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黑皮支棱着耳朵,時而傾聽山下的動靜,時而監視廟裏的青兒。雷子一去不返,等得他心急火燎,又緊張又害怕。他有心下山尋雷子,可貓頭鷹突然一聲怪叫,嚇得他扭頭就往廟裏跑。

黑皮來到廟門口,低聲試探着叫青兒的名字,裏面卻沒有應答。他嘀咕說,這小娘們兒別偷偷溜走了,外面可不安全。

他探頭探腦推門進去,不想埋伏在門邊的青兒乘他不注意,猛地一推,摔得他四腳朝天,青兒拔腿就往山下跑。

黑皮翻身爬起,追了出去,嘴裏大罵,雷子怎麼會迷戀上這麼個狡詐狠毒的女人。四周一片漆黑,哪裏還有青兒的人影。他呆立着,擔心無法向雷雷交差,便摸着黑下山尋找。這時,只聽山下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嚇得黑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天漸漸放亮,黑皮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喊着青兒的名字。突然,他聽見輕微的呻吟聲,探頭往山下看,只見青兒摔倒在一塊兒石頭旁。他試着抬腳下去,可是坡陡打滑,很難落腳。

黑皮嚇住了,索性不動,大聲叫雷雷來幫忙,可是四周靜寂,無人應答。他低頭朝青兒喊,你別動,我去找雷子。然後,轉身沿着小路往山下跑,邊跑邊喊,雷子,你在哪兒。

他六神無主,連滾帶爬,結結實實與雷雷撞在一起。雷子手裏拿着偷來的衣物和吃的,他一把揪住黑皮,罵道:你他媽窮喊什麼,狼都讓你招來了。

黑皮語無倫次地道:青兒……她摔下山了,不知死了沒有……

雷雷驚得呆住,手裏的東西掉落在地,他揪住黑皮,問怎麼回事兒。黑皮哆哆嗦嗦解釋不清楚,手指着青兒摔落的地方直比畫。

雷雷不管不顧地衝過去,不留神從山坡上滾落。他伸手亂抓,逮住什麼是什麼,身體滾動的速度降下來,還是一棵小樹救了他。

他薅住小樹,穩定住身體,驚魂未定地喘着粗氣,臉和四肢被荊棘劃得傷痕纍纍。他焦急地張望着,喊着青兒的名字。隱隱傳來的呻吟聲讓雷雷確定了方位,他手腳並用,奮力爬到青兒身邊。她臉朝下趴着,身體一動不動。

雷雷小心地翻過她的身體,想把她架起來,可是青兒看清是雷雷,立刻來了勁頭,百般掙扎,不讓他碰自己。推搡之間,兩人一起往山下滾落。雷雷眼疾手快,抓住一個帶刺的植物,針刺深深扎進手掌里,鮮血慢慢滲出來。

青兒還要掙扎,雷雷緊緊拽着罵道:你他媽不想活了,別亂動。他彎下腰,試圖背起青兒,可青兒來回折騰,就是不配合。雷雷咬着牙,忍着疼痛,強行把青兒弄到背上,艱難地往山上爬。

黑皮戰戰兢兢來接應,一步一滑,兩步一停,慢得讓人恨不能踹他幾腳。青兒揮手亂打雷雷的頭和背,腳也不閑着,又蹬又踢。雷雷任憑她發泄,只要還有一口氣,他也要將她背上去。

青兒打得手疼了,麻了,打不動了,只好伏在他背上,淚流滿面喊:流氓,你放下我,別碰我……

雷雷滿臉血污,衣衫破爛,累得筋疲力盡,佝僂着腰直打晃。黑皮忙過來接住青兒,雷雷軟泥一樣癱倒在地。看着雷雷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青兒的眼淚再次滑落,她已經弄不清,這眼淚到底為誰流,為什麼而流。

老雷把葉氏夫婦請到辦公室,公安局陳副局長向他們介紹情況。他安慰說,已經找了雷雷的朋友,凡是他有可能落腳的地方,都已經指派了人手。據他了解,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雷雷跟葉青兒是戀愛關係,最近兩人一直在鬧矛盾。

葉母氣惱地說,她的女兒不可能跟小混混談戀愛,雷雷是綁架,是犯罪行為。雷母生氣地說,聽公安局還是聽你的啊,你家是法院嗎?

