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佟志和孫師傅站在工廠五講四美的橫幅下面,聊些家常話。
孫師傅問:和你愛人最近沒鬧了吧?聽說有一陣子都鬧得小文回娘家了?不該啊,多大歲數了還跟小青年一樣,說打就打。
佟志說:早就不打了。
孫師傅看着佟志,關心地追問:一提家裏瞅你聲音都不對,到底有啥大不了的矛盾啊?
佟志拖長聲說:沒矛盾!
孫師傅警告說:那你給我聽好了,家裏必須弄明白了!你可不能學社會上那些人,搞什麼陰陽大裂變!我告訴你,我就退休了也是你師傅,你敢胡來瞧我怎麼治你!
孫師傅走了,佟志就問大庄啥叫陰陽什麼的?
大庄說:你真不讀書不看報了,沒看報上現在討論這個離婚問題,有篇文章就叫陰陽大裂變,就指你們這號酸文假醋吃飽了撐的沒事兒找抽的知識人唄。
佟志說:我看是你找抽!我師傅那話裏有話的啥意思啊,誰嚼舌頭哪!
大庄臉色嚴肅了,說:這你就幼稚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逮個機會就值班出差,下了班不到天黑就不回家,你這情緒哪個有家有老婆的人看不出來啊!
佟志沒好氣說:這些人吃飽沒事幹,管人家幹什麼!
大庄說:你當人家愛管你,看個熱鬧唄。你不能老這樣下去吧?這陽春三月楊花柳絮的,你一人孤零零幹啥呀?整整心情,回家吧。
佟志的臉沉下來了……
利用課間操的時間,文麗與梅梅交談着私事。文麗說:你認識的人多,幫我在學校附近找間房子,最好是樓房帶暖氣的。
梅梅奇怪地問:幹嗎?真想單過啊?佟子能放你走啊?
文麗冷冷地說:人家今天上海明天廣州,全中國到處跑,要不就值大夜班小夜班,我都小半年沒見他人影了,再見都不知道還認不認識了。
梅梅愣一下,說:這怎麼會弄成這樣,你們從前那會兒多好啊。
文麗說:甭提從前,都是假的!現在最可憐的是女人了。
梅梅說:什麼可憐?沒有愛的,有愛得不到的,才叫可憐。你這算什麼?愛了大半輩子了,都五十人了,這玩兒什麼呢?
文麗一臉凄涼,說:老了不值得珍惜了。文麗不願再說了……
這一段日子,只要佟志在家,佟家人就有點怪,因為經常要看佟志的臉色。在吃飯時更是如此。大寶不怎麼會用筷子,夾菜老掉桌上,而且掉了就用手抓起來再吃,文麗總是用筷子敲大寶的手。今天又是這樣,大寶又被文麗敲了手,使勁重了,大寶咧咧嘴要哭,看了佟志的臉色,又不敢哭了。
佟志放下碗筷,進了廁所。
文麗說:快吃,看什麼看!還那麼多功課沒複習呢!
多多小聲說:媽,我今晚兒想去庄叔家看《加里森敢死隊》,他們家是日本彩電,特清晰。
文麗火了,說:都什麼時候了,還看電視劇,不想考大學了?
多多說:老師都說勞逸結合!人家同學都看,家長還專門買彩電呢!
文麗說:你能和人家比嗎?學習本來就差!沒聽你們班主任說你上課跟夢遊一樣,一天到晚不知道想什麼!
文麗的聲音單調刺耳,佟志從廁所出來,沒聽見似的,進了自己的房間。文麗的眼神跟着轉過去,丈夫不理不睬兒女的事兒,叫文麗寒心。多多看着母親表情轉換,放下碗要走。文麗一拍桌子說:收拾桌子!洗碗!這麼大了眼裏一點兒活也沒有!
多多帶着怒說:一會兒要我複習功課,一會兒要我做家務,到底要我幹嗎!我幹什麼你才看得順眼啊!
文麗起身狠狠地說:做完家務做作業,聽懂了嗎?!
多多說:憑什麼我就該做家務?大姐二姐高考那會兒你怎麼什麼都不讓做啊?還有大寶,憑什麼一天到晚想幹嗎幹嗎?
文麗因為佟志在家,早已怒火攻心,一口氣上不來,直氣,喊:你個混丫頭,說一句你頂十句,你有個女孩兒樣嗎你?
佟母實在看不過去了,上前推走多多,說:多大了,動不動跟媽媽吵,你去做作業,我來洗碗。
文麗說:媽,你甭慣着她!
多多嚷道:我以後不吃飯了,成不成?你不就想餓死我拉倒嗎?
文麗還沒來得及生氣,佟母上前輕輕拍了多多的臉一下,說:胡說八道,怎麼跟媽媽說話呢!
多多扭過頭,生氣地走了。佟母回身看一眼文麗,再看看關着的夫妻房間門,衝著文麗巴結地笑,說:我也想看那個啥子家家敢死隊,要不,我和多多、大寶就去看一下。也沒多長時間,個把小時。今天禮拜六,孩子學習一個星期也該休息一下嘛,勞逸結合是對頭的。
文麗不說話,收拾桌子進了廚房。佟母悄聲對多多和大寶說:趕緊去吧。三人躡手躡腳地出了家門。
文麗從廚房出來,屋裏已經沒人了。文麗慢慢回頭,看着夫妻房間的門,門慢慢地打開了,佟志站在門口。這夫妻隔着半個房間對視,眼神都是漠然。文麗轉過身,開始收拾飯桌。她將摺疊桌收起,桌子重,她費勁拿起正要挪動,佟志上前伸手接過。文麗鬆手,看着佟志將桌子提起,可他心不在焉,房間又窄,放桌子時,手碰到身邊碗架櫃之類,有點忙亂,桌子就倒了,手也被桌下的鐵器擦了一下,不由得叫了一聲。文麗本能地上前要看佟志的手,佟志下意識地立刻挪開了手。這個拒絕和表現生疏的動作立刻讓氣氛變得微妙,文麗立刻扭過頭,沉着臉進了房間……
佟志愣一下,看一下手,也跟了進去。
文麗痛心地說:我告訴你佟志,你現在站在這裏,我覺得你很陌生,簡直不認識你。
佟志說:我也難過,老這麼下去,太沒意思了,孩子跟着也受罪,也影響工作。文麗聽着,沒有表情。佟志又說:你說是不是?
