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4節

4

喬志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作為縣委小車班的司機,失業了。

昨天下午,也就是剛剛三點多一點。秦懷仁書記正在主持召開縣委常委會。突然來了一班人,喊出了秦書記。秦書記就再也沒有回到會議室,只有來人中的一個姓李的處長到會議室來宣佈:因為涉嫌有關經濟問題,省紀委決定對湖東縣委書記秦懷仁"雙規"。

同時,陪同李處長來的南州市委組織部副部長齊琛,宣佈了由縣委副書記程傑之暫主持縣委工作,政府工作仍由常務副縣長王成山主持。

會議室里氣氛一下子凝固,不過隨即就化解了。秦懷仁出事,傳着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秦懷仁出的事,也不是在湖東任上的惹的禍,而是原來在省發改委當處長時,就種下的根子。只是他當處長時,這事沒發。等到他到了湖東,剛剛三個月,案子就發了。秦懷仁很快被牽連出來。

這後幾個月,秦懷仁說是湖東的縣委書記,事實上主要是待在省城。跑關係,找人,打聽情況,到頭來,還是沒過了這一關。常委們看着秦懷仁走後空下的位子,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現在的形勢明擺着,一旦雙規了,就說明問題很嚴重了。既是問題嚴重,想再回到這個位子上,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可能了。

程傑之副書記也呆了。

齊琛副部長向著程傑之,說:"程書記,說幾句吧?"

程傑之不太自然地動了動茶杯,開口道:"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不過,我擁護組織上的決定。組織上讓我暫時主持湖東縣委工作,我一定會努力工作,堅持民主集中制,帶領大家,把湖東的工作做好。"

"很好,傑之書記的態度很好啊!我希望湖東縣委不要因為秦懷仁同志的事情,影響到整個工作。大家都要放下包袱,開拓奮進。湖東是南州經濟的排頭兵,大家責任重大啊!"齊琛說著,掃了眼會議室。

會議散了后,程傑之回到辦公室,心裏一直怦怦地跳。他真的沒有想到秦懷仁出事會這麼快,更沒有想到會在常委會過程中被直接帶走了。會議桌上的茶還在冒着熱氣,人卻被"雙規"了。

世事難料,人事更難料啊!

接下來,程傑之副書記要考慮怎麼當這個"主持"了。

魯小平叩門進來,笑着問:"秦書記……"

"……有事嗎?"程傑之並沒有答。

魯小平道:"剛才看見秦書記被人帶走了,是真的?我聽說程書記主持縣委工作了。"

"這些事輪到你問?出去吧。"程傑之心情有些急,說話也就不太好聽了。好在魯小平早習慣了,雖然現在不是程書記的司機了,但還站在那裏磨蹭。程傑之一揮手:"請姚主任過來。"

姚和平馬上趕過來了,見了程傑之,臉上也是愁云:"沒想到,真沒想到啊!唉!"

"是沒想到啊!既然這樣了,也沒辦法。這樣,工作還是不能停頓。看看是不是請辦公室將近期縣委的幾項中心工作擬出來,搞個計劃,然後常委們分頭下去督促一下。一來是促,二來也是穩定人心。"程傑之將筆在面前的紙上邊畫邊道。

"這個主意不錯,我馬上安排。消息傳得快,不及時採取措施,容易影響工作啊!"姚和平出去了。

李紅旗就在姚和平出門時,走了進來。他沒說話,只是給程傑之副書記的杯子裏添了點水,然後張望了下,又走了。程傑之看着李紅旗的背影,笑了笑,心想:這個小李,還是十分有分寸的,不像魯小平。領導對於司機,要親近,也得領導先親近。司機畢竟是司機,雖然跟着領導後面,那不過也是一個當差的而已。不問時間,不問場合,瞎往領導的事裏摻和,這不僅不明智,其實也很危險。

正因為如此,所以當姚和平和程傑之副書記通氣,要對小車班司機輪崗時,程傑之一下子就答應了。這事連跟司機們見面都沒見,文件就直接出了門。魯小平知道時,木已成舟,他只好站在辦公室門口罵了頓娘,再無下文了。