老雷瞪了老婆一眼,讓她冷靜點兒。陳副局長說,他們已經跟西北郊區民兵聯防指揮部聯繫,請他們協助尋找失蹤人的下落。

葉母對公安局能否秉公辦理此事心存疑慮,老雷鄭重地說,他以三十五年的黨齡保證,如果雷雷犯法,一定會讓他接受法律最嚴厲的懲罰。

陳副局長對葉氏夫婦說,要相信領導幹部,他們會依法辦事,秉公處理。說完抬手敬禮出去。葉母還是不放心,想追上去要個書面保證。

雷母忍無可忍,拍案大怒:你們還想怎麼樣?大不了一命還一命,我兒子換你女兒,你們還嫌不夠嗎?

老葉輕拽老婆的衣袖,讓她適可而止。雷母眼淚止不住流淌下來,她起身往外走,到門口時回過頭,堅定地說:我了解我兒子,他絕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兒,絕不會做對不起父母的事兒。

葉氏夫婦出了機關大樓,老葉感覺心慌氣短,頭暈目眩,心臟病發作,昏倒在地。葉母趕緊喊人幫忙,把老葉送進了醫學院附屬醫院。

在醫院辦手續時,葉母遇見韓陽和張軍。韓陽原不齒於張軍的人品,懶得搭理他,可礙於劉所長的面子,不得不答應幫他照顧住院的表妹。

韓陽發現葉母眼睛紅腫,氣色極差,便問起緣由。葉母眼淚下來了,說雷雷昨天下午綁架了青兒,警察至今還沒有他們的下落,老葉急得心臟病犯了。

韓陽吃了一驚,還沒等他說話,一旁的張軍破口大罵:那傢伙一直都是流氓,經常到醫學院纏着青兒。青兒拒絕他,就狗急跳牆,干出傷天害理的事兒來。

韓陽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說雷雷的品質並不壞,在沒把事情搞清楚之前,不要亂下結論。葉母對雷雷恨之入骨,搖頭說雷雷身上有股子流氓的狠勁,啥事兒都幹得出。韓陽不好再說什麼,勸葉母好好保重,照顧好葉老師,他有個同學在警隊工作,他可以去打聽情況。葉母感激不盡,千恩萬謝。

外面鬧成什麼樣,雷雷不用打聽也知道。現在天塌下來他也懶得管,眼下他最揪心是葉青兒高燒不退。黑皮擔心她得了破傷風,然後轉為敗血症,弄不好會死掉。雷雷被他說得毛骨悚然,當機立斷要送青兒下山。黑皮焦急地說山路顛簸,會加重病情的。

雷雷看着青兒滿臉通紅,燒得嘴唇起泡,一時沒了主意。黑皮跳着腳讓雷雷趕緊想辦法,人命關天。

雷雷下定決心要去山下買葯,找韓陽來給青兒醫治。黑皮一聽就急了:警察到處抓你,去了就是死路一條。我看還是咱倆先逃走,然後給她父母打電話接她回去。反正你也沒怎麼著她!

雷雷立馬否決了黑皮的提議,他警告黑皮如果當了逃兵,讓別人欺負了青兒,就恩斷義絕宰了他。望着雷雷下山的背影,黑皮衝著青兒罵:你這個臭娘們兒,有什麼好啊,雷雷這回把命都給你了。

