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方準備在公元1980年參加高考,那時是春天,還沒到高考的時間。可是,在南方抓緊學習的時候,卻總是被九歲的大寶和十六歲的多多打擾。今天也是這樣,大寶舉着衝鋒槍突然跑到南方身後大喊繳槍不殺,把南方嚇了一大跳,也整火了南方,她抓住大寶打了一巴掌。大寶這一哭鬧,引起了文麗的不滿,文麗罵了南方,自然佟母幫着南方說話,這一中年女人和一老女人就頂上牛了。在擺飯桌子時都陰沉着臉,互相碰一下,也不說話,都客氣地錯開。
這時,燕妮推門進來了,文麗和佟母都抬頭,但都不主動說話。燕妮看着媽媽和奶奶,問:哎,幹嗎都拉着臉啊,不歡迎我回來啊!
文麗說:回來好,洗手吃飯吧!
燕妮問:我爸呢?
文麗不理會。
佟母說:你天天上班看你爸爸,回家還找他幹什麼?
燕妮說:不是,我今天下午剛聽說呀,我爸要當官了。
文麗沒什麼反應,說:你爸早就該當官兒了。
佟母不滿地嘀咕說:要不是從三線回來得早,廠長都當到了。
文麗一聽就生氣了,說:那是,沒準還當局長了呢。我這就奇了怪了,這麼想當官的人還要老婆孩子幹嗎,找個保姆得了,多省心啊!
佟母不緊不慢地說:我看你就是沒那個官太太的命。
文麗沒好氣地說:那你看誰有這個命啊,你幹嗎不從小給他指腹為婚,定下個娃娃親什麼的,有那旺夫相的,說不定早都當部長總理什麼的了。
燕妮在婆媳拌嘴時腦袋一邊左一邊右地看,見狀趕緊推着媽媽進了房間,說:媽,跟你說點事兒。
佟母倒也不動氣,只是衝著文麗的背影直撇嘴。
文麗一進門就沖燕妮發脾氣,說: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知道你奶奶和你爸一樣官癮特大,一想起來就嘮叨個沒完。愣說我耽誤了你爸遠大的前程,以後甭再提這官字了啊!
燕妮低聲說:媽!這回可是真的,我一個同學都看見廠里文件了,新領導班子成員提名里我爸名字特靠前,我爸在廠里這麼些年,也挺有能力的,該當官了。
文麗仍在氣頭上,不屑地說:他?愛當不當。
燕妮急道:媽,男人都重事業,你別不拿這當回事啊。
文麗看着燕妮,正色道:我也幫不了你爸什麼,我當回事又能怎麼著?你當著你爸你奶奶的面也別提這事,真提了也罷了,萬一竹籃打水一場空,你爸這後半輩子可怎麼辦?
燕妮伸了伸舌頭。
佟志回來了,一家人在吃飯時,都正常着,只有南方把單詞本放桌上,一邊吃飯一邊背單詞。燕妮撇撇嘴,轉過臉看着南方,表情挺彆扭,說:哎,邊吃邊背,那不都吞肚裏去啦,怪不得你老說肚子疼,敢情全都是字母!
多多就笑,大寶也笑。
南方還在生大寶的氣,“啪”的一摔單詞本,說:你吃你的飯,我背我的單詞,我招你惹你了,幹嗎拿我說事!真討厭!
燕妮下不來台了,碗一放,說:開個玩笑不行啊?沒上大學就那麼小肚雞腸,上了大學還認人嗎!
文麗敲碗說:吃飯,幹什麼這是,還小啊,一見面就,真不懂事兒!
燕妮猛地站起身說:我就知道某些人壓根兒就不樂意我回家。我告訴你啊,我回家是看爸媽的,不是看你臉色的!
南方也“騰”地起身了,說:幹嗎老跟我過不去?你沒本事高考也想我和你一樣啊,也太自私了吧?
燕妮火了。還沒等她發作,佟志怒道:都閉嘴!越大越不懂事!吃完了沒有,沒吃完趕緊吃,吃完了下去,該幹嗎幹嗎!
燕妮和南方同時離桌而去。燕妮索性出了家門,南方則回了自己房間。文麗呆坐着,氣得吃不下飯了,佟母、多多、大寶都不敢說話,埋頭吃飯。佟志呆了片刻,還是起身,走出家門,去追燕妮去了。
路上,父女倆在皎潔的月光下聊天。燕妮滿眼含淚地說:爸,你們都看不起我!
佟志安慰她說:什麼話呀,你不剛評上先進工作者嗎?誰敢看不起你呀!
燕妮沮喪地說:先進工作者有什麼用?也比不上大學生。爸,我跟你說我現在真的特後悔沒好好讀書。爸,我這輩子是不是真的完了呀!
佟志攬過女兒,鼓勵道:什麼叫完了,你才多大呀,你爸快五十的人了都不敢說完,你人生才剛開始啊!
燕妮抽泣着說:我同學有的都大學三年級了,可我連高中文憑都得重考。爸,你說我怎麼這麼笨啊!
佟志沉默了片刻,說:你要這麼說,爸爸比你難過,從小你就是好學生,你積極你進步,爸爸都鼓勵你。你要錯了,是爸的錯,要是能時光倒轉,爸爸肯定打着你屁股讓你學數學背單詞……
父女倆對視着,情不自禁地都苦笑了一下。
燕妮說:爸,我覺得我還來得及。
佟志馬上說:當然來得及,現在什麼電大業大挺多的。關鍵是得下決心趕上去。
燕妮突然說:南方那時候連普通話都不會說,英語說得像四川話,還我教她發音呢,憑什麼她現在要考名牌大學我就該讀電大拿大專文憑啊?
佟志嚴肅地說:連親妹妹也嫉妒?這可不像你啊,你要找對手也別找自家人啊,這世上比你強的人多了去了。
燕妮賭氣道:誰讓她氣我的,我當然不高興了。燕妮突然又說:爸,我已經上電大了,好幾個月了。
佟志點點頭,笑了,看着燕妮走遠了才掉頭回家……
文麗端碗棗湯進來,多多趴在床上看書,南方伏在桌上發獃。文麗把湯放南方桌上,在一旁坐下。
南方看一眼文麗,說:媽,我現在心裏特亂。
文麗說:奶奶一直都說你是幾個孩子裏面最有主意的,你不會真讓你姐給氣着了吧?
