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第10節

10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自從那次事件之後,我再也沒有敢去看局長下棋,生怕勾起他痛苦的回憶。現在怎麼辦?突然一下子又去看?那太唐突了,局長一定會懷疑我的動機,再一次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馬大姐這一次也沒有辦法了,蜜桃成熟的季節還沒有到,總不能弄塊豆腐讓我送過去吧?

我愁啊,想不到,成了高手也有高手的痛苦,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高處不勝寒"了。

每天中午聽到小會議室噼噼啪啪下棋的聲音,我心裏就痒痒。那感覺就像有一次出差,隔壁屋裏叫春的聲音驚天動地,弄得我也心裏痒痒的,結果我只能把電視音量開到最大,但還是忍不住貼着牆去聽。

宋江說過:空有許多雄氣力,無人提挈漫徒勞。譚嗣同也說過: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我說:他奶奶的,怎麼辦?——

摘自《伍天舒日記》

按照運氣總是和暴風雨一起來到的說法,伍天舒決定還是去一趟棋苑碰碰運氣,說不定陳祖文說的是真的。

有的時候,你要相信神經病,他們的誠意往往比正常人更濃。

陳祖文早已在那裏翹首以盼了,在他身邊,是另外一個老頭,或者說,是另外一個他。

兩個陳祖文站在伍天舒的面前,伍天舒大吃一驚。想不到神經病也有雙胞胎的。到底誰是陳祖文?伍天舒很輕易地認了出來,因為陳祖文的眼鏡上有一道縫。

可是,伍天舒還是錯了,有的時候你以為肯定正確的東西恰恰是錯誤的。

"這是我哥哥,他才是陳祖文,我實際上叫陳祖武。"陳祖文說。原來,他其實是陳祖武。

"啊。"伍天舒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不想讓陳祖武以為自己是來找他們的,因為他不知道那個真的陳祖文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你下棋?"陳祖文問,這回是那個真正的陳祖文。他的聲音比陳祖武好聽很多,也沒有煙臭味,看來,他不抽煙。

"對啊。"伍天舒面無表情,向周圍看看,裝作跟誰約好的樣子。

"來吧。"陳祖文不等他答應,坐在旁邊的桌子旁,等他去交手。

伍天舒磨磨蹭蹭走過去,然後用藐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很給他面子。

棋盤放好,陳祖文並不謙虛,"啪",將一顆黑子拍在天元上。

"藐視我?"在伍天舒的記憶中,敢於把第一粒子拍在天元上的,似乎只有吳清源。

面對這樣的藐視,伍天舒決定以牙還牙。

聶衛平說過:是男人就要挺出去。

現在,陳祖文拍在天元上的棋子就像一個一絲不掛的女郎。伍天舒心裏說:"是男人就要靠近她。"

伍天舒直接靠了上去,短兵相接,你死我活。

就這樣,棋從棋盤的中央開始下起。

棋局結束的時候,整個棋盤都是黑色,伍天舒一塊棋也沒有活。

"再來。"陳祖文說。

這一次,是伍天舒執黑。他很小心,生怕再輸給陳祖文,可是,棋局結束的時候,盤上變成了一片白色。

伍天舒知道,這回是真的遇上高人了。

陳祖文告訴伍天舒,他們家是圍棋世家,以他的水平,在全市也沒有對手,可是他不願意參加任何比賽,而且已經很多年不跟人下棋了,不過平時還在認真研究。弟弟陳祖武精神上有些問題,平時喜歡吹牛,常常到棋苑去廝混,還用陳祖文的名字騙人。

伍天舒在什麼書上看過,如果是雙胞胎,一個特別傻,另一個就會特別聰明。現在,陳祖武是個神經病,陳祖文呢?不是科學家就是哲學家吧。

這一次,陳祖文是被陳祖武死乞白賴拉來的。因為陳祖文平時擺攤的地方還被水淹着,左右無事,就跟着來了。

原來,陳祖文是修鞋的。

"緣分哪,既然認識了,我就教你吧!"陳祖文倒很直爽。他是伍天舒到了這座城市之後認識的最直爽的一個人了,不用你求他,他就肯幫你。

從那之後,每天下午下班之後,伍天舒就去找陳祖文。在陳祖文的鞋攤邊上,兩人擺好了圍棋。陳祖文一邊修鞋,一邊跟伍天舒下,還要一邊講解。

自從認識伍天舒之後,陳祖文的生意好了很多。伍天舒不僅把自己家的鞋拿去給他修,還把老婆親戚家的鞋搜羅起來給他修。後來,辦公室里的同事們和同事們全家的鞋也都被伍天舒搜羅起來給他修。

