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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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董的"演戲論"對我是一個觸動。我把我所有的藏書都翻了出來,仔細研究了一個晚上,發現老董的說法是正確的,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正確,而是百分之百的正確。按魯迅的說法,就是在每一本書的字裏行間分明都寫着"演戲"二字。
嗑瓜子可以磕出臭蟲來,嗑臭蟲同樣也能嗑出瓜子來,這是我對老董的最新評價。
所以我知道什麼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了。老董能夠讓自己的後背享受潘金蓮兩個大奶子的按摩,那是人家智慧的結晶和努力的果實,我沒有理由去嫉妒人家。
嫉妒別人是可恥的。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我決定,下次我也要碰一碰潘金蓮的大腿或者奶子。
在這些罪惡的想法實施之前,我決定,還是先找個人試驗一下,而這個人就是我的老婆。
到這裏,你們一定會說我是個很齷齪的人。也許是吧,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一句老董的話。老董說:無論你穿的是"夏奈爾"還是"范思哲",也無論你開的是"賓利"還是"奔馳",你的肚子裏跟我一樣裝着大糞,而且味道一點也不比我的香。
他想說明的問題是:其實大家都一個鳥樣——
摘自《伍天舒日記》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在女朋友被老董霸佔之後,歐陽風失去了一個與局長溝通的橋樑,於是他不得不想另外的辦法。
歐陽風利用在團委工作的便利,極力鼓動團委舉辦了局裏第一次網球比賽,而他成為了主要的組織者。藉著籌備比賽的名義,歐陽風有事沒事就去找局長。
局長是天然的種子選手,歐陽風將選手們分為常青組和朝陽組,五十歲以下的都是朝陽組,這樣就確保了局長在常青組奪冠。而歐陽風自己在朝陽組,他自認為在裁判的幫助下,有把握拿到朝陽組的冠軍;之後,在朝陽組與常青組冠軍的總決賽中,他就可以碰上局長並且讓局長奪得總冠軍了。
很好的創意,很好的計劃。
那段時間,伍天舒一直在祈禱,祈禱這次比賽流產。
如果祈禱有用的話,誰他媽還幹活?
伍天舒知道,他是無力阻止歐陽風了。
可是,歐陽風顯然沒有塞翁的遠見,他高興得太早了。
歐陽風沒有能夠笑到最後,他忽略了一個問題,一個實際上非常重要的問題。他太專註於對付伍天舒,而實際上伍天舒並不是他的主要對手,甚至,他們之間根本就不應該是對手。
自從局長來了之後,局裏三成以上的人都成了網球愛好者。聽說局裏網球比賽,誰不想跟局長同場獻技?誰不想成為局長的手下敗將?歐陽風想,伍天舒想,還有很多人都想。
按照常規,四十歲以上就應該是常青組了,至少四十五歲吧,好多這個年齡段的處級幹部們都將這次比賽看成人生難得的機會。可是,分組原則一下來,他們都傻眼了。按照歐陽風的分組,他們都沒有這份榮幸了。所以,他們都很生氣。
"歐陽風這個狗日的!"那些日子,常常聽到處級幹部們這樣說。
處級幹部們生氣可不像伍天舒生氣那麼簡單。伍天舒頂多生生悶氣念念咒語,自己騙騙自己也就認命了;處級幹部們罵完之後,還會去局長那裏說三道四。
"不能又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團委的同志不應該參加比賽。"好幾個處級幹部對局長這樣說。局長想想也是,於是給團委書記打了個電話。
就這樣,在比賽前三天,歐陽風出局了。
歐陽風哭了!他一定哭了,因為換了任何人,都一定會哭的。
"你能不能把你厚臉皮的訣竅傳授給我?"伍天舒問老董。他只是想諷刺一下老董,而不是真的想跟老董學習什麼。
"這不是厚臉皮,這是在演戲。"老董說。想不到,他有自己的理論。"聽過鄧麗君的歌嗎?人生就是一齣戲。"老董補充道。
"這跟演戲有什麼關係?"
