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幾乎已經失去信心的魏大若,在見到江士勇從劉埕的別墅出來之後,用這樣的話來激勵自己。如果劉埕真的坦然,他就不可能找江士勇,不管出於何種目的。劉埕找江士勇都是一個敗着。柯逍烽這個人率性,但每每盯住一個問題,盯住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能找到其最為本質的地方。柯逍烽說劉埕要出差池,肯定是在他的聰明上。聰明反被聰明誤。劉埕找江士勇就是被聰明誤的典型表現。原本懷疑自己這次花如此大的氣力,喬裝打扮,觀察劉埕是真癱瘓還是假癱瘓。江士勇的這個時候在江南別墅出現,使魏大若掃除了對自己行動的懷疑。
整個晚上,魏大若思考了許多問題,最集中的還是回到於亞洲身上。魏大若在想,於亞洲要給他的那袋資料,會是哪些資料?是於亞洲曾經調查劉埕案子中,至關重要的,可以辦劉埕的資料?還是無足輕重的資料?如果是後者,於亞洲明知道沒有,為何還要給他?如果是前者,於亞洲當真會捨棄已經在手的地位、權利、名譽?
這是一個令魏大若無法解透的謎。
當初在於亞洲家中,之所以魏大若沒有把於亞洲給他的資料拿回去,原因就在這裏。魏大若相信,這個謎遲早會揭開的,至於是對他自己有信心,還是對於亞洲有信心,魏大若還不能確定。
不知不覺中,魏大若睡著了,夜已深沉。
不知不覺中,魏大若醒來了,天已放光。
魏大若起床,拿着清潔工具,走出小房子,就成了王大剛。
2
王大剛今天在沒有灰塵的別墅道路上來回地打掃了一個來回,也是不在知不覺中完成的,等到他意識到該去食堂打早飯吃的時候,肚皮里餓得咕咕叫喚起來,渾身乏力了。把掃把放在小房子門口,王大剛拿了飯盆,來到食堂里,每人配給的饅頭已經沒有了。值日廚師說以為王大剛不來吃了,別人就把王大剛名下的兩個饅頭給吃了,鍋里只剩下能夠照得出人影子的稀飯。一個來自河南貧困地區的人怎麼敢與值日廚師頂嘴呢?可今天的王大剛鬼使神差的居然向廚師提出要求,給他煎兩隻雞蛋。
一個從外地來的農民工作,居然還有要求?居然是提出來要吃雞蛋?這不是對城市人的公然挑釁嗎?
"像你這樣的有稀飯喝就算不錯了,還想吃雞蛋?吃屎吧你。"廚師嘲笑着王大剛。
王大剛站在那裏先喝了一碗稀飯,緩了點神過來,耳聽着廚師的嘲笑,王大剛在考慮作如何的反應。可還沒等王大剛作為反應,廚師搶先一步有了反應,過來把裝着稀飯的鍋子端走了,還說,"你吃吧,彎下身來吃自己的幾巴吧,吃雞蛋?"
接下來的發生的事情,使廚師驚訝得逃出了食堂。
王大剛一腳把廚師端着的鍋子踢翻了,稀飯潑灑在廚師的身上,廚師剛想發作,見王大剛瞪着一雙牯牛發怒時的紅眼,廚師深知來自鄉下的智商不健全的人發起火來,是完全不計後果的。好漢不吃眼前虧。廚師呼救着跑出了食堂。
王大剛雙手叉着腰站在食堂里。
"給老子……"王大剛順溜地喊出三個字之後,才醒悟自己現在的身份,趕緊恢復了王大剛的狀態,"來來來煎煎煎雞雞那個蛋……"
廚師肯定是不會再回來了,王大剛自己在食堂里找了兩個雞蛋,開了燃氣,嫻熟地煎起了雞蛋,一直等王大剛煎好雞蛋,放在桌子上吃的時候,廚師才和幾個保安人員一起進來。
幾個人見王大剛居然真的煎了兩個雞蛋,有滋有味地吃着,氣樂了。誰也沒想到一貫被別人欺負的王大剛還有如此的舉動。兔子被惹急了也會咬人呢,誰也不想再去惹他了。
保安甲拉着廚師說,"算了,算了,現在啊,盡出怪事,老商丘今天這行為也算是出的怪招,算了,算了。"
"怎麼就能這樣算了呢,你看看,你看看。"廚師指着渾身上下被稀飯浸濕的衣服。
"就算是淋了一場雨吧。"保安甲說,"別說你,昨天9號別墅里的那位大款還被雨淋了一身,摔在地上爬不起來呢……對了,還是我們老商丘給幫忙推回家的,9號別墅的戶主打電話給經理,表揚了老商丘,據說還要給咱們大家發獎金呢,你想想,我們還應該請老商丘吃飯呢,他吃兩個雞蛋,算了,算了。"
"你小子今天怎麼了,平時你最瞧不起老商丘,今天怎麼對他這麼好?"保安乙問道。
"你不懂,別問。"保安甲瞥了保安乙一眼,"對了,你們說9號別墅里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大款究竟能不能走路?"
