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歐亞大陸與中國的地緣環境
歐亞大陸:世界最大的棋盤
中國位於歐亞大陸東端、太平洋西岸。這個簡單事實是研究中國地緣政治環境的出發點。
歐亞大陸的許多國家都有過大帝國的歷史,至今仍然在影響孑遺國家的思維。中國、蒙古、俄國、伊朗、土耳其、阿拉伯,等等,還有一些國家曾在短時期內建立過極不穩定的帝國體系,如拿破崙時期的法國,二次大戰時期的德國和日本。這些國家曾經有過的勢力範圍遠大於它們今天的國界。歷史不會被輕易忘記。無論成功與否,帝國的歷史將會影響國家的地緣戰略。
隨着美國在20世紀的崛起,歐亞大陸在地緣戰略上的重要性似乎減少了。一個超級大國可以從另外一個遙遠的大陸參與、干涉歐亞大陸的事物,併發揮決定性的作用。美國的參戰改變了兩次世界大戰的進程,也許還有結果。美國和它的盟國獲得了勝利,戰後美國成為所有發達國家的保護國。此後,美國在歐亞大陸參加了冷戰時期最大的兩場戰爭:韓戰和越南戰爭;支持阿富汗的反蘇力量,最後迫使蘇聯撤軍。在冷戰之後,美國發動了兩場伊拉克戰爭,最後佔領了這個國家;空襲南斯拉夫,迫使它撤離科索沃。今天,美國仍在努力地圍堵俄國和中國——它認為的潛在威脅和競爭對手——同時扶持一些國家與這兩個國家抗衡。
亞洲是對中國最重要的一個大洲,因為中國就在亞洲。亞洲是世界上最大的洲,它的地理環境、人文環境也是最複雜的。亞洲的文明史最悠久,古老文明最多,也是所有世界性宗教的發源地。一些亞洲國家距離中國較遠,從中國前往亞洲一些國家並不比去非洲、歐洲更方便。目前亞洲最發達的部分在東亞。因此,本書在討論亞洲時,以中國為中心,以東亞為重點。
亞洲可分為五大區域:東北亞、東南亞、南亞、中亞和西亞。澳大利亞是赤道之南的一個大陸,也經常被當作亞洲國家。澳大利亞的多數人種和主流文化來自西方。在地理上,澳大利亞是東南亞的外圍國家,距離中國比較遠。亞洲有四個大國:中國、日本、印度和俄國。中國與其餘三個大國為鄰,但這三國卻相距比較遠。俄國只是小半個亞洲國家——雖然它的亞洲部分比歐洲部分大得多。東南亞和伊斯蘭國家是文化比較接近的區域,在地理上連成一片。伊斯蘭教諸國雖然信仰共同的宗教,卻是由許多不同的民族構成的,主要民族有阿拉伯、突厥、波斯。這些民族都曾經建立過強大的帝國,進行過大規模擴張。歷史必定會影響國家的政策。
在全球範圍內,歐亞大陸潛藏着可能影響世界的最大變數。南北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已經基本上為美國所控制,成為美國的後院。在數十年內,美洲無論怎樣變化,都不出美國的掌握。非洲國家比較弱小,一些國家被部落衝突撕裂,沒有完全從部落走向國家。除了自然資源外,非洲很難引起外界的興趣。如果從歐亞大陸之中看全球地緣政治格局,就不能無視美洲和非洲,尤其是美國所在的美洲。巴西正在崛起,將來可能會分享美國在南美洲的利益和主導權。
美國遠比當年英國更深地捲入大陸事務。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和冷戰的結果,美國具有許多優勢:日本和德國是受制於美國的“半主權”國家,尤其是日本,在安全問題上唯美國馬首是瞻。美國通過北大西洋公約和日美安保條約,牢牢地把北約國家和日本捆綁在它的戰車上。美國的優勢不僅來自它自身,還包括它的眾多盟友。雖然這些盟友對美國頗有微詞,但在大戰略上,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它的歐洲盟友要向東擴大歐盟和北約,以徹底解決歐洲的分裂和來自東方的威脅。雖然蘇聯解體了,華沙條約組織不復存在,但作為華約的對手,北約仍在東擴。許多中東歐國家在文化、宗教上更接近西歐。冷戰期間,歐洲國家以同情的目光看着這些國家,認為它們被文化上更落後的俄國人綁架了。在這些國家發生的事件證明了他們的看法:1956年的匈牙利事件,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之春”,1980年之後的波蘭“團結工會”,都要求獲得更多自由。1991年蘇聯解體實際上開始於1989年的東歐劇變。東歐國家的價值觀接近西歐,是西方需要解救、拉攏的對象。從根本上說,北約所要對付的是俄國的威脅。俄國仍然有能力毀滅整個世界。因此,北約的任務並沒有完成。
西方主導世界文明的發展已有數百年。現在,世界正在經歷着深刻的變化。東亞日益興旺發達,與西方之間的差距正在縮小。東西方的力量對比正在出現變化。由於龐大的人口、快速的發展,特別是對外資的優惠政策導致的貿易總量(大多來自低工資、低技術、高消耗、高污染的加工工業),中國在亞洲各國的普遍崛起中最為突出,遮掩了其他國家的光芒,彷彿中國在亞洲一枝獨秀。這並非事實。對於中國人來說,這個錯誤的影響是由宣傳造成的。如果媒體在猛烈誇獎自己的時候,也不忘記介紹別人的成績,中國人對世界的了解會可能更準確一些。其他許多亞洲國家也做得同樣好——雖然是在較小的規模上。一個共同繁榮的亞洲能夠和中國互相促進,互相增加競爭意識和危機意識。這是亞洲的共同利益所在。沃爾特?羅素?米德很看好亞洲(其實只是東亞和南亞。他沒有提到伊斯蘭教徒佔多數的中亞和西亞):
在這個表中,孟加拉國是人口大國,土地小國;澳大利亞是土地大國,人口小國;日本是人口大國,土地面積只是中等;其餘亞洲國家既是人口大國又是土地大國,特別是在和歐洲國家比較的時候。做這個比較不是為了誇耀亞洲“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規模是祖先的遺產,今人沒有什麼可驕傲的,亦不足為恃。這兩個對照表是用來說明中國所處的地緣環境。中國是有世界影響的國家,但這個影響來自規模效應,而不是來自中國在經濟、技術、制度、文化諸多方面的高度發展。實際上,中國是比較落後的國家——幾乎在所有方面。這是中國和西方大國的本質區別。另一方面,中國的鄰國人口眾多,如印度、印度尼西亞、日本等。印度人口已經接近中國。因此,中國的規模效應不得不打很大的折扣。經濟的快速增長是東亞地區的常態,各國正在崛起。中國不可能長期依賴廉價勞動力和廉價的加工出口產品,今後必須保持高質量增長,勇於制度創新和技術創新。
亞洲的人口大國很多。這是因為亞洲有較好的地理和氣候條件。此外,引進了高產作物品種,例如,中國在明末和清朝期間人口快速增長,主要是因為從南美傳入了玉米、紅薯、土豆等高產作物。在同一塊土地上,種植這些作物可以比種植水稻、小麥養活更多的人。然後經歷了農業革命以及醫療技術和醫療條件的顯著改善。但是,亞洲的工業革命和城市化起步晚,長期保留了農業社會的高生育習慣。人口在這個時間差內大量繁殖。有利人口增加的因素是從歐洲傳播來的,因此,亞洲人口眾多不是自然發展的結果。即使如此,亞洲的人口密度也並不比歐洲大。例如,中國的人口大約是英國的22倍,而面積卻是英國的40倍。即使考慮到中國有很大的沙漠和高原,不適合人類居住,那麼,去掉1/3面積,假設那裏沒有一個人,中國的可居住面積仍是英國的27倍,人口密度仍低於英國。英國的人口密度比德國、法國、意大利都高出一截。在歐洲,人口密度較低的是相對不發達的東歐。