南方說:我老覺得她特恨我!
文麗抓住南方的手,說:她怎麼會恨你,她是你親姐姐,她就是任性,媽有時候也罵你,難道你會以為媽不希望你好嗎?
南方看着文麗,眼睛漸漸濕潤,說:有時候,我真的特怕!
文麗安慰地說:你從小學習好,你怕什麼呀?
南方不說怕什麼,卻說:媽,我考試的時候你在外面等我,好嗎?
文麗說:當然,我和爸爸奶奶一起在外面等你!
後來,南方果然考上了理想的大學,而那個時候卻是文麗和佟志的冷戰期,而且在南方上大學離家走了之後,這場冷戰才結束。當然這是后話……
燕妮帶回的佟志可能當官的話題卻被文麗提起來了,那時在夫妻房間,佟志和文麗躺在床上,佟志忽然覺得味道不對,鼻子到處嗅着,嗅着嗅到文麗的臉上,佟志問:這什麼味兒啊?
文麗說:燕妮拿來的什麼新式搽臉油,名字特逗,銀耳珍珠霜。你說這銀耳什麼的不是補品嘛,怎麼還成搽臉油了?哎,味兒不難聞吧?
佟志急忙躲開,說:哎呀,不習慣不習慣,還不如你那蛤蜊油味兒,像換了個人似的。
文麗說:你做夢也想換個人吧?我早就知道了。
佟志說:又來了啊!
文麗仍是淡淡地說:燕妮說你要當官了,真的嗎?
佟志說:扯淡的事兒,年過半百了還當什麼官兒,豬倌吧!佟志說著鬱悶地翻個身,背沖文麗。
文麗仍仰面朝天看着天花板呆了片刻,說:三線回來那事兒,還恨我呢吧?
佟志沒好氣地說:睡覺成不成,哪那麼多廢話!
文麗也是一個翻身背沖佟志說:我告訴你啊,那事你恨不着我,我也沒說非要你回來,做決定的不是你自己嗎!別老抱怨別人擋了你官兒運。
佟志“騰”地坐起,火道:那件破事就別再說了,成不成?
文麗也氣惱地嚷道:你要不想,我能說嗎?誰愛說呀!
佟志呆坐片刻,“啪”的一聲關上了燈……
在通往車間的路上,佟志和孫師傅邊走邊談。佟志說:師傅,我今年四十九了,你說我還有機會進步嗎?
孫師傅說:你呀,還真是運氣不好,最好的時候都讓“文革”給耽誤了。
佟志沮喪了,說:我知道,我們這代人還沒年輕就老嘍。
孫師傅一笑說:機會啊,不是沒有,但是得付出。
佟志猛回頭急切地看着師傅,問:什麼意思?
孫師傅笑嘻嘻地說:現在改革開放搞活經濟,咱廠在深圳那邊搞了個分廠,剛起步,特需要一批業務骨幹,在那兒呆上個兩年三年的,弄出點成績再回來,那就不一樣了。
佟志兩眼放光了,說:沒說的師傅,我去,我立刻打報告!
孫師傅說:哎哎,急什麼,得跟家裏商量,別跟上次似的,走沒幾天就夾着尾巴回來了,那你這前途什麼的,就別扯了。
佟志說:您說您當領導幹部的怎麼這種事還記得門兒清啊,那不老娘兒們無知瞎搗亂嘛。
孫師傅停了一下,看着佟志,問:最近跟李天驕還有聯繫嗎?
佟志瞪起了眼,說:師傅,您噁心我也甭提這個啊!還當您是好領導幹部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和一般女人不一樣呢!
孫師傅說:你以為我愛管你這事兒!那家分廠黨委副書記就是李天驕。
佟志愣住了。
孫師傅說:你再想想,要實在為難,也別勉強。
佟志默默走幾步,說:那局裏就沒別的分廠了?那三線工廠現在不歸局裏管了?
孫師傅說:別的廠都不需要人,那廠子是新廠。
佟志無言了。孫師傅看着佟志,說:你考慮考慮吧,也得趕緊拿主意,想走這條道的人可不老少呢!
佟志看着孫師傅走了,回了車間技術室,看看錶快下班了,就埋頭抽煙。大庄走進來說:我想了,你也五十了,過這村沒這店了,你肯定得去是不是?就是怎麼跟文麗說這事為難,對吧。你要真跟李天驕沒事,你就跟她直說,文麗是你老婆也盼你升官發財呢,她鬧歸鬧最後也得讓你走。你要不跟她說,她早晚會知道,那問題就大了去了。
佟志嘆口氣,說:我怎麼跟她說,當文麗跟你老婆一樣啊,對你那些爛事睜眼閉眼的。
大庄說:是是,你老婆多金貴啊,你老婆要知道你跟那女人情意纏綿藕斷絲連還不得一口氣背過去。算啦,我說話你啥時候聽過,自己想吧!大庄拍屁股走了。
佟志出了車間,一眼看見文麗低眉順眼地從路上走過來,愣一下,走近了問:怎麼啦?
文麗不敢抬頭,說:別看我臉。
佟志一看一下笑了,文麗臉上起了一片紅斑。佟志說:過癮了吧,我們廠好幾個中年女工都你這德性,叫你們臭美,用珍珠霜,跟小姑娘學,好看!
文麗冷冷地說:這中年婦女跟着你,是不是委屈你了?聽說你就要當廠長了,這中年婦女給你當廠長夫人……
佟志煩了,不想跟文麗一起走了,說:沒什麼事自己先回去吧,我車間還有點事呢。
文麗也火了,說:這麼煩回家,乾脆住廠里算了,要不,回你們三線,騎馬射鳥的那多浪漫啊。
佟志走幾步停住,回頭說:三線早撤了,老說這些不傷感情嗎?蠢女人!