保安乙嘲笑着保安甲,"連白痴都看得出來他的雙腿能不能走路。"
保安甲被保安乙嗆了一句后,心裏不快,回敬道,"不知道的事情,就別亂下結論。"
"那你看到他走路了?"保安乙當然不副保安甲。
"嘿,我還真的看見了。"保安甲神秘地說,"上一周我去上海陪我母親去看病了,我就看見那輛寶馬車了。"
"上海就沒有寶馬車啊?"保安乙抓住保安甲不放。
保安甲沒再理會保安乙,接著說,"寶馬車剛停下來,我就看見司機下車開了門,也就是那個老闆的小舅子,接着從車上下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每天坐在輪椅上的那個大款……"
保安甲的話使大家鬨笑起來。
"笑什麼笑?"保安甲低聲地說著,"我啊,聽延江的一個朋友說起過,外面在傳說江南別墅里這個大款不會走路是裝出來的,其實他是好好的……"
"能好好走路,幹嗎還要裝着坐在輪椅上?"廚師睜大眼睛,問。
"什麼事情我不知道,可我注意好長一段時間了,過那輛寶馬車,總是星期五晚上進來,一會兒就離開,一直到等到星期一早晨才回來。"保安甲為了證明自己所說不假,強調說,"以前我在部隊就會開車,我們司令部大院裏有一輛和別墅里大款一個模樣的寶馬車,有感情,就格外注意……"
保安人員議論的話,一句不漏傳進了王大剛的耳朵里,他的心裏一怔,怎麼自己這麼長時間了,就沒有發現那輛寶馬車進出的規律呢?
王大剛悄悄地離開了食堂。
3
回到小房子裏,王大剛又恢復成了魏大若。
劉埕真的去上海了?
真的是有一雙好腿?
真的能下車走路?
若是他能走的話,為何還要在沒有人的雨地里掙扎着,至少可以自己先坐在輪椅上,再滾動着輪椅回家啊。而從地上到輪椅上,只需要一秒鐘的時間。
魏大若走出小房子,跑到別墅出口處,看看掛在那裏的時間提示牌。
今天是星期三。
魏大若不管怎麼說,到周五看看。
一種莫名地興奮遍佈魏大若的周身。
突然門劇烈的敲響,把魏大若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開門。
是物業公司的經理。
經理站在門口,伸着腦袋朝小房子裏看看,又縮了回去,"王大剛,你一直睡在地上的啊?"
王大剛傻傻的笑笑,點點頭。
"是我工作失誤,對你的關心不夠。"經理做着自我檢討,"你出來。"
王大剛走出小房子,見經理上下打量着他。
"好你個王大剛啊。"經理一笑,隨即又嚴肅起來,仔細的瞧着王大剛,"是你那天幫了9號別墅的劉老闆?"
王大剛點點頭。
"不錯,不錯。"經理居然伸出手在王大剛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啊,王大剛,我要給你漲工資……開始有人告訴我,我還不相信呢,我把小區裏的監控錄象調出來一看,那天不是你幫了劉老闆的忙,劉老闆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呢……劉老闆跟我說了,要獎勵你……公司也要獎勵你,這樣吧,給你買張床和一些生活必必需品……每個月……漲工資的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公司先獎勵你三百元錢吧……你說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
王大剛的臉上覆蓋了幸福的笑容。
4
柯逍烽萬沒有想到的事情,章好與她的丈夫辦了離婚手續。官冕把這個信息轉告給他時,柯逍烽還覺得官冕是故意跟他開玩笑呢。
可官冕說的是真的。柯逍烽把電話打到民政局的朋友那裏,朋友證實了這個消息。
為什麼?