與發達的鄰國日本相比,中國的人口密度也不算高。中國的面積是日本的25倍,人口是日本的10倍。即使減少1/3的面積,中國的人口密度也遠遠低於日本。雖然中國許多地方的自然條件更惡劣一些,但英國和日本也都有很多不適宜居住的荒原和山地,它們的人口也都相對集中在某幾大塊區域。此外,發達國家有較好的綠化,為此要佔去大片的土地。所以,以2/3的中國面積與這兩個國家的整個面積做比較的方法是不公平,只是為了從另外的角度證明中國的人口密度並沒有大到阻礙發展的程度。我們必須知道,在經濟起飛之前,對發展貢獻最大的是勤勞的、廉價的、受教育較少的勞動力,只有他們才能在全球分工中找到(被找到)位置。這一現象在中國最為突出。到目前為止,龐大的人口促進了——而不是阻礙了——中國的經濟增長。就人口而言,妨礙中國今後發展的問題是人口素質,而非人口數量。人口素質與教育水平和財富的分配方式有着非常直接的聯繫。官方對教育投資的欠缺和分配不均是人口素質低下的主要原因。教育和財富分配是官方必須承擔的責任,不應該推卸給百姓,百姓也無力承擔。這個道理對亞洲其他人口大國也同樣適用。
亞洲的“大國”有兩種類型,其一是指人口和面積的大國,如中國、印度。它們的國際地位主要依靠人口和面積帶來的規模優勢,還沒有進入以技術引領發展的時代,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還比較低,甚至很低。其二是指既有人口或面積優勢,又有先進科技的國家,這樣的亞洲國家目前只有日本一國。與西方國家相比,日本的科學技術仍然缺少一些創造性,大多是精緻的模仿和局部的改進。這是日本經濟長期停滯的主要原因之一。俄國算是小半個亞洲國家,也只是軍工較為先進。所以,缺少科學和技術的創造力是亞洲所有國家的致命弱點。
在這四大組成部分中沒有美國——它不是歐亞大陸國家。但是,美國在俄國之外的三大部分中都有很大影響。美國在大陸上沒有永久的立足之地,它將是維持歐亞大陸均勢的秤砣。美國在亞洲大量駐軍,在每個角落裏都有軍事基地。美國佔領着兩個亞洲國家(阿富汗、伊拉克),半佔領着另外兩個亞洲國家(日本、韓國)。美國還是亞洲許多國家的重要貿易夥伴。總而言之,美國在亞洲的存在比所有亞洲國家還要顯著。所以,亞洲至少有五個大國在相互競爭。這種複雜的態勢使得亞洲的未來存在很大的變數。米德認為:
亞洲的“三大”——中國、印度和日本——大致保持均勢。其中任何兩國都在經濟和軍事上強大到足以防止第三國稱霸該地區。印度和日本可以取得對中國的均勢。中國和日本可以取得對印度的均勢。而日本稱霸太平洋的夢想在1945年破滅。由於美國也準備保護亞洲的均勢,中國,或其他任何國家,似乎不可能浪費時間和金錢來設法打破均勢。《洛杉磯時報》,2007年10月14日。
其實,亞洲現在不存在均勢,而是美國一超獨大。與其說美國“保護亞洲的均勢”,倒不如說美國在亞洲實行霸權。如果亞洲有均勢,美國就不會有機會入侵伊拉克。米德認為,中國現在不可能,或許永遠也不可能建設一個可以戰勝美國、印度和日本三國軍力總和的武裝力量。米德的這篇文章是對亞洲局勢的一個精彩分析。共同發展的亞洲杜絕了其中任何一國獨大,從而產生稱霸亞洲的念頭。但在另一方面,群雄並起的亞洲也未必就是安寧的。
同時,米德忽略了一個事實,即亞洲太大,地理太複雜,每個大國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在足夠強大之後,稱霸也不太可能是中國外交政策的首選。除了“稱霸”之外,在中國先秦時代留下的國際關係遺產中,還有“稱王”,在順序上排在“稱霸”之前。在中國古人看來,無論在道德上還是在戰略上,“稱霸”是較低等級的行為。亞洲不需要霸主,也難以接受霸主。
日本不是世界大國,卻是亞洲大國,是中國的近鄰。在討論中國的地緣環境時不可能避開日本。從中國的角度看,俄、日、印三個亞洲大國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都和中國有漫長的邊界線,或在陸地或在海洋。它們把中國包圍在中間,使中國成為亞洲的“中國”。因此,中國面臨的地緣環境在四個亞洲大國中最為局促。俄國與中國和日本相鄰,俄日雙方有領土爭端(“北方四島”問題);印度在地理上相對孤立,與俄、日都不相鄰——在陸地上與俄國隔着巴基斯坦和中亞國家,在海洋上與日本隔着馬六甲海峽和中國以東的海域。因此,印度與俄國、日本的地緣政治利益衝突最小,與中國的衝突最大。俄國的政治、經濟重心都在它的歐洲部分,即使在空中交通發達的今天,也可以說距離東亞很遠。在國力變得非常強大之前,俄國不會有很多餘暇東顧。俄國和中國之間已經解決了陸地邊界問題,兩國在海上不相鄰,又都面臨著類似的國內問題和國際壓力,因此在短期內不會有大的利益衝突。中國與印度、日本分別有陸地和海洋爭端。印度對中國有許多不滿和怨恨,日本則對中國非常警惕。
在俄國、日本、印度三國中,日本的經濟最為發達,軍事潛力最大。而且,日本在台灣海峽有很大的利益——這是俄國和印度都沒有的。更為重要的是,日本是美國的軍事盟國、美國在東亞的馬前卒,最有可能被美國利用來對付中國。而俄國、印度都與美國保持一定的距離。雖然日本在經濟上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之一,在文化上也曾努力脫亞入歐,在二戰之後一直處在美國的掌控之中,但在地緣政治上,日本只能屬於東亞。日本不能把它的島嶼沿水麵線切斷,裝上渦輪增壓發動機駛向美國。美國也不會喜歡一個離開了亞洲的日本,更不會歡迎在美洲新出現一個經濟強國。對於美國,日本的地緣政治價值就體現在它的地理位置上。
即使不考慮核武器的“互相確保摧毀”,亞洲國家也不具備建立地區霸權的條件。中、日、俄、印都沒有足夠的實力進攻和佔領其中任何一個國家的領土。甚至該地區實力次一級的國家,如朝鮮、越南、巴基斯坦等國,都能夠給陸地入侵者造成難以承受的損失,這都是經由實戰證明了的。即使阿富汗、伊拉克這些更弱小的國家,雖不能有效地抵抗入侵,卻有堅強的意志,使強大的美國及其盟國的軍隊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另外,發起進攻者必定遭到其他國家聯合起來反對。因此,不會出現一個亞洲國家對另一個亞洲國家的佔領,沒有一個國家有能力吞併甚至一個較小的國家。但是,從陸地上向一個國家縱深發起短暫打擊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以色列已經多次這樣做了;劇烈的邊境衝突也有可能再次發生。對於亞洲的大國來說,將來最大可能的戰爭形式是局部戰爭,而不是總體戰。至於空中和海上,仍然存在較大規模戰爭的可能,因為這是技術、戰術和訓練的對抗,優勢一方的優勢明顯,可以大幅度削弱一個國家的實力,所冒核戰爭和全面戰爭的風險比較小。比如,美國可能在台灣海峽發起對大陸的行動。
“中國”:位於中間的國家
在本書前面,我們知道了中國是從“中國”發展起來的。現在中國又在更大範圍內成為“中國”,回到了西周和西周以前的局面,面對與那時類似的挑戰。然而,一個極為重要的不同是,這次中國再也沒有了對自己文明和道德的自信。我們知道,這是失去了的。現在有幾位說大書的教授或“學者”。他(她)們不着邊際地談論歷史和“國學”,夸夸其談,大言不慚,在學術上卻沒有成就。有幾位的道德還受到廣泛質疑。在這種風氣下,四川的一位職業說唱藝人也被報紙譽為“國學大師”。不奇怪,世道如此。
