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從縣城看棲鳳嶺,一年四季始終是那個樣子。靄青色的山峰,有如高低不齊的鋸齒,剪影一般貼在深邃的天空上。只不過這幅剪影是有層次的:近一點的地方,山色深濃一些,有時會呈青墨色,而遠一些的地方則淡到若有若無。雲霧時常會將山嶺圍繞起來,有時遮住山頂,使高高的棲鳳嶺像戴上一頂鳳冠,有時又遮住山腰,露出巍峨的山峰,那飄蕩的雲霧就像一條流動的銀腰帶。走近棲鳳嶺,才能看見季節在山腳下面的演化、變遷,尤其是冬天過後,幾乎每天一個樣子地記錄著生命與歲月的進程。山腰間晚開的梅花落盡以後,山下桃花開始次第綻放,差不多與此同時,山茶和梨花也相繼開放。不久,山坳坪地里的油菜花一片一片地露出金黃色的顏容。油菜花開的時候,山野里、田地間像被陽光點燃一般,馬上鮮亮無比起來。再往後,芝麻也開花了,野桑椹躲躲閃閃,露出青綠色的腦袋,快成熟的小麥,則挺着針尖一樣的麥芒。農家的水田,於沉默中度過寒冷的季節以後,在杜鵑鳥的叫聲中,開始被鋒利的犁鏵翻開,湧起一道道泥浪,然後,農民在秧田裏播下黃色的稻種,等稻種長成細嫩的秧苗后,插秧的季節又開始了。

插秧是春耕以來最要緊,也是最繁重的農活。尹凡想,既然下來鍛煉,就得真正像鍛煉的樣子。他決定去嶺下村幫助農戶插一回秧;尤其是小秦,從來沒接觸過農活,讓他也體驗一下干農活的滋味,對他是有好處的。於是他提前給單位打了電話,把自己的意見說了一下。組織部領導很支持他的意見,讓小秦把手上工作暫時騰出來,趕回東陽。

“五一”節前後的日子,陽光燦爛地灑在大地上,田野里四處瀰漫著泥土的芳香,觸目皆是青蔥翠綠的色調。嵐霧早已飄散,棲鳳嶺的山尖清晰地呈露在藍天底下,像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布穀的叫聲更加起勁,傳得也似乎更加遠,讓人聽了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尹凡和小秦頭天晚上住到了村裡,第二天一早就起來,幫助最缺勞力的丙生家插秧。

丙生全家都動員了。丙生一隻手,插秧不方便,但蹲下拔秧還是能夠的,於是他就負責拔秧。丙生的老婆金花插秧,八歲的大女兒大鳳向學校請了兩天假和母親一起插秧,二女兒二鳳在家裏照看妹妹三鳳。當尹凡和小秦在村支書鄭二根和村主任鄭小春的帶領下來到地頭,大家一起脫下鞋襪的時候,丙生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連忙說千萬不要千萬不要,你們這些幹部哪能幹這種賤活呢!

鄭二根說,你少放屁了,尹書記來幫你插秧你竟說是干賤活,你那張嘴什麼時候能學乖一點!

尹凡說,別說了,你鄭二根也別說了,插秧這個活我還是干過的,不信你們等下看看就知道了。

自從讀高中以後,尹凡沒再幫家裏插過秧,但小時候的童子工夫現在竟還沒有忘,他插了幾行秧后,慢慢找回了感覺,雖然動作不是那麼快,但行是行,路是路,插得還蠻有樣子。苦只苦了小秦,他不用說插秧,連田都從來沒下過,捧起一把秧不知道該橫拿還是豎拿,鄭小春就教他。儘管如此,小秦還是弄得渾身上下泥湯點點,連臉上也沾了泥點子,秧卻插不了幾棵。好在鄭二根和鄭小春都是干農活出身,丙生家那二畝多田的秧很快就插完了。

秧插完了,丙生千感謝萬感謝,說好歹要留幹部們在家裏吃頓飯。鄭二根說,到你家吃什麼?你不要把人家尹書記和小秦餓着。尹凡說,丙生,吃飯的事你就不用操心,關鍵是小孩別讓她耽誤課,下午就讓她上學去。

幾個人在水溝邊洗了洗手、腳上的泥,穿上鞋襪走了。丙生獃獃看着尹凡他們的背影,多年來頭一次感到鼻子有些酸酸的。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成了硬塊,不再會變軟,可今天卻似乎有些異樣了。他見金花還站在田頭沒動,突然大聲說道,還不快回去做飯,吃了讓大丫頭去學校!丫頭能讀出書來,我們今後一樣會有指望。