柯逍烽犯了糊塗。
就在柯逍烽疑惑重重之時,章好卻打來了電話,約他出去,說有事要找他談。柯逍烽不知道是答應,還是拒絕的好。並非章好離婚的事情,讓他不好抉擇與章好見面,或者不見面。而是章好的能耐,柯逍烽是領教過的,一直殺將到他的家裏,滿面笑若桃話,句句直刺心坎。
柯逍烽左右為難。柯逍烽還是如約見了章好。
"我有我的行為底線。"章好每次與柯逍烽的說話方式,都這樣直接,"我知道你在調查劉埕……我有幸成為了你的突破口……我告訴你劉埕的癱瘓是真的,你不相信;而我要說劉埕的癱瘓是假的,我自己不相信。"
那我呢?柯逍烽反問着自己。江南別墅物業公司的經理昨天來看柯逍烽,把小區內的安全監控錄象帶給了柯逍烽。
柯逍烽看到了那天的大雨,看到了在雨中求救的劉埕,看到了另外跑過來幫助劉埕的人。經理指着畫面上的那個人說,"他就是你介紹去做清潔工的王大剛。"經理還告訴柯逍烽,這麼長時間了,他沒有覺得劉埕的癱瘓是假的。
物業經理是柯逍烽的朋友,他當然會幫助柯逍烽。
"他知道你我的關係嗎?"柯逍烽問經理。
"應該不知道吧?"經理想了想,笑笑,補充道:"這個時代絕大多數東西,是可以量化的,可以交易,用金錢。"
柯逍烽不解的注視着經理。
"譬如劉老闆,這些日子以來,我就受過他很多次恩惠。"
柯逍烽笑了。
經理也笑笑,"我無法確定他是否知道你我之間的交情……但他肯定知道我們之間是熟人。"
"所以要施你以恩惠。"
"所以下雨天他會獨自摔在草地上。"經理再次補充道,"不過這些都是我的猜測……沒有證據……"
經理說的一點不錯。柯逍烽至少找不出更有效的方式,來證實自己對劉埕的假癱瘓的懷疑,是正確的。
而現在,坐在章好的對面,柯逍烽像一個坐在考場上,面對一道自以為能解的題目,卻突然覺得自己解不了。那不僅僅是一種失望、尷尬,是對自信心的一次損傷。
"我離婚了。"章好微笑着告訴柯逍烽。
柯逍烽點點頭。
"你還在調查我?"柯逍烽的不驚訝,使章好再次敏感起來。
柯逍烽搖搖頭。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章好這時的微笑多少讓人瞧得出包含着無奈。
"想什麼?"柯逍烽似乎故意忽略着章好的情緒。
"你想什麼你自己知道。"章好這句話,貌似沒說出柯逍烽的想法,但又點到了柯逍烽的要害。
柯逍烽頓了頓,又點了點頭。
"你調查過獄醫了嗎?"章好問這話時,平和了許多。
"我不是警察。"柯逍烽搖頭否認着,"我只不過是一個靠寫點爛文章聊度生活的小記者……"
"你是一個有責任感有正義感有良心的人。"
章好這一番褒獎,柯逍烽毫無思想準備,傻在那裏。而章好十分認真地注視着柯逍烽。
"我一直……尊重着你。"章好說這話時,中間有了停頓,臉上露出膽怯式的羞澀來。
柯逍烽沒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怎麼說,說什麼好。
當曾經的故人相遇,說話到了要選擇某個詞彙,要尋找某種表達的方式的時候,那種顧忌,就是距離。
"我給你帶來了你需要的資料。"柯逍烽這才注意到,章好的座位旁邊,有一隻嶄新的皮包。包上的標誌,柯逍烽認識,表明那是一隻在國際上具有很高知名度的包,一隻價格不菲的包。
"我就想幫你。"章好此時的口氣,才像一位溫柔的女人,"我曾經愛過你,雖說……雖說那是在朦朧的年齡,一個女人的花季……我們現在依然是朋友……我是這麼想的,最近想的特別多……特別特別的多……"章好的頭微微的低着,柯逍烽看不清楚章好的表情,當章好抬起頭時,柯逍烽這才發覺章好的眼睛裏充滿着淚水。
柯逍烽掩飾着自己的驚訝,他實在無法捉摸章好,害怕落入陷阱。
章好也凝視着柯逍烽,可以明晰的感覺到章好眼睛中本來有的熱情,正一點點消失而去。
"以後我們會很少見面的。"章好恢復了常態。
柯逍烽點點頭,認同章好的意思。
"希望你還是像以前一樣。"
以前一樣?