文麗說:你什麼意思?眼淚從文麗眼中落下來,文麗聲音哽住了……
佟志一看文麗眼淚就煩了,立刻掉開眼睛,說:甭老覺着自己挺委屈的,誰都不容易。
文麗狠狠地擦掉眼淚,聲音變得冷硬,說:你說吧!
佟志態度生硬地說:不要這種態度。
文麗:你要沒什麼正經話說,就別廢話,你抬腿走人,家裏不管不問,我得照顧老人孩子洗衣做飯呢。
佟志說:永遠抱怨,永遠指責,怎麼做,做什麼都不能讓你滿意。
文麗厲聲說:我就這樣,怎麼著吧?
佟志賭氣說:太沒意思了,算了吧!
文麗接話說:我看也是!
停了片刻,佟志終於開口說:咱分開吧!
文麗緊接著說:成!
文麗說完這個字,立刻彎腰抱起衣服往外走,她走得有點跌撞,那些衣服一路走一路掉下。她盲人般走着,無視衣服落在腳下,她踩着衣服往廁所走。佟志獃獃地站着,看着那一路衣服一件一件往下掉,看着文麗走進廁所。佟志提着行李走出自己的房間,看電視回來的佟母一見愣住了,趕緊上前壓低聲音問:幹什麼這是?
佟志低聲說:出差!
佟母看着佟志走出,回過頭,廁所里仍是水聲嘩嘩,佟母走過去,推開廁所門,水龍頭開着,文麗獃獃地看着那些水流下,眼淚已經幹了。
佟母看一眼,趕緊關上門往外跑,追上佟志拽着行李不讓走,說:你想幹什麼?啊?
佟志說:媽,我們都說好了,先分開一段,大家都冷靜冷靜。想一想,再這麼下去,都成仇人了。
佟母拽着行李的手慢慢鬆開,聲音凄涼地說:是不是因為我?我曉得文麗討厭我,要不,我回重慶,你們自己過,啊!
佟志說:媽,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不是不回來了,我會管家裏的事的,有什麼事找大庄,他知道我住哪兒。
佟志說著拎着行李走下樓梯。佟母獃獃地看着,轉過身,拖着腿爬上樓梯,就去拍大莊家門……
在小酒館裏,沐浴着春風。佟志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大庄把酒杯搶過來說:有屁快放,有話快說,你要急死誰怎麼的?
佟志說:她同意了,我們離婚!
大庄愣了一下,突然罵道:操!你他媽還真夠爺們兒的!操!你混蛋,幹什麼你這是?這爺們兒活着不就這德性,你怎麼就和別人不一樣?你比別人多什麼?離婚?你四個孩子你不要了?你老媽能同意嗎?還有你老婆,你老婆都多大歲數了?你離婚她咋辦?我操!你動動腦筋好好想想!
佟志說:你甭說了,我這輩子啊,五十歲以前都為別人活着,五十歲以後,我想為自己活。
大庄冷笑着說:咱這輩子就是給人當牛做馬的命,你不服,好,我看着,我看着你怎麼為自己活!我操!
大庄幫佟志找了一棟筒子樓里的房間,兩人拎着行李進來。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一個小書桌,一把椅子。大庄說:這房子你不能長住,你呆上幾天,曬一曬你老婆,還是乖乖回去。
佟志抬頭看着大庄說:我出來了,就沒打算回去。
大庄冷笑着說:甭跟我逞能,佟子我告訴你,別人不知道你咋回事兒,哥們兒我知道。甭說你現在外面沒人,就算有人你也離不了,不信你看着。我不會再來看你了,你這屋裏獃著吧,就你一人兒,跟坐牢一樣,痛快着呢。大庄說著“嘭”地帶上門,走了。
佟志隨着那聲門響,走過去,關上門,一個人在斗室里轉轉。走到床邊,習慣性要掀床單,突然意識到已經離家了,一個背摔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臉上浮起笑容,喊:我自由了……
文麗卻和往常一樣,在早上催促孩子吃飯拿書包上學,多多先走,大寶背着書包等着文麗,文麗拎着書包往外走。佟母跟上來,問:晚上會回來吧?
大寶已經跑出門了,文麗回頭,說:大寶要上學,當然回來住。
佟母說:你的意思,如果放假了,你們就不住家裏頭了?
文麗停了一下,苦笑一下,說:媽,大寶他姥姥最近身體特別不好,我不想讓她再為我操心了。文麗說完推門出去,佟母獃獃地發愣……
過了些日子,快元旦了,天也冷了。這天下了班,佟志在街上看到幾個人在路燈下下棋,就站在一旁看,等到下到殘局,有個觀棋的人忍不住就支招了:跳馬!跳過去。
另一觀棋的人說:不對,那就死了。
佟志也忍不住了,上前蹲下,抓起一隻黑車,說:將!