在一個放大了的世界中,中國仍然是一個“中國”。在中國的周圍至少有三個大國,分別在中國的北方、東方和西南方。大陸強國俄國正在復蘇之中;海洋強國日本正在成為正常國家之中;介於大陸和海洋之間的印度正在崛起之中。如果能解決與巴基斯坦和中國的領土糾紛,印度有可能成為一個海上強國,否則就會在海洋和陸地之間搖擺不定。在這三個國家之外,美國正在中國四周鞏固軍事同盟,建立軍事基地。中國周圍還有一些力量在第二等級的國家正處於上升時期。韓國是一個;越南有很好的潛力。這兩個國家都是半島國家。在海上則有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新加坡,它們控制着馬六甲海峽,並和越南、菲律賓一起,在地理上包圍了南海,使南海成為一個有許多領海爭議的地區。
所以,無論是在海上還是在陸地,中國都是名副其實的“中國”。中國已經從中國的“中國”,變成了亞洲的“中國”。當我們“放眼世界”時,中國還是世界的“中國”——夾在美國和歐洲之間。歐洲較遠,而美國的海疆一直向西推進到第一島鏈,兵臨中國城下。
如果把地圖豎起來,東邊向上,就會發現,朝鮮和越南是中國在大陸上的左右兩翼,台灣島是中國的先鋒,日本群島(包括沖繩群島)和菲律賓群島是中國在海洋上的左右兩翼。當然,這是從地理的角度看。從政治的角度,無論是陸地兩翼還是海洋兩翼,都不在中國的陣營中,甚至不能保證它們在關鍵時刻對華友好。台灣在法理上屬於中國,現任“總統”馬英九被許多人當作統派,但兩岸關係的前景仍不十分明朗。在左翼的韓國和日本的領土上,美國駐紮了數萬軍隊。美國可以用沖繩的海空軍封鎖中國通往太平洋的航道。
朝鮮半島(朝鮮和韓國)和越南分別處在中國大陸海岸線的北、南兩端,是自然地理的延伸。在古代,這兩片土地屬於儒家文化圈,向中國進貢。在中國強盛的時候,有相當大的土地屬於中國。兩國也和中國發生過許多場戰爭,因為把自己當作受害者,它們的戰爭記憶比中國人清楚得多。在近代,它們成為列強入侵中國的跳板。這兩個地方是中國的軟肋。雖然它們彼此相距較遠,卻有許多相似之處:(1)它們的外海就是第一島鏈開始的地方,從陸地到海洋共同形成對中國大陸的地理包圍;(2)人口密集,朝鮮半島和越南各自有大約8000萬人,與德國大致相當;(3)雖是大陸國家,卻有漫長的海岸線,地理位置優越,但也容易遭受海上入侵;(4)在歷史上都曾是中國的附庸,接受了儒家文化並使用漢字,後來才發明本國的拼音文字;(5)與中國發生過多次大的戰爭,互有勝負;(6)在近代史上被海外入侵者征服,成為殖民地,中國的軍隊和影響被驅逐出來,殖民者接着從那裏出發入侵中國;(7)20世紀中後期,在中國的直接支援下,朝鮮和越南都和美國軍隊進行過殊死的對抗;(8)韓國是美國的軍事盟國,越南曾經是蘇聯的軍事盟國,而中國是這兩個軍事同盟的主要目標之一;(9)朝鮮、越南以及中國是世界上僅存的共產黨統治的國家,兩國共產黨的早期領導者都曾流亡中國;(10)都有極大的經濟潛力,半島南部的韓國已經是一個工業化國家,越南近年來發展迅速;(11)它們的南北之間或者是分裂的,或者是曾經分裂而裂痕尚未癒合。
除非中國進一步強大,把左右兩翼納入中國主導的地區安全體系,否則它們可能再次對中國構成威脅。在地緣經濟方面,越南和朝鮮半島也對中國構成挑戰。越南有着便利的海上交通和大量的廉價勞動力,可以把整個國家建成沿海開發區。一旦朝鮮實行改革,它的廉價勞動力就會和韓國的資金與技術結合。中國僅僅依靠產業升級不能應對這一挑戰,中國需要長期保持一定規模的低技術加工工業。中國貧困、受教育程度低的人口實在太多,他們的就業機會在農業、加工業,以及不需要文化和技術的服務部門。
中國夾在兩個有長期擴張傳統的大國之間,其一是海洋大國日本,其二是陸地大國俄羅斯。中國看重的是凝聚力,不是一個擴張型的國家。沃瑪克說:“向心性(centricity)是中國對外關係的一個參數,而不僅僅是一個戰略,因為它植根於中國地緣政治的基本特徵。……在人口分佈上,中國人一直沒有發現他們自己的邊緣地區很有吸引力,因此更不願意在此界限之外追求生存空間(Lebensraum)。”ChinaandVietnam:ThePoliticsofAsymmetry,pp41-42,BrantleyWomack,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06?但是,時代變了,國內的舞台已經不夠大了。中國不應該侵略別的國家,卻必須走出國門,到更大的空間參與競爭。
中國有複雜的陸地邊界,海上的情況也同樣複雜:東邊被島鏈所攔截;向西要穿過馬六甲海峽,進入印度洋之後就會發現印度的存在;美國軍隊則無處不在。日本是一個海上強國,會對中國造成很大的牽制,就像20世紀上半葉英國在海上對德國的牽制。但是,與德國不同的是,中國有漫長的海岸線,而日本的大部分石油運輸沿着這條海岸線北上,並穿過台灣海峽,因此受到中國的制約。反觀德國,它的船艦要經過北海,穿越英吉利海峽,因此容易受到英國的控制。日本不能在海上形成對中國的完全優勢,兩國的地理位置互有優勢。只是作為一個陸地大國和一個核武國家,中國在資源配置上不能像島國日本那樣更側重海空軍。這個問題將在中國經濟規模達到日本的兩至三倍之後得到解決。天空已經成為比海洋更便捷的力量投放途徑。日本是一個缺乏戰略縱深的島國,除非它的空軍和國家導彈防禦系統獲得絕對優勢,否則很難承受與大陸國家的對攻。所以,只要中國在經濟和技術方面不大幅度落後於日本,日本就難以取得對中國的海空優勢。
在1840年之後,對中國的威脅來自所有方向:東北方是日本和俄國;東部海岸是英、美、法、德、日、意、奧等所有東西方列強;西南有法國和英國;從西北到東北的整個北方邊境都曾面臨俄國(蘇聯)的強大軍事壓力,並被奪走了大片的領土。世界上沒有一個大國的外部威脅同時來自四面八方,這卻是20世紀初中國的處境,所以有瓜分豆剖之說。在1950年代和1960年代,中國面臨的威脅還來自空中,美國和蘇聯都曾考慮對中國使用核武器。今天中國仍然面對類似的局面,為有核國家所包圍。一些鄰國談不上敵視中國,但心懷疑慮或不滿,或明或暗防範中國。這些力量不屬於同一個陣營,彼此之間常常缺乏信任。只要中國不過於咄咄逼人,它們不可能聯合起來應對中國。在中國的所有鄰國中,很少有哪個國家希望中國強大,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願意與強國為鄰。如果有可能,它們更願意自己做老大。例外是那些需要中國幫助它們抗衡另外某個強國的國家。中國招惹鄰國擔憂是很正常的,無論中國多麼克制。大國的舉動會在鄰國引起強烈反應,就像現在的美國一樣。全世界都在觀察美國的一舉一動,不停地猜測和猜疑。
中國的“中國”位置容易受到遏制。“遏制”是喬治?凱南提出的對蘇政策。英語是contain,它的含義似乎沒有漢語的“遏制”那麼咄咄逼人。在漢語的語境中,“遏制”常常被用來描述險惡用心和武裝扼殺。其實,“遏制”是積極防禦的措施。Contain就是限制一個國家的勢力,不讓它來危害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絞殺對方。但是,遏制政策的最終結果很可能就是絞殺、扼殺。這很像圍棋的對弈,高手佈局是為了爭奪空間,不是要吃掉對方的棋子;但是只要有好的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吃掉對方一塊棋。在國際政治層面,蘇聯解體就是西方遏制的結果。
美國圍堵中國要比圍堵蘇聯艱難得多。如果中國不犯重大的戰略錯誤,這種圍堵幾乎不可能奏效。首先,中國的地理位置與蘇聯不同。蘇聯是一個積極尋求出海口的國家,它的港口都受制於鄰國的陸地,而中國的海洋環境明顯比蘇聯好一些。其次,由於歷史和蘇聯政策的原因,蘇聯周圍的國家大都對它充滿了敵意,至少是戒意。第三,正如蘇聯突然解體所顯示的,蘇聯嚴重擴張過度,內部的凝聚力和外部的影響力都下降;第四,蘇聯受計劃體制所限,經濟發展乏力,又過於重視軍事工業。中國應該避免蘇聯的致命錯誤。