以前什麼一樣?
柯逍烽又在琢磨起來。
兩個人相對而坐的沉默着,只有時間在兩人的沉默中毫無察覺的穿梭着,但不驚擾這兩位曾經的戀人。兩個人的沉默中,包涵着許多,有過去,有現在,肯定也有關於將來。
……
章好告辭了,臨走時,朝柯逍烽伸出手去,緊緊的握了握柯逍烽的手,隨即鬆開。嫣然一笑,走出茶室。柯逍烽從茶室窗戶的玻璃上,看到身材依舊保持得嬌好的章好,上了一輛紅色法拉利。
那輛車像是早就停在那裏了,在等候着章好。
只是柯逍烽疏忽了。
嫣然一笑。柯逍烽認識那嫣然一笑,確實是章好的笑,最初的印象,還是初中年代。
那年,他十六歲。
那年,她十五歲。
5
周四。
早晨、傍晚,一天兩次,聾啞人推着坐在輪椅中的劉埕,有規律地出來散步,遠遠的,劉埕朝正在清掃着地面的王大剛,舉起手,打了招呼。
王大剛依舊重複着每天的認真,沉浸在他的工作之中。惟有不同的是,王大剛特別用心起物業保安在別墅區內安裝的監控設備。9號別墅的大門,意外的不在監控之內。
6
又是一次市政法委的特別會議。
江士勇又在被特邀之列。
議題還是關於是否可以讓劉埕出境治療脊椎神經方面的疾病。
這次與會者很活躍,大多數意見上鑒於目前這個情況,好像找不出拒絕劉埕出國治療的理由。江士勇沉默不語,也沒人徵求他的意見。江士勇也明白,召集他參加這個會議,不是要他的意見的,他只要帶着耳朵來就行了。法院那邊早就有傳說就劉埕一案的審理,要給予江士勇處分。至今處分沒下來,但不等於就不給處分,遲早的事情,早不來,遲來。遲來,還不如早來。江士勇就是在這次特別會議上,見到了延江市檢察院新到任的檢察長、從省城異地任職的唐愷。江士勇倒是曾經從於亞洲和魏大若那裏聽說過唐愷這個人,有點背景,人還是比較聰明,努力。再多,江士勇也就不清楚了。唐愷像是一個沒有做派的人,給人的感覺平和務實。在這樣的會議上,也不全是聽,給予了一些法律的和經驗上的參考。江士勇感到微妙的是,其他幾個頭面人物,始終對唐愷的意見表示了足夠的尊重,沒像以前那樣,總覺得自己的建議和意見是最佳的,而別人都是無知的。要麼就是聯合起來一致對待剛進入延江市的任何人。
從中江士勇所覺悟到的,唐愷確實具有很深的背景。
江士勇還發覺一個讓他感到意外的信息,那就是政法委書記胡建剛,從會議開始,到會議結束,很少說話,像是在認真的傾聽,又想是剝離於會議之外,在想。即使會議結束,胡建剛也沒有拿出一個結論性的觀點來。
開了幾個小時的會,沒有結果,這也是正常的。不過,就一個議題,專門召開了兩次政法工作特別會議,而沒有結果。除了說明劉埕本身是個極其棘手的對象之外,應該說,會議的結果,是不太正常了。
可這與他江士勇的職責無關。
"小江,你留一留。"胡建剛在會議結束之後,當中點了江士勇的名。這讓江士勇覺得意外,更讓法院院長覺得意外。
江士勇極其尷尬的答應留下。
"你覺得應該讓劉埕出國治療嗎?"等其他人離開后,胡建剛把會議室的門關緊,坐下來,點了支香煙,問。
江士勇沒回答。
"自己拿煙抽。"胡建剛把自己面前的香煙盒子推到江士勇的面前。
江士勇看着面前的香煙盒,像是自言自語,"他應該有更好的去處……"
"更好的去處?"胡建剛皺着眉頭,咀嚼着江士勇的話,漸漸的眉毛舒展開了,"對,他應該有更好的去處。"
江士勇拿出一支香煙,點上。
"小江啊,從大局出發,你會因劉埕案受到一些委屈。"胡建剛此時一副無奈的神色,"你也看到了,唐檢來上任了……如果不是劉埕案落到這步田地,魏局理所當然的是延江市檢察院的檢察長……"
"放心吧,胡書記,我沒事。"江士勇早就有了思想準備。
"你是有大局觀的人。"胡建剛點點頭,"委屈也是暫時的,古人說的好,-龜蛇之蟄,求其生也;尺蟮之曲,求其伸也-你我所做的,其目的就是你所說的,讓劉埕有一個比出國治療更好的去處,或者歸屬吧。"
7
"他應該有更好的歸屬。"江士勇離開后,胡建剛獨自在辦公室里來回的走着,自言自語的複述着江士勇的話。胡建剛的臉上,透露出一絲不易令人發覺的詭秘的笑。