青兒躺着不動,眼淚緩緩地流淌下來。

雷雷在樹叢里找出摩托車,發瘋一樣往城裏開。

他蓬頭垢面,衣衫破爛,引得眾人駐足觀望。看見街邊有家藥店,他緊急剎車,沖了進去。

雷雷喘着粗氣,讓女藥師趕緊開些退燒消炎之類的藥物,他的言行引起工作人員的懷疑。可他凶神惡煞般的模樣讓她不敢多問。

出了藥店,雷雷直奔摩托車而去。不想與張軍、狗子等人狹路相逢,張軍先是一愣,馬上瘋狂地大喊:雷雷,抓流氓啊,抓強姦犯!他的喊叫使得路人紛紛回頭,雷雷成了過街老鼠,只能玩命兒奔跑。張軍、狗子等人在後面瘋狂追趕。

他慌不擇路,跑進了一個死胡同,眼見着張軍等人逼近,隨手撿起半截磚頭,嚴陣以待。

張軍眼睛裏噴火,他極端仇恨雷雷,不僅因先前丟人現眼,更重要的是他朝思暮想要做的事兒,被雷雷做到了。他一臉淫笑道:還真被你這個小流氓捷足先登啦,那破鞋過癮吧,味道還不錯?

狗子罵道:流氓配破鞋,他媽的天生就是一對兒。

雷雷早紅了眼,揚着磚頭朝張軍撲過去。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惡鬥,雷雷體力透支,已是強弩之末,可他為名譽為尊嚴而戰,拚死亂打。張軍、狗子則是嫉恨交加,一定要置雷雷於死地,下手陰狠。突然,雷雷腦袋被磚頭拍中,天旋地轉,鮮血順着額頭淌下,眼睛被染紅了,眼前恍恍惚惚,栽倒在地。眾人圍上去拳打腳踢,雷雷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他眼前浮現出青兒的面容,溫婉凄楚,美麗動人,此刻為她死去,他也不會遺憾。

巷子外遠遠響起警笛聲,有人狂喊:警察來啦!

張軍等人一鬨而散,雷雷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天上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冰涼的雨水落在雷雷的身上,將他頭上、臉上的鮮血衝去,血水流淌蜿蜒的小溪……

雷雷逐漸蘇醒過來,吃力地爬起,下意識地伸手摸褲兜,藥品還在。他晃晃蕩盪站起身,向摩托車走去,給青兒送葯是支撐他前行的惟一動力。

他騎上摩托車,費力地發動着,開得很慢,身子歪歪斜斜,幾次都險些栽倒。他在一個電話亭前停下,掏出硬幣投進去,用僵硬受傷的手指慢慢撥着號碼。

雷母在家裏憂心如焚,想起不爭氣的兒子,淚流滿面。她頭疼欲裂,正拿着藥瓶吃藥,忽聽電話響,驚得一個激靈,趕緊抓起聽筒:喂?沒有動靜,她連着"喂"了幾聲,仍然沒有回應。她意識到是兒子打來的,聲音顫抖着道:雷雷,是你嗎?你沒幹傻事兒吧?回家吧,爸媽都相信你,我兒子不會幹壞事兒的。

雷雷聽着母親的聲音,手哆嗦着,眼睛漸漸濕潤。他啪嗒一聲,掛斷電話。擦乾眼淚后,他又投了一枚硬幣,撥通報警電話,把葉青兒所處的詳細方位告訴了值班警察。

山神廟裏青兒身體虛弱,處在半昏迷狀態。黑皮照看着她,焦慮不安地喃喃自語:雷雷怎麼還不回來,給抓起來了?真他媽想扔下你一走了之。萬一他回來了,肯定會剝了我的皮。

青兒在黑皮的嘟囔中蘇醒,儘管身邊燃着一堆火,她還是冷得直打哆嗦。黑皮說,雷子找退燒藥去了,大半天還沒回,一定是出意外了。青兒盯着他,嘴唇蠕動着說不出話來。黑皮繼續說,如果她想回家,可以陪她下山。她想怎麼著都行,他悉聽尊便。

青兒眼睛裏流露出無限哀傷,輕輕叫了聲雷雷的名字。這時,廟門被慢慢推開,黑皮和青兒聞聲回頭,只看見門在動,卻看不見人影,都被嚇住。黑皮往牆角縮,青兒緊張地呆坐着……