文麗立刻受不了,眼圈立馬紅了,說:我是蠢!又蠢又老!你就不怕老,越老越風流!
佟志說:胡說啊!我跟誰風流了,最多跟你那什麼不入流一下……
佟志還是跟文麗一起回了家,文麗忙裏忙外出出進進的,佟志轉悠着老歪脖瞅文麗的臉。
文麗問:幹嗎幹嗎?
佟志說:關心你嘛,看你臉上過敏下去沒有。
文麗說:我這一臉紅斑頭大如斗,跟個糟老太婆似的,你特得意吧?特解恨吧?
佟志笑着還沒說話,佟母說:下午買菜時聽前樓那個人事處長的老丈母娘說,新領導班子成員都定下來了啊。
佟志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文麗說:媽,你倒比大寶他爸還急,你上輩子肯定就是那一輩子趕考不中的老秀才,攢了一輩子冤屈,這輩子啊就想讓你兒子圓你那當官的夢。
南方接話說:我奶奶說我爸爸是文曲星!
文麗一下笑了,說:沒看出來。
佟母說:你肉眼凡胎哪裏看得出來,南方她爸爸比大寶還小的時候有大師給看過相,很有官相,是大富大貴的命。
文麗抬頭把臉湊到佟志跟前看,說:是嗎?怎麼以前沒聽你提起過呀,那大師沒說他哪年哪月升官發財啊?
佟志生氣,卻說:行了行了,沒完沒了的,封建迷信!
佟母嘀咕着,說:跟你說有什麼用,一點忙也幫不到。
佟志急了,脫口而出,說:媽,跟你跟你們商量個事。
一桌人抬頭看佟志,文麗眼神中透着緊張。佟志一時語塞,說:嗨,也沒啥,工作上的事,算啦,定下來再說吧。佟志放下碗筷,起身進了夫妻房間,坐在桌前抽煙。文麗過來靠着門,盯着佟志問:出什麼事了?
佟志說:什麼出什麼事了,是商量事。
文麗說:別矯情了,到底什麼事?
佟志開始嗦了,說:這個吧,廠里領導班子都定了,要安排的人太多,我呢雖然德高望重,可惜生不逢時……
文麗上前就推佟志,說:嗦個什麼勁兒呀,到底什麼事你一句話說清了。
佟志說:我想去分廠。
文麗愣了愣,問:分廠?在哪兒?佟志說:在深圳,現在不改革開放嘛,沿海那邊要搞活經濟……
文麗愣了片刻,淡然說:那走吧!說完這句話,文麗轉過身,拉開門就往外走。佟志又傻了……
文麗真的同意佟志去分廠了,她想這也許真是佟志最後的機會了,如果不支持,那麼下半輩子就冷戰吧。在天亮時,佟志打着呵欠去廁所,看見文麗在洗刷提包,小小門廳里擺放着箱子、毛衣之類,佟母、多多和大寶都幫着整理。佟志愣着,問:這幹什麼呢?
大寶說:媽說我們給爸爸收拾行李,爸爸要走好幾年哪……
佟志現在神清氣爽,箭步如飛,在上班的路上不時地還吹兩聲口哨。大庄過來,歪頭瞅佟志,問:老婆同意了?
佟志說:我老婆,通情達理。一說,嘿,連夜洗衣服收拾行李,連襪子都準備了好幾雙,春夏秋冬全想到了。
大庄說:好嘛,我還替你擔著心呢,李天驕的事兒她真想開了?那可不容易,我對文老師該刮目相看了。
佟志一下子沮喪了,因為他根本沒告訴文麗李天驕在分廠的事,只對大庄說:她想得開!沒說的。但是,佟志心裏卻反常地不安了……
在中午,文麗拎個菜籃子在市場裏逛來逛去,她想跟農民用糧票換雞蛋。庄嫂在採購蔬菜,一眼看見文麗,老遠過來打招呼。
文麗說:我換點雞蛋,給佟子路上吃。你老跟這兒買東西,你說換多少合適?
庄嫂說:我幫你砍,這農貿市場還真比國營商店便宜不老少,我們食堂採購以前都在國營商店,現在全改農貿了。庄嫂又問:佟子啥時候走啊?
文麗說:說是調令下來就走,快了吧?
庄嫂說:佟子這一步棋是走對了,這叫曲線救國。先去分廠干兩年,回來正好新領導班子換屆,立馬接班,沒準能當廠長總工啥的。你家佟子腦子真好使!
文麗說:什麼呀,還不都他師傅幫他想的轍。
庄嫂說:唉!俺們大庄是沒那個命啦!也好,省心了。
文麗說:大庄現在這樣當辦公室主任不勞累了不挺好?我看你氣色可比以前強多了。
庄嫂說:那你可錯了,我寧可他在外面風流,也不想他弄個半殘回來,後半輩子還得我伺候着。庄嫂走幾步,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你這回這麼支持佟子走我可沒想到。
文麗說:有什麼呀,又不是生離死別!
庄嫂說:那女的,你真的想開了?
文麗不解地問:什麼女的?
庄嫂說:我要是你呀還真彆扭。你說那倆人一間辦公室上班,抬頭不見低頭見,從前還有那麼一段,就算別人不說,那心裏不彆扭啊?這萬一再日久生情,哎呀我的媽呀,我想都不敢想,文老師我真佩服你胸襟開闊跟個男同志一樣。
文麗越聽越愣,問:你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句沒聽明白?
庄嫂說:啊?裝傻呢吧?那分廠黨委副書記就是李天驕啊,佟子去了肯定是廠長啊!
文麗聞言,立馬呆住了!
庄嫂奇怪地說:佟子沒跟你說?不應該啊,他知道呀,大庄一個勁告訴他一定要跟你說明白的啊!