李紅旗從程傑之的辦公室出來,就下來回到司機辦公室。雖然跟了程書記,但程書記不出門時,李紅旗還和從前一樣,坐在辦公室里看看報紙,打開水,抹桌子,有時也給其他司機買早點。黃炳中因為這輪崗計策的成功,在小車班的威望又升高了一層。毛旺說:"班長就是班長,生薑還是老的辣。一個小點子,轉活了一塘水。"

黃炳中也笑,把煙從嘴的左邊溜到右邊:"知道了吧?老子是司機,要是當了官,那不也是一個了不得的角色?只不過八字不合,扶了方向盤。"

"那也難說,說不定就跟秦書記一樣……"後半截被毛旺自己緊急叫停了。

"秦書記?這年頭,叫大家唱戲,總有人賠錢。他算是賠了,-雙規-?什麼叫-雙規-?不就是抓了嘛。"黃炳中雖然說著,嗓門卻低了。

李紅旗嘆了口氣,剛到縣委小車班才兩個月,縣委書記就被雙規了。而且,他看得出來,大家對這事並不是那麼的在意。大概是秦懷仁在湖東任職時間太短,還沒什麼感情基礎;另外就是這事鬧了很長時間,大家心理上早有準備了。大家現在感興趣的不是秦懷仁,而是程傑之了。

黃炳中笑道:"看來,傑之書記算是熬到頭了。主持,下一步不就是正式了。至少也能幹個縣長。"

毛旺問:"那書記呢?"

"書記按理說,傑之書記是干不上的。副書記一步到書記,沒先例。不過可以先干縣長。我估計書記下一步還得空降。"黃炳中老謀深算的樣子,又點了支煙。

李紅旗沒有作聲,但他一直在聽着。對於主持,他多少有一些經驗。他曾給開過兩個月車的那個部隊長,就是"臨時主持"。後來沒能扶正,調到別的部隊了。所以,黃炳中說主持的這一番話,他覺得也有理。既是"主持",只要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將來是會有所考慮的。

那麼說,程傑之副書記將來……

喬志成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問:"秦書記出事了?我剛聽說。"

沒有人回答,喬志成嘆了口氣:"唉,終於來了。回家啰。書記-雙規-,我還開什麼車?"說著就出門,卻被辦公室副主任左安叫住。左安說:"不要在外面亂講,不好。注意點影響。車子暫時停着。"

"誰講?沒事做,講什麼?車子停着?我總不能等新書記來了再開吧?"喬志成扭着頭,問左安。

"那也不是。只是暫時嘛。"左安說著,就轉別處去了。

喬志成待在那兒,他一定沒有想到,秦懷仁這麼快就……一個一把手的司機失業了。至少是暫時失業了,哈哈,有意思。

晚上,李紅旗一回家,叔叔就問到秦懷仁書記被"雙規"的事。李紅旗想消息傳得真快,連深居簡出的叔叔都知道了。李紅旗將情況講了一遍,提到程傑之副書記主持縣委工作時,李一然兩眼放出了少有的光芒,興奮地說:"這是好事啊,好事。傑之書記跟我一直很熟,現在搞-主持-了,你又跟着他開車。不錯,不錯。紅旗啊,好好乾,這是機會啊!"

"我還有什麼機會?不就是個司機?"李紅旗笑道。

"司機?司機也有三六九等,混得好,人家瞧得起;混得不好,人家背後戳脊梁骨。像縣委辦的王德,還有那個叫風解放的,外面名聲不好聽,有什麼意思?"

"這倒也是。叔叔的話我記着。"

"不光要記着,關鍵要靈活。在機關上做事,首先要少說,其次要慎說。禍從口出,一點不假啊。"

"記住了。"

李一然興奮起來,又喝了杯小酒。飯後,拉着李紅旗跟他下棋。李紅旗感到叔叔最感興趣的事,還是官場上的事。特別是人事變動,往往最能扯動他的神經。這大概是長期待在官場,慢慢染上的"官場綜合症"吧。

棋下到中間,正走得起勁,李紅旗的手機響了。是翟軍。

李紅旗接起來,翟軍說:"出來吧,哥們兒在百福門等你呢。"