雖然有三個大國的環繞,中國的地緣環境沒有像在地圖上看到的那樣局促,因為印、俄、日三大國的力量都有限。高聳的喜馬拉雅山脈把印度和中國分開,中國從東到西都佔有制高點;俄國的重心在它的歐洲部分,目前多處受到擠壓,沒有足夠的力量東顧;日本受制於美國,目前是和平願望所主導的國家,躲在美國的保護傘下。而且,中國的增長最快,有望在2010年成為世界經濟規模第二大的國家。這樣,單獨面對其中任何一個國家,中國都不處於劣勢。如果中國不犯嚴重的戰略錯誤,這三個國家(或其中任意兩個)也沒有必要聯合起來反對中國。況且,中國在本地區並非沒有朋友,這些友邦可以抗衡任何潛在的反華結盟。所以,中國的最大挑戰還是來自國內。憑藉中國的巨大規模,只要在國內實現了自由與繁榮,任何來自國外的挑戰都不足以構成重大威脅。
中國的陸地和海洋上的兩翼中國一般被泛稱為東亞國家。其他東亞國家都有更精確的地理定位,如日本是東北亞國家,越南是東南亞國家。以中國之大,不可能以某一個角落來確定其地理位置。中國在地理上可以分為幾個部分:東北在東北亞,新疆在中亞,內蒙古在北亞的南緣,西藏的南部在南亞,雲南、兩廣、台灣和海南是東南亞的一部分,中國的其餘部分才是東亞。這種劃分不是字面遊戲,中國的國土確實分別屬於不同的地理和地緣政治區域。這些區域與中國有着密切的關係。為此,中國有必要建立各區域在國內的“地緣戰略中心”,更好地輻射中國對各區域的影響。貧窮的邊境省區和邊境城市不可能對鄰國產生吸引力。
中國應該通過實力增長來改變“力量平衡”或均勢,使之有利於中國。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軍隊不會取得對其他地區大國的明顯優勢。歐亞大陸各國將保持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並受到美國的操縱。一個國家的大動作將招來其他國家的反制,於是大家都小心翼翼。美國扶持的國家和打壓的國家又有不同,後者的活動餘地更受限制。中國比其他國家更多了一個制約因素,那就是經濟增長模式。中國的經濟嚴重依賴對外貿易和投資。對外貿易的設計、原料和市場都在外面,受外部制約自不必言。投資主要是政府投資和海外投資。政府投資的效益低,甚至完全沒有效益。比如,動輒數億元、十多億元的政府大樓遍佈全國各地。政府投資更受腐敗的侵蝕,經常損失慘重。效益高的海外投資對中國的貢獻較少。除了稅收優惠以及避稅手段之外,在中國的生產是整個價值鏈的底端。但外資仍是中國經濟的中堅。對海外市場的依賴大大減少了中國外交政策的選擇餘地。
現在中國太多地關注“崛起”問題。這應該是一個自然的過程,不能刻意追求,也沒有必要熱烈討論。未來不可預測。只要中國發展,影響力和勢力範圍自然會擴大,進而改變地區乃至全球均勢。為了維持這樣的自然過程,中國首先需要確保競爭力、國內的公平與正義,以此帶動軍力的增加。到時候,任何遏制中國的防線都會不攻自破。如果經濟崩潰——蘇聯是一個前車之鑒——遏制就會步步緊逼。中國宛若一棵樹,終將生長得根深葉茂,任何阻擋她的頑石都將被擠破。這個過程未必需要直接的暴力對抗,均勢的改變可以是一方力量相對增加,不一定是一方打敗另一方。這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台灣問題
把台灣放在本章,因為台灣既是中國的一部分,也是中國的邊緣,扼守通往大洋的要道。國家的統一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中國是“中間的國家”這樣一個地緣政治困境。
大陸與台灣在地理上不可分割。對於大陸,在兩岸關係緊張的時候,台灣更多是一個地緣政治問題;在兩岸關係緩和的時候,台灣更多是地緣文化和地緣經濟的問題。在馬英九執政之後,兩岸關係有良好的發展勢頭,但距離和平統一還比較遙遠。如果兩岸能夠和平統一,不僅是兩岸之大幸,也是世界之大幸,可以避免一場大戰。統一之後的中國將擁有一個較為通暢、寬敞的出海口,而台灣的地理問題將消失。現在,台灣的價值仍然是它的地理位置。因為兩岸接近的地理位置,因為相同的民族和文化根源,台灣不可能脫離大陸。台灣的正式獨立將改變整個東亞的地緣政治格局,這是大陸無法接受的。
台灣位於中國大陸東南沿海的中線,在長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之間。因為長年處於備戰狀態,台灣對岸的福建省不能得到很好的發展。在東南沿海各省中,福建的發展比較滯后。在圍繞中國大陸的第一島鏈中,台灣是關鍵的樞紐。只要台灣對大陸懷有敵意,大陸海軍駛入大洋就受到極大限制,商業航線也受制於人。在外交上,台灣問題是中國的一個流血的傷口,中國因此在國際上常常受到牽制。台灣是中國不能放棄的“官子”,別的大小國家隨時可能提一下,而中國不得不犧牲別處的利益來救這個官子,因此常常處於被動,耗費大量資源。如果兩岸統一,各國獲得的所有這些好處都將消失。所以,布熱津斯基說:一旦出現台海衝突,“美國將不得不進行干預。但那並不是為了一個分離的台灣,而是為了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地緣政治利益”。《大棋局》,246頁。用中國的官話說,布熱津斯基應該是一位“對華友好人士”,不是對華強硬派。但即使是他也堅定地支持美國干預台海衝突。可見,無論對於美國還是對於中國,台灣問題都遠遠超過了中國國家統一的範圍,關乎整個亞太地區的地緣政治格局。為了這樣大的利害關係,美國將不惜一戰。
美國的立場取決於它的定位。在東亞,包括東北亞和東南亞,美國充當多個國家的軍事保護人,並在它的國內法律(《與台灣關係法》)上承擔了對台灣的安全義務。如果美國不直接或間接地出兵保護台灣,就等於默認中國的崛起,拱手把它在東亞的霸主地位轉讓給中國。這是美國不能容許的。如果我們認為美國干預台海衝突只是為台灣火中取栗,那就大錯特錯了。日本對台灣抱有強烈的殖民地前宗主國的心態,近年來一直在謀求擴大軍事和政治影響力,所以也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好借口,來達到它的目的。如此,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最強大的軍事機器、中國的主要貿易夥伴國,將在台灣問題上和中國發生嚴重的對立和衝突。所以,戰爭對中國大陸是非常不利的。
實際上,台灣已經是囊中之物,大陸可以等待最有利的時機。大陸的戰略目標和戰略對手都不是台灣——台灣不能承擔如此大任。如果大陸為台灣消耗了過多的人力、財力和物力,即使收回了這個島嶼,也可能得不償失。在兩岸爭鬥中,地區和世界大國會“坐收漁人之利”,況且它們不會滿足於“坐”着。大陸不應該讓台灣問題過多牽制自己的發展戰略。在這個世界裏,每一個大國都是另外大國的“黃雀”,在條件不成熟的時候不能充作捕蟬的螳螂。中國背後大大小小的黃雀太多了。
在地理上,台灣之於大陸有似古巴之於美國。美國在古巴島上有軍事基地,可以更方便地控制加勒比地區和大西洋。加勒比地區之於美國,有似東南亞各島國對於中國,但加勒比的島嶼和國家都小得多。對於大陸,台灣的地理位置比古巴更緊要。它位於大陸海岸線中段,兩大三角洲之間。古巴只偏處於北美大陸海岸線一隅,在狹長的佛羅里達半島之南,經濟、軍事又比較落後,不會直接給美國造成麻煩,在蘇聯解體之後,更不會對美國構成威脅。不同於古巴與美國關係的是,台灣和大陸同文同種,同屬一個國家。