吃飯還是在村委會,尹凡再三說飯菜簡單一點,兩三個素菜就行了。結果端上來是一個炒雞蛋,一個炒青菜柳,一個腌魚塊,一盤臘肉炒冬筍,一個豆腐燒肉,最後還上了一缽清燉土雞湯。

鄭小春拿來一小壇谷酒,說小秦今天累了,喝點酒解解乏,尹凡看看小秦,見他臉上曬出了紅印,不自覺地還會用手去揉揉腰,知道他確實累了,就說,好吧,小秦今天辛苦了,喝點酒,我等下敬你一杯。小秦笑笑,說,今天總算知道了一點“汗滴禾下土”的味道,這樣的機會還真難得。吃飯的時候,小秦胃口大開,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說得鄭二根和鄭小春都笑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就聊村裏的工作。尹凡說,農田裏的活太辛苦,主要是經濟效益不太高,村裏面能不能想點新的辦法?

村支書和村主任相互看看,說,我們這兒自古以來就干這個,除了水稻什麼也不會種,你能讓他們幹什麼?鄭二根說,前些年上面說讓辦鄉村企業,我們好不容易向村民集資湊了些錢,又到信用社貸了十萬塊錢的款,辦了一個骨膠廠,一個榨油廠,結果骨膠廠沒原料,榨油廠各個村你也辦我也辦,最後一個都沒辦下來。大家的錢都沒了,信用社的貸款也一直拖欠在那裏,弄得當時的村幹部裡外不是人,村民說幹部們辦事不力,把大家的血汗錢都弄沒了,銀行一筆帳掛着,時不時地又會催一下,我現在到鄉里去碰見信用社主任,十幾年了,他還老說這個事,煩得人要死。鄭小春說,不是不想還錢,我們村實在還不起……還得起也不還!鄭二根打斷他。鄭二根幾杯酒下肚,似乎忘記了是在縣委副書記面前說話,他唾沫星子亂飛地說,什麼嘛,老子跟他說,又不是老子欠下的錢,是以前的村幹部欠下的,管我屁事!你猜他說什麼?他說,村裡欠下的錢不錯,可你是法人,你就得負責。我就跟他說,你還蒙我!我是中國人我還不知道呀。你要硬說我是法人,那我就說你是美人……

他一邊說,尹凡微微皺起了眉頭。看見尹凡皺眉,鄭小春在桌子底下踢了鄭二根一腳,鄭二根這才不再亂說了。

尹凡想,這個鄭二根,叫人怎麼看呢?你說他有點痞嘛,他還不是那種太壞,壞到家的人;你要說他扎紮實實像個村幹部嘛,可這副樣子說出去的確讓人不敢相信。尹凡曾個別徵求過一些村民的看法,村民們對鄭二根多多少少有些意見,可詢問有什麼人更適合擔任村書記,大家卻搖搖頭,說,難弄!不是負不起責,就是不願負責。二根起碼還拿得起。尹凡知道這裏面的意思,他自己老家的情形也曉得一些,窮地方的村幹部最難當,軟弱綿善了不行,沒點手腕也不行。要找那種大公無私的人出來當幹部,那只是一種美好的幻想。沒有人沒有缺點,只要不是太強蠻,能夠把握村裏的局面,維護一定的均衡,大家還是願意接受。至於辦多少公益事業,就農村的現有條件,那就很難說了,除非有本事找到外面的幫助。吃過飯,尹凡又了解了一下村裡養羊的情況,察看了幾家的羊,見一些羊竟然和豬關在一起,就說這樣子養羊能行嗎?鄭小春回答說,村裡多數人家沒有羊圈,不是和豬關一起就是和牛關一起。單獨蓋了羊圈的人家不多。尹凡心裏就覺得挺不是個滋味:就這樣能把養羊工程做大嗎?他不懂得羊該怎麼養,但總以為這樣養終歸不像個什麼樣子。萬一豬和羊互相傳染疾病什麼的怎麼辦呢?