"我就不過去了吧,都快十點了。"李紅旗道。

翟軍聲音大了:"不就是到縣委辦了嗎?不理哥們兒了?要是給面子,就來;不給面子,拉倒。"

電話掛了,李紅旗一時愣着,李一然皺皺眉,說:"去吧,去吧,別為這事得罪人。我也得休息了。不過早點回來,千萬別喝太多的酒。"

李紅旗感激地看了叔叔一眼,開門出來。到了百福門,上次喝酒的幾個都在。翟軍拍拍李紅旗的肩膀:"還算是哥們兒。以後在湖東這小地方,哥們兒就要互相照應着。越是小地方,越是見感情哪。"

"當然,當然。"李紅旗說著,坐下來,酒已經滿上了。翟軍說:"哥們先敬紅旗一杯,縣委辦的師傅嘛,來,喝了。"

李紅旗也喝了,徐五四問到秦懷仁書記被"雙規"的事,李紅旗故意停了下:"這事……這事……"

"還賣關子?外面都傳開了。我們只是想知道到底怎麼抓走的?聽說來了武警,把縣委大門都封了?"吳小黑道。

這真傳玄乎了,還武警呢?再傳下去,保不住連軍隊也出來了。

李紅旗笑道:"哪是?不是這樣的——"

翟軍問:"那是……"

"風平浪靜,不費一槍一彈,和平解決的。"李紅旗繼續說,"正在開常委會,來了七八個人,喊出秦書記。然後秦書記就跟他們走了。再後來省和市裡就宣佈了下,就這樣。"

"不會這麼簡單吧?"程唐眨着眼,一副迷惑的樣子。

李紅旗抹了下嘴:"真就這麼簡單。不信?那就沒辦法了。"

翟軍說:"難以置信。不過,不管這了,來,喝酒。"

酒又喝了三四杯,翟軍道:"紅旗成了縣委一號首長的司機,了得啊!祝賀下,敬一杯。"

"這……這不好吧?"李紅旗遲疑着,酒卻被吳小黑端到他嘴邊了,他只好張口,一大杯酒滑溜了下去。

徐五四插話說:"程書記跟我們顧總關係鐵。"

"顧總?"李紅旗問。

"就是五四他們企業的老總,顧懷成,顧總。"這下,李紅旗有點印象了,有一次,黃炳中說到湖東的老總,似乎就提到這個人,他的企業好像叫日出實業。聽說一直在生產農用車,同時正在進軍房地產。

"程書記這人有勁道,深不見底,一般人是不容易看透的。"吳小黑道,"他跟我們局的史局長是親戚。"

"啊!"李紅旗想湖東這麼小地方,套來套去,都是親戚。但是,說到程傑之的勁道,他倒是有見識。雖然跟程傑之才半個多月,但每到一個地方,無論開會還是調研,他很少聽到程書記隨便表態。程傑之總是不溫不火,而又一語中的。

李紅旗也沒看出程傑之有什麼其他愛好,每次都是忙完公事就回家。酒也不太喝,有時沾上一小杯,禮節性的。坐在車裏,除了有時談談天氣,再也不多話。很多時候是閉着眼睛睡覺,睡覺時,從車子的內視鏡里一看,笑眯眯的,彷彿一尊睡佛一般。

翟軍給李紅旗加了酒,李紅旗說:"大家都得喝,不能我一個人喝,那不喝傷了才怪?"翟軍說:"誰讓你一個人喝了,我們來。"喝完一輪,翟軍笑着:"程書記是湖東最厲害的書記,現在鄉鎮和縣直一半以上的幹部,都是在他手上提起來的。他是最低調的強者。"

"分管組織人事,能不強?要是不強,也不能分管這一攤子。"程唐道。

李紅旗不好插話,只坐着。翟軍道:"別說這些了。我們小司機管得了這麼多?官場上的事,誰搞得清?來,喝了這杯,我們去唱歌。"

唱歌的地點在日月潭。翟軍他們一陣電話,馬上來了四個女孩子。李紅旗看看,雖然打扮得入時,但說實話,氣質上卻不敢恭維。李紅旗在部隊時,他們的排長是從大學裏直接入伍的,雖說人長得不夠粗壯,可是思路清晰,見識高。在談到女孩子時,這排長有一句名言:臉蛋是給大家瞅着的,氣質是給男友欣賞的,賢惠是給丈夫享受的。