門開了,雷雷艱難地爬着進來,黑皮看清是雷雷,一躍而起跑過來扶起他:雷子,你怎麼啦?青兒激靈抖了一下,刷地站起,衝到雷雷身邊,抱住他。

雷雷意識模糊,他見到青兒馬上去掏口袋,手顫抖着把葯遞給她,說了一個字:葯!然後再也支撐不住,一頭倒在青兒懷裏。

青兒抱着雷雷,看着他滿身血污,看着被鮮血染紅的葯,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眼前恍恍惚惚,像回到從前……

雷雷對她說:菜青蟲,咱倆鐵哥們兒。以前沒有我,你傷心難過我也不知道,沒辦法替你出頭;可現在有我了,以後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誰也不能欺負你,誰罵你就是罵我,我跟他死磕。

青兒眼淚一滴一滴落下,她抱着雷雷,搖晃着哭着罵著:臭小子!你為什麼要這樣,你到底在想什麼呀!

一旁黑皮跟着傷心,勸道:雷子還在流血,趕緊給他止血吧,傷口淋了雨要感染的。

青兒清醒過來,刷地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趕緊為雷雷包紮。她的手觸到雷雷傷口時,雷雷疼得叫一聲,她趕緊住手,淚眼婆娑看着雷雷。

雷雷艱難抬頭,眼前女人從模糊逐漸清晰,他看到她臉上的淚痕,臉上慢慢浮現出壞笑:你心疼了?

青兒流着淚繼續包紮,不理會他。雷雷聲音虛弱地問,葯吃了嗎?青兒仍不吭聲,不留神碰了他的頭。他躲了一下,氣乎乎地說,從小他媽就老打頭,他最討厭別人碰他的頭。

雷雷的神情像是一個單純稚氣的孩子,青兒再也無法控制感情,緊緊抱住他失聲痛哭:你胡鬧,發瘋,想找死,你離我遠點兒,幹嘛老讓我看見你這副慘樣兒。

雷雷眼睛濕潤了,無言以對。黑皮一旁看着心裏酸溜溜直想哭,趕緊出去。

雷雷已經沒有力氣回應青兒的情感,此刻愛與恨都離他遠去。他意識模糊起來,頭軟下去。青兒嚇一跳,趕緊問:疼了吧?他無力抬頭,默默搖頭。

青兒要去叫救護車,雷雷吃力地一笑說不用。突然,廟外傳來警笛聲。黑皮急慌慌闖進來,結結巴巴說:雷子,警……警察來了,好多人,你快跑吧。

青兒猛地回過身問,是誰報的警。雷雷說是他,警察來了好送她回家。他讓黑皮趕緊走,有事兒他一人擔著。

黑皮猶豫半天,咬着牙說:雷子,你夠哥們兒,他們要真判你,我給你當證人。說完,扭頭躥出門去。

青兒扶起雷雷,說送他去醫院,她會向警察說明情況,不會有事兒的。雷雷苦笑着,說別去管他了,她的手還是滾燙的,趕緊吃退燒藥。

雷雷的身體發軟,越來越沉,青兒根本搬不動他,後來絕望地坐在地上哭道:你為什麼總是把事情弄得這樣糟糕?

雷雷躺在葉青兒的懷裏,昏厥過去。她搖晃着他喊叫,讓他堅持住,不能睡覺。廟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男人嚴厲地問:裏面有人嗎?