劉埕案對胡建剛的壓力不謂不大,尤其是在市委常委會上,作為一個議題在討論的時候,來自各個常委的責問與疑惑,使胡建剛寢食不安。可胡建剛一時間找不到辦法來擺平這件事情。與魏大若謀划的計劃,至今沒有收穫。至於是否有收穫?還真的很難說清楚。
如果不是延江的老百姓,多少年來一直有所傳聞,說胡建剛的女兒當初出國留學,是劉埕給予了很大的資助,以及這麼多年來,胡建剛也從劉埕那裏得到了很大的好處,胡建剛還真的不願意花氣力去繼續調查劉埕。眼看着沒多少日子,就從位置上退下來了,犯不着因劉埕案,而得罪延江市方方面面的人。劉埕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編織的關係網絡,胡建剛是有很大感受的。一些重要崗位上的重要官員,與劉埕之間,有着說不清楚道不明的牽連,打斷骨頭連着筋。幾十年來,一直保持着好好先生外號的胡建剛,最忌諱做的事,就是那種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我胡建剛雖說是延江市政法委書記,可如他這樣的人,又能拿劉埕如何?即便拿劉埕如何呢?又如何呢?汗牛充棟,胡建剛對自己是這樣認識的。而懲治腐敗,懲治了劉埕,別說天下不能清平,就是延江市能恢復怎樣的秩序呢?劉埕也是九牛一毛,也就是這根毛比別的毛稍微粗一些長一些,僅此而已。
只是事關名聲,胡建剛不願意自己離開工作了一輩子的崗位之後,還讓人說三道四,指手畫腳。
胡建剛不願意讓劉埕就這麼離開延江,離開中國。劉埕離境,可以逍遙自在的過着他的日子,而胡建剛的脊梁骨,卻是要被人指的。
所以劉埕應該有更適合他的歸屬,而不是滑腳,去國外。
胡建剛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魏大若的消息。
8
周五。
晴。
微風。
王大剛清晨打掃完別墅里的道路之後,回到小房子裏,把門緊閉,倒頭就睡。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今天他無論如何得養足精神。今天晚上可能有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
今晚,他應該是延江市檢察院副檢察長魏大若,而不是來字河南商丘的農民工王大剛。
下午四點多鐘,美美睡了一覺,養足了精神的王大剛,拎着揀垃圾的筐,並先在筐子裏放了一些紙屑和果皮廢舊塑料紙等,手裏拿着一把竹子做的夾子。
王大剛走出了小房子。
王大剛開始認真地揀着被人或者被風帶過來的紙屑,瓜皮果殼。這個世界上總有揀不完的垃圾。有人專門負責揀垃圾,就有人專門製造垃圾。
別墅里總會有許多垃圾,總能夠使王大剛整整半天,不得閑下來。王大剛習慣了這樣的工作程序,每天都會自然的想到那些垃圾。但也有王大剛想不到的事情。譬如,當他剛打開小房子的門。物業公司經理來了,劉埕也來了。劉埕讓小舅子和啞巴男人給王大剛送來一張嶄新的床。劉埕說過要給王大剛送一張床的。劉埕說的話,必然是要兌現的,事關一個人的信用。何況如今劉埕已經依靠了上帝,上帝吩咐他的孩子們,要多做善事。
"謝謝謝謝……"王大剛除了能說出謝來,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從今往後王大剛就不要在睡在地上了,有床睡了。睡在床上,做的夢都是暖的,而不是冰冷的潮濕的。
劉埕長時間的注視着王大剛住的小房子,一把拉住王大剛那隻剛勞動完,還沒來得及洗的手,"謝謝你啊。"
王大剛朝劉埕鞠躬致敬。
在給王大剛送完床之後,天色已晚。
劉程和物業公司經理站在王大剛的小房子前說著話,王大剛忙着把小房子裏收拾乾淨。
9
物業公司經理伴隨着劉埕緩慢的走着,啞巴男人也緩慢的推着車。
"他怎麼說?"劉埕看着傍晚時天空一抹絢麗的色彩,低聲問。
"疑惑消失了許多。"經理微笑着說,"畢竟我和他是朋友,好朋友嘛。"
劉埕點點頭,"你怎麼理解朋友,好朋友?"