臨走時,尹凡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說,縣裏號召農戶養羊,用心是好的,村裡積極響應也很對,但我看我們還要從更多的角度想想辦法,比如從村裏的產業結構調整方面動動腦筋。上次回縣裏,我請教了黨校一個同學,市農業局農技科的高科長,他說,現在農業上致富的例子還是不少,甚至有完全靠農業立國的。比如歐洲有個什麼國家,專門以種花作為國家財政和民眾收入的主要來源,整個歐洲市場的鮮花大都被他們壟斷。苗木、蔬菜、果業、蠶桑還有一些特種養殖等等,都可以促使農村早日脫貧致富,關鍵在找到一條適合地方特點的發展路子。高科長說,就說種花,一畝地的花卉收入可以相當於兩畝苗木,一畝苗木的收入可以相當於兩畝蔬菜,一畝蔬菜相當於兩畝棉花,一畝棉花相當於兩畝水稻。這樣看來,水稻生產的比較效益是最低的。如果我們村能從結構調整上想點辦法,村民致富說不定就有可能呢。

那是,那是。這些事想好想,可做卻難做呀!兩位村幹部異口同聲地說。

我們一起想辦法吧。說完,尹凡和小秦登上了前來接他們回縣城的小車。

回到縣城,找個機會,尹凡把自己在嶺下村看到的農戶家把羊和豬、牛等家畜關在一起的情形向翟燕青書記彙報了一下。他的本來目的是想委婉地對翟書記提倡的“養羊工程”起個提醒的作用,意思是在東陽這個老百姓從來沒養過羊的地方,實施這樣的工程可能會遇到一些想不到的問題和困難。沒想到翟燕青書記卻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發揮了尹凡的意思。在擴大到鄉鎮書記和鄉鎮長的縣黨政班子聯席會上,他重新強調“百千萬工程對東陽人民的重要意義”。他從“百千萬工程”是一個創舉談到一個地方的幹部和領導班子應有所作為,應該創造“無愧於時代和後代”的政績;從各個鄉鎮和部門應該堅定不移地貫徹執行上級黨委的決定談到今年的考核方法和指標;從“嚴格檢查各家各戶的養羊數字”談到“不能馬馬虎虎糊弄上面,從現在開始每家每戶要建羊圈,否則養不好羊鄉鎮書記和鄉鎮長要負首要責任”……最後,他表揚了尹凡,說“尹凡同志下村調查,及時發現了問題並向縣委提出,這說明市委下來鍛煉的同志工作就是認真負責,水平就是要高一些嘛!”

底下有人悄悄在說話,一個說,忠不忠,看行動唄。不就是這個意思,說那麼多幹什麼?另一個說,羊圈的事早就知道,沒向上反映,是因為農民抵觸很大,讓他們買羊已經費了吃奶的勁了,再讓建羊圈,哪來的錢?

尹凡聽見這句話,心裏很不受用,彷彿做錯了什麼事一般,耳根一陣陣發燒,暗中把頭低了下來。

市委副書記潘仁和要到東陽來視查工作,這是尹凡沒有想到的。翟燕青本來說要到澳大利亞去考察準備進口的冷凍設備的情況,接到市委辦的通知,便將計劃推遲。他先讓盧燕打聽一下潘書記這次下來主要安排哪些活動,盧燕向市委辦一位領導詢問,市委辦領導說潘書記只是說去看一看,說他到河陽幾年,東陽那邊去得少,去“走一走”,沒有安排多少實質性的內容。翟燕青聽了,說那也不能馬虎,要高度重視,便一邊佈置做好迎接潘書記的準備,一邊等待着書記的到來。

潘仁和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隨身秘書,一個市委督察辦的同志,正好一輛車。到了縣裏,翟燕青向他彙報了全縣的工作,特別講到了養羊的問題。潘書記說,好啊,你這裏的“養羊工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整個河陽都知道了。市委方書記還表揚你們說,想不到東陽那麼個貧困縣,還有這樣的魄力來大規模發展新的產業。這次來了,正好看看!翟燕青便和縣委幾位領導一起,陪同潘仁和到縣城附近的聯墟鎮去。

聯墟鎮離縣城只有十幾公里,經濟條件在東陽縣是最好的鄉鎮之一。鎮黨委書記許牧早兩天就接到縣委的指示,說市委潘書記要來視察,要“全力做好迎接潘書記視察的準備”。許牧知道上面來視察,一定得挑最新鮮又最好的典型給他看,東陽最近這方面的工作惟有“養羊工程”拿得出手。聯墟這項工程的第一階段也是受到縣委書記翟燕青表揚的,可上次縣黨政班子聯席會上要求所有養羊的農戶要加蓋羊圈的工作還沒來得及貫徹,有羊沒羊圈,這讓上面看見不會鬧笑話嗎?好在許牧果斷,他連夜佈置鄉鎮幹部從鎮裏的企業磚瓦窯那兒調撥幾千塊新燒出的磚,選了兩戶家境比較好,人也伶俐的農戶,幫他們蓋羊圈。人多好辦事,羊圈在半天之內就蓋好了。許牧親自打電話向翟燕青彙報,翟燕青很滿意,說,很好,你們辦事雷厲風行,在基層工作就是要這個樣子!

