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11、
李春天沒回家的這幾天,王勤和李永坤忙着四處託人給她介紹對象。每一次父母說到這種事,李春天都想把他們拖出去打一頓。當媽的永遠再考慮閨女今後的歸宿而忽略了當事人的感受。相親從來都不是一件丟人的事,可實際上,那的確會給人帶來一種巨大的挫敗感。全中國有那麼多的同齡人,憑什麼你找對象就得靠別人的推銷?假設人是個什麼物件,經過推銷才嫁得出去,一定會讓人產生殘次品得印象,可是,誰比誰強多少?
李春天她們報紙有一個評論欄目是由編輯們輪流坐莊主筆,每人寫一個禮拜。所謂評論,其實就是把平日裏看不順眼的人和事拿來批判一番,這對像小沈和姚靜那樣平常就喜歡唧唧歪歪的人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但李春天是個粗線條,連平常走路都懶得抬頭看人,一個禮拜,每天都得找茬,確實有些難度。
還有兩天,李春天的假期就結束了,星期一的報紙就得上她的評論,李春天有點緊張。她在別的報紙上看到現在的白領們把到一家日資便利店去買東西當成潮流來追趕,便打算在她“坐莊”的時候把這事拿出來討論。那個便利店以前她也去過,東西又貴又不好吃,她想跟讀者們探討一下為什麼不好吃的東西也會成為流行。
所謂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就在李春天發愁找不到採訪對象的當口,李媽媽喜滋滋地跑過來告訴她,說她的一個老同學給李春天介紹了一個男孩,在一個日資的便利店當店長。李春天立刻詢問,“可是XX便利店?”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後,李春天立即要求見面。王勤樂壞了,真以為老二動了春心,屁顛顛跑去打電話。過了幾分鐘,又屁顛顛地跑回來,說人家工作特別忙,要見面只能等下個周末。
李春天一聽就急了,“那哪成啊!周末不趕趟,要是他沒時間,把單位地址告訴我,我明天過去找他。”
“啊?”王勤瞪大了眼睛,搖搖頭自言自語般的嘟囔:“我們家老二這是抽的哪根筋?從來就沒有過這麼上趕着的時候……”
“那你還不快去辦!等着我改主意呢吧!”
“別改,別改,我這就去。”
其實,李春天還是挺渴望愛情的。雖說參雜了工作的原因,但她想要是捎帶腳的收穫一把愛情也相當不錯。為了這次“相親”,她還真是費了一番心思打扮,脫掉了一個多月沒洗的羽絨服,換上老大從美國給買的那件長到膝蓋的羊絨大衣,半長不短的頭髮給綁成了一個兔子尾巴似的小辮,臨走,對着鏡子照了一個時候,確定這樣的裝扮讓她看起來年輕不少才出門。
陽光很強烈,從旁邊的停車場走到便利店不過幾百米的距離,李春天的眼睛卻有點恍惚。她在便利店的門口站定,從玻璃門上照了照自己的影子,頭髮有點亂,於是裝作沒事似的走到旁邊沒人的地方重新梳理了一番。儘管今天到這裏來不是單純為了相親,但畢竟是頂着相親的名號來的,還是應該嚴肅對待。俗話說得好,買賣不成還有仁義在。
已經過了中午,店裏的顧客不多,工作人員也只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女的站在收銀台給別的顧客結算,那個男的正埋頭整理貨架底層的方便麵。李春天裝作要買東西似的繞到他對面,在他臉上掃了兩眼,大眼睛、皮膚很白,因為帶着帽子和口罩看不出他的髮型和臉型,但已經能感覺到他英氣逼人。李春天暗想:要真嫁給這種男人當老婆,一輩子都別想安生了,再長兩隻眼睛都盯不住他。這年頭,滿大街都是女流氓,誰要沒勾搭上一兩個已婚男人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他不經意地抬頭,瞥了李春天一眼,問到:“您找什麼?”
“哦,我找人,找人。”李春天對他咧嘴笑笑,沒敢露牙,“孔毅……在嗎?”
他站直了身子打量李春天一番,平靜地問:“你是李春天?”
“啊。”李春天說,“正好從這路過,沒打擾你吧。”
他看看女同事,又看看李春天,麻利地把貨架邊一個箱子搬起來說:“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完。”
“好。”李春天答應着,到化妝品那排架子前去溜達。
孔毅的聲音很好聽,走路一陣風,八成日資企業待久了受了日本人的影響。
過了十來分鐘,他走出來了,已經摘了口罩,臉上稜角分明,帥得冒泡。
“不好意思,”他對李春天一笑,“有個同事請假了,人手不夠,不能請你到外面坐坐。”
李春天趕緊說:“沒事兒,沒事兒,我待會也得走,還有別的事兒。”
孔毅笑笑,有點不好意思,“我這……也是讓家裏人逼得沒辦法……”
李春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話跟上:“是,是,我也是,內(那)個……咱們就是走個過場,千萬別真當回事。”嘴上這麼說,心裏突然有種失落感。
孔毅點點頭。
有兩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進來,笑嘻嘻地看着孔毅,“孔哥哥,我要的雜誌呢?”
