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領導有事兒

第十五章 領導有事兒

1

一晃兒到了秋季。S省城的秋天,沒有遍地菊黃和飄香稻穀,有的是林立的樓盤、繁忙的街道,輝煌斑斕的燈光和永遠流淌的車水馬龍。在商品滿目的大小商廈里你會看到,攢動的人群依然留戀着盛夏服飾的風采,他們似乎並不願意跨入秋的門檻。只有小區裏的老樹勇敢接受了這一現實,當一夜風雨襲來,它們寧可弄瘦自己,也要以紛紛落葉給人們送去秋的消息。

這天下班回家,思鳳跟二舀說,省政府上午召開了一個振興老工業基地專題新聞發佈會,你們牛局去了,還有個發言。二舀問講得怎樣,沒掉鏈子吧?思鳳說,問題不在講得如何,而是穿着打扮引起了大家的關注。二舀問為何?思鳳說,人家香港記者就是敏感,與我們說,貴省的國有企業在困境中艱難掙扎,政府官員的身體保養得如此滋潤,一身國際名牌,這種反差,令人深思!二舀點頭,說這個記者不得了,比你們強多了,你們沒別的能耐,人家怎麼說,你們怎麼寫,再不就拍馬屁,像個沒腦袋人。思鳳反駁:你懂得個屁,我們是黨和政府的喉舌,都有腦袋,行嗎?二舀說,我有種預感,牛向西早晚要出事兒。思鳳忽然想起什麼,說聽肖竹菊講,牛局可能與他老婆離了,同一個飯店女老闆好上了。二舀說,我怎麼從沒聽說過?思鳳用手戳了一下老公的頭,說你這個榆木疙瘩腦袋能知道啥?

2

第二天上班,二舀問閻曉,說局裏近日發生啥事兒啦?閻曉正抹着桌子,聽二舀這麼說,反問道,局裏發生啥大事了?二舀提示道,可能發生在領導身上的。閻曉打掃完衛生,坐到椅子上說,你是不說的咱“一把”?二舀不做聲。閻曉說,牛局離了,又找個小的,御膳食城的老闆姚妍娉。據說,兩人在棒棒島秘密搞的儀式,還是一位省領導主持的呢。

儘管閻曉說得認真,二舀仍將信將疑。午間吃飯,二舀湊近田造文,問最近有啥爆炸性新聞?田造文邊嚼邊說,你指的是國內還是國際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二舀說,國際的我看《參考消息》,還可以請教馬局。國內的我看“新聞聯播”讀報紙,咱還是立足本局說事兒。至於好與壞,那得辯證地看,好消息可能潛伏着壞線索,壞消息也會蘊藏着好新聞。田造文似笑非笑,說你小子總好繞彎子,就明說得了。二舀說,要能明說也就好了。田造文貼到二舀耳邊,說哥兒們,大老闆“喜刷刷”啦。二舀裝出一臉疑惑,問啥叫“喜刷刷”?田造文撲哧樂了,壓低聲音道,說你消息閉塞還不服,你是從不關心領導的喜怒哀樂。告訴你吧,“喜刷刷”就是再入洞房、梅開二度。二舀調皮地說,可別拿咱革命領導幹部開玩笑,人家是有妻室的正人君子,埋汰誰也不能埋汰我們牛局。你要造謠,我可讓你在史大嫂那兒不得好兒。田造文不無譏諷地說,怎麼著,有老婆就得跟她過一輩子?《婚姻法》上哪條規定了,興老百姓離,不興領導幹部離?人家史香馥起先是有想法,可人民幣一到位,樂呵地走人了,牛局想不離都不行。

3

晚上,二舀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把閉眼就打呼嚕的思鳳整醒了。思鳳揉着眼睛,問二舀怎麼了,是不是有誰送秋波了,激動得不姓屎姓糞(興奮)了?二舀說自己哪有那個艷福,至今“肥水沒流過外人田”。又坐起身,把白天聽的講給思鳳,說一個月前,在北方摩爾城還見他倆有說有笑逛呢,現在不僅離了,還來個“七”后的“閃婚”!思鳳撫摸着二舀前胸道,我說的呢,看人家那麼大歲數都換新的了,咱這心不能一點想法都沒有吧?二舀把她的手扒拉開說,我記得古人曾這樣說過,只要有孝心,即使沒有盡孝的實際行為也算孝。而僅有淫褻的想法,並沒有實際行為,不能說他就淫褻了。對男女之事,再正派的人也會胡思亂想,本人也是如此,所以,有想法也正常。

思鳳說咱嘮點正題兒,是不是表示一下才好。上次送鍾,把人家臉整長了、鼻子氣歪了,我還蒙在鼓裏,後來才知道是你搞的鬼,哪有拿自己的錢這麼

玩兒的?這邊錢花着,那邊還沒討個好,你說你二不二?二舀霍地站起身,說你是怎麼了,領導一有點風吹草動,你就想上供,怎麼他牛向西是俺家祖宗呀?說著從床頭櫃抽屜里抽出一支煙點燃,連連吸着。