紅方不願意了,問:你們幹嗎呀?觀棋不語真君子,不玩了,不玩了。
黑方也不願意了,說:冷了,回家。
人們散去了,佟志裹緊棉衣,慢悠悠地走開。街邊一家家店鋪陸續關門了,街邊只有一個崩玉米花的,幾個人在旁邊等候。佟志站下來看着。嘭!最後一鍋玉米花崩出來了,顧客散去,崩玉米花的人收拾起家什,裝上了挑子,晃悠悠地走了。街邊只剩下佟志一個人了,他轉過身,懶懶地走去,街邊留下長長的影子。
佟志正走着,還一腳踢跑了一隻凍柿子。抬頭瞅凍柿子時,看到佟母走過來了。佟志迎上去問:媽,有急事嗎?是孩子病了嗎?
佟母說:你今天必須回家,眼瞅過年了,有什麼事當面講清楚了,聽到沒有?
佟志看着母親,點點頭。佟志隨佟母回了家,家裏沒人。佟母說:小孩子在莊家看電視呢。佟志點頭,每個房間看着,突然感覺到家裏親切。這時門被推開了,文麗抱着被子進來,看見佟志,沒有反應,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
文麗正鋪着被子,佟志進來了。文麗先說話:大寶奶奶說你缺厚被子,已經準備好了,拿走吧。
佟志輕聲說:好!
文麗慢慢抬眼看佟志,說:說吧,什麼時候辦手續?
佟志低下頭,問:孩子怎麼辦?
文麗說:燕妮她們都大了,大寶還小,要跟着我。
佟志又問:這房子?
文麗不動聲色說:離婚以後我會打報告跟學校要房子,你要我們母子走,我們就走。
佟志皺着眉頭說:幹嗎這麼說,我有這意思嗎?房子你們住,我自己解決。
文麗點點頭說:那好,明天,我就去開介紹信。
文麗說完往外走,佟志的嘴巴張了張,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在工廠辦公室里,佟志坐在大庄的對面,說:她同意了,我們離婚。幫我開個介紹信。
大庄搖頭說:我告訴你,老太太找我好幾次了。我不能開。
佟志站起來說:那你就別管我的事了!佟志說完就走了。
大庄在佟志背後喊:我管你的事?我家裏還一爛攤子事兒呢!你小子也不來學學,看我是怎麼哄老婆的?
下了班,大庄急忙回家,對庄嫂說:這回佟子真沒救了。
庄嫂問:真要離了?
大庄說:叫你一天到晚看着文麗眼氣,老覺着她老頭比你老頭強。看看,這天底下就你老頭最講良心,宅心仁厚啊,你這麼個主都供到現在,這叫不離不棄!
庄嫂說:去!他們的事兒扯我幹嗎!要我說文麗是矯情了點兒,可這麼多年都過了,也奔五十了,這要離了這後半輩子可咋辦啊。哎哎,你沒勸勸啊,你和佟子這麼多年的哥們兒,你見死不救啊你!
大庄嘆氣說:怎麼沒勸啊,不聽,跟頭牛一樣。
庄嫂問:他們倆到底誰想離啊?
大庄說:佟子這邊叫得挺牛,可我琢磨着,要文麗姿態高點,服個軟,佟子也不是那狠心的人,估計這事兒就這麼的了。
庄嫂說:我琢磨着這事兒的主動權也在文麗手上,從他們戀愛到現在,什麼時候不是佟子上趕着文麗啊。
大庄出主意說:哎,你去勸勸文麗。
庄嫂自嘲地說:我?她什麼時候把我放眼裏了?
大庄說:老娘兒們你怎麼不懂,現在她脆弱着哪,你去同情同情安慰安慰,順便做做思想工作。去吧,這不你最愛乾的事兒嘛!
庄嫂不樂意地說:你才愛干這事兒!
庄嫂想了想就去找文麗了。文麗在家裏找出了戶口本、糧證、糧票、存摺、副食本等,一一翻看着。正盤算時,聽庄嫂和佟母在說話,也問到她,文麗沒回身,庄嫂已經進門了。
文麗看一眼庄嫂,問:庄嫂?有事兒?
庄嫂挨着桌子坐下,看着桌上的東西。
文麗冷冷地說:你來看熱鬧是吧?
庄嫂說:我有這心也不會當你面表示出來,我得背地裏偷着樂!
文麗點點頭說:你倒一輩子都說實話。
庄嫂說:看你們這樣,我這心裏真是說不出的滋味,你說筒子樓那會兒你們倆多好,佟志對你那叫一百一,怎麼就能到今天這份了,咋能說離就離呢?
文麗說:你倒有心想那會兒的事,我是不想了,這個人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人了。
庄嫂嘆口氣說:甭管怎麼說你們倆還有好的時候,你瞅我們家那口子,這些年他啥時候消停過,看他現在那張老臉,誰看得上他?可走到大街上,碰上大姑娘小媳婦,立刻來了精神頭,還着臉逗悶子哪。
文麗說:佟子要不是老跟大庄在一起,也不能變成這樣。
庄嫂感嘆說:是呀,他倆在一塊,可是對眼兒了,沒一個好貨!就說我們家,啥事不是我操心,我伺候了他們家老的再伺候小的。他就更不用提,下班回來,連鞋都是我給脫,他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兒。你們佟子不管咋說,還能照顧點家哪。
文麗抱怨說:他照顧什麼了?做做樣子唄。就愛在紮上圍裙的時候滿樓亂竄,讓大夥知道他在做飯。
庄嫂說:大庄連樣兒都不做。我說大庄啊,你也管管家,你猜他說啥?他說我管?那要老婆幹啥呀?拿咱們當人嗎?