文麗掉頭已經走了……
文麗去了文家,和文家人說了這事。這一下炸鍋了,文母、文秀、文慧圍着文麗長吁短嘆。文慧跳得最高,說:這不明擺着騙你嘛。五十來歲的男人最花心,一個人在外面,甭說那李天驕年輕漂亮有文化還是個官,就守個村姑也備不住着了道啊。男人就沒個能熬得住的!你跟他鬧!不能讓他去!
文秀說:人家不說了這是佟子最後的機會嗎?這要把事兒鬧黃了,佟子不得殺文麗的心都有了嗎?
文麗直掉眼淚,看着母親,說:媽,你怎麼不說話啊?
文母嘆氣,說:唉,這可是大事,不能瞎說,媽以前那些經驗都太老了,派不上用場了。秀兒啊,還是你有主意,你跟你妹妹說吧,文麗你也快五十了,有些事兒能忍還是忍吧!
文慧跳起來,說:憑什麼就該女人忍啊!文麗甭聽媽的,媽老糊塗了,年前還那攛掇我跟我婆家打官司呢,這會兒又和稀泥了。
文母說:去,你情況跟文麗能一樣嗎?
文秀說:媽說得有道理,佟子不跟你說這事兒,八成就是怕你想不開,你要特理智特深明大義地支持他、信任他,他一準特感激你,倒不會有外心了。你要是跟他鬧,到頭來他還得去不是?你不等於把他往別的女人懷裏推嗎?
文麗說:可是?媽,我大姐說的有道理嗎?
文慧說:有什麼道理,那都是咱女人一廂情願。男人啊,你越軟他越欺負你,我還不知道!
文母說:媽不能出什麼主意啦,文麗,媽老了,腦子糊塗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文麗含着眼淚從娘家回到家。推門進屋的一剎那她打定了主意,她看着已經睡着的佟志,眼神中只有幽怨……
次日,文麗請了一會兒假,去找了孫師傅。佟志的分廠就去不了了。同時孫師傅還答應文麗,不對佟志說是文麗找過她。文麗走了,孫師傅就找了佟志,告訴佟志下次有機會再去分廠,這次不行了。佟志追着孫師傅問是怎麼回事兒,你不說是板上釘釘的事嗎?怎麼說變就變啊?孫師傅又告訴佟志,這計劃趕不上變化快,不許鬧情緒啊,老同志了,更要能上能下,我還有會,以後再說吧。
佟志眼睜睜看着師傅離去。大庄訕訕地過來,看着佟志鐵青的臉色,不敢說話,悄悄走了。佟志傻了,覺得心勁也沒了。靠到下班,就拉着大庄坐在馬路牙子上喝啤酒……
佟志的精神頭倒了,這段時間一直鬱鬱寡歡。這天早上,文麗一邊刷牙一邊敲廁所的門叫大寶快點出來,因為佟志起床了。佟志晃晃悠悠從夫妻房間出來,表情木然,直奔廁所而去。文麗本來在廁所門口,趕緊退開。大寶拉開門往外走,一頭撞着佟志,文麗一把拽過大寶,佟志卻沒啥反應地進了廁所。
多多從房間裏出來,打着哈欠要上廁所。
文麗說:你爸在裏頭。
多多說:怎麼又是我爸啊!爸!
文麗趕緊說:嚷嚷什麼?跟你說你爸在裏頭。
多多說:媽,我發現這半年你對我爸特殷勤特巴結,我爸也不升你的官,你幹嗎呀。
文麗揮手作勢要打,多多跑開了。
往餐桌上擺碗筷的佟母嘀咕說:是不一樣了,簡直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噢!
文麗聽了多心了,說:媽,你說什麼?你說你啊,老嫌我跟大寶他爸吵,我這不吵了吧,你又說三道四的。
佟母說:從我來你就吵啊吵啊,這一不吵吧,還真得適應老長一陣子了。
說著話,廁所門打開了,佟志懶懶地出來。文麗趕緊說:趕緊吃飯吧!
佟志悶悶地說:不吃了。
佟志說著進了屋。文麗趕緊用紙包起一個慢頭,等佟志穿着外套提着公文包出來,文麗一臉巴結上前,說:路上帶着吃吧。
佟志搖搖頭,出門而去。
佟母看着說:他心情不好,自然胃口也不好。
文麗把饅頭放進盤裏,說:他這退休之前要當不了比車間主任大點兒的官兒,還不得餓死?
佟母說:我想了半年了,你說那個廠裏頭怎麼就突然不讓大志去分廠了呢?
文麗看着佟母,說:媽,這事你磨嘰有小半年了,難怪大寶他爸想不開,瞧你這小心眼兒。
佟母說:這關係到他後半生的前途,這男人的政治生命跟生命一樣重要,那麼莫名其妙的,他是死的心都有啊。我是他媽,我心裏頭跟着他流淚哦!哪像有些人,只要丈夫守在跟前就啥子也不想了。
文麗的臉沉下來,但她忍了,收拾了東西說:大寶,趕緊吃飯,要上學了。
在學校,文麗和梅梅坐在一起交談。
梅梅說:你老這樣提心弔膽也不是個事啊,我看你這半年老得特快。
文麗說:以前吧,他怎麼打呼嚕我也睡得挺沉的。這半年,他不打呼嚕了,我老覺着他沒睡着,可他不吱聲。我知道他在琢磨什麼,又不敢問,也不敢睡,就這一夜一夜睜眼到天亮,能不老嗎?
梅梅說:那你要坦白了,他沒準兒從寬哪!
文麗推了梅梅一把,說:從什麼寬,我犯什麼罪啦?
梅梅說:我真是慶幸就一個人啊!
文麗無言了……
下了班,佟志和大庄找個小酒店喝酒,大庄喝茶。大庄說:瞧你這半年沒魂的樣兒,我說你這人革命意志也忒薄弱了,你大小也是工程師、車間主任,那你要是平頭百姓你還活不活了?
佟志一拍筷子,開始發牢騷說:我告訴你我死活想不通啊,啊?咱講的是個理啊,你說那老董,啊?啥事不懂的主兒,連圖紙都看着費勁,愣頂我的位置,這說著就要回來接班,你說要擱你你咽得下這口氣嗎?
