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打球

66.打球

曙光初露的東州城,晨霧中萬千高樓似乎剛剛蘇醒,城市開始了一天的喧囂。這喧囂是沸騰激蕩的,而且是一下子激蕩起來的,這大概就是中心城市的魅力,然而在這些魅力中充滿了機會、誘惑和陷阱。其實生存的原理很簡單,適者生存,不適者不生存。

早晨我和馬厚去接張國昌,他一上車就說去雲水大街再看看三座平台橋。馬厚一邊開車一邊問:“張市長,聽說這三座‘土而奇’要拆掉了?”

張國昌感嘆道:“是啊,今天上午開常務會就定這件事。”

我理解張國昌的慨嘆,圍繞這三座平台橋拆與不拆演繹了太多的矛盾,這些矛盾的背後是利益的角逐,權力的平衡,東州的官場猶如一座“魔山”,人們像着了魔一樣蜂擁而至,一旦進入“魔山”,無不享受着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樂趣,每個人都像療養客一樣俯瞰和傲視着平原上碌碌終日的芸芸眾生,我就像漢斯?卡斯托普一樣闖進了這座魔山,他一天到晚地翻牌,我一天到晚地寫材料,他是一個水平的人,我是一個哈着腰的人。

在市政府常務會議上,李國藩只給市建委兩個星期時間拆除三座平台橋,丁仁傑說時間太緊了,李國藩當時拍了桌子說:“時間緊才能看出你的水平呢,不然,用你幹什麼?你不能幹,有的是人能幹!不想干趕緊提出來。”

丁仁傑自討了個沒趣,散會後,噘着嘴跟着張國昌走進辦公室,發了一陣牢騷以後,討好地問:“老闆,下午有空嗎?”

“什麼事?”張國昌隨口問。

“市建委招商引資在天柱山附近建了一個高爾夫球場,已經啟用了,你下午要是有空,我陪你打一打高爾夫球去。”

“有空倒是有空,只是我也不會打那玩意兒呀。”張國昌面露窘色地說。

我聽了以後心想,打高爾夫球總比賭博強,如果張國昌愛上高爾夫,興許會戒掉賭博惡習,便慫恿說:“張市長,我看你這一段時間挺累的,就算散散心,學一學吧。”

丁仁傑連忙溜縫兒說:“還是雷默善解人意,老闆,學一學吧。”

“好吧,”張國昌架不住我們兩個勸,點了點頭說,“我是應該學一學了,現在沿海開放城市的許多市長都會打高爾夫球。”

“那就這麼定了,”丁仁傑興奮地說,“我下午一點半在高爾夫球俱樂部等你們。”

丁仁傑剛走,就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是小唐,她遞給我一份請柬,“雷默,”小唐微笑着說,“這是清江大學送給張市長的請柬,昨天你和張市長沒在,就放綜合二處了。”

“什麼請柬?”我隨口問。

“清江大學四十年校慶。”小唐走後,我將請柬遞給張國昌,想不到張國昌顯得很興奮:“清江大學四十年校慶我得去,我是清江大學經濟學碩士呀。”

看着張國昌引以為豪的表情,我又想起了當年我為他寫碩士畢業論文的情景,我不知道我們國家有多少像張國昌這樣的研究生,我只知道如此讀研究生絕對是不一般的。

商鼎高爾夫球俱樂部就在天柱山腳下,一條幽靜的柏油路是專門為球場鋪設的,我們的奧迪車在綠樹掩映中前行,離着幾十米就看見球場門前兩側站着十幾個穿着紅色運動衣的禮儀小姐。丁仁傑和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滿臉堆笑地迎上來。

張國昌不緊不慢地下了車,丁仁傑趕緊介紹:“張市長,這位是俱樂部的米總經理。”

米總熱情地伸出雙手與張國昌握手,然後客氣地說:“張市長,上車吧,先到貴賓室,我為您準備了好茶。”