"如果你知道這是演戲,你就不會那麼不自然了。譬如你討好你們局長這件事情,你就想成是一出喜劇,你就是編劇兼導演兼男主角,局長就是裏面的一個傻逼小丑,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他的每一步都是你策劃好的。這個時候你還會緊張嗎?你就不會了。相反,當劇情按照你的佈置展開的時候,你就會有自豪感。"
"你說,把局長看成是一個傻逼?"
"不錯,一個地位比你高但是很愚蠢的傻逼。"
"可是,演戲往往很肉麻,被識破了怎麼辦?"
"如果他是個傻逼,他就識不破;如果他不是一個傻逼,他就知道人生本是一場戲,大家都在演戲,識破了又怎麼樣呢?"
"你是說反正都在演戲,就盡情地演?"
"不錯。當你真正入戲的時候,你就不是把他當成傻逼,而是在你內心裏他就是一個傻逼了。而你要做的,就是享受戲弄一個傻逼的過程。"最後,老董這樣為自己的理論畫龍點睛。
伍天舒現在終於知道,老董還是很有學問的,否則他怎麼能寫出那麼多有關《紅樓夢》的論文呢?
按照老董的說法,如果一個人是傻逼,他就會看不出你在演戲;如果這個人不是傻逼,他就會願意跟你一塊兒演戲。
伍天舒決定先在老婆身上做一個試驗。
那天回家的路上,伍天舒撿了一朵玫瑰花,不知道是誰丟的,好像是一個男的獻給了一個女的,然後那個女的扔掉了。因為他在花的旁邊看到一張字條,上面寫着: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顯然,這是那個男的寫的。
而那個女的可能說了聲"啊呸",就把花扔掉。當然伍天舒沒有親眼看見,不過有痰為證。
伍天舒把花洗乾淨了。他發現,洗掉了痰的花依然是花。
伍天舒把花獻給了如花。
如花的眼中綻放出光芒,像色狼一樣的眼睛裏充滿了幸福。
"天舒,你為什麼要給我送花?"如花問。
"嗨,路上撿了一朵,洗乾淨了,順手送給你了。"伍天舒說,說得很自然,因為都是實話。
"你騙我,我不相信。"如花當然不會相信。換了誰,誰也不會相信。
"騙你的,我是想起快到你的生日了。"伍天舒說。其實,離她的生日還有兩個月。
"老公,你真好!"如花的臉上煥發出光芒。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你說真話,她認為你在騙她;你騙她,她認為你說的是真話。
伍天舒知道這不怪如花,騙子太多,好人太少。
"其實,我一直忽略了你,你真的很漂亮。"伍天舒繼續說。
"真的?"
"當然是真的,只是你不愛打扮而已。你看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哪一點比電影明星差?老婆,我們明天去買點好衣服,也打扮打扮。"
"真的?"
"我從前沒有認真愛過你,從今以後,我要好好地愛你,好好地疼你。"說著,伍天舒深情地將如花抱在懷裏,其實,只是不讓如花看到他的笑。
如花很感動,真的很感動,她緊緊地摟住伍天舒,用她的胸頂着他的胸。
別說,還真有那麼一點意思。
很久沒有跟老婆親熱了,此情此景,伍天舒難免一時性起。後面的事情就不用詳細說了,知道的不用說也知道,不知道的說了也不知道。
大概是前戲做得充分,又或者是兩個都很賣力,老婆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伍天舒的第一次演戲很成功。但是,成功不一定總是帶來喜悅。
如花哭了,不知道是激動的哭還是傷心的哭,最後證明都不是,是內疚的哭。
"如花,哭什麼?"伍天舒柔聲問,想看看繼續演下去會是個什麼效果。
"嗚嗚嗚嗚。"
"別哭了,不是挺好嗎?"
"嗚嗚嗚嗚。"
"我弄痛你了?"