大庄說:我壓根兒就沒這氣兒,這人啊得認命,人家老董沒才可有命啊,你得認這個,真的。
佟志喝酒,說:我認了,湊合活唄……
佟志喝醉了,大庄攙着佟志往家走,庄嫂迎面走來,一見大庄正想罵,大庄示意攙着的是佟志,庄嫂上前兩人一起攙着佟志。
庄嫂問:你又喝酒了?
大庄說:我還要我那好腰子呢!
庄嫂問:誰花的錢?
大庄說:佟子唄,我這月工資不早給你了?
庄嫂滿臉納悶兒,說:這老小子現在成天在外面造,就不怕文麗鬧事?
佟志猛抬頭,說:喝喝,喝他娘的,誰怕誰呀,喝!我請客,我這月工資獎金全喝了,她能怎麼著?
大庄趕緊說:喝喝喝!
庄嫂琢磨着,說:我覺得這文麗不太對勁。那小半年前,佟志見文麗那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手裏哪敢有一分錢啊,現在咋整的?我看得真真的,文麗伺候得那叫一個周到,佟子還不滿意,成天不給好臉子看,我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大庄說:你心裏早樂開花了吧?
庄嫂給大庄一下,說:我樂啥,跟我有屁關係?我就琢磨這文麗是不是欠佟志啥了?有把柄在佟志手裏捏着?
大庄說:別瞎琢磨!窮人不興造回反當回家做回主啊!我看這樣挺好!
庄嫂搖着頭說:我就覺得這不正常,你瞅着,這文麗肯定有貓膩。
佟志冷不丁又是一句:什麼貓啊狗的,沒勁!都沒勁!
晚上十一點,莊家兩口子才攙着佟志進了佟志的屋。大庄忙着解釋,說是廠里幾個哥們兒聚會,喝了幾杯,就幾杯。
庄嫂說:可不,不是佟子請客,沒花錢!
文麗看在眼裏,再看着爛醉如泥的佟志,眉頭緊皺,一句話不說,架起佟志就往自己房間走。莊家兩口子還要跟着,文麗說:不用了,我自己成。
佟母過來幫忙,婆媳二人將佟志放倒在床上,佟志睡著了,鼾聲如雷。佟母看著兒子那樣心疼不已,說:怎麼又喝成這樣?唉,你也是的,跟他好好談談嘛,要他不要這麼喝酒,喝成大庄那樣怎麼辦?
文麗說:你可是他媽,你的話他都聽不進去,我說話管什麼用?
佟母坐在佟志身邊,看着,聲音哽咽了,說:他是心裏有氣,我曉得。他那麼聰明,又能幹,機會也多,可就是老有人拖後腿。要不然,他現在肯定得意得很。
文麗心虛了,卻說:這麼晚了,你睡吧,我自己來。
佟母想幫手,插不上手,見媳婦不理自己,只得出門。文麗看着爛醉如泥躺在床上的佟志,一屁股坐丈夫身邊,悲從中來,眼淚劈里啪啦往下掉。心想,你怎麼就那麼想當官啊,要知道這樣,我怎麼著也成全你啊……
天亮了,佟志沉睡不醒。文麗又打定了個主意,又去找了孫師傅,一是給佟志請一天病假,二是問孫師傅佟志現在調分廠晚不晚?並說家裏現在非常好,一點困難也沒有。文麗說著眼淚落下了。
孫師傅看着文麗,說:你的意思佟子現在在鬧情緒?我說他這小半年都不太對勁,這可太不像話了,哪有個領導幹部胸襟啊!你等着看我怎麼收拾他。
正說著,佟志騎着車瘋趕過來,也沒看見兩個女人,瘋一樣騎向車間。孫師傅一眼看見,立刻叫道:佟子!
文麗想攔,但孫師傅已經叫出聲了。佟志一回身,看見文麗和孫師傅,趕緊下車。文麗立刻對孫師傅說:他既然來了,你可別記他病假啦,回頭扣獎金,他該抱怨我了。我走了。
佟志從文麗眼前經過,一眼看見文麗眼裏有淚痕,再看孫師傅一臉虎視眈眈,佟志吃一驚,立刻跑到孫師傅面前,問:師傅,文麗找你幹什麼?
孫師傅說:給你請病假。
佟志說:老娘兒們瞎操心,我哪有病!
孫師傅說:怎麼沒病,我看你病得不輕!孫師傅說著,抬手要摸佟志的腦門兒,佟志趕緊躲。孫師傅說:是不是在鬧情緒?甭瞞我啊,我說你這小半年情緒這麼反常,我壓根兒還沒往那兒想,你媳婦這一提醒,我還真想明白了。佟子,你這可不對啊。這調動不調動是組織上決定,你拿工作和家人出氣,就你這覺悟,我都沒法說你,你年輕時候不這樣啊!
佟志越聽越生氣,說:文麗跟你說什麼了?老娘兒們一天到晚無事生非!
孫師傅說:你這什麼態度,她有事兒找組織怎麼不對了?
佟志說:師傅,跟你我沒什麼藏着掖着的,沒錯我是有點情緒。你說我不該有嗎?那老董,什麼水平?啊!我跟你說提拔大庄都比那老董讓我服氣。你說,我哪點不好,什麼地方不對,我再不濟我能比老董差嗎?這廠里冷不丁地突然給我那麼一下,我是人,我真是受不了我。
佟志眼中流露極大的痛苦。孫師傅一時無言了,只說:說實話,是我不主張你去分廠的。佟志眼睛瞪大了,聽孫師傅又說:我不怕你恨我,你是我徒弟,你出息我高興。可是,你要為了那頂烏紗帽影響家庭關係,老了以後你會後悔的。
佟志說:你這話我聽得不太明白,什麼叫影響家庭關係?誰告訴你會影響家庭關係?師傅,究竟怎麼回事兒?