"有沒有鞋要修?"那段時間,遇上每一個親戚朋友,伍天舒都要這麼問一句。

陳祖文很盡心地教他,伍天舒則全神貫注去學。他從被讓九子開始,一點一點提高,八子、七子、六子、五子、四子、三子、二子,最後,兩人的水平不相上下了。

"你現在真的有業餘五段的水平了。"八個月之後,陳祖文說。

八個月的時間,陳祖文修了近萬雙鞋。

伍天舒請陳祖文吃了一頓飯,又吃了一頓飯。吃到第三頓飯的時候,伍天舒說:"師父,我……我以後不會每天來看你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遲早會有這一天的。"陳祖文感慨道。他知道,從此以後,他每天不會有那麼多鞋修了。

兩人都喝多了,其實他們喝多了沒有問題。糟糕的是,陳祖武也喝多了,第二天,他又進醫院去了。

現在,伍天舒是全市頂尖的高手了。

"局長,等着我來辦你吧!"伍天舒終於可以這樣說了。

現在,伍天舒是個高手了。但是,這僅僅是萬里長征第一步。按照王婆給西門慶設計的勾搭潘金蓮的步驟,這也就是成了一分;後面,還有九分呢!

照例,伍天舒又跟老婆激情燃燒了一回。

"老公啊,這一次可要小心一點啊,不要像上一回那麼莽撞。"如花又說了一通類似的屁話。

陳祖文肯定不是個神經病,但是,伍天舒還是有些神經緊張。儘管他知道自己的圍棋水平有了飛速的提高,他還是決定找個地方去檢驗一下,而這個地方自然就是棋苑。

棋苑裏還是那麼熱鬧,只不過多了一些新面孔。看見伍天舒,認識的人都很驚訝。伍天舒知道他們將會更驚訝,因為他們都不再是自己的對手了。

伍天舒決定先找兩個平素瞧不起自己的人開刀,切切他們。可是找啊找,沒有找到他們。恰好前面過來一個人,伍天舒正要問他,他卻先開了口。

"喂,你有沒有看見陳祖文啊?"此人問。

伍天舒猶豫了一下,不知道他說的究竟是陳祖文還是陳祖武。不過伍天舒很快明白,在這裏打聽陳祖文的,必然是打聽陳祖武的。

"啊,他進去了。"伍天舒說。

"進去了?進哪裏了?"那人問。

"精神病院啊。"

"啊,他是神經病?"那人吃了一驚,瞪着伍天舒看,似乎不敢相信。

伍天舒很想笑,他已經猜到了是怎麼回事。說起來,這人就算是自己的師弟了,哈哈!

"他是不是說你是業餘五段?"伍天舒問。

"不是,他說我是業餘三段。"那人說。

看來,陳祖武還是改了很多,至少,把別人從業餘五段降低到了業餘三段。

那人似乎很惱火,又有些沮喪,還有點憤怒,看上去十分可笑。伍天舒看了直想笑,可是想一想,當初自己知道陳祖武是神經病的時候,也該是這樣的表情。伍天舒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樣出了丑,因此來找陳祖武報仇的;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能像自己一樣走運,最終找到陳祖文這個高手做師傅。

世事無常,難以預料。遇上一個精神病,不一定是好事,但是也不一定就是壞事。

一個月的時間,伍天舒將整個棋苑掃蕩了一遍,老老小小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每天下班,伍天舒騎着車去棋苑,半路上他會停一下,換上那雙露出大腳趾頭的尼龍襪子。那雙襪子從來就沒有洗過,在脫掉鞋之後,三米以外都能聞到臭味。不是伍天舒喜歡這樣,而是沒辦法,因為棋苑裏稍微有一點檔次的棋友都是這樣,每次他都被他們的臭襪子熏得暈頭轉向。有兩次他分明要贏了,竟然被熏得下了昏招,眼看着被他們逆轉。

與其聞他們的臭氣,不如聞自己的,因此伍天舒就開始穿臭襪子。穿上之後他才發現,穿臭襪子下棋是有道理的。他覺得自己聞自己的臭味通常是一種享受。有一句歇後語:被窩裏放屁能文(聞)能武(捂)。不少人都有在被窩裏聞屁的習慣。