中國在海上的地緣政治環境要好於俄國,但也受制於一系列海上鄰國的制約。台灣島和海南島是中國最大的兩個島嶼,面積分別為3?58萬和3?4萬平方公里。在高速公路上駕車,只需大半天時間就可以環繞全島一周。只不過海南島與大陸的距離大約是台灣島到大陸的1/3。如果與繁榮開放的大陸在軍事上對立,必定決定台灣不可能保持長期的發展。2008年,以人均收入而言,台灣比大陸高13倍,但台灣的GDP只是大陸的1/5。僅從經濟的角度看,台灣根本不具備和大陸進行軍備競賽的條件,更不用說它在資源、土地、人口等方面與大陸的巨大懸殊了。這種關係與美國-古巴有類似之處,如果與大陸對立,台灣承受的壓力就會越來越大。而台灣是一個開放和民主的社會,承受壓力的能力比古巴要弱得多,因為不可能舉全力進行對抗。
相對於整個中國的發展和繁榮,台灣問題是一個次要問題。問題的解決將是一個附屬的結果。在群雄環伺的環境中,中國的首要任務是國家的繁榮強盛,而中國的強盛必然以美、日的國際地位相對下降為代價。因此,這兩個國家一定伺機利用台海衝突削弱中國的實力,雖然它們將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但當時機來臨時,這兩個國家很可能認為這種代價是值得的。歷史上,美日向來不憚於使用武力。在過去幾年,美國更以好戰為其特點——這是帝國晚期的典型病症。中國統一將是中國強盛的結果,而不是相反,不是中國強盛的原因。我們不應該本末倒置。忘記這一點將延長我們達到這兩個目標的時間。
台灣有2300萬人口,其中大約有100萬人生活在大陸。多年來,對大陸投資已經造成台灣經濟的“空洞化”。經濟一體化將為兩岸的政治統一打下堅實基礎。二戰之後,歐洲戰場上的敵對各國尚能夠走向聯合,大陸與台灣之間有更大凝聚力,一定不會長期分裂。雖然統一的方式不可預測,但可以肯定的是,台灣的前途是統一。如果兩岸爆發軍事衝突,那將是中華民族的悲劇。但無論台灣選擇“統”或“獨”,最終結果都只能是“統”,這是由兩岸實力對比決定的。如果是武力統一,台灣會失去很多原來可以通過談判得到的權利。對於台灣當局,任何推動實質性獨立的行為都是瘋狂的。陳水扁在任期間一再玩弄“台獨”遊戲,目的是贏取選票(他總是忘記他已經當選),其次才是民進黨“台獨”政策的慣性結果。陳水扁習慣於行走“邊緣政策”,而不是政治所需要的折衷。馬英九推動兩岸和平交往,不完全因為國民黨的大陸背景,他做出了一個理性的選擇。台灣的出路在大陸。在統一之前,台灣通往世界各地的道路必須經過大陸。與馬英九相比,陳水扁是一個罔顧現實的偏執狂,一味以玩火取樂。這樣的領導人只能給選民帶來災難。
“台獨”勢力的籌碼在獨立。一旦這張牌被打出,宣佈獨立,台灣當局就會發現兩手空空,再沒有牌可打了,只有等着被打。所以,它不到最後一刻不會走這一步。贊同兩岸和解的台灣當局也不會輕易走到統一。兩岸隔絕了半個多世紀,政治制度、經濟發展、教育文化水平相差太大,需要協商解決的事情太多。統一是一個漸進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在兩岸的角力中,時間在大陸一邊。戰爭,則大陸更有軍事優勢;和平,則大陸更有談判優勢。這是因為大陸的實力增長速度更快。台灣是一個彈丸之地,沒有戰略縱深,缺乏從人力(兵力)資源到戰略物質的各種資源。台灣經受不起和大陸的競賽——軍備競賽、外交競賽和經濟競賽,最後只能被消耗,被拖垮。美國的利益在維持兩岸分裂。一旦兩岸爆發戰爭,不排除美國可能抄大陸軍隊的後路,以剷除競爭對手,一勞永逸地遏制中國的崛起。但美國將付出極為高昂的代價,而且會隨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高昂。而如果台灣在競爭中被拖垮,則美國完全無可奈何。台灣佔全國總面積的1/267,人口大約佔1/63。從國家和民族利益來說,台灣只是整體的一小部分。台灣人生活得比大陸人富足,大陸沒有任何道義上的壓力必須“解放台灣”。戰爭是不得已的最後手段。“得民心者得天下”,大陸政權要做的是爭取台灣的民心。大陸的富裕、民主、開放是大陸所能提出的最好條件和保證,是整個國家與民族的幸事。
武力統一將再次給中華民族造成嚴重創傷。一場現代化的戰爭將導致兩岸人員的大量傷亡,必將造成兩岸的心理隔閡,從而埋下台灣在統一后尋求獨立的伏筆。為了維護統一,大陸又需長期保持高壓態勢,必將嚴重損害中國的發展,而增添未來更多分裂的可能性。“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的理想將破滅。統一戰爭也必將招致美國和日本的干涉,很可能是武裝干涉。如果戰爭失利,中國崛起的夢想將被無限期拖后。即使戰爭取得勝利,統一也將是表面的,將留下嚴重的後遺症。因此,武力統一絕非上策。
最好的方式是大陸在各種競賽中勝過台灣。在經濟上、軍事上對台灣佔有壓倒性優勢,在制度上比台灣更優越。以不戰之戰屈人之兵,中國的四個方向締結城下之盟。這樣,主動權掌握在大陸手中,台灣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餘地。無論是綠營或藍營當政,這個模式都同樣有效。當然,保持壓力的目的不是要壓迫台灣,而是要使統一后的國家較為均質,兩岸各方面的制度更加協調。為此,大陸應該主動作出一些調整,只要台灣做得好的部分,就向台灣學習。絕對不能一味地壓迫台灣讓步,或者過多犧牲大陸的利益而遷就台灣。實際上,這是一場隱形戰爭,雙方在戰場之外進行大規模較量。其中,大陸的軍事力量必不可少。大陸軍隊仍需要以台灣及可能涉及台海戰爭的國家為假想敵。雖然大陸是勝者,但這場“和平戰爭”的結局是雙贏:大陸得到了台灣,台灣得到了大陸;台灣不再憂慮戰爭,大陸不再擔心分裂。統一不是兩岸簡單的相加,而是真正的融合。最大的勝者是全體中國人。
兩岸和平競爭的結果是,大陸不必發動戰爭而得到戰爭帶來的好處,減少統一后的分裂因素;可以用軍工帶動廣泛的產業發展,其中最重要的是高技術產業。所有這些發展,當然不是全部對準台灣。先進的武器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使用。在任何時候,大陸都必須有充足的使用武力的準備。但是,其中需要謹慎把握的是,在達到統一的目的之後,中國應控制住大規模擴充軍備的衝動,保持地區穩定,不把強大的軍事力量用於對付其他國家,除非受到直接挑釁。至於經濟、文化、制度、技術等方面,大陸肯定是兩岸競爭中受益更大的一方。無論台灣的執政黨是爭取獨立還是尋求統一,都會對大陸構成挑戰。前者是軍事挑戰,後者是制度挑戰。只要大陸願意認真應對挑戰,一定會有很大的進步。同樣,最大受益者將是全體中國人。
中國地圖上的坐標系
如果在地圖上畫一條中間線,而且與東西邊界的距離大致相等,那麼,這條線在蘭州-成都-昆明一線附近。再向北延伸到內蒙古中蒙邊境上的哈日敖日布格,向南延伸到元江(紅河)岸邊、中越邊境的雲南河口縣。線上的這三座省會城市經度相近,都在東經104°左右,成都比另外兩城略偏東一點。在地理上,它們位於中國的中部;在經濟上,它們卻都是著名的“西部”大城市。中國的經濟地理重心多麼偏東,由此可見一斑。三城在本省的位置也是很偏東。它們所在的省,甘肅、四川、雲南,都是面積大省,彼此相連,從中國北部邊界一直延伸到南部邊界。在這三個省以西只有三個省(自治區):新疆、青海、西藏。西部三省(區)的面積廣大,人口稀少,環境脆弱甚至惡劣,文化獨特,許多人有強烈的宗教情感。中國真正的少數民族(對漢文化了解、接受較少,同時又有自己頑強文化和宗教傳統的民族)大都生活在那裏。因此,三省(區)需要特殊對待,對於那裏的居民和環境,經濟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這是東與西的重要區別。