文麗點點頭說:是呀,把咱們拴在家裏給他當用人使喚,他們好到外面花去。你說這日子還能過嗎?受他這個氣?我讓他看看,我離了他能不能活!
庄嫂說:那是,是不能過了,咱也得硬氣硬氣,啥也不幹了,讓他們喝西北風去!庄嫂說完打自己一嘴巴,又說:你說我這是幹啥來了,唉,甭管怎麼說,也不能離婚啊,佟志還是好同志嘛。
文麗笑了……
文麗和佟志要離婚的事自然驚動了文家,文秀就趕來了,見了文麗就急了,問:怎麼還真離啊!
文麗說:連話都沒有了,跟個生人一樣,離不離有什麼區別?趕緊離了算了,再不想看那張冷臉了。
文秀抓住文麗的手,勸道:你平常任性也就算了,這事兒可不能任性,你也快五十的人了,離了怎麼辦啊?
文麗說:一個人過唄,再孤單也比這麼著強,我告訴你我現在死的心都有。
文秀看着文麗說:你是我妹,按說我該向著你,可這麼多年佟志什麼人我看得清楚,他不壞,對你也不是沒感情。兩口子過日子就那麼回事兒,別那麼較真,什麼事睜眼閉眼也就過去了,要都跟你一樣,我們還活不活了?
文麗一臉麻木,說:說什麼也晚了,吵了這麼多年,都吵傷了,再一塊過下去……文麗搖搖頭,一臉痛苦,又說:還怎麼往下過啊,大姐,你不是我,沒法兒知道我怎麼想的。
文秀嘆道:你還是心太高了,哪像我們,差不多的日子就能滿足,對付過去就行,你是不願意對付啊。
文麗說:我也想過對付,可一看他那張臉,那叫一個冷。他真是恨我啊,還讓我怎麼對付?
文秀說:你意思還是佟志想離,那我去跟他說,這也太不負責了!文秀說著要走,文麗一把拽住了,說:別說了,晚了!
文秀看着文麗,一臉哀傷,痛惜地問:真的沒一點兒挽回餘地了?你們一起快三十年了,你對他就沒點留戀?
文麗黯然。文秀看着文麗。半晌,文麗搖頭,說:還是離了吧,見不着這人,心裏還能想着點從前好的時候。文麗對文秀又說:大姐,幫我開張介紹信吧,我不想跟單位說……
文秀給文麗開好了介紹信,給文麗送來了。文秀沒怎麼說話,坐一會兒就走了。文麗在房間裏整理介紹信結婚證之類的,佟母進來,看着文麗準備好的那些文件,黯然神傷,一屁股坐下,想想這樣不行,就去找佟志了。
那時,佟志懶洋洋地在車間門前眯着眼睛曬冬天的太陽。
佟母迎着佟志走過來,佟志看到了,趕緊上前問:媽,大冷天你出來幹什麼呀?家裏出事了?沒出事?那有什麼事讓燕妮告訴我不得了?
佟母憋足聲音說:那麼件大事,燕妮能解決嗎?
佟志嚇一跳,趕緊四下張望,說:你這是怎麼啦?
佟母說:怎麼啦,你真要跟文麗離婚?
佟志說:媽,這事你別管了。
佟母瞪着佟志,說:你要不是我兒子,文麗要不是我孫子孫女的媽媽,你給我錢讓我管我都不管,你說你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人了,不要文麗了?
佟志又窘又氣,拉着母親到背陰處說:媽,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是文麗主動的。
佟母說:胡說!文麗都快五十了,還主動離婚,笑死人!
佟志說:媽,哎!趕緊回家去,我還要上班!
佟志說著要走,佟母重重地跺腳,說:我告訴你志兒,文麗是有很多毛病,可沒得品質上的問題,也是好母親,這種老婆你不能不要!
佟志哭笑不得,說:你不是最煩她嗎?怎麼現在倒是好人了。
佟母訓斥說:你少給我廢話!我只有一句話,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不要想把這個家拆散了,曉不曉得!
佟母說完氣呼呼走了。
佟志滿臉無奈……
婚還是要離的,兩個人一起去了街道辦事處。文麗一進門就覺得彆扭,結婚和離婚都在一起,進進出出都是幸福的年輕人,領了結婚證的新人拿着結婚證,一臉幸福地從文麗和佟志身邊走過。文麗和佟志在新人之中顯得非常扎眼。一個工作人員抬頭問:你們是家長吧?孩子怎麼不自己來啊?
文麗和佟志同時臉紅了,文麗下意識地轉臉瞪佟志,佟志也正瞪文麗。工作人員立刻回頭問旁人:哎,家長代孩子領結婚證,可以嗎?
旁人說:領錯了可麻煩了,得帶男女雙方的戶口本才行。
工作人員回過頭衝著文麗問:孩子叫什麼?
文麗窘得說不出話。佟志一旁趕緊說:我們是來辦離婚手續的。
這離婚二字說得特別小,那人根本沒聽清又問:什麼?
佟志不說話了,退到一旁,文麗只得上前,聲音也小,但清楚一點:我們來辦離婚手續。
工作人員眼睛瞪大了,腦袋往前伸一下,仔細看佟志夫婦,看得文麗直往佟志背後躲,佟志下意識地擋在文麗前邊,這是一個夫妻習慣性動作。工作人員點點頭,自作聰明地說:你們是再婚的吧?也是,再婚和初婚就是不一樣,歲數大了都有個性,很難過到一起去。
佟志回頭,文麗瞪佟志。
工作人員拿出表格問:結婚多長時間了?
