆打了一個手勢說,“這件事就按楊工的意思辦吧。請李書記說說第三件事吧。”

李可善說:“肇事司機王曉東已被抓起來押到了看守所,他對違反交通規則撞了車供認不諱,但始終不交代為什麼要這樣做。公安局懷疑有人指使王曉東故意撞你,我想是不是那一陣子調整的中層以上幹部中間的人,他們因為被公司降級當了工人而懷恨在心,現在公司效益好了,遲總的威望太高,他們就動手……”

“不對吧!”楊帆打斷了李可善的話,另有所指地說,“恐怕是公司高級幹部中有人在搗鬼吧!”

“楊工!”遲浩大聲打斷了楊帆的話,瞪了她一眼,讓李可善繼續說。

李可善接着往下說:“根據你的意見,我們還做了其他幾件事,以公司黨委和公司的名義給110報警台送了一面特大號錦旗,感謝他們兩次救了我們的遲總;紡紗車間李英家火災的善後也做完了,全廠職工為她捐款一萬多元,現在她已搬上了新樓;為河東小學建校捐的材料也送到了學校,現在正在修建……”

隨着敲門聲,銀紡董事長楊克禮推門進來了。楊帆接過哥哥手中的花后,撲到他肩頭上哭了起來。

楊克禮輕輕地拍着妹妹的肩頭說:“別哭,哥理解你。”

他推開妹妹,看着她頭上的紗布問:“怎麼樣?……嗯,沒大問題就好!”

他又大步到床前握住了遲浩的手,遲浩說:“我也不要緊,理了個發,連頭皮也推了。”兩個老朋友說笑了一陣,楊克禮又和李可善他們打了招呼,李可善知趣地領着大家要走,大家向遲浩說了些早日康復、早日出院之類的話就走了。

楊帆很委屈,坐在一邊掉淚,楊克禮說:“怎麼,兩個哥都在你身邊,你還傷心呀?我是從電話里知道的,‘告示’的事我也知道了,別理那些。理那些幹啥,誰要是動我遲老弟一根毫毛,別說二期合作,我連投入的三千萬也抽走。”

楊帆不哭了,她倒了一杯水遞了過來:“哥,你喝水。”

遲浩鬆開了楊克禮的手說:“不會的,誰也不會動我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二期合作,我們合作定了!”

兩個老朋友又把手握在了一起,楊帆看着他們倆,偷偷地笑了。

十七

就在遲浩出院的前一天,市委、市政府兩位秘書長和市鄉企局副局長等一行五人在新紡公司的一百多名幹部參加的會上,宣佈了兩個驚人的通知:一個是市鄉企局黨委關於免去遲浩同志新城市毛紡織公司總經理職務,任命李可善同志為新城市毛紡織公司總經理的文件;另一個是中共新城市委關於任命遲浩同志為新城市鄉鎮企業局第一副局長的文件。

兩個文件,猶如兩顆炸彈把剛剛平靜下來的新紡公司炸了個浪濤衝天。

遲浩在病床上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就給黃濤打電話,問他是咋回事,為啥不早說一聲。

黃濤說:“下級服從上級,我也是沒有辦法,老實說我也很氣憤……實在對不起……再說,遲總,你別人可以得罪,為啥非要得罪李可善呢?”

“扯淡!”遲總罵了一句后,把手提電話摔到了地上。

楊帆走進來了,他看着楊帆流出了悲憤的淚水。

楊帆鎖上門后,像哄孩子那樣摟住遲浩說:“哭吧,我也想哭,剛剛還有人說你太年輕了。”

“什麼?”遲浩掙開了她的雙手,一手扶着床頭櫃,一手扶着她的肩頭,看着窗外喃喃自語,“四十多了,還年輕?還立不起來?……”

是啊,他迷惑了,是“三十而立”這句話該改朝換代了,還是自己天生就笨?

他推開楊帆,發瘋似的笑了,笑聲震得窗外一隻小鳥撲騰騰地飛走了,也引來了護士“咚!咚!咚”的敲門聲。

他深情地看着楊帆,把她的肩頭重新握在手裏說:“小妹,去辦出院手續吧,我要回家,我有話要對你說。”

楊帆含着淚,朝他使勁地點了一下頭……

幾天後新城市又傳開了一條新聞。市鄉企局的副局長遲浩,還有那個新紡公司的總工——漂亮的楊帆分別向市委和新紡公司遞上了辭職報告。

於是,人們就猜測市委會不會同意遲浩辭職,新紡公司肯定不會同意楊帆辭職的,這關係到新紡和銀紡聯手成立大集團的事……

再後來,新城市又傳開了這樣一件事,說韓市長被上級任命為中共新城市市委書記,那天省委的領導還沒有宣讀完任職文件,韓市長就心急火燎地讓派車,說有急事要去飛機場。

省委領導似乎也知道飛機場發生了什麼事,就隨同韓市長趕到了飛機場。

就在新城飛往香港的飛機起飛前十分鐘,遲浩和楊帆被韓市長請下了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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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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