青兒大聲求救,荷槍實彈的警察衝進來,將他倆團團圍住。

雷雷被送進急救室,身上插着輸液管,臉上罩着氧氣面罩,一隻手臂輸血,另一隻手臂被手銬靠在床柱上。

主治大夫告訴陳副局長,患者眼下沒有生命危險,因失血過多造成傷勢嚴重,肋骨斷了三根,軟組織受傷較重,他年輕,體質好,應該能扛過去。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雷母滿臉慌張地衝進來。陳副局長趕緊過去打招呼,雷母顧不上應酬,疾步走到病床前查看兒子的傷情。

大夫安慰說,已經脫離了危險期。雷母點點頭,眼神落在閃着扎眼光澤的手銬上。陳副局長有些尷尬地解釋說,這是規定,請您原諒。

雷母沒說話,慢慢蹲下身子,握住兒子戴銬子的手,眼淚一滴滴掉落下來。她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把兒子手腕上的手銬蓋住,輕聲地抽泣着。

大夫示意病人需要休息,最好別打擾他。雷母聽了擦乾淚水,眼睛紅腫着走出急救室,陳副局長跟了出來。

雷母問兒子做完筆錄后,就應該沒事兒了吧。陳副局為難地說,雷雷的綁架案已在省局掛了號,又是幹部子女犯案,社會影響極大,處理起來很棘手。

雷母急了,讓陳副局想想辦法。陳副局沉吟半晌說,這種事情要取決於女方的態度。如果葉青兒證明雷雷沒有傷害她,一切都好辦。

雷母皺着眉頭問,如果那個女人恨她兒子,想冤枉報復他可怎麼辦。陳副局沉默片刻,建議說還是先跟葉青兒本人及她家人溝通一下,姿態低一點,事情或許會好辦得多。

雷母滿臉沮喪地說,那家人恨不得判她兒子死刑!

此時,葉氏夫婦聞訊趕到醫院病房。葉青兒手臂上掛着輸液瓶,處在半睡半昏迷的狀態。葉母流着淚輕聲呼喚,青兒慢慢睜開眼睛,淚水止不住流淌下來。老葉拍着女兒的肩膀勸她什麼都別想,好好休息。

青兒擔心雷雷的身體,一時又不知如何開口:爸媽,雷雷他……

葉母一聽雷雷的名字就抓狂,咬牙切齒地道:那個臭流氓,聽說骨頭被打斷了好幾根,失血過多差點死了,活該,報應!

青兒聽了,翻身就要下床,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栽倒。葉母忙拽住問,你幹啥?趕緊躺下。青兒說,她想去看雷雷。老葉吃了一驚問,看他幹什麼?他是罪犯,流氓。青兒喃喃地說,雷雷救了她。

老葉勃然大怒,叱責女兒燒糊塗了,忘了雷雷是綁架她的罪犯。護士聽見病房裏有喧嘩聲,進來教訓說,病房要保持安靜,病人情緒不穩定,不能受刺激,探視完了就回去。

老葉滿臉憤恨地看着女兒,為她沒有原則和立場而痛心。青兒仍是一臉痴獃茫然。葉母悄悄拽着老葉衣角,走出病房,讓他別刺激了女兒。

老葉讓老伴兒回家休息,他來守着女兒。葉母說老葉體質差,熬夜身體受不了,她可伺候不了兩個病人,等他休息好了白天來換她。老葉爭不過她,只得聽從安排。

天蒙蒙亮了,青兒一夜沒怎麼合眼,腦海里回想着雷雷昏迷不醒的情形,焦慮難安。她見母親趴在床邊酣睡,悄然起身,躡手躡腳走出病房。

一大清早,雷母起來就給兒子熬雞湯。老雷一臉憔悴地拿着公文包從卧室出來,看見老婆忙碌,不知說什麼好。他想了想,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要出門。雷母冷冷地問,兒子已經脫離危險了,他就不去看看?老雷對老婆的陰陽怪氣很反感,雷雷是他兒子,他也關心。

雷母聽了氣不打一處來,質問他怎麼關心?老雷滿腔鬱悶正不知如何發泄,他將公文包重重拍在飯桌上,咆哮說,你兒子是打仗受的傷啦,還是救人掛的彩,還好意思大肆張揚!