佟志遲疑着,用手勢比劃着,意思問文麗。文麗正生氣,小聲說:你說!
工作人員問:哎,怎麼不回答啊,不會才半年吧?
佟志低頭,聲音悶悶的,說:二十六年。
工作人員問:多少多少?
佟志聲音大了一點,說:二十六年!
工作人員端詳着佟志和文麗,壓低聲音:二十六年!那為什麼要離婚?
文麗的臉已經羞得通紅,板著臉說:你說。
佟志也急了,說:怎麼都我說?你說。
文麗瞪着佟志,佟志反瞪文麗。文麗壓低聲音,說:不你要離嗎?你不說誰說?
佟志聲音更低,說:也不看地方,還吵還吵!
文麗氣得轉身到桌前,衝著工作人員說:我們性格不合,沒感情了,沒法一塊過了,必須離!
工作人員愣愣地看一眼佟志,說:男同志也這意見嗎?
佟志回頭看一眼文麗,文麗狠狠地瞪着佟志。佟志掉轉頭,點點頭。文麗眼睛一下子暗下來,她的表情全在佟志眼裏,佟志猛地掉過頭,表情黯然。
工作人員低頭工作,一邊工作一邊說:這麼大歲數還離婚,我到辦事處這麼多年還頭一遭碰到,材料都帶齊了嗎?
文麗機械地說:在這兒。
文麗把一些紙片、本本放在桌上。
工作人員看着:介紹信、工作證、結婚證、戶口本!哎,戶口本呢?
文麗愣着:戶口本?她轉臉問佟志:戶口本你拿了嗎?
佟志說:我怎麼知道!
文麗急了,說:怎麼什麼事你都……
佟志瞪着文麗,文麗醒悟過來,看一眼周圍,工作人員倒都忙碌着沒人往這邊看,一對新人分着喜糖。文麗掉頭就往外走。
工作人員吩咐佟志:下次來記住了,房子、孩子歸誰,財產怎麼分割,這些事都要寫在協議上,再帶上戶口本、工作證、單位介紹信,才能給你們立案辦理。這些都齊了,也不能馬上就判離,也要有個調解過程,我們要通過各種渠道進行一些家訪,找當事人談談話,進行調解。確實屬於婚姻破裂的,才能給辦手續,明白了吧?
佟志壓根兒沒聽進這些話,匆匆出門了。文麗已經走遠了,佟志看着文麗孤單的背影,想跟上去,想想還是算了,轉身朝另外方向走去。
文麗回到家,帶着情緒翻箱倒櫃找戶口本,還是找不到,“嘩”的一聲將東西撥拉到地上。佟母進來,看着一地混亂,啥話不說,開始收拾東西……
在工廠車間裏,大庄說:這事兒怎麼辦我也不知道啊,你趕緊撕了那介紹信,就當啥事兒沒有。
佟志一臉疲憊地說:看她那樣,也沒啥妥協餘地了……
家裏,文麗坐在床上想戶口本會在哪裏?突然就想到了大寶,好不容易,等大寶放學回來了。文麗問大寶看到戶口本了嗎?大寶眨眨眼睛,不說不知道,卻說我不告訴你。
文麗急了,衝過來打大寶。
大寶狂喊: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讓你們離婚!打死我也不讓你們離婚!
燕妮推門進來了,攔開文麗,問道:媽,你跟我爸真的一點感情也沒有了嗎?
文麗說:大人的事你們都跟着瞎攪和什麼!
燕妮笑了,說:你們要離婚,我就什麼也不信了,我也不想結婚了,就當一輩子老姑娘吧,反正你們也不拿我們當回事兒。
佟母和多多拎着行李出了房間。多多說:大姐,咱倆一起過吧。明天幫奶奶買張去重慶的火車票,奶奶想走了。
大寶一下子哭了,說:奶奶,我跟你一起走。
佟母說:要的!要的!我孫子去重慶上學,去學四川話!
文麗站着,身子就歪了歪……
到了晚上,文麗不做飯也不吃飯,坐着發怔,東西散落一地,也不收拾。房門悄然被人推開,佟志進來了,不走進房間,靠着門站着。文麗抬頭看一眼,轉過臉,沒有表情。
佟志問:戶口本找到了?
文麗說:你媽藏起來了。
佟志機械地問:那怎麼辦?
文麗突然提高了聲音喊:那麼想離,去跟你媽要啊!文麗說完,起身推開佟志就往外走。可是卻被佟志一把拽住了。文麗一下子全線崩潰了,猛地撲到佟志身上連哭帶撕帶抓帶咬。佟志一動不動,任憑文麗折騰着,眼睛慢慢濕了……
佟母在門外,悄然將門關嚴實了,一回身,幾個孩子排成一排,大眼瞪小眼,佟母揮手讓孩子們散開。佟母和孩子們的臉上都浮現出久違的笑意……
春天了,初春回寒的一天,佟家搬家了,搬進了機械廠新蓋好的宿舍樓區。
佟志、大庄、文慧丈夫和幾個年輕工人往樓里搬着大衣櫃。文麗在一旁指揮着他們一點點往樓上走。
天冷,文麗卻滿臉通紅,一個勁擦汗,邊說:小心!慢點!好,好!
佟志、大庄和幾個工人剛要放下,文麗就嚷:再挪一下,再挪一下,好!不行不行,還要錯一下。
桌子在空間來回來去移動,佟志急了,說:放下放下,你就別太較勁了,想累死我們啊?趕緊的吧,大莊家還沒搬呢。
文麗忽地就火了,說:這家是我一人的是吧,愛管不管,你自己弄吧!文麗說著將手中抹布“啪”的一下摔到地上,起身就往外走。
大庄趕緊攔住,說:不忙不忙,慢慢整慢慢整唄!往舒服里整!