孔毅一見他們,也笑呵呵的,放鬆了許多。“在後邊,”他說,“我去給你們拿。”他從工作間拿了兩本時尚雜誌遞給兩個姑娘,其中的一個趕緊從書包里掏出一顆棒棒糖來遞給他,“這可是我攢了兩天的飯錢特意從星巴克給你買的,謝謝你把雜誌借給我們。”
孔毅接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着說:“謝謝謝謝,下次別買了,好好吃飯。”
“那我們不打擾你了,忙吧。”送棒棒糖的姑娘說話的時候斜着眼睛瞅着李春天,完全是不加掩飾的鄙夷,李春天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跟這兩個正值青春的女孩相比,她簡直有點稠稠兒。還是年輕好啊。
送走了兩個姑娘,孔毅說:“附近高中的學生,特別逗。”
李春天笑着點點頭,實在想不出該說點什麼,而孔毅也絲毫沒有表現出再跟她多談幾句的意思,不禁有點尷尬,“那……你忙吧,我先走了。”然後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我電話。”
孔毅並沒有挽留她,也沒給李春天留電話,送她出了門口就回去了,連再見說的都很程式化。
往停車場走的路上李春天心裏想,這一趟跑得真教冤。那個孔毅一看就很清高,被女孩追求慣了的,對她這種女人一定很不感冒,他連句多餘的寒暄的話都懶得跟自己說,更別說接受採訪了。就當今天出來趕了一回時髦吧。
李春天回到家胡亂吃了點東西,開始上網搜索關於那家日本便利店的資料,開始胡編亂造。中途上廁所被裝着彩電的紙箱子絆了一跤,疼得齜牙咧嘴。她忽然想到梁冰,這個傢伙怎麼還不打電話來道歉?
一個人總是顯得無聊,李春天開始看電影,連續看了三個大片兒之後,天已經黑下來了,李媽媽打電話來向她詢問相親的結果。“拉吹了,”李春天編瞎話,“那人一看就不靠譜,太寒磣。”說這話的時候,李春天腦海里浮現出孔毅那張英俊的臉,她知道這樣的男人就不可能屬於她李春天,並且因此感到沮喪。
放下電話李春天倒頭睡去,直到姚靜給她打來電話約她出去吃宵夜。出門前,李春天仍舊穿那件舊羽絨服,為了掩蓋亂蓬蓬的頭髮帶了一頂絨線帽,在深夜的寒風中一路開車狂奔趕到報社附近的一家茶餐廳。李春天並不餓,她只是有點悶。
沈光明和姚靜已經點好了吃的東西,李春天從很遠的地方就看見小沈正在往姚靜面前的盤子裏夾菜,如果不知情,完全會把他們當作一對情侶。
小沈抬眼看見李春天,連忙招呼:“李春天!這!”
“進門兒就看見你了?怎麼著,今兒又有什麼好事,想起叫我來了?”
姚靜白她一眼,“有的吃你就吃吧,問那麼多!”儼然代表了小沈發言。
“嘿!這才幾天沒見吶,你還真成了精了!”李春天一邊說著,伸出手去捏起姚靜盤子裏的一個蝦餃塞進嘴裏。
姚靜剛一瞪眼,忽然想起什麼,立即露出花朵般的笑容,“李主任批評的是。”
李春天一愣,旋即明白了這兩個傢伙請客的目的。她故意傲慢地看着他們倆,姚靜忙不迭地指揮小沈,“快,給李主任加倆大菜”、“來瓶酒啊……不行領導開車呢,牛奶吧,養顏”。
“這還差不多。”李春天心滿意足。
原來,今天做版的時候從一個記者那聽說了李春天榮升主任的事,小沈便以討好未來領導為由拉着姚靜請李春天吃飯。這種把戲在追女孩的時候基本屬於用濫了的。
李春天說起了她正在寫的評論,並且把評論的主題由批判改成了反省——為什麼人家日資超市的男店長酒那麼得體而我們國產超市的男店員一個一個酒像剛從生產隊喂完豬調過來的。服裝和言語不究竟也就罷了,連最起碼的衛生意識逗沒有,挖完了鼻孔就去給顧客切豬頭肉,再看看人家日本便利店,連整理貨架都戴着口罩……這都是差距。
小沈正色警告李春天:“注意啊,你剛升了主任就公然在人民的報紙面前叫囂日本超市好,就等着市民往總編室打抗議電話吧。”
“嘁,”李春天表示出不屑,“當不當主任還不是累得像牲口似的!再說了,我也沒說日本超市好,我說的是在日本超市工作的中國男人好。”
“我操,連你都開始打男人的主意了,難怪最近姚靜總勾引我。”小沈完全是赤裸裸的勾引姚靜。
李春天不禁有些納悶兒,為什麼他要在三年以後才開始追求姚靜?不過,好像他們已經眉來眼去好長時間了。
李春天不由得想到孔毅,她對孔毅的印象非常好,究其原因肯定是因為她還沒接觸過這種男的。李春天周圍的朋友和同事大多像她一樣的粗線條和沒頭腦,每天像驢一樣的工作,什麼時候看見彼此都是灰頭土臉。
以前,李春天對男女關係老有一種錯誤認識,她覺得男的跟女的要是能談上戀愛肯定都得有點一見鍾情的意思,壓根兒沒往“追求”那方面想過。李春天跟小沈和姚靜說了相親的事,兩個人都巴巴地眨巴着眼皮等着聽下文,李春天慌忙解釋,“我就是去轉了一圈兒,主要也是為了工作,去看看那個超市,前後不過五分鐘,還沒上廁所的時間長。”
“後來呢?”姚靜問。
“沒後來,後來我看他忙我就走了。”
姚靜又問:“你們就沒各自介紹一下個人情況?你走之前也沒跟他交換一下對彼此的感覺?”