丁仁傑的車前面開路,兩輛轎車緩緩地駛入球場大門,彷彿到了歐洲一般,高爾夫球場依山傍水,這裏有綠草、古松林、湖水、小溪、沙地,再配上白雲、藍天,簡直就是世外桃源。

車停在一座歐式小樓前,米總說的貴賓室就在這裏。貴賓室里早已擺好了水果、茶水,張國昌走進貴賓室剛坐在沙發上,丁仁傑就請米總介紹一下關於高爾夫球的一些知識,其實就是一些常識,米總從紳士運動講到十八個洞,從既可以鍛煉身體,又可以觀賞風光,講到標準桿是七十二桿,米總口若懸河地講了一番后,叫進來一位艷美如花的女教練,請她帶張市長實地操作,大家都換上球場提供的專用球鞋,我一看丁仁傑就是這裏的常客,一切都是專用的。

在高爾夫球場發球區,我和張國昌一邊聽漂亮的女教練溫柔的講解,一邊練習,我越打越有興趣,可是張國昌打了十幾桿就露出了不喜歡的表情,原來他揮十桿也只能打中兩桿,張國昌給人感覺天生就不是搞運動的料。這時,他看見馬厚在不遠處玩球場上專用的電瓶車,他放下球杆抱歉地對女教練笑了笑說休息一下,然後徑直向馬厚開的電瓶車走去。馬厚見張副市長向自己走來,便心領神會地把電瓶車開了過來,我和丁仁傑趕緊跟了過去。張國昌饒有興趣地問馬厚電瓶車怎麼開,馬厚耐心地做了講解,我和馬厚教張國昌開過車,電瓶車要比轎車好開多了,張國昌一聽就明白了,他迫不及待地上了車,打着火,一踩電門把車開走了。

電瓶車雖然好開,但電瓶車的專用車道卻依地勢而修,且高高低低,轉彎也多,我和丁仁傑提心弔膽地小跑着跟在後面,張國昌越開越高興,車速也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就把我和丁仁傑甩在了後面,我望着張國昌開電瓶車的背影,非常理解他童心未泯的心情,也只有在我和丁仁傑面前,他才偶爾露出男人的天性,此時我真害怕張國昌不小心把車開到溝里去,丁仁傑大概也是這種心情,氣喘吁吁地跟在我後面盡量往前跑。我們離發球區越來越遠,女教練幾乎變成了一點紅,突然,張國昌眼前閃出一個極複雜的地形,一個高坡爬上去,緊接着就是個急轉彎,張國昌慌了手腳,他對車失去了控制。一個勁兒地喊:“哎呀!哎呀!”

我和丁仁傑一看不好,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去,我一邊拉住車,一邊高聲提示:“張市長,快踩剎車,快踩剎車!”

我越喊“快踩剎車!”張國昌越踩油門,我和丁仁傑拚命地拉着車也無濟於事,電瓶車像奔牛一樣終於衝出專用車道,直衝下山坡。山坡下面就是小溪,我們三個人連人帶車一起滾到水溝里,全都成了落湯雞。張國昌卻哈哈大笑地從溝里爬起來,我擔心地問:“張市長,傷着了嗎?”

張國昌卻開心地揮着手說:“沒事,沒事,讓兩位老弟受驚了!”這時,米總帶領五六個工作人員趕過來,他們把張國昌扶上電瓶車專用車道,又把電瓶車抬上來,我們仨一身泥水地往貴賓室走,張國昌邊走邊開心地說:“夠刺激,挺過癮!”