佟志一旁遞過一杯水,文麗恍惚一下,拉着佟志悄聲說:我又發急了?
佟志說:沒事兒沒事兒,我都適應了。
文慧丈夫湊近,說:沒事兒,過幾年就好了,你二姐前兩年比你鬧得還凶。
文麗更是滿臉凄惘……
庄嫂抱着東西在三居室里跑進跑出,老遠就聽見大嗓門。佟志和大庄忙裏偷閑,躲到涼台上抽煙。
佟志說:你說文麗更年期癥狀是不是更嚴重了?
大庄感慨地說:真有點大發了!這從前溫婉可人、浪漫多情的主兒,現在……唉,這歲月可真摧殘人啊。大庄嘿嘿又笑,說:人家都說越挑剔越敏感心眼小性格脆弱、一輩子追求浪漫的女人,更年期癥狀越明顯,這就越發顯示出我在選擇老婆的問題上的英明決策。我老婆胸大如海,宰相肚裏能撐船,是絕對不會有什麼更年期的。
佟志說:合著你二十歲時候就算計着四十歲的日子咋過了?
大庄說:那是,這叫有計劃、有組織、有預謀……
大庄正說著,庄嫂“嘭”的一聲推開涼台門,吼一聲:讓你幹活跑這兒偷懶來啦!
大庄和佟志同時愣住,大庄尷尬地舉舉煙,說:就抽一根煙!
庄嫂一把搶過煙,聲音更加尖厲:抽什麼抽,不知道腎炎不能抽煙啊!說多少次就記不住,豬腦子啊!庄嫂說著將煙扔到地上,還踩上一隻腳,轉身“咣當”一聲帶上了門。
佟志和大庄面面相覷,佟志說:我還是走吧,你老婆這癥狀,我的媽呀!河東獅吼啊,我這心臟可是受不了。文麗好歹只是愛嘮叨愛哭,還特有自知之明,經常做自我檢討,不像某些人執迷不悟!
大庄正要強辯,就聽外面一聲凄厲叫聲:大庄!
大庄忙不迭地說:來了來了!老婆大人幹啥啊……
今天,在佟志家剛分的三室一廳新房裏全家聚會,文秀、文慧高高興興地來祝賀喬遷之喜。文慧丈夫也跟着來了。
文秀說:大媽,這回住新房了,心裏高興吧?
佟母喜笑顏開說:高興高興,這回真是寬敞了。
文秀對文麗說:這麼多房間,足夠住了吧?
文麗說:房子還有夠住的時候?多大都嫌小。
文慧說:你這兒再說小,我們那兒可怎麼住呀?說著瞪了丈夫一眼。文慧丈夫趕緊說:我這不正跟領導商量呢嘛,咱不住樓房,咱住四合院,接地氣,能長壽。
文慧撇了撇嘴說:吹牛,還長壽呢,活那麼長幹嗎?
佟志搬來一個大摺疊桌,多多和大寶幫助他打開,大家往上放餐具。
樓下有人喊:佟多多,電話!
多多匆忙跑出去,邊跑邊說:我爸當了副總也不安台電話,跑來跑去的,有點急事都耽誤了。
佟志說:你屁大個人有什麼急事!又扭頭招呼說:來吧來吧,這幾天搬家辛苦各位了,坐坐坐!
說話間,多多開門進來了,說:哎呀,等等,先別開飯啊,還有我呢。
文慧好奇地問:多多怎麼就那麼忙?
文麗說:我們家凈出忙人,第一大忙人是他爸,第二個就得算佟多多了。
多多說:我爸那是為別人忙,屬於瞎忙,白忙,我這是為自己忙。
文秀問:燕妮去哪兒了?
文麗嘆口氣說:燕妮上部隊看劉強去了。劉強在部隊幹得挺好,這丫頭走時才告訴我說去部隊順便和劉強把婚結了,什麼也不用家裏管。這丫頭最不是人最不聽話了。我管不了也就不管了。可是我這心裏,我……
佟志聽文麗要發急了,急忙岔開話,說:來來來,把酒倒上。
文麗不想說燕妮的事了,看着大家說:小孩子只能喝飲料啊。
佟志逐個給大家的杯中斟上了酒,當他給文麗倒酒時,發現文麗臉色不太好,趕緊裝沒看見,拿起酒杯。
佟志說:來吧,老媽,大姐,二姐,二姐夫,孩子們,咱們今天是喬遷之喜,搬新居。
多多接上說:還有爸爸提升為廠里的副總工程師。
佟志說:我這心裏高興,請大家來看看我們的新房子,聚一聚,熱鬧熱鬧,圖個喜慶。都是家裏人,來,咱們先干一杯!
大家站起正要舉杯,文麗手中的杯子卻突然放下了。文秀覺察到文麗不對,趕緊捅她,問:杯子呢!
文麗勉強舉杯,大家正要碰杯,文麗杯子卻重重放下,大家又愣住,文麗推開杯子離席而去。眾人面面相覷,佟志要起身,文秀趕緊按住,我去吧。
文麗在流淚,文秀關切地過來,文麗抬頭看大姐,說:那五屜櫃我說放在北牆,他非得放在南牆。佟子現在是大事小事都跟我對着干,家裏誰都不聽我的,放在這兒當不當正不正的,多彆扭,我一看這五屜櫃心裏就彆扭。
文秀看着文麗,眼裏滿是憐憫,說:呆會兒讓文慧男人和佟子搬到北牆,就完了。
文麗怔一會兒,抹把眼淚說:我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
文秀搖頭說:沒有。
文麗又說:大家都在笑話我吧?