孫師傅說:你怎麼是這麼個人!明明你家裏工作根本就沒做通,你去了再出點事兒,你家裏要再跟三線那回那麼一鬧,我一個快退休的老太太有什麼呀,可你往後在廠里怎麼呆?這些你都想過沒有?廠里也是再三惦量才下的決心,也都是為你好。
佟志臉色冷下來了,他明白了……
文麗下了班回到家,推門進來,就看見佟志埋頭整理自己的衣物,也不理會文麗。文麗心裏慌張得像揣了一百隻老鼠,鼓了鼓氣才問:你幹什麼?
佟志不理會,繼續整理。文麗再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佟志仍不理會,利索地拉上行李袋拉鏈,提着就要走。文麗終於壓抑不住了,上前猛推佟志,喊:你想幹什麼?啊?
佟志揮手將文麗掄了一個圈,文麗踉踉蹌蹌站住,嘶聲叫:你要走,你也說清楚,你為什麼走!
佟志拎着包,盯着文麗,說:虛偽!愚蠢!我去不成分廠的事是你乾的,你找過廠里,找過我師傅,是不是?
文麗一時語塞,囁嚅着說:我……
佟志瞪着她,大聲地說:別再撒謊!
文麗心虛地說:我什麼時候撒過謊?我是跟你師傅談過,可我跟她說我們家沒困難,我說我支持你走。你去問你師傅,我是不是這麼說的?
佟志冷笑,說:我還不知道你,慣用伎倆,你沒困難你找廠里幹什麼?啊,這不明擺着嘛,嘴裏說支持,可那哭哭啼啼一副可憐相,誰不知道你實際想說什麼?
文麗說:就算我不想讓你走,犯什麼罪了?你這麼深仇大恨的,不就……
佟志冷冷地說:我跟你說過,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你沒有蠢到聽不懂人話吧!
文麗說:我是蠢,我那時候說完了就後悔了,我找過領導,我今天還跟你師傅說,我家裏一點困難也沒有,我希望你走,我希望你現在就走。
佟志說:神經病!
佟志提着行李袋就往外走,文麗堵着不讓道。
佟志喊:起開!
文麗說:話不說清楚,你哪也甭想去!
佟志說:跟你這種女人沒什麼好說的。佟志說著擦着文麗身邊往外走,走到門口拉開門。
文麗背沖佟志,聲音很冷,說:為什麼不告訴我,那個女人在分廠,要和你做同事?
佟志停住,慢慢轉身,說:你說什麼?
文麗也慢慢轉身,盯住佟志說:為什麼不敢告訴我?
佟志惱羞成怒地說:你有病!
文麗怒道:你才有病!相思病!什麼最後的機會,最後的什麼機會?啊?你心裏到底想什麼為什麼不敢說出來?
佟志氣得想罵,但不知道從何罵起,人往外走,但門已經擋了回來,他上前就是一腳,門被踹得“咣當”一聲反彈砸回來,弄疼了佟志的腳,氣得他抓起手中行李袋就亂砸。文麗看着佟志的瘋狂舉止,臉色蒼白,轉過臉去,她想她說中佟志的心事了,她心寒了……
大寶突然跑了進來,一進來就抱着佟志大喊:別打我媽媽。
佟志正在火頭上,一腳踹開大寶,罵道:小兔崽子!都叫你媽給慣壞了!
大寶被踹倒在地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文麗母豹子一般撲過去,抱起兒子,衝上前衝著佟志連踢帶打還罵:你心裏有鬼你拿孩子撒什麼氣你?你不就想找那個賤女人嗎?你找去啊,你趕緊找去啊,你找不着她你看我們母子不順眼,你噁心不噁心你!
佟志久久壓抑的怒火“騰”地升起,他使足力氣,狠狠甩開文麗,文麗“咣當”一聲摔倒在地,頭撞到床角,撞破了,暈了過去。
大寶嚇得坐在地上,哭不出聲了。佟母趕緊過來,推開佟志,扶起文麗。文麗臉上的血流下來。佟志上前要扶文麗,文麗慢慢伸手,摸一把臉,看着手上的血,一句話不說,不理會佟志,拉起兒子,出了門。
佟母趕緊推佟志,說:送她去醫院啊……
門“啪”的一聲被文麗關上了。佟志獃獃地看着關上的門,木然坐下。佟母推兒子說:你這個砍腦殼的,你說就好好說嘛,你動啥子手嘛。你趕緊的,她這要回娘家,還不定咋個鬧啊!
佟志搖頭,走出房間,走到廚房,拿出一瓶啤酒,回到房間坐下。一直跟著兒子轉的佟母看著兒子,急得說:兒啊,你心裏究竟想啥子嘛?
佟志坐下對着酒瓶子喝酒,他不說話……
文麗拉着大寶走着,在自己娘家院門前,她站住了。大寶說:媽,到姥姥家了,咱們進去啊。
文麗猶豫着,問大寶,說:媽頭上的血還流嗎?
大寶說:不流了。
文麗說:寶,咱別上姥姥家成不成?
大寶說:媽媽,可是我餓呀!
母子倆正說著話,院門開了,文秀走出來,見狀大驚,問:這怎麼回事兒啊?快進來!
文秀拉文麗坐在床頭,文麗拉着文秀的手眼淚撲簌簌落下,說:姐,這日子真沒法兒過了。
文秀、文慧圍着文麗開始七嘴八舌地發問。文母嘮叨着說:這個佟志真是越來越混賬了,什麼年代了,還敢打老婆,咱不能受這個!文麗,你只要還是媽的女兒,你還姓這個文字,就不能低這個頭!
文麗來了精神,說:媽,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文慧說:對,這才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動手打人,得好好說道說道。得賠禮道歉,約法三章,寫個保證書,保證以後再也不吵架,不打人,在家裏多做家務,照顧孩子,白紙黑字寫下來,要不然我們就不回去。文秀也說:這回呀,你就拿住他,他碰倒咱哪根汗毛,就讓他乖乖地把哪根給咱扶起來。是吧?
話雖這樣說,可是,一連過去了快兩個月了,佟志沒來,文家人坐不住了。文秀就出馬了,去工廠找了佟志。兩個人無言地走到車間外,文秀說:就這兒說吧,這兩口子吵嘴怎麼著動手也不對啊!