這條分界線可以幫助理解哪裏才是中國的“西部”,避免西部開發在開始時就陷入無益的爭論。中國真正的西部並不適合“大開發”,那裏首先需要的是生態保護,包括自然和人文兩方面的生態保護。只要生態保護做好了,不需要額外努力,人們的生活就會得到極大改善。西部佔全國面積近一半,包括新疆、西藏、青海三省區的全部,內蒙古、甘肅、四川、雲南四省區的西部。但西部的人口只佔全國的6%左右,還包括了蘭州、成都、昆明這些位於分界線上的大城市。除四川、雲南兩省外,其餘各省區都有嚴重的沙漠化、荒漠化。如果只考察新疆、西藏和青海三省區,那麼,西部更是地廣人稀。三省區的面積佔全國的36%,人口卻不到全國的2%。在那裏“大開發”,在經濟上是低效的,在生態上是有害的。
根據這條地理中間線,寧夏、陝西、重慶都是中部省(區、市)。它們現在被當作西部地區,是因為自元朝以來,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重心都在領土的東部,準確地說,在極東部,與海岸線的直線距離一般不超過200公里。只有離海大約有300公里的南京是個例外。但南京位於長江岸邊,航運便利,是富饒的江南地區向內地的延伸。中國的重心嚴重地向東部傾斜,尤其是向東南傾斜。除了沿海地區之外,彷彿其他地方都變成了西部。
中國的山脈、河流大都是東西走向。因此,在尋找東西分界線時不容易找到自然地理的標誌,因此選擇了三座大城市,它們恰好大致位於同一條直線上。在尋找南北分界線時,就很容中國地圖上的坐標系易找到山脈、河流作為界限了。傳統的秦嶺-淮河南北分界線就是這樣。其實,中國的南北分界線大致在北緯35°一線附近。以西部的喀喇昆崙山口為起點,經昆崙山(在昆崙山口與青藏公路鐵路相交)、巴顏喀拉山、黃河源頭、渭河、黃河的河南段,沿山東-江蘇省界,到連雲港以北的海州灣結束。它比傳統的南北分界線秦嶺-淮河偏北一點,但在地理位置上更準確,而且更長,橫貫全國,不局限於東部一段。這條線甚至還更直一點。洛陽、鄭州、開封三座古城正處在這一條線上,那裏是歷史上的“中國”地區。中國歷史上另一座非常重要的城市西安也在這條線上。所以,從歷史的角度看,這條地理分界線更為合理,把中國人心目中的中原放到了中間位置。其缺點是把中間地帶的一大部分划入南方,比如,在風俗、方言等諸多方面,徐州都是一座北方內陸城市,卻正好位於南北線以南。按這種劃分,安徽、江蘇兩省都在南方,但皖北、蘇北大部分地區的習俗、方言卻是北方的。不過,這兩個省的經濟、文化重心都在長江流域及長江以南,可以勉強算作南方省份。
南北和東西兩條線都限於中國的領土,不包括領海。領海需要用另一種方式去理解。在確定了劃分東西和南北疆域的界限之後,就如同為中國地圖設定了一個坐標系。這兩條線就是縱坐標和橫坐標。這個坐標系可以成為研究中國與地理有關各種問題時的參照。
以蘭州-成都-昆明一線為中國中軸線(或縱坐標)如果把這條線向北延伸,大約經過俄國的伊爾庫茨克附近。伊爾庫茨克位於東西伯利亞,貝加爾湖西南60多公里處。如果不算俄國在波蘭和立陶宛之間的飛地,俄國的中軸線在伊爾庫茨克以東、貝加爾湖東部的某一點。由此算來,伊爾庫茨克是俄國的西部城市。俄國領土向東延伸到西半球。就地理中軸線和東部領土而言,俄國都比中國更是一個東方國家!,可以看出,中國東西的連接是單薄的。在南部,滇西和川西被橫斷山脈(多有冰川、雪山)及江河(怒江、瀾滄江、金沙江、雅礱江、大渡河、岷江)切割,山高谷深,東西向交通很不方便。再往西就是劇烈抬升的青藏高原,佔了整個西部的近一半。整個西部地區地理封閉,經濟落後。川藏公路、滇藏公路(較少使用)夏天經常因泥石流而中斷,冬天則有大雪封山。從拉薩到成都的汽車司機更願意向北繞行西寧、蘭州。在北部,從東部到新疆要經過河西走廊,狹窄而且受沙漠的嚴重侵蝕——走廊以北的內蒙古已經沙漠化。現在有青藏公路和青藏鐵路兩條并行的交通線,一路是高寒荒涼的青藏高原,修建、使用和維護成本都極高。東西交通的主要線路在北部,蘭州是通往西部三省區(新疆、青海、西藏)的交通樞紐。
中國西部的防務原來由蘭州、成都、昆明三大軍區負責,司令部都在中軸線城市,不在西部。現在保留有蘭州和成都兩個大軍區,負責保衛中國的整個西部以及東部的一部分。
由於高山的阻隔,西部各省區的內部交通也不便。從新疆到西藏只有一條公路還有一條山道,現在只有探險價值。探險者從新疆的玉田縣出發,沿崎嶇陡峭的克里雅河向南,攀登昆崙山,翻越克里雅山口進入藏北無人區。,穿越阿克塞欽到阿里地區。從青海到西藏只有青藏線一條路,有些地方交通不便不完全是地理上的阻礙。西部許多地方人煙稀少,物流稀少,環境嚴酷,沒有修建高等級公路的必要。例如,青海玉樹和西藏昌都之間的山溝里有一些次要道路,行商和香客可以通行;可可西里山以南的藏北無人區和青海的無人區在地理上是一個地區,地勢平坦,汽車在冬季可以通行,不需要道路。從青海到新疆也只有一條路,需要從青海西北的茫崖鎮向北翻越阿爾金山。從甘肅到青海也只有一條大道,即蘭州到西寧一線。
與改革開放時期相比,蘭州在計劃經濟時期的重要性更大。那時,蘭州是東西之間的交通樞紐,是核武器研發的基地,因此集中了來自全國的人才。現在的空中交通更加便利,人員的流動性也大了。蘭州像其他西部城市一樣,競爭力下降。只有在一個健全的國內市場,國民經濟不再嚴重依賴海港,西部的發展才有可能。除了良好的制度和創業精神外,還要有良好的教育和自然環境——這四個要素都是西部缺乏的,即使只與東部比較。
這方面我們可以看看國外的情況。巴伐利亞是德國東南部的一個州,距離海港最遠,即使就近向南使用意大利的海港,也要穿越阿爾卑斯山,通過奧地利或瑞士這兩個鄰國。但是,巴伐利亞州不僅有發達的文化、體育產業,它的製造業也是世界一流的。瑞士是內陸國家,它夾在德國、奧地利、法國和意大利之間。這些鄰國都曾經非常好戰,建立過大帝國。但瑞士不僅建立起聯邦國家,沒有被鄰國分裂或吞併,而且長期維持和平,成為富裕的國家,對科學、文化的貢獻也非常大。中國非沿海地區可以得到的經驗是,地處內陸不是劣勢,關鍵因素是好的制度和人的努力。
圍棋的啟示:金角銀邊草肚皮
圍棋縱橫各有19道線,這些線共有361個交叉點。因此,每步棋的選擇是3的361次方(連書52個“萬”字)。當然,這是理論數字,在實際博弈中不會有這麼多選擇,例如,沒有棋手會把第一個子放在棋盤的正中間,或某一個頂角。即使如此,每一步棋的選擇還是很多,棋手要經過仔細計算才會落子。地緣政治比圍棋複雜得多。不僅因為變化更多,棋盤凸凹不平,有不可預測的事件,還因為玩家遠遠不止兩個。
雖然說是“逐鹿中原”,但最後真正能夠控制中原地帶的,大多是邊緣的、甚至外來的力量。從春秋五霸的齊桓公、晉文公,經秦始皇、漢高祖,到後來的元和清,這些力量都發跡於邊緣地帶,在征戰勝利后入主中原。歷史上,沒有一支出自中原的力量能夠統一全國。中原只是最後的角斗場,而非積蓄“逐鹿”力量之所在。麥金德的“心臟地帶”理論似乎與“逐鹿中原”不謀而合。其實,兩者的力量運作方向是相反的。根據麥金德的理論,力量從中心向邊緣擴張,而“逐鹿中原”則是從邊緣向中心進軍。邊緣地帶的發展方向有限(向中心運動或沿邊運動),受威脅的方向也同樣有限。中心地帶向四面八方開放,因此是易攻難守的四戰之地。脆弱的中心地帶應該是邊緣國家再擴張的出發點,而不可能成為一個原始出發點。