文秀說:誰笑話你,我和文慧也不是沒經歷過,女人都得有這一段,過了就好了。
文麗說:女人怎麼就那麼倒霉,苦一輩子,這好容易孩子長大了,又這個更年期,甭管什麼場合,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丟死人!
文秀說:你是太好強了,什麼事都要好,你還是聽醫生的話,吃點雌激素吧,聽說有幫助。
文麗問:你吃過嗎?
文秀說:我的癥狀沒你明顯啊,不用吃,再說我比你早,我四十多歲的時候就沒了,你呢?
文麗一臉絕望,說:基本沒了,現在特煩佟子碰我,一碰就心裏火燒火燎的。
文秀說:佟子知道你這癥狀,會體諒你的。
文麗說:男人不都想那事兒?他肯定特煩我了。文麗又開始流淚說:我怎麼那麼倒霉我!再說那雌激素能吃嗎?我們學校許老師就更年期,醫生開雌激素,吃了兩年得了乳腺癌,胸部全部切除了,再說是葯三分毒,更年期又不是病。
文秀不說話了,看着文麗。文麗突然住口了,問:我又急了吧?
文秀點點頭苦笑了……
這天早上,佟志從走廊那張貼着“開展兩個文明建設,學習張海迪同志先進事迹”的字幅下走進副總工程師的新辦公室。
文秘進來說:佟總,你這是一張舊桌子,先對付一下,已經派人去買新桌子了。
佟志說:不用換,這就行了。
文秘說:廠里的規矩,新領導上任要有新環境。尤其是年輕領導新上任,我們更得服務到家啊。
佟志說:還年輕什麼?老嘍,都五十了。
文秘說:您可一點也不老,大夥都說廠領導可算有個年輕的了,大家還說你不光長得年輕,也瀟洒,有風度,他們還說你像個小夥子呢。
佟志笑了說:廠辦的人真會開玩笑啊。
大庄趁文秘走出去,自己悄悄走到佟志的身邊,說:你明明五十二了,你怎麼跟人家說五十,瞞報兩歲。
佟志怔一下,說:說習慣了唄,我告訴你我五十以後就沒過過生日。
大庄說:還真是近墨者黑,那文老師怕老一過四十就不過生日,你咋也跟着學啊!
佟志笑了,說:她不讓我過!那我老了她不也跟着老了?
大庄別有用心地問:新家那晚上過得特得意吧?
佟志說:明知故問你,文麗哭了小半夜,哎,你老婆那更年期癥狀也挺明顯,你那問題咋解決?
大庄瞪眼。
佟志嘿嘿笑說:嗨,怎麼又忘了你那套下水壞了。你老婆現在特滿意你吧,反正又沒那需要。
大庄傷心了,說:你哪壺水不開提哪壺啊!
佟志說:你老婆吃藥嗎?
大庄說:更年期又不是病,有葯可治嗎?
佟志認真地說:怎麼不是病啊,我查過資料,外國人可拿這當回事兒,用藥能緩解癥狀。
大庄說:那你給你老婆整點唄。
佟志挺沮喪,說:我老婆怕得癌。
大庄說:合著我老婆不怕得癌啊!
佟志一聽瞪起眼睛。
大庄說:你說,這家裏安上電話怎麼不得勁了呢?
佟志說:我也是,家裏不安又不行,安上吧基本都是多多的電話。你說這小屁丫頭哪那麼多電話?
大庄嘿嘿笑,想說什麼又沒說……
文麗的工作上出了點岔頭,因為工資沒漲上去,為這事文麗去找校長。校長告訴文麗下次爭取吧,因為這次名額有限。文麗生氣了,因為這次漲上工資的幾個人不是正常的,有暗中操作的嫌疑,正要跟校長進一步理論時,一個教師進來,告訴文麗派出所來電話找她。
文麗愣了一下,問:派出所?找我有什麼事?
教師說:他們請你去一趟,可能是佟思博出了點事。
文麗忽的一下子站起來,轉身跑出校長室。校長在背後喊:文老師,你別急,冷靜點啊!
文麗急急忙忙到了派出所里,民警告訴文麗,佟思博搶劫。文麗嚇了一跳,問:大寶!搶劫?他怎麼會呢?
一民警說:最近,我們連續接到幾個孩子家長報案,說有一個搶劫團伙在附近專門搶劫孩子的財物。經過幾天蹲守,在今天,我們在青年路南衚衕把這個團伙抓獲了,其中就有你的兒子佟思博。
另一民警說:這個團伙成員都是小學生,作案對象也都是附近幾個小學校的低年級學生。他們拿着削鉛筆的小刀子、木製手槍,專門搶劫小學生,索要零錢、文具,沒什麼值錢的。
民警說:你的孩子在這個團伙中是最小的,而且是第一次,又只負責看堆兒,並沒有具體實施搶劫,所以我們把他交給家長,回去后你們好好教育吧……
這件事把佟志快氣瘋了,佟志氣得在屋子裏轉圈子,幾次想動手,都被文麗攔住了。佟志吼道:小混蛋,你給我站在那兒,不許坐。
大寶乖乖地站在一旁。
文麗說:大寶,你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嗎?
大寶:知道,是搶劫。
文麗說:都有誰?