當潘仁和在翟燕青等人的陪同下參觀聯墟鎮的養羊戶的時候,看見羊圈乾乾淨淨,裏面關着的羊潔白健康,綿善可愛,心裏大為高興。他說,羊不是說是放養的嗎?怎麼把它們都關在這裏?許牧回答:原先都是放養的,聽說潘書記要來,就暫時把它們關在這裏,怕的是書記來看不見羊,要說我們弄虛作假了。

潘仁和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個鄉鎮書記想得還真周到。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們的工作是做給人民群眾看的,不是做給上面領導看的。羊該放養還是放養,不要因為我要來就改變羊的飼養習慣。他用眼上下掃了一下羊圈,說,這羊圈蓋得還挺不錯,羊住在裏面應該舒適了啊?

許牧見潘書記在注意羊圈,生怕他會看出破綻,心裏急得不行。一聽書記這樣說,暗中舒了一口氣,忙說,是的是的,既然發展養羊事業,不給羊住好一點怎麼行。

看完聯墟鎮的羊,翟燕青又帶他去看冷凍廠的工地。工地是在縣城邊上一座高地上,原先上面的植被已經被推土機推掉,裸露出一片色調鮮艷的紅壤。有幾台推土機正在將高低不平的地面推平,還有一些人在一起測量着什麼。這兒現在任何建築都還沒有,翟燕青帶潘書記來看,只是向領導展示縣裏創意的工程正在有序施行的意思。

本來,潘仁和還提出到市委組織部掛點的嶺下村走一走,但卻接到一個電話,說市委常委要開一個臨時碰頭會,讓他馬上趕回去,便只好放棄這個計劃。在縣裏吃飯的時候,翟燕青讓盧燕通知尹凡前來陪同。潘仁和吃過飯,問尹凡在這裏習慣不習慣,又說要多向長期在一線工作的同志們學習,最後他說到尹凡住的地方去看一看,這一下,不光尹凡,在場的人心裏都一陣感動,心想,潘書記真是個對下級無微不至地關心的領導。

飯是在東陽賓館吃的,所以尹凡的住處走幾步就到了。潘仁和走進房間的時候,仔細察看了一下裏面的設施,說,條件不算奢華,但也不算簡陋,應該還過得去吧,尹凡?

尹凡說,挺不錯挺不錯,我感到很滿意了,縣裏各方面對我都挺關照的。

翟燕青在一旁說,潘書記呀,你們選派下來的同志素質就是高,我看尹凡不僅生活簡樸,對自己要求嚴格,而且工作態度和敬業精神都挺可貴,調查研究很有成果,思考問題也挺深入的。

聽翟燕青這樣講,尹凡十分不好意思,他連忙說,這是翟書記鼓勵,我對基層工作不熟悉,還要盡量多學習!

從尹凡房間裏出來,潘仁和心情很好。他說,你們的工作我看了,做得應該說是有成效的,回去后我會把自己的感覺向方喻書記彙報。但還要繼續把工作做深做細,要把幫助農民致富作為我們工作的首要任務來抓。潘仁和一邊說,翟燕青一邊連連點頭。潘仁和又勉勵了尹凡幾句,和大家揮揮手,在眾人的注視下,登上小車離去。

潘仁和到東陽檢查工作,其實有一半是因尹凡而來。這裏面的原因尹凡後來才知道。那次尹凡和小秦到嶺下村幫丙生家插秧的事,被縣委報道組一個叫章文彪的小夥子了解到了,他馬上寫了一篇稿子,自己蓋上“報道組”的章子寄給《河陽日報》,《河陽日報》登了出來。不知編輯怎麼處理的,竟將它登在了《黨風與廉政》這個專欄上。稿件一出來,東陽縣的人當然都知道了。尹凡也看見了這篇報道,不知為什麼,心裏很是不安。他當即和縣委宣傳部長高群聯繫,說自己下來鍛煉,插了一次秧就這麼報道,恐怕不太合適。還說以後有關自己的活動都不要向外面報道,免得引起誤會。高群聽出尹凡不是故做謙虛,就說,這件事事先我也不知道,我過問一下,給你個答覆。以後有關你的報道,我讓他們一定事先給你看過,徵得你的同意才能發稿。很快,高群就有了回話,他說,那個什麼章文彪,我狠狠地批了他一頓!發稿子也不能這麼無組織無紀律嘛。他正在我辦公室做檢討。你看要不要他去你那兒當面向你道歉?尹凡說那倒不必了。高群又向尹凡解釋說,你不知道,我這個縣委宣傳部長也難當,報道組那些同志的壓力很大,就這麼幾十萬人口的小縣,一年規定了好幾百篇的上稿任務,完不成任務就扣獎金。小夥子們一天到晚眼睛都睜得大大的,只要哪裏有一點信息,馬上就去挖,哪怕是一塊鐵也恨不得把它變成大金疙瘩,何況你那個是百分之百的真實消息……尹凡沒等他說完,就說,老高,我還是堅持我自己的意見,以後有關我的報道還是不要發的好。他怕高群認為自己是在以副書記的口吻說話,便開了句玩笑:我希望你利用一下職權,把我封閉起來。