世界的“中原”是位於亞歐大陸中心的中亞。古時,活躍於中亞的游牧部落曾對南方和西方的文明構成過極其嚴重的威脅。這並不違反中心地帶勢力難以強大的假設。從公元前1000年起的幾百年中,氣候比現在寒冷,在游牧者的北部(包括東北和西北)人煙稀少,沒有敵人。因此,他們實際上處在北方邊緣地帶,有廣闊的後方,可攻可退。在受到中原王朝的攻擊時,這些牧人可以向北或西北方退卻,一直退到貝加爾湖或巴爾喀什湖一帶,甚至更遠。而進攻者往往因補給線過長而撤兵或失敗。與圍棋相比,僅有中心地帶如同只佔了中盤,不容易找到氣眼做活,看似一大片,卻沒有多少勢,容易被包圍,更難以發展。因此,心臟地帶很少孕育過大國。
對於圍棋盤上的361個交叉點,棋手們有一個基本判斷:“金角銀邊草肚皮”,或“金角銀邊草腹”。角、邊、腹的重要性依次遞減。棋手落子從角開始。不同於圍棋的是,地球的表面既不像棋盤那樣整齊劃一,地形也遠遠不是平整的。地緣政治的“角”和“邊”極不規則,與中心的距離也各不相同。“腹”(中心地帶)也不止一個。在地理位置之外,還有自然資源、山川形勢等的影響,地下的礦藏可以把一個不重要的角落變成爭奪的中心。此外,軍隊和武器的機動性越來越強,可以超越角與邊的限制,減少距離的限制,對敵人實施三維立體打擊。棋盤的空間是兩維的,而地緣政治則是多維的,包括人文的維度。人的因素對地緣政治有重大作用,有時還是決定性的,如人口、教育、科技、宗教、文化等相對的常量;經濟、國內政治和國際政治、心理、外交等諸多相對不穩定的變量。還有許多不可知的潛在變化。這些因素組合之後,地緣政治博弈的結果難以預料。
歐亞大陸是世界上面積最大、人口最多、財富和資源最多的地方,也是世界各大文明的發源地。布熱津斯基認為,歐亞大陸還是世界地緣政治的中心,其他大陸都受其制約。
下面就以歐亞大陸為世界棋盤,分析這張棋盤上的“角”、“邊”、“腹”。需要強調的是,這張棋盤是開放的,包括了歐亞大陸之外的國家,棋盤因此更不齊整。所謂的“角”、“邊”、“腹”都是比喻,其含義和價值與圍棋有所不同。
在圍棋中,角的位置是最優的。當然,這個角距離棋盤的幾何頂點還相差兩、三格。“角國”在歐亞大陸的突出部位或在大陸之外,不容易受到“邊”和“腹”的進攻,易於防守,同時又可以在幾個方向上向大陸進攻。據有“角”的位置的國家有英國、日本、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菲律賓、新加坡等島國,以及美國、巴西等歐亞大陸之外的大陸國家。它們和歐亞大陸的距離有遠有近。但距離的遠近與技術和國力有關,國力越強大,技術越發達,距離就越短。比如,美國比日本更遠離歐亞大陸,但它在大陸上的存在比日本更為顯著。南非、巴西等國家是地區大國,軍事力量薄弱,在大陸上的存在也不明顯。但在中長期,這些國家的發展潛力、自然資源、地區號召力可能使它們成為大陸國家的重要盟國,互成“犄角之勢”。巴西還是發展勢頭良好的“金磚四國”BRIC:巴西、俄國、印度、中國。中唯一不在歐亞大陸上的國家,有可能在南美建立以巴西為核心的區域共同體。
今天的意大利、希臘是歐亞大陸的“內角”。在北方,綿延的大山把它們與大陸分隔開,其餘的三面環水。在古代,這兩個半島是歐洲大陸的外角。那裏比較安全,氣候條件很好,更享有地中海的航運便利。它們很適合文明的發展。如果向北方內陸進攻,那裏又是適宜的出發點。“角”的位置是古希臘、古羅馬能夠取得輝煌成就的主要地理原因。
歐亞大陸上所有瀕臨海洋的國家都是“邊國”。位置比較優越的“邊國”有伊朗、巴基斯坦、緬甸、越南、以色列、土耳其、法國、荷蘭等國家。它們或者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或者地處戰略要道,或者兩者兼備。美國曾經把伊朗、伊拉克作為圍堵蘇聯南下的柵欄,現在把以色列作為它打入中東的楔子。印度兼有角國和邊國的位置,但擴張不易。印度的領土只有很小一部分進入亞洲腹地,在那裏,它被中國和巴基斯坦的高原和大山所阻擋。因此,印度進入歐亞大陸腹地的企圖遇到了重重困難。它很可能留在次大陸上。
如果歐亞大陸之外的國家要控制這個大陸,必須首先在角或邊落足,然後向腹地發展。美國所走的路線正是沿邊落子,然後向腹地滲透。英國、日本、澳大利亞等角國都是它的軍事盟國,而且都是發達國家,有兩個還是英語國家。得益於早期的擴張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美國的佈局很出色,但對弈並非一帆風順。在冷戰時期,美國在朝鮮半島、越南等邊國登陸,遇到了頑強抵抗,最後在半島上退回原來位置,又灰溜溜地撤出越南。美國最近的一着臭棋落在了伊拉克這個出產石油的邊國,伊戰的結果很可能與越戰的大致相同。
一般而言,地處內陸、沒有出海口的國家是“腹國”。腹國有蒙古、哈薩克斯坦、阿富汗等中亞國家,格魯吉亞等高加索國家。哈薩克斯坦瀕臨內陸海裏海,因裏海而多了幾個鄰國,地緣環境較完全為陸地所封閉的蒙古好很多。格魯吉亞有出海口,可以經黑海到地中海到大西洋,但海運並不便利。傳統上格魯吉亞是俄國的軟下腹,它的腹國地位更是針對俄國而言。在歐亞大陸的西部,白俄羅斯、捷克也是腹國。腹國容易受制於鄰國,除非打通海洋,像早期的俄國那樣,否則不能改變被動局面。但是,海岸線國家大多是強國,而腹國都比較貧弱,不可能對強國形成威脅。腹國都不是富裕國家,它們的價值主要在資源上,以及地緣政治上。控制了腹國就可以牽制大陸上的大國,威脅它們的後方。歐亞大陸的腹地不是腹國才有。本土大國,如俄國和中國,也在內陸有廣闊的土地。腹地是通往其他方向的交通要道,是整合大陸力量所依靠的途徑。
俄國、中國既有海岸線,領土又都延伸到中亞。它們兼有邊國與腹國的位置,都需要獲得“角”,以鞏固它們進入海洋的通道,並保護沿海地區。經過幾百年的擴張,俄國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上都能通往海洋。俄國不僅四面濱海,在四面都有良港:東有海參崴,西有聖彼得堡,南有塞瓦斯托波爾(從烏克蘭租賃),北有摩爾曼斯克。不過,所有這些海港都不能直接通往大洋,都受制於別國的陸地或島嶼。俄國要成為海權國家仍力不從心。俄國在失去了勢力範圍之後,腹也變成了邊。高加索邊境地區夾在裏海和黑海之間,可算是大陸腹地。但因為車臣、格魯吉亞等問題,這一地區成為俄國的“軟下腹”“心臟”和“腹”顯然是兩個意思不同的詞,在醫學上各有所指。它們在這裏都是借喻,表示“中心地帶”、“心臟地帶”(heartland)。交叉使用“腹地”和“下腹”可能會造成一些概念混亂。腹地指內地,而軟下腹(softunderbelly)則指暴露在外界威脅之中薄弱的邊緣地帶,如俄國的高加索地區。,俄國需要在那裏打仗。腹地成了前線,恢復到沙俄剛佔領高加索地區時的樣子。在地緣政治版圖上,角、邊、腹三者的位置雖然相對固定,卻遠非一成不變。
中國在海洋上的情況類似俄國,比較封閉,但總體而言要好一些。台灣島是歐亞大陸的一個角,雖然不是位置很突出的角。如果大陸和台灣統一,中國在東部海岸的困境就會緩解很多,前往太平洋的航路會更有保障,在馬六甲海峽會有更大的選擇餘地。中國統一不會對日本構成威脅,因為日本是一個島國,海上通道很多。一條通道被封鎖只會給它造成麻煩,不會窒息,而封鎖者的不便和成本可能更大。相反,中國的海上通道卻比較容易被堵塞。在內陸,新疆和內蒙古西部都在歐亞大陸的腹地。中亞地區也是中國的一個軟下腹,面臨恐怖襲擊的威脅。但目前那裏的情況要比俄國高加索地區好得多。中國可以獲得中亞的能源供應。此外,漢、唐朝的歷史證明,中國沒有必要再往西發展了。