大寶說:有頭兒,有酋長,還有戲子。都是《加里森敢死隊》裏的人物名字。
佟志大吼道:你們這是犯法,要抓去坐牢的。
文麗說:大寶,你要什麼可以跟媽媽說,媽媽給你買,不能要人家的,更不能搶。你還小,聽媽媽告訴你,這是犯法的事,你看那些壞人都是從小不學好,一點一點走上犯罪道路的。明白沒有?
大寶乖巧地點頭說:明白了。
文麗說:這要記上一個污點的,你可要背一輩子啊!
大寶說:嗯。
文麗說:那些孩子還都沒放回來,還在派出所關着,不許回家,為什麼呢?就是因為犯罪了。你是第一次參加,警察叔叔原諒你了,你可一定要記住,再不能犯了,如果第二次再犯,警察叔叔就不會再原諒了。還有,再也不許跟那些壞孩子在一起了,聽見沒有?
大寶小聲地說:聽見了。
佟志喊:大聲點,聽見沒?
大寶放大聲音說:聽見了。
佟志教訓說:你要是再和那些壞孩子在一起,派出所就不會讓媽媽去接你了,你就不能回家了。你明白嗎?
大寶說:明白了。
佟志說:好,去向媽媽承認錯誤。
在一旁生氣的文麗突然發作了,大吼一聲:你明白什麼?你什麼都明白,就是不學好。學習上不去,干這些壞事倒學得快,我是學校的老師,天天都在教育別人,你卻去幹這種事,你這是讓全校都看我的笑話,你要氣死我呀!文麗撲上去使勁打大寶的屁股,佟志趕快上前拉住文麗。
大寶嚇得哇哇地哭。
佟志小聲對文麗說:好了好了,你冷靜點!派出所不是說教育教育就行嗎?別動手打孩子。孩子出了問題我們也有責任嘛。
多多在一邊求情說:就大寶那樣,想當劫匪也得有人要啊,跟着人家瞎起鬨唄!
文麗轉過臉就衝著多多喊:你也強不到哪兒去!這麼大個姑娘成天不學好,你說你這幾天晚上不回家都幹嗎去了?
多多可是個厲害的角色,眼睛立刻瞪得比文麗還大,聲音比文麗還高:你這更年期,一天到晚瘋瘋癲癲不是打這個就是罵那個,一見我就煩,我回來幹嗎?招你打罵啊,我可沒更年期!
文麗氣得上前就抓多多。
佟志大喝一聲,說:多多,趕緊回屋去,有你什麼事兒!
多多哭鬧着說:誰不想回自己家啊,可咱家有我呆的地兒嗎,我媽什麼時候關心過我啊!
文麗一口氣不上來,一下子靠在牆上。佟母和佟志趕緊扶住。多多不敢說話了。文麗大聲哭起來,突然轉向了佟志,喊:還有你!你管過幾回孩子?全都推到我身上,從早到晚連個影子都看不見你,孩子現在這樣了,怪誰呀!怎麼大人孩子都不省心啊!文麗放聲大哭……
晚上,吃完了飯,文麗突然情緒好了,拉過大寶給揉着屁股,充滿慈愛,問:寶啊,媽媽打你疼不疼?
大寶說:不疼。
文麗說:不疼你使勁哭。特疼吧?
大寶說:一點也不疼,我哭是因為惹媽媽生氣了。
文麗眼睛濕潤了,說:寶啊,媽媽就你一個兒子,媽最疼你,你要給媽媽爭氣啊!
大寶抬手擦文麗的眼淚,說:媽媽我以後不讓你傷心了!
文麗流淚……
多多已經睡著了,睡得不踏實,慢慢睜開眼睛,眼前一個巨大的黑影,嚇得立刻坐起,大喊:媽!
燈亮了,文麗直眉立眼地瞪着多多。多多嚇得魂不附體,抬手在文麗眼前揮動,說:媽,你夢遊呢吧?
文麗抬手打多多的手,說:你才夢遊。你老說我不管你,我管你你聽嗎?你說你兩晚上不回家,去哪兒啦?
多多恢復過來,立刻愛理不理地躺下了,說:現在管晚了,要有什麼事早就有了,早幹嗎去了?
文麗傷心了,又哭了。多多立刻煩得不行,說:得得得,一說你就哭,好啦好啦,我以後回家住,好好讀書,找個好工作,成不成?
文麗說:多多,你是媽最小的女兒……
多多搶着說:甭跟我說你最疼我,我早就知道我最多余,要不也不能叫多多!
文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了。佟志從門外進來,看着多多,說:別老跟媽媽頂,媽媽說什麼就聽着,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多多說:我夢裏都加勉哪!
佟志拉着文麗回了房間。他沒告訴文麗,他看見多多逃課不上電大,在街上坐一個小夥子的三輪車上瞎跑。
在文麗莫名其妙老生氣的時候,總算有了一件高興事,是燕妮從劉強部隊回來了。佟母、多多在看燕妮和劉強的結婚照片。文麗拉着燕妮走到一邊,悄聲說:你這丫頭,但願你的選擇是對的。媽問你,你那什麼有措施嗎?
燕妮紅臉了,說:媽,說什麼呢!
文麗瞪眼睛,說:別傻乎乎的,剛結婚就弄個孩子,媽還沒有當姥姥的思想準備呢!
燕妮嗔道:媽!有了孩子我自己可以帶的!
多多過來,抱着燕妮說:大姐你可回來了,媽這下面的重點肯定轉移到你身上了,我嘛就重新回歸少數民族啦。不過,我都習慣少數民族了,這冷不丁當回重點,真受不了,我自由了。
文麗伸手點多多的頭,說:甭那兒挑撥離間啊!
多多嘿嘿笑,說:你罵我打我都成,就甭不理我!
文麗綳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