對女孩子,李紅旗也不是一點經驗沒有。參軍前,他和村裏的梅平就好過一陣,該乾的事都幹了,不該乾的事也幹了。只不過外人都不知道。等到他參軍過了一年,梅平卻嫁人了。想想那時,他好像也沒多大傷心。究其原因,他對梅平是身體的慾望多於心理上的慾望,所以丟了就丟了。只是轉業回來有一次看見梅平抱着孩子在村頭餵奶時,他的心裏有一小陣的酸楚。但隨即就消失了。

部隊駐紮的地方邊上,有一戶人家的女兒長得小巧,李紅旗是很喜歡。可是那女孩子家裏就三個女兒,女孩子說:"我們談可以,但必須入贅。"李紅旗打死也不同意,親了兩次嘴,摸了兩回胸部,這事就結束了。那女孩子跟另一個戰友談了,那戰友家弟兄三個,留一個在這邊正好。李紅旗卻不能,家中的瞎眼老娘還等着他養老呢。

唱歌,喝酒,李紅旗也甩着嗓子吼了一曲《好漢歌》。也別說,他別的歌唱不好,這歌卻行。行就行在他敢放開嗓子。歌不就是吼出來的嘛!

女孩子們也給李紅旗湊興,歌唱到一半,啤酒就來了。李紅旗歇了嗓子,喝了一杯,再唱。聲音在包廂里左沖右撞,像個末路的英雄一般。唱完了,坐下來,一個叫葉子的女孩子就貼了過來。她身上的香水味,濃得讓李紅旗有些作嘔。李紅旗稍稍讓了讓,葉子卻理會錯了,貼得更緊了。翟軍看着,笑笑,說:"還清純呢?又不是沒有過……"

李紅旗紅了臉,但是因為酒,他臉再紅也沒有看見的。

葉子問李紅旗家在哪,李紅旗隨便答了句,接着便不再理了。葉子不是他喜歡的女孩子的類型。李紅旗想:也許我李紅旗不是一個高素質的人,但是將來我一定要娶一個高素質的老婆。老婆就像門面,男人的虛榮心很大程度上來源於老婆。老婆有氣質,有素質,還是當丈夫的光榮。

徐五四好像看到了李紅旗的心思,湊近他,笑道:"我們老總的女兒顧燕,那才叫有氣質。下次也去見見?"

"顧燕?好啊,好。"李紅旗應着。徐五四說:"不過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在公司里搞企劃。"

李紅旗不做聲了,心裏記住了"顧燕"這個名字。嘴上卻對翟軍道:"時間不早了,歇了吧?"

翟軍提着啤酒瓶子,笑着:"早呢,不才十二點嗎?走,我們換場子,到冰山去。"

"冰山?"李紅旗問。

"就是吳坤那地,走吧,兄弟們。"徐五四也附和着,大家出了門,吳小黑和其中的一個女孩子獨自走了。其餘人攔了台車,呼地殺到藍色冰山來了。

一進門,程唐對領班的道:"四個小間,三個女的,各自組合。"

領班的望着這些人,一身的酒氣,這是很麻煩也很容易激動的,就小心道:"那就跟我走吧,前面。"

翟軍掏出手機,撥拉撥拉地撥了一通,然後大聲道:"吳總哪,我翟大頭。怎麼不見你啊?我,我嘛,就在你冰山這兒。你在外,好好。"說著,將手機遞給了領班的。領班的接了,喏喏了幾句,臉上的笑馬上濃厚了:"對不起,吳總說了,今晚大家盡情消費。他埋單。"

"這才像話嘛!"翟軍對李紅旗說,"這是吳坤的店。那小子出去了。我們進去。"

李紅旗看着裏面的燈光,忽明忽暗,燈光深處,彷彿隱藏着無數的秘密與誘惑。他稍稍停了下,卻被徐五四生生地拉進去了。

十分鐘后,李紅旗步態有些歪斜地往叔叔家走,邊走邊想:再怎麼著,我李紅旗這點底線還得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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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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