地緣政治博弈與劫材
在最後計算勝負時,圍棋的一目就是一目,不論它們在棋盤的哪一個位置,其價值是相同的。但是,地緣政治的勝負統計卻沒有一定之規,各個位置的價值是不同的,就如房地產業評估土地價值的行話一樣:“位置、位置、位置”。此外,站在不同國家的立場,會對位置的價值做出不同的判斷;擁有不同的戰略眼光,也會對位置價值有不同的評判。因此,地緣政治博弈的結果可以有許多不同的計算。在結局之前,人們往往莫衷一是。
與圍棋不同的還有,只要國家還存在,地緣政治的博弈就會一直持續下去,不會有最後的勝負。一個國家不要指望在佔了便宜之後可以輕易脫身。這是日本在發動對華戰爭之時最缺乏考慮的地方。日本只看到中國的貧弱與混亂,只看到西方大國對中國的侵略,卻沒有看到日本沒有能力滅亡中國,世界大國也不允許日本滅亡中國。即使日本滅亡了中國,它也不可能在中國建立起長期有效的統治。與納粹德國濫用地緣政治理論相反,日本的決策者則完全沒有地緣戰略頭腦。他們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不知道該到哪裏結束,卻又被激進分子(有一些在最高層)盲目地拖着走。因此,日本的戰敗是註定的。在更深遠的一層,他們沒有想到,如果他們的武力和殘忍沒有滅亡中國,那麼,作為一個倚在大國邊上的島國,在中國重新崛起之後將如何面對?日本人不是游牧民族,不可能舉國遷移,何況也沒有地方供他們遷移。在歐洲,二戰的戰勝國接受了一戰之後巴黎和會的教訓,沒有向德國等戰敗國提出苛刻條件,甚至還幫助它們恢復經濟。這等眼光和胸懷是日本人不具備的。他們反而在歷史問題上不停地刺激中國人(還有韓國人、朝鮮人)。日本的行為無疑在告訴所有人,特別是健忘的中國人:“你們忘記了戰爭,我們沒有忘。”“你們別想拋棄這段歷史。”由於這個原因,中日不能達成法德那樣的和解。無論日本人是否願意繼續,中日之間都有“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非下不可,由不得日本人,也由不得中國人。這個棋局是日本的不和解態度製造出來的,可能還要再下幾十年。兩國不能開始新的棋局。這個棋局符合美國的利益,卻不符合整個東亞的利益。
劫材是圍棋術語,就是可以“打劫”的材料。戰國時,齊國軍師孫臏的“圍魏救趙”是使用劫材的出色範例。孫臏攻敵之所必救。敵人必救的那個目標就是劫材。關於劫材的判斷不容易做出。如果魏國的邊境有足夠的防守,就不存在劫材。如果魏國國都大梁能夠抵禦齊軍的進攻,也不存在劫材。魏國沒有必救的劫材,魏國佔領趙國的軍隊就不必匆匆回撤,不會進入齊軍的埋伏圈。魏軍將領反而可以從長計議,算計齊國,比如揮軍直指齊國國都臨淄。劫材的判斷需要經驗。
就其成因而言,劫材有數種。有些劫材是歷史上形成的;有些是本國的錯誤造成的;有些則是中了其他國家設下的圈套。一個劫材有可能包括兩到三個成因:天然的缺陷因本國的錯誤而加重,又被別國特別加以擴大。比如,落後的政治制度是一個大家都喜愛提的劫材。一國的劫材多了,就會在博弈中顧此失彼。所以,在國際競爭中應該減少自己的劫材,增加對手的劫材。唯此,才有可能增加勝算。減少劫材首先從國內做起。蘇聯解體就因為它的劫材太多。不僅僅是帝國在地理上的過度擴張(在東歐和阿富汗),也有經濟的(援助競賽)、軍事的(軍備競賽)、意識形態的(鎮壓持不同政見者)、統治基礎太窄(既得利益者僅限於少數權貴)。這些無一不成為對手的“劫材”。
無論如何減少劫材,被對方“打劫”都不可避免。國家之間都有劫材可打劫。因此,國家需要仔細計算各個劫材的價值和交換價值,同時確定自己的劫材中有哪些是能夠在關鍵時刻放棄的。劫材並不是在棋局最後才發揮作用。國家間的博弈雖然有“輪”,一輪又一輪的博弈,但只要有國家存在,博弈就不會結束。無論是第幾輪,國家間下的都是相同的一盤棋。它們沒有重新開局的機會。所以,劫材的使用是在棋局之中,而不在之末。國家犯下的任何一個錯誤,都有可能在現在,或未來某個時候(也許幾百年之後),結出苦果,被別的國家利用。使局面更為複雜的是,恐怖組織以及其他各種非政府組織已經加入到國家間的博弈。它們有自己不同的遊戲規則,記憶力更好,也更專註於目標——打劫。總之,國家犯下的錯誤和罪行適用於一句民間俗語:“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如果一個國家有大的劫材可以被對手利用,就會嚴重限制它的戰略選擇,包括對戰爭的選擇。一個不受此限制的國家就會在最後的對抗中佔上風。許多劫材是人為的,比如嚴重的社會危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俄國的後方非常不穩定。德國支持列寧發動革命。沙皇俄國被推翻之後,陷入內亂的俄國退出戰爭。不過,俄國革命也波及德國,基爾港的水兵嘩變,最後德國因內部問題而戰敗。長遠來看,蘇聯取代沙皇俄國,德國給自己樹立了一個更強大的敵人,對共產主義的仇恨限制了納粹德國在二戰期間的選擇,導致了德國再次戰敗——這是德國在幫助俄共革命時所未料及的。歷史在這裏又顯示了無常。
戰爭是國家間較量的最後手段。在和平時期,國家間的許多對抗方式是經濟的。一國經濟受制於他國越多,在對抗中就越被動。在1970年代,石油輸出國組織曾經把持石油,在發達國家造成了普遍的恐慌;在1980年代,美國把糧食出口作為一個手段,要求得到蘇聯的回報;在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中,西方投機者打劫了東南亞國家多年積聚的財富。西方國家的政府顯然從危機中得到了很多好處,迫使東南亞國家接受它們制定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援助條件。中國、日本等國政府持有的美國國債也曾被當作美國的劫材,但美元在危機中貶值。這些國債更像是人質,而非劫材——持有者虧損已經不可避免。
經濟的劫材在近期內曾經有過:匯率、貿易順差、傾銷問題、勞工問題、出口產品質量。出口產品(如玩具)的質量成為劫材,並不是說具體的生產者和監督者沒有過錯和失誤。對於中國來說,僅僅改進質量、糾正錯誤是不夠的,政府還必須對國內消費者擔負責任。除了經濟之外,中國可以被對手用作劫材的還有很多:台灣、西藏、新疆、政治制度。中國為了保護這些劫材,就不得不在其他方面付出代價,比如在貿易上做出讓步。台灣問題是大陸的一個劫材,反過來,大陸也是台灣的劫材。海峽兩岸曾經為爭奪“友邦”而大打外交戰。國家利益的範圍及規模,與國家的大小有很大關係。與台灣建交的,以及在大陸和台灣之間搖擺的,都是面積、人口和經濟規模很小的國家。它們的利益很小,受打擊面也就相應很小,它們不擔心大陸的報復。這些小國與海峽一方建交得到的好處,可以超過另一方報復帶來的損失。
使用劫材有“對等原則”。如果一方不想使對抗升級,在報復時就不會觸及對方更大的利益,而是“提”對方對等的劫材。這與戰爭的“有限目標”是一致的,即戰爭規模必須和政治目的一致。如果一方可能升級,另一方在決定是否打劫時就會更加小心,不會輕舉妄動。打劫與應對打劫的能力與國內狀況有很大關係。如果一國在國內有足夠“氣眼”,遇到外國打劫時就會應付裕如。如果一國政府本來在國內的“氣眼”就不夠長,那麼,在國際政治中就容易處處被動,對各處“打劫”應接不暇,還要抱怨敵對勢力太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