“沒有呢!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嘛,前後就五分鐘不到,換了你去相親用五分鐘的時間介紹情況再交換感覺,你能做到?”
姚靜顯得很不屑,“白跑一趟吧。”
“我覺着也是。”小沈附和。
“白跑不白跑的,我就是覺着那孔毅吧好像壓根就沒把這相親當回事……不過話說回來了,我也沒當回事,可是我多少還重視了一下,他可是連一點時間都不想在這事上耽擱……要不就是相的次數太多了,麻木了……可是也不能夠啊,就他那樣的男的,長相跟氣質說百里挑一有點過,要說五十個裏面出一個還真有點保守……”
姚靜一聽,笑了:“這麼說你還真是看上了。”
“看上看不上的,我這不也到歲數了嘛,跟你比不了,你還能再玩幾年,我這都三十多了,現在不抓緊我這一輩子就算完了。”
李春天說的都是心裏話,在她二十歲剛出頭的時候就已經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回頭想想,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呼地一下就二十歲了,二十到三十歲這十年,她又覺得自己就是個孩子,還沒成熟,嬌縱着自己,可是今天怎麼突然就覺得自己老了?在那些十幾歲的漂亮女孩跟前又老又丑又土氣,沒一丁點自信。
胡亂聊了一些報社的八卦,各自回家,李春天問他們要不要搭車,險些被沈光明踹上兩腳——他要單獨送姚靜回家。
躺到床上的時候李春天還在琢磨男女關係這回事,她又開始痛恨這份工作。以前康介夫主編經常在會上表揚李春天,說她雖然做的事編輯工作,卻總是在接到特別感人的稿子以後拎個書包跑出去跟當事人見面做進一步的採訪,他說她每天都會在不同的人心靈間穿梭,充實而美麗。
李春天好像才剛明白過味兒來,原來自己在報社那麼拼死拼活是着了康老闆的道兒,光顧着穿梭,忘記了時光流逝。對女人來說,時間多可怕。
李春天覺得孔毅肯定看不上她。這種事真總是沒辦法,男人青睞一個女人可以有事兒沒事跟她找話說,而女的則必須壓抑內心情感,任何時候都得裝的一本正經外帶表裏如一,時刻想着一時的放縱關乎今後的聲譽。看看這世界,男女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平等!
晚上,李春天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又去相親,所有的男的都在她眼前站成一排,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緊張肅穆,彷彿正在經歷人生最關鍵的時刻。李春天站在他們面前,走過來走過去地端詳,她看出他們地緊張,心中十分得意。如果不是因為太在意,他們不會如此不安地等待。李春天在他們中間看到了孔毅,朝他走過去,剛要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地時候,梁冰卻又突然出現在眼前,充滿期待地看着她。李春天於是忍痛放棄了孔毅,並且非常抱歉地看着所有人,她怕他們傷心。出乎李春天意料地是,所有落選地男人在看到李春天堅定地拉住梁冰地那一刻全都歡呼起來,他們擁抱在一起相互祝賀,李春天聽見有人說“真懸,差一點兒就把手伸我這來了,讓我一輩子對着她,還不如死了。”——李春天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們緊張是因為害怕被她選中。好在,拽了一個梁冰在手裏,他在最關鍵地時刻出現,應該是期待着和自己一起生活地吧。帶着這樣地想法,李春天轉頭看向梁冰,她看到他雙手捧住臉,淚水透過他手指地縫隙流出來,他哭得那麼絕望……
夢裏的情景對李春天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真是得近乎可怕。直到醒來好長一段時間以後,她心裏還有點兒堵得慌。幸虧這只是一個夢,在真是得世界當中,還有什麼比這更能打擊一個女人得嘛!
星座書上說跟處女座的人談戀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處女座的人對別人的要求太高,很難相處,李春天不幸是一個處女星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