雷母氣得發抖,罵老雷把臉面看得比兒子命都重要,他怕影響烏紗帽,就在辦公室獃著,她自己去。她拎起保溫桶走到門前,覺得很不解氣,回頭又說,你要是多關心他點兒,讓他感到家庭是溫暖,他也不會去糾纏那個小騷貨,去找精神寄託。

說完推門而去,老雷一時啞口無言,氣得抓起公文包狠狠向牆角砸去。

青兒穿着病號服沿走廊找到急救室,見門外一位看守民警打盹睡着,便輕手輕腳推開門,雷雷還在昏睡。他頭纏紗布,安詳單純得像個受傷的孩子。

青兒伸出手,撫摸他的臉、鼻子和耳朵。當她的手觸摸到他眼睛時,他睜開眼,恍恍惚惚,以為身在夢中。眼前的女人影影綽綽,輪廓美麗,慢慢看清是雙眼含淚的她,輕聲一笑:你穿的是什麼啊,難看。青兒手停住,潸然淚下。

他伸手想替她擦淚,這才意識到手腕被銬在床柱上動彈不得,苦笑道:這玩意兒,小時玩警察抓小偷帶過。是塑料的,沒這麼沉。那時候我是警察,給黑皮、大頭他們帶手銬,所以他們叫我雷子……

青兒握住那隻閃着金屬光澤的手銬,淚流滿面,恨聲道:你幹嘛要這樣啊。我會對公安局說清真相,你會沒事兒的。就是以後……要接受教訓,別那麼衝動,別再干傻事兒。

她眼淚越流越多,雷雷輕聲笑道:知道我最煩你什麼?跟我媽一樣嘮叨,一聽你這說教,我頭就疼,比傷口還疼。他一臉無邪,笑得像個小壞蛋。

青兒愛恨交集再無法自控,猛地起身往外走,把床邊的椅子碰倒,值班的民警驚醒,進屋就摸槍,厲聲喝問:你是什麼人,幹什麼的?

青兒正彎腰扶椅子,嚇得呆住。雷雷調侃說,她若想殺人,我早沒命了,可見您有多失職。民警臉一點兒都沒紅,嚴厲地問青兒什麼人,來幹嘛。雷雷說來看他,還用問。民警狠狠瞪着雷雷,讓他閉嘴。青兒恢復了鎮定,說她叫葉青兒,想見他們領導。

民警丟了面子,心裏窩火,態度粗暴蠻橫。在他看來,只有流氓的朋友才來看流氓,因此對青兒嚴厲喝斥道:我不管你什麼青啊紫的,這地方是警方控制的,這個人是犯罪嫌疑人,你私闖進來就是違法。你哪個單位的,私自會見犯罪嫌疑人什麼目的?

青兒氣糊塗了,說不出話來。雷雷舊態復萌,笑着調侃:沒錯兒,你半夜三更不在病房老實獃著,跑進急診室幹嘛?圖財害命還是圖謀不軌,或是調戲男同志?本人可是身負重傷,手無縛雞之力。

青兒憋不住想樂,然而民警卻氣得火冒三丈,罵雷雷是小流氓,喝令他住嘴,沒他許可不準說話。

雷雷還沒說話,青兒倒是發火了,質問民警憑什麼罵人,誰給他的權利,人民警察更不能侮辱人的尊嚴。

雷雷怔住,既感動又欣慰。民警沒料到這個清秀俏麗的女孩兒口齒如此伶俐,竟讓他啞口無言。他惱羞成怒,吼道:我看你跟這個小流氓是一夥兒的,再妨礙公務,連你一起銬起來。

雷雷大怒,跟民警吵:你再胡說我告你誹謗啊,執法犯法罪加一等。

青兒的話兒更重:我看你就不配穿這身警服,一點素質也沒有!

他倆一唱一和,氣得民警青筋直蹦,七竅生煙,怒吼道:都給我閉嘴,還無法無天了。

急救室鬧得不可開交,走廊里雷母與葉母不期而遇,兩人冷眼相對,互不理睬。雷母忽然想起陳副局長的話兒,要跟女方家搞好關係,忙平緩表情,堆着笑想說幾句軟話,葉母卻冷着臉轉身就走。急救室里的爭吵聲引起兩人的注意,她們忙一前一後趕過去。

民警正在氣頭上,見她倆進來,厲聲喝道:出去,這地方能隨便來嗎?