回到正題,他覺得自己的臭味自己聞不僅僅是享受,還能起到提神醒腦的作用。在下棋的時候,如果你的臭味壓住了對手的臭味,那麼,你在氣勢上就已經先勝了一籌。我們常用"臭棋簍子"來形容一個人下棋下得不好,這是一種誤讀,最早的"臭棋簍子"是用來形容高手的。

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歪理,但不管怎樣,所有的人都向伍天舒臣服了。一些人在暗中質疑他的進步,他們堅持認為伍天舒跟陳祖文一樣都是神經病,只有神經病才能在短期內進步這樣大;而另一部分人開始崇拜他,個別人還要拜他為師。

要拜伍天舒為師的是一個女棋迷,她說她叫安迪,聽上去還挺洋氣。安迪只有二十歲出頭,長得蠻漂亮,每次下棋都穿着一條大紅花的裙子。她不穿襪子,因此沒有什麼臭味傳出來。

突然有一天,安迪也穿了一雙臭襪子來,說是要跟伍天舒臭味相投,並且要拜他為師。

"老師,我好崇拜好崇拜你啊!你就收下我吧,嗯?"安迪說。

"這……我不收徒弟。"伍天舒說。

"老師,你就要了我嘛,要了我嘛!"安迪說,一邊說一邊扭屁股,淫蕩得很。

伍天舒猶豫了很久,他沒有想到下棋也能下出這麼淫蕩的女人來。他動了心,這個女人比如花漂亮得多,看她那樣子,隨時願意為自己獻身。

有的時候,即使你很想做什麼事情,你也要讓自己先冷靜下來。而這特別適用於送上門來的東西,如果有女人主動說"我好愛你",注意,這不是因為你真的那麼吸引人,而是因為她是個神經病。

伍天舒沒有拒絕她,是個男人就沒法拒絕這樣的事情,不過他說要考慮幾天。

等伍天舒考慮好了準備要她的時候,卻沒有再看見她。有人告訴他"安迪進去了",伍天舒問進哪去了,那人告訴他說進了精神病院。

伍天舒有些傷心:怎麼這裏有這麼多神經病?怎麼主動來找自己的都是神經病?自己是不是也是個神經病?

從那以後,伍天舒決定再也不去棋苑了。不久,棋苑裏流傳說:"那個襪子最臭的傢伙也進去了。"

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如何能夠再與局長交手是當務之急,怎麼辦?在這個時候,伍天舒想起了老六。

伍天舒騎着自行車來到火車站。糟糕的是,火車站一個公用電話亭前一天晚上發生了一起殺人案件,因此所有的公用電話亭都暫時被封了。既然這樣,伍天舒決定還是當面向老六請教。

趕到老六辦公室的時候,恰恰碰見老六的老婆從裏面出來。老六的老婆看上去很漂亮,不過說實話,長得有點像那個神經病安迪。要不是在這裏碰上,伍天舒一定把她當安迪了。

看見伍天舒,老六很高興。他說天天看報紙很沒勁,有人來陪他聊天自然是求之不得。

老同學相見,也不用說那麼多廢話,三言兩語,喝了一口水之後,伍天舒就單刀直入了。

伍天舒將自己如何按照老六的指點弄清了局長的愛好,又如何去學棋,如何被陳祖武騙了,如何在局長面前丟醜,又如何跟陳祖文學棋,到現在成了高手卻沒有機會再找局長下棋的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老六笑翻了,連伍天舒自己也覺得好笑。

"這個陳祖武真有意思!媽的,這麼好的素材,怎麼就沒有記者去採訪他一下?"老六說。他掃了一眼眼前的報紙,露出厭惡的表情來。

是啊,報紙上的新聞肯定沒有陳祖武這麼個神經病的故事生動和吸引人。

"嘿嘿,這個神經病確實有些不一般。"伍天舒附和道。

"其實,神經病也沒有什麼不好,無憂無慮,不用整天想那麼多,不像咱們,沒當官時想着怎樣巴結當官的好往上爬,當了官又要想着怎樣巴結更大的官好繼續往上爬。唉,累啊,我寧願當神經病!"老六感慨。

"就是,我也願意當神經病。"老六說到了伍天舒的痛處,伍天舒也深有感觸地說。

緊接着,兩人開始謳歌神經病,似乎神經病就是他們的人生目標。

在探討了很長時間有關神經病的問題之後,伍天舒突然想起自己來這裏不是為了探討神經病問題。於是,進入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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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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