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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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離開萱望之後到華府去,因為聽見說國務院的傳譯員只有中日俄法德意西班牙葡萄牙阿拉伯九種語言,此外的小國都是雇散工,可能條件寬些,上了他們的名單就好了。她從前跟崔相逸學的高麗話很流利,文字也看得懂。找到國務院語文服務科,由中文傳譯員司徒華接見。後來她聽說有人說科長是做情報工作的,此地不過掛個名。司徒華老資格了,差不多的公事都由他代拆代行。

她在華盛頓混了些時,等候下一屆傳譯員考試。去臨時秘書介紹所領了些文件來打,司徒華又介紹一個翻譯中心,試驗及格后常有幾頁中文韓文發下來,不過報酬既少,又嚴禁本人送譯稿去,對這些難民避之若浼,她覺得有點侮辱性。

這次考傳譯員她考得成績不錯,登記備用。剛巧此後不久就有個宴會,招待韓國官員。女傳譯員要像女賓一樣穿夜禮服,是個難題。東方婦女矮小的在美國本就買不到衣服,連美國女人裏面算矮小的都只能穿得老實點,新妍的時裝都沒有她們的尺寸。趙珏只好揀男童衣服中最不花稍的。晚宴不能穿長服,她又向不穿旗袍。定做夜禮服不但來不及,也做不起。

她去買了幾尺碧紗,對摺了一折,胡亂縫上一道直線——她補襪子都是利用指甲油——人鑽進這圓筒,左肩上打了個結,袒露右肩。長袍從一隻肩膀上斜掛下來,自然而然通身都是希臘風的衣褶。左邊開叉,不然邁不開步。

又買了點大紅尼龍小紡做襯裙,依照馬來紗籠,袒肩扎在胸背上。乳房不夠大,怕滑下來,綁得緊些就是了。朱碧掩映,成為赭色,又似有若無一層金色的霧,與她有點憔悴的臉與依然稚弱的身材也配稱。

鞋倒容易買,廉價部的鞋都是特大特小的。買的高跟鞋雖然不太時式,顏色也不大對,好在長裙曳地,也看不清楚,下擺根本沒縫過。

這身裝束在那相當隆重的場合不但看着順眼,還很引人注目。以後再有這種事,再買幾尺青紗或是黑紗,儘可能翻行頭。襯裙現成。

每次派到工作,一百元一次,雖然不會常有,加上打字,譯點零件,該可以勉強夠過了。這次宴會司徒華也在座,此後不久打電話來,約她出來一趟,有件事告訴她。

他開車來接她。“到什麼地方去坐坐,吃點東西。”

“不用了,吃晚飯還早,不餓。”

他很像醜小鴨時代的她,不過胖些,有肚子——比蟑螂短些的甲蟲。

“你這件大衣非常好看。”他夾着英文說。

她也隨口說了聲英文“謝謝你”,拿它當外國人例有的讚美。但是出自他的口中,她就疑心他看見過這件大衣,知道是舊衣服,自己改的。寬膊的霜毛炭灰燈籠袖大衣,她把鈕子挪了挪,成為斜襟,腰身就小得多。

車開到中心區,近國會山莊,停下來等綠燈。

“找個咖啡館坐坐,好說話。”

“不用了,就停在這兒不好嗎?不是一樣說話?”

安全島旁邊停滿了汽車,不過都是空車。他躊躇了一下,也就開過去,擠進它們的行列。

在鬧市泊車,總沒什麼瓜田李下的嫌疑。

華府特有的發紫的嫩藍天,傍晚也還是一樣瑩潔。遠景也是華府特有的,後期古典式白色建築上,淺翠綠的銅銹圓頂。車如流水,正是最擠的時辰。黑鐵電燈桿上端低垂的弧線十分柔和,高枝上點着並蒂街燈。

他告訴她科長可能外調。如果他補了缺,可以薦她當中文傳譯員。

“不過不知道你可預備在華盛頓待下去?有沒有計劃?紐漢浦夏有信來?”

萱望在紐漢浦夏州教書。

她笑了笑。“信是有。我反正只要現在這事還在,我總在華盛頓。能當上正式的職員當然更好。”

她靠後坐着,並不冷,兩隻手深深的插在大衣袋裏。

他是結了婚的人,她覺得他也不一定是看上了她,不過是掂她的斤兩。

她不禁心中冷笑,但是隨即極力排除反感,免得給他覺得了,不犯着結怨,只帶點微笑看街景,一念不生。

在狹小的空間內的沉默中,比較容易知道對方有沒有意思。汽車又低矮,他這輛車又小。

坐了一會,他就說:“好,那以後有確定的消息我再通知你。”就送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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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少年都不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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