葉母一愣,眼裏有了怯意。雷母冷靜地說,她是雷雷的母親,麻煩他給陳副局打個電話,就說雷雷的案子有進展,請他來一下。

見雷母提到局領導,民警有點發怵,卻又不肯輕易相信,說他在值勤,請她們出去別妨礙公務。雷母放下保溫桶,出去打電話。葉母拉着青兒往外走,青兒說她要向公安局領導說明真相,葉母儘管生氣,還是克制着情緒,說有什麼出去再講。雷雷眼睜睜地看着青兒被拽出門去,滿臉憂慮。

葉母對女兒如此袒護雷雷,既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她冷冷地問女兒,他到底傷害你沒有?青兒臉色很難看地說沒有。葉母滿臉狐疑地問,你一身是傷,誰會相信這話呢?

青兒抑制不住憤怒問:媽,您是希望我……被傷害嗎?

葉母矢口否認,青兒說雷雷沒動她,身上的傷是自己下山時不小心摔的。葉母痛惜地說,沒出事兒就是萬幸,我心裏不舒服是因為你袒護那個小流氓。

青兒很反感母親把雷雷當成流氓,說雷雷綁架她是一時衝動,如果她不當著眾人的面刺激雷雷,他或許不會做出極端的事兒。

葉母聽了這話簡直要氣炸了肺,她懷疑女兒與雷雷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兒。不管怎樣,她都要把雷雷送進監獄。她冷冰冰對女兒說:我告訴你,就算那個小流氓沒有對你怎樣,我們仍然要起訴他綁架傷害罪。絕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青兒神情麻木地聽着母親充滿仇恨的聲音,茫然道:您為什麼這麼恨雷雷?

母親是最容易原諒兒子的,舔犢之情勝過一切。見兒子纏着繃帶,戴着手銬,責罵到嘴邊都變成了心疼。她滿臉憂愁地給兒子餵雞湯,雷雷為逗她開心,玩笑道:您一天到晚老嫌我在外面跑,不安分。現在我多老實,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您要打要罵我都老實挨着。有什麼大道理,您趕緊教育吧,等我出了院,您想說可沒機會啦。

雷母想笑,可哪裏笑得出來,她難過地問:跟媽說句實話,你到底有沒有傷害她?

雷雷語氣堅定地說,打小他就會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尤其是第七條不許調戲婦女,打死他都不會犯那種錯誤。他不能在這件事上讓父母丟臉。雷母暗暗鬆了一口氣,說他這回是僥倖撿了一條命兒,以後可別再胡鬧了。雷雷神情黯然地說,不會再有以後了,出院后他立馬就去當兵。

母子倆算是和解了,母女倆之間的敵對情緒卻越來越高漲。在病房跟警察做筆錄時,葉母借口女兒受了刺激,神經有點問題,眼下不能觸及綁架的事兒,希望等恢復一陣再說。

青兒對母親的越俎代庖很生氣,執意要說明真相。母女倆當著警察的面兒爭吵起來,弄得警察左右為難,只好作罷。

青兒急得追出門去,求警察放了雷雷,葉母連拖帶拽把她弄回病房。青兒狂怒,質問母親是何居心,想達到什麼目的。

葉母是一條衚衕走到黑,厲聲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也不管你在想什麼。總之,那個小流氓必須受到法律嚴懲!

青兒獃獃看着母親,像看陌生人:媽,我跟你說多少遍,雷雷沒有對我怎麼樣,你為什麼不肯聽?

葉母失聲叫道:誰能證明!

青兒怔住,半晌說不出話,不敢置信地問:您什麼意思?您要我指控雷雷強姦我嗎?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對您有什麼好處?