佟志說:我無心的。
文秀說:過失犯罪也是犯罪,怎麼著也賠個不是吧,不能說打了人跟沒事兒人似的。去接她回家吧!
佟志抬頭看文秀,說:大姐,我為什麼發這麼大火你知道嗎?
文秀說:她那麼做是欠考慮,可什麼事再大,能比得上家庭嗎?
佟志說:我想靜兩天,想想該怎麼辦!佟志說完掉頭就走了。
文秀瞪着佟志背影,吼一聲:我本來就不想來,是我們老太太非讓來,你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不管你們的事了!
佟志掉頭,笑了笑……
在文家,文母一邊把大寶的書往書包里放,一邊說:他來了,別拉着臉讓人下不來台。大家都讓一步,這日子還得往下過,快五十的人了,還這麼鬧傳出去讓人笑話死!
文麗說:你就擔心人笑話,也不怕人害死你閨女。
文母說:那不是你自己找的人?那時候就看出脾氣不好,怎麼勸也不聽。你們姐妹幾個,我最擔心的是你。
正說著話,文秀一臉沮喪地進來了。
文母向文秀身後看,問:人來了嗎?
文秀搖搖頭。文麗忽地站起問:他什麼意思?
文秀說:還能什麼意思?覺得自個沒錯唄。要我說,你這事也是欠考慮,他動手也不是成心的,這男人在火頭上能不動手嗎?
文麗說:合著你想我哭着、跪着求他原諒我是吧?你就不怕我這麼著回去下半輩子得成天看他臉色,沒準哪天又得頭破血流,你是不是我姐啊?怎麼想的呀!
文母頭大了,說:哎喲,別跟這兒吵,頭暈死了。
文秀說:老這麼僵着也不是事啊!怎麼辦呢?
文慧給出了個主意,叫文麗主動進攻,叫號離婚,告訴佟志房子、存款、孩子都不許他沾邊,讓他一個月留二十元工資,剩下的給孩子當撫養費。他呀,立馬就得尿褲子。
文麗說:原來你盼我離婚啊!
文慧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勸你回家你不聽,給你支招治你老頭你不信。算啦算啦,你那點小心思誰還看不明白,不過我還告訴你,男人都一個德性,犯賤。
屋裏正沒招呢,就聽院裏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老太太,我來看你來了。
文麗一愣,跳起來拉開門,問:誰呀?
就見一個男人鑽進門來,此人臉色灰暗,舉止猥瑣,眼睛裏透着詭詐。文慧一見這男人就冷冷地說:你還追到這兒來了?
男人嘿嘿笑着,說:這不拜見岳母大人來了嘛!
文麗說:是二姐夫啊。
文慧丈夫說:嗨,你瞅瞅你們這一屋裏全是老娘兒們,就沒個需要爺們兒的地方?小妹,你和你姑爺打架了?你二姐那些損招你可不能聽啊。
文麗已經有點不耐煩,要往外走。文慧丈夫攔住,說:小妹你真得聽我一句勸。
文慧說: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哪涼快哪獃著去!
文慧丈夫說:有什麼呀,不就姓佟的拿着端着充大個嘛,得,就沖文麗是我媳婦的親妹,這事交給我了行不行?
文慧說:你又吹牛!
文慧丈夫說:吹什麼牛啊,瞧好吧您哪……
這一天是周日,一輛三輪摩托車在佟志家樓下停下,三個戴墨鏡的男人從摩托車上下來,上樓敲響了佟志家的門。佟志開了門,愣住了。佟志問:你們找誰?
站在前面的是文慧丈夫,他說:就找你。
文慧丈夫向後面的兩位擺了擺手,說:嗯,你們先去吧。
文慧丈夫一個人徑直走進屋裏,佟志關上門跟了進來。文慧丈夫問:不認識了?文慧丈夫摘了墨鏡,佟志看了半天,認出了來人,說:呀,是二姐夫!你怎麼找到我這兒來了。
文慧丈夫把隨身帶來的一包東西放在桌上說:打開!
佟志莫名其妙地問:這是什麼?
文慧丈夫說:打開嘛,又不是炸藥。
佟志打開包,裏面是一酒瓶、豬頭肉和一些吃食。
文慧丈夫說:找兩個杯子,咱哥兒倆好好喝一杯,好長時間沒在一起喝酒了。
佟志說:不是好長時間,我們倆根本沒在一起喝過酒。
文慧丈夫說:對,今天咱們補上。
佟志找來杯子筷子,文慧丈夫倒好酒,自己先端起杯子,說:來,為咱們重逢,干。文慧丈夫一飲而盡。文慧丈夫倒滿第二杯,又說:來,為你的孩子們個個成長起來,干!文慧丈夫喝乾了第二杯,他不在乎旁邊的佟志是否在喝酒,又自己倒滿了第三杯。文慧丈夫又說:第三杯,祝賀你和文麗和好,干!
佟志說:等等,等等,我怎麼和文麗和好了?
文慧丈夫說:哎呀,我是來給你報個信的。文麗啊,哭得一個淚人似的,說她知道自己錯了,腸子都悔青了,非要我替她跑一趟不可,說是不用你接,她自己回來跟你認錯,只要你別生她的氣就行了。
佟志聽得愣愣的。
文慧丈夫湊近佟志的耳朵,說:文麗還說,天天一個人睡覺,被窩兒都是涼的。
佟志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文慧丈夫說:我還會騙你?文慧丈夫瞧了一眼佟志,繼續說:文麗求誰誰也不願意來,就怕你不給面子。我說我不怕,為了你和佟志,怕什麼?不是說犧牲我一個,幸福千萬人嘛。
佟志慢慢端起酒杯,一抬手,將酒倒進肚裏……
在文家的飯桌上,文家女人們用懷疑的眼光看着文慧丈夫,聽他神侃。文慧丈夫說:太痛快了!這回可幹了這麼漂亮的一仗。
文秀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文慧丈夫說:大姐,幹嗎這麼看我?別把我看成壞人,我雖然離家幾年,可文家的事從來就是我的事,我這不是戴罪立功嘛,是吧,文慧?