高群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好,好,既然你給我授權,我可是不用白不用,有道是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嘛!

本來一篇報道也實在算不了什麼,尹凡以為已經和宣傳部長說好了,下不為例就行了。可沒想到,還沒等到下次,這篇報道就引出了麻煩。從東陽縣郵局發出的一封信寄到了《河陽日報》總編室,信上這樣說:

你報某月某日所發的關於我縣縣委副書記尹凡的報道,我讀了以後有意見。你們把他當作廉政建設的典型,可據我所知,這個尹凡同志一到我縣掛職,就讓縣委辦把自己的住房按豪華標準全面裝修一新,縣委辦還特意為他購置了全套的家電設施,一共花去好幾萬元……本來下來鍛煉,應當本着艱苦樸素的原則,與群眾同甘共苦,可他這樣的表現,你們卻給予表揚,這會在東陽引起誤導,我們對此很有意見……

信的署名是:“一名退休老幹部”。

由於是“老幹部”的來信,這位“老幹部”的來頭究竟有多大,大家弄不清楚,報社不敢怠慢,怕負報道失實的責任,就將信件呈了上去。潘仁和並不是管宣傳的書記,不知為什麼這封信卻轉到了他手上。本來像這樣的信件,潘仁和最多批個字轉給宣傳部門去處理就行了。但他看見信的內容涉及到尹凡,而尹凡又是自己親自提議,以低職高配的方式派下去鍛煉的幹部,他便不能像對待一般信件那樣了。他之所以特意到東陽去,便和實地調查那封信的內容有關。但他採取的是不動聲色毫不聲張的方式。從尹凡住所出來,他所以心情高興,就是因為他發現信上所反映的與事實並不相符,他確定自己看尹凡的眼力沒有錯。回去后,他在那封寄給報社的信上批了幾個字,意思是對群眾尤其是老幹部的上訪或告狀信,要採取認真對待的態度加以處理,但一定要調查清楚事實,不能打擊幹部尤其是優秀年輕幹部的積極性!

知道潘仁和到東陽縣搞視察的真相,尹凡心裏真不是滋味。他並不是對潘仁和有意見,那天潘書記到自己房間裏坐過以後,出來時明明顯得很高興的樣子,看起來他對自己還是充分信任的。他沒想到一件原本並不大的事,會被人“三人成虎”地附會穿鑿,鬧出截然相反的誤會。後來,盧燕通過市委辦的關係,將那封信包括潘書記的批示都複印了過來,尹凡看過那封信的複印件以後,覺得那不像是別人惡意陷害,不過是以訛傳訛所導致的罷了。

盧燕倒是一副非常對不起的樣子。她對尹凡說,這事都怪我!我考慮事情實在不周到,沒想到給你稍微改善一下居住條件,竟會被人利用,損害了你的形象。我這個辦公室主任當得真是不稱職!

尹凡說,算了算了,都過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時我說了舊空調也可以用,而你也的確是一片好心。

尹凡怕盧燕自責,語調放得很輕,盧燕聽了心裏有一種濕潤的感覺。她抬眼看一下尹凡,見他的目光雖然沒有直接注視自己,但裏面所輻射出來的溫柔似乎可觸可感。她本來想問尹書記讀了自己在《東陽縣報》上發的那首詩有什麼評價,可咬了咬嘴唇,還是沒問。她怕尹凡對那首詩評價過低,問了反而會影響他對自己的看法,於是決定,乾脆還是不問的好。

縣委組織部長居正問尹凡,要不要調查一下那封信是誰寫的?查一下筆跡很容易的。尹凡連連搖手:你可千萬不要這樣做!你這樣一做那我成什麼了?居正說,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我們組織部出面,沒事的,不會有問題。尹凡還是再三搖頭,說,這也是對自己一個警醒。我們當幹部的連這點風波都經不起,那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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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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