"感情是用來背叛的,朋友是用來出賣的。"經理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你很可怕。"劉埕依舊低聲,依舊保持着微笑。
"和劉老闆做朋友,比可老柯做朋友更可靠。"經理的無恥的表白着,"要不靠我那點收入,我只能在社會下層混着日子。"
"我們是交易,不是朋友。"劉埕搖着頭,說,"交易比較準確,我花錢,你辦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商業信用。無論社會怎麼發展,不講信用的人總是無法混下去的。"
"明白。"經理虔誠的點着頭。
"你去忙吧。"劉埕舉手給啞巴男人做了個姿勢,啞巴男人把輪椅推着掉了個頭,劉埕瞥了一眼經理,朝9號別墅方向走了。
經理站在傍晚時分的江南別墅里,目送着劉埕。
經理的臉上毫無表情。但經理的腦子裏,正想着柯逍烽。經理覺得柯逍烽正在附近的那個方向注視着他。經理下意識的四下看看,只見王大剛朝他走了過來。
"有事嗎?"經理沒等到王大剛走到面前,主動關心的問。
"有有有……"王大剛依舊結結巴巴的說,"晚晚晚上,我我出去去剃剃剃頭……"
10
天齊斬斬地黑了下來。
從江南別墅里悄然無聲地行駛出一輛寶馬車來。
在別墅對面的一家電話超市裏,王大剛正撥打着電話,眼睛卻死死的盯着那輛朝上海方向高速公路上行駛的寶馬車。
"我是大若,老孔,幫個忙,"魏大若在與上海市公安局工作的一位同學通着話,"檢查一輛白色寶馬車……車號為江D5888……對,把車上人今晚的全部活動攝錄下來,做詳細記錄……另外,這件事除了之外,別人暫時不需要知道……先謝了,改天去上海陪你喝酒……再見!"
魏大若放下電話,付完賬,走出電話超市。
魏大若也不明白,劉埕花了那麼大的氣力,導演了一場癱瘓戲,怎麼就輕易的要自己毀滅掉呢?毀滅?或許不對。劉埕也絕對不想毀滅,那是太過於自信?最危險的選擇,是最安全的選擇?有的時候,一個人一個簡單的選擇,是另外一個人花一輩子都無法解開的扣。譬如劉埕每周五的上海之行。魏大若只能用事物的互為因果來理解劉埕的行為。
有因,必然有果。
有果,必然有因。
既然是規律,劉埕就不能例外。
遠遠近近的燈光,使城市的夜晚亮如白晝。寶馬車早已經消失在視線之中了。魏大若就是這個城市的清潔工,是林子裏的啄木鳥。惟有不同的上,他不願意一輩子都在做清潔工,做啄木鳥。如果可能,他想早點離開這樣的工作。而魏大若認為的可能,只能是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座城市,不再產生垃圾,林子裏不再有危害樹木生長的害蟲。
魏大若長長的舒了口氣,四下找着理髮店。
他得把頭髮理一下,然後回去睡覺。今晚可以美美的睡在劉埕送給他的床上了。或許會有個好夢。
"給誰打電話呢?"物業公司經理突然出現在了王大剛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