"嗚嗚嗚嗚。"
伍天舒懶得問了,問什麼都是哭。
你不問她的時候,她也就不哭了。
"天舒,我對不起你。"如花說。
"別瞎說,你怎麼對不起我了?"剛才她挺賣力啊。
"我真的對不起你,嗚嗚嗚嗚。"
現在伍天舒相信了,相信她真的對不起自己,因為他相信如花不是在演戲。
"我……我……我跟小泉上床了。"
事情發生在前天。那天,小泉又趁着伍天舒不在來找如花,又要借錢,可是家裏的存摺已經被伍天舒鎖到辦公室了。那強姦犯大概在監牢裏也學會了老董的理論,演起戲來,碰上如花這麼傻的,真是大顯神通了。
那強姦犯說得可憐,基本上說到如果如花不借給他錢,他出門就會被汽車撞死那樣的程度。如花不忍心,其實有什麼不忍心的?撞死他跟撞死個耗子有什麼區別?可是如花沒這覺悟,愣是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也就一百多塊。強姦犯還想把電視機搬走,如花怕伍天舒知道,死活沒讓他搬。
"小泉,你別拿,讓我老公看見,就麻煩了。"如花說。
"那,有你老公看不見的,能不能給我?"
"行,你要什麼?"如花傻乎乎地說。她以為自己是慈善家。
強姦犯還能要什麼?你說強姦犯還能要什麼?
這算怎麼回事?還沒有跟局長一起嫖娼呢,自己的老婆卻被別人嫖了,而且是免費的。剛剛為歐陽風幸災樂禍,現在卻輪到歐陽風幸災樂禍了。
伍天舒幾乎要拿刀把如花剁了。可是他沒有下手,一方面家裏的菜刀不太好使,但更重要的是他必須顧及到後果,他的事業剛起步,不能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半途而廢。
"他說他在監獄裏憋了這麼多年,都快憋瘋了。"如花怯怯地說,好像她做了一件好人好事。
其實,如花也是受害者。早年曾經有過這樣的報道,說是一個少女被強姦了,強姦犯被關進了監獄,幾年之後強姦犯放出來了,為了幫助強姦犯改過自新,被強姦的女人嫁給了強姦犯。靠,早知這樣,當初就別控告人家了。
還有一篇報道,說是一個中年婦女,放着自己家裏的兩個孩子和自己的老公不管,每天去照顧一個孤寡老人。
如花當初看了這兩篇報道,感動得直哭。想起來,就是這一類沒有人性的報道害了她。
不管是誰害了她,她還要自己承擔後果,這就是她的悲哀。
如花被伍天舒趕出了家門,或者說她沒臉繼續呆在家裏。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去了她廠里的單身宿舍。
伍天舒考慮跟她離婚,可是想想,還是忍一忍,畢竟這不是好事,等升官發財之後,再離婚就是合情合理的了。
伍天舒的心情很鬱悶,家雖然小,可是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還是顯得很空蕩,也沒有人給他做飯了。說實話,有的時候他有些後悔趕走如花,可是想想她做的蠢事,又憤怒得無法控制自己。
伍天舒覺得她真的好傻好天真,她怎麼可以這麼容易被感動,然後把自己做的壞事說出來呢?局長要是有她一半的容易被感動就好了。
好在,伍天舒知道演戲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了,也知道世界上有很多傻瓜很容易被感動。
他想,當一個人為了一齣戲而感動得痛哭流涕的時候,台上的演員一定會覺得你很可笑或者你是個傻逼。
很快,伍天舒把老董的"演戲論"運用到一些認識的人身上,主要是一邊讚揚他們一邊在心裏說"你這個傻逼",結果發現效果非常好;同樣,他也把這套理論運用到一些他不太熟甚至不認識的人身上,譬如他誇獎那個賣雞蛋的老姑娘"女人味十足",她高興得非要白送伍天舒一斤雞蛋。
人們都喜歡聽好聽的,這是真理。
偉人說過: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伍天舒說:世上無難事,只怕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