我心裏卻不禁后怕,如果我和丁仁傑不跟過去,沒機會拽住電瓶車,非出大事不可!果然如此的話,我和丁仁傑都無法向組織和孟麗華交代。

在高爾夫球場貴賓室,米總拿來熱毛巾和茶水殷勤地說:“張市長,趕緊擦把臉,喝點熱茶,別感冒了,剛才可把我嚇壞了。”

張國昌簡單擦了把臉,然後點上一支煙,一邊吸一邊說:“米總,不瞞你說,我一天到晚忙工作,好久沒這麼開心了,這電瓶車可真有意思,改天我還來開。”

“張市長,”丁仁傑苦笑着說,“咱們往回走吧,前邊有個洗浴中心,咱們到那兒把身上的衣服洗了,你要是穿着這一身泥衣服回家,大嫂還不跟我急。”

張國昌呷了一口茶說:“好吧,米總,謝謝你的款待。”

米總點頭哈腰地說:“張市長,今天招待不周,讓您受驚嚇了,希望您常來。”

丁仁傑的奧迪車在前面引路,我們的奧迪車跟在後面,緩緩駛出商鼎高爾夫俱樂部。

剛駛出球場大門,張國昌就謹慎地說:“雷默,給丁仁傑打個電話,問他前面那個桑拿浴安全嗎?”

我連忙拿起車載電話,撥通丁仁傑的手機。

“丁主任,張市長問你,前面的洗浴中心人多不多?”

“這是城外,沒事的,另外,老闆是我的朋友,我讓他暫時停業,告訴張市長,讓他放心。”

兩輛奧迪很快停在一個叫綠都洗浴中心的山莊門前。一位留着板寸五大三粗三十多歲的男人,臉上堆着笑迎了上來。我陪張國昌下了車,丁仁傑見了老闆也不介紹,徑直往山莊走,一邊走一邊吩咐:“我們先洗個澡,你找人把我們三個人的衣服洗了,然後準備一桌飯。”

老闆像馬仔一樣,一邊點頭一邊說:“好的,好的!”

想不到這個山莊雖然在城郊,桑拿浴的檔次卻一點也不比蘭京大酒店差,看來老闆確實暫時停業了,山莊幾乎沒有客人,我們仨泡在大池子裏,享受着翻花的衝浪浴,感到無比舒暢。

“仁傑,”張國昌愜意地問,“這地方你怎麼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小姐按摩得怎麼樣?”

丁仁傑眉飛色舞地介紹道:“老闆,一個賽一個,全是南方的。”

張國昌一聽眼睛就亮了起來:“剛才開車累着了,一會兒找個小姐按摩按摩吧。”

“沒問題,”丁仁傑殷勤地說,“老闆已經安排好了,保證是最好的小姐。”

洗完澡后,我們仨穿着浴衣進了包房,餐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莊稼飯菜。

“哎呀,這山野菜可真新鮮啊!”張國昌充滿食慾地說。

“剛好開春,都是從山上新挖來的。”旁邊的服務小姐嬌滴滴地介紹說。

平時張國昌吃膩了魚翅燕窩,很少能品嘗到這麼新鮮的山野小菜,他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

吃完飯後,丁仁傑陪着張國昌找小姐做按摩去了,我一個人在休息大廳做足療,足療小姐輕柔地捏着我的腳心,我愜意地看着電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漸漸地,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幻象,很像是我的影子,那影子騎着一個巨大的輪子做螺旋式上升,攪得我的頭不斷地膨脹,嘴裏唱着:“自從亞當墮落以來,沒有美好的東西不需要耗盡精力。曾經有不少戀人認為,愛情應該配合有十足高貴的禮儀;他們常常擺出博學的面孔,嘆息着從古籍中旁徵博引,而如今愛不過是無心的交易。”我聽到他胡言亂語,亞當墮落了,再也忍無可忍拿着一根鞭子抽打那影子,那影子被抽打得上躥下跳,嘴裏還唱着《眾魂之夜》,其實,我只抽了他七鞭子就抽不動了,那影子卻在我腦海中轉了兩千次,最後影子化作一彎殘月,宛若一隻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我,我筋疲力盡地坐在地上仰望着影子,心想,亞當都墮落了,誰又能清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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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秘書前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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