文母說:佟志他服了?
文慧丈夫說:不服我能回來見你老嗎?服了,心服口服外加佩服啊!
文麗說:他怎麼說的?
文慧丈夫說:怎麼說的?哎喲喂,哈哈哈……
文慧問:他到底怎麼啦?
文慧丈夫說:你們可沒見過啊,一個大老爺們兒,那叫傷心啊,他說想你呀!哈哈哈!哎喲,那話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啊。
文慧說:說嘛,有什麼不能說的?
文慧丈夫說:那我可真說了,他說想你想得天天抱着你的枕頭,就那個……哈哈哈……
文麗的臉“騰”地紅了。
文慧說:你個沒正經的!
文慧丈夫說:他說他錯了,他不識好歹,找文麗這樣的好媳婦不容易,人又漂亮又能幹。他請求文麗原諒他這一回,給他個改錯的機會,他下次要是再這麼對待媳婦,他就是……
文秀說:就是混蛋!
文慧丈夫:嗨,四川話人家叫龜兒子。
文麗高興起來,說:真的嗎?
文慧丈夫說:我還能騙你們嗎?他說到這兒,我還不信。我對他說,姓佟的,我可告訴你,這回我本來是來拿你條胳膊的。你既然悔過了,我就暫時把那個胳膊寄放在你那膀子上,你要是再犯到我手裏,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啊。
文秀說:哎,怪了,佟志吃這一套啊。
文母說:這叫一物降一物啊。
文慧丈夫說:不過,我也沒逼得太死,給他姓佟的一點面子嘛。我沒讓他來接文麗,我說文麗不用你接,怕你丟了文麗的人。他感動得都要哭了,你們想想,一個大男人,別往死里整嘛。
文母:哎喲,今天這事,還多虧了二姑爺了,你算給我們文家辦了一件大事啊。
文秀說:來吧,大姐敬你一杯。
文慧丈夫說:哎呀,謝謝謝謝,謝謝大姐。
文慧說:德性!一見酒比他親爹都親。
文慧丈夫說:怎麼說話呢?大姐的酒那可不一般,你懂個啥,這叫手捧美酒敬親人!誰讓我是文家人呢。
文母說:那行啊,文麗在這兒住了也有倆月了,自己回去嘛。
文麗自己給自己找了台階,說:我換季的衣服都沒拿出來,得回去找找衣服……
這樣,文麗回到家,整理着自己的房間。佟母喜出望外,說:好了,好了,我讓佟志買菜去了,回來咱們就做飯,吃頓團圓飯嘛。
文麗像沒事人似的,把煙灰缸里滿滿的煙灰倒掉,一邊掃着垃圾一邊說:瞧瞧,這又抽了多少煙啊!文麗又從床下找出兩雙佟志的襪子,扔進盆里。
多多看見文麗回來一點不吃驚,說:媽,快幫我掃掃房間吧,這些,這些……都掃出去。
文麗說:你的功課怎麼樣?
多多說:媽,我都進步了,家裏好安靜,學習就好了。可是好日子到頭了,又不能安靜了。
文麗愣了愣,想說多多的時候,佟志進屋了,把買來的菜交給了佟母。佟母高興地說:哎呀好呀,晚上有魚吃了。
佟志看了一眼房間,又看一眼文麗,就說:大寶啊,來,過來讓爸爸看看。
一家人圍在桌邊吃完了飯。佟志抓起圍裙進了廚房,文麗跟進去奪過佟志手中的圍裙說:你躲開吧,笨手笨腳的。
佟志受寵若驚,說:那我來掃地吧。
到了睡覺的時候,文麗上了床,坐在床上。佟志突然說:今天被窩兒不會涼了。
文麗衝口就笑了,說:別把老婆當成熱水袋啊。
佟志一愣,問:什麼?
文麗說:要是不窮整這麼一次,也不知道一個人過日子難啊。
佟志說:是啊,現在認識到了也還不晚。
文麗說:就是得長記性,甭好了傷疤忘了疼。文麗說著拍拍佟志的臉,又說:知錯就改,就是好同志嘛。
佟志伸出胳膊摟住文麗,說:是啊,這過日子啊,夫妻雙方難免有些矛盾,但不能一天到晚總糾纏在家庭瑣事裏。我有我的工作,家裏有些事想不到,你得理解我。行了,我不說了,既然你承認了自己不對,我就原諒你了。
文麗聽着覺得味兒不對,抬起身反問:我承認什麼了,還要你原諒?
佟志說:好了好了,別不好意思,你能知錯認錯,已經很不容易了。
文麗坐直了說:你裝什麼,還我知錯?你知道自己錯才是最根本的。
佟志說:你看你,剛剛檢討完自己,又推翻了。
文麗說:我壓根兒就沒錯,還是你把你保證的話記住了吧。
佟志生氣了,也坐起來,說:不是你說的,你知道自己錯了,腸子都悔青了嗎?
文麗說:呸!真噁心死了,你自己說的你這個人不知好歹,怎麼忘了?
佟志說:我怎麼不知好歹了?
文麗說:你說的,找我這麼個媳婦不容易,還請我放過你這一回,給你一個改正的機會。你真可以啊,能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來。
佟志說:呸!這不是你說的話嗎?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文麗說:你的錯,不要往別人身上推。
佟志說:噢,笑話,反倒成了我的錯了。
文麗說:廢話!你的錯,你還不認賬?
佟志吼着:我認什麼賬?你休想!
文麗說:沒勁透了你!
佟志抱着腦袋,喊:煩死了,煩死了!一掀被子起身下了床,捲起床上自己的被子。一個枕頭掉在地上,佟志撿起來抱着走。
文麗說:你也就配摟着枕頭吧!
佟志一看枕頭是文麗的,他抬手使勁扔回去。
文麗吼着:滾!
佟志也吼:這我家,我憑什麼滾!你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