葉母一句話說不出來,突然失聲痛哭。看着痛哭流涕的母親,青兒一臉茫然。她意識到母親並不相信她和雷雷之間是清白的,這讓她無比失望。人生頭一回,她對父母很失望。

因此,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母親。

陳副局長了解到新情況后,向老雷作了彙報。他說葉青兒態度很好,希望積極與警方配合,可她母親卻以女兒受刺激為由,拒絕讓女兒做筆錄,並且揚言要嚴懲雷雷。

老雷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他很是不解,既然雷雷沒傷害她女兒,她為何非要置雷雷於死地而後快呢。這種事兒傳開了,對她女兒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她到底想要什麼?

陳副局長建議雙方家長做一個溝通,解開對方心裏的疙瘩。老雷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張軍來醫院看望表妹,遠遠的見韓陽匆匆走着,忙小跑着追上去猥褻地問:聽說雷雷被抓住了,葉青兒因為被強姦,昏迷不醒,有可能受孕,準備做人流啊?

韓陽反感地問,這是誰在胡說八道。張軍說他有個朋友是警隊的,消息不會有假。韓陽懶得搭理他,勸他少傳謠言。張軍嘿嘿笑着問,他是不是心裏泛酸,特嫉妒。韓陽生氣地讓他一邊兒涼快去,少跟他瞎扯淡。

要說韓陽心裏不難受,那肯定是鬼話,他的確是嫉妒了,他嫉妒雷雷和青兒之間那種愛恨交集的曲折經歷,羨慕他倆那種純粹強烈的情感碰撞。

韓陽極其厭惡張軍的做派,找個理由走開。張軍討了個沒趣兒,罵他是偽君子。在醫院溜達了一圈,張軍決定以慰問之名,去看望葉青兒。

他打聽到葉青兒的病房,悄悄推開門。青兒躺在床上心煩意亂,正要起來,冷不丁見張軍進屋,嚇了一跳,厲聲問他來幹什麼。

張軍一臉猥瑣地諂笑:聽說你住院了,我心裏火急火燎的,趕着來看你。怎麼樣,好些嗎?

青兒厭惡地看着他,身子下意識地往後躲,說自己沒什麼事兒,讓他趕緊走。張軍嬉皮笑臉地說,你一個人多孤單寂寞啊,我正好來陪陪你。說著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青兒根本就不搭理他,拿過一張報紙翻看。張軍湊過來說,聽說雷雷這回至少要判二十年。青兒嚇得一哆嗦,報紙險些落地,忙問是誰說的。

張軍說他表哥在法院,因關心雷雷特意問過。像雷雷這種強姦犯,正趕上嚴打,不弄個死緩都是便宜他了。青兒氣得把報紙扔到他臉上,讓他滾出去。

張軍冷笑道:怎麼,真愛上那強姦犯了?我還真沒看錯你,你這種娘們兒真是受虐狂,喜歡霸王硬上弓啊。早知如此,我上啊,哪輪到雷雷那小流氓!

青兒氣得抓起桌上的茶杯就要砸過去,被進來的韓陽勸阻。青兒罵張軍是畜牲,就會造謠生事。

張軍耍無賴說:我造什麼謠言了,你有本事重複一遍給韓醫生聽聽。

青兒氣得臉色煞白,身體顫抖,韓陽見狀忙把張軍推出病房。

韓陽質問張軍來幹什麼,他說來替韓陽出口惡氣。韓陽狠狠推了他一把,讓他少干蠢事。張軍冷笑說,這娘們兒不喜歡正人君子,誰來邪的,來橫的,她就喜歡誰,尤其喜歡強姦犯。

韓陽忍無可忍,揪住張軍的衣領警告他嘴巴放乾淨點兒,不然他就不客氣了。張軍斜着眼譏笑說,你他媽真窩囊,自己喜歡的娘們兒被人霸佔了,還打斷了牙齒往肚裏咽,連屁都不敢放,還是男人嗎?

韓陽哆嗦揚起拳頭要打,被張軍猛地推到一邊兒,他蔑視地整理好衣服,搖晃着離去,韓陽瞪着他的背影,半晌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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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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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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