思鳳也披被而坐,說我還要問你怎麼了呢!你怎麼進的工業局?副處長誰批准的,你忘啦?還沒怎的呢,就翹上尾巴了,你以為我們娘兒們孩子跟你借啥光享啥福啦?二舀不以為然,說無論考進這個局,還是當副處長,都是我自己通過競聘獲得的。如果要感謝誰的話,先要感謝我爸我媽,他們總告訴我要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別犯錯誤;還要感謝黨組織,感謝機關的同志們,他們都有一雙慧眼,知道我是好人;當然還有你和醜醜。

思鳳道,在家你也整那官腔官調的,啥黨組織、同志們,得有個活生生的代表吧!要不是牛局給你打高分,在黨組會上一錘定音,你再能行頂個屁用?即使牛局沒說好話,也沒提反對意見吧。再說了,從打到局,你還少給牛局添亂啦?思鳳這樣的話,二舀聽了不下十多遍,耳朵快磨出繭子了。要在以往,二舀非同老婆理論個沒完,可這次他保持了沉默,知道爭辯下去,不僅誰也說服不了誰,今晚的覺也甭睡了。世界上誰最難領導?自己的老婆!毛主席他老人家偉大不,領導億萬工農大眾,建立了一個新中國,遺憾的是沒管好自己的老婆。老人家尚且如此,何況我李二舀乎?想到此,二舀把手中的煙掐滅蒙頭睡了。

思鳳以為二舀被自己說服,穿着三角褲趿拉着鞋子,從衣櫃底下掏出一摞百元大鈔,點了三十張放在床頭柜上。上床捅了二舀一下,說明天我起早下鄉,別忘了把錢送去。

4

次日一早,二舀先給醜醜準備了早點,還是老三樣:煎雞蛋、麵包片、熱牛奶。醜醜吃膩了,在監視下才完成任務。二舀刷牙洗臉,拾掇自己事兒。醜醜見床頭柜上有不少錢,嚷嚷道:老爸是不是發獎金了,這回得說話算話,給我買個遙控汽車了吧?二舀從衛生間探出頭,咧着滿是泡沫的嘴笑了,說凡是老爸答應的一定兌現。不過這一段手頭不寬裕,等有了錢醜醜馬上不幹了,說不行不行,老爸凈撒謊,這不有錢嗎,怎麼就說沒錢?二舀拿毛巾擦臉出來說:這錢不行,是咱欠別人的。聽老爸這麼說,醜醜撅着嘴,背書包走了。

望著兒子的背影,二舀不由得一陣心酸,坐在沙發里出神了好一會兒。

二舀這次沒聽思鳳的話。他抽空去了一趟北方摩爾城,給醜醜真買了個遙控汽車,又買了幾本新出版的圖書。之後,來到省電視台,把餘下的兩千多元,通過新聞中心全部捐獻給一個得了白血病的小女孩。平生以來,二舀還是第一次自作主張地花掉這麼多錢。

晚上回家,思鳳見二舀手裏多了東西,納悶兒地問是啥,開會發的還是企業送的?二舀背過臉,說處里承辦會議剩點錢,每人發了點。聽說是掏自己銀子買的,思鳳有點不高興,問花了多少?二舀伸出三個手指。思鳳睜大眼睛,說李二舀行啊,也學會花錢了,還出手不凡呢!二舀笑嘻嘻地說,一切為了孩子嘛!

醜醜匆匆推門進來,沒等放下書包,便氣喘吁吁地說,老爸老媽,今天考試,得了一百分,是不是得表示一下?但是我聲明,親嘴不算,要物質獎勵。二舀心想,小崽子才幾歲,就知道要獎,還得是物質獎,養不教父之過,該收拾他一頓才是。可又一想,東西都買來了,何必同孩子過不去。於是,把玩具從衣櫃頂上拿了下來,說老爸說話還算數吧?醜醜搶過玩具,書包也忘了放下,馬上鼓搗了起來。二舀把書包替兒子拿了下來,說吃了飯老爸和你一起玩兒。醜醜一下子撲到了二舀的懷裏,狠勁地親了老爸一口。

醜醜得了好成績,老公發錢給乖兒子買了禮物,一家三口難得這麼開心,思鳳特意做了兩個拿手菜:鍋包肉和熘三樣,啟開上次喝剩下的“竹葉青”,給二舀和自己各斟一盅,說為了我們一家老小的快樂幸福平安乾杯!醜醜在一旁也要喝酒。二舀用筷子蘸了一

點酒,送到兒子嘴裏,醜醜辣得直咧嘴,二舀思鳳都樂了。二舀在外應酬時,逼得不喝不行,顯得還有點酒量,到了家裏,這酒喝得格外仔細,只喝了三小盅。思鳳問給牛局送錢的事兒,二舀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一邊點頭,一邊用筷頭蘸酒又往醜醜口裏送。

“你跟我說說具體情況,牛局就沒推讓推讓?”思鳳有意把“推讓”兩個字的尾音加重、上挑了幾分。

二舀不耐煩地說:“還有啥具體情況,我就說牛局平時沒少栽培我,就這點意思,不成敬意,人家就收下了唄。”

“這就完了?”

“完了!”

“就沒說點啥?連個好臉兒也沒給?”思鳳盯着二舀的眼睛。

二舀怕思鳳看出破綻,於是假裝認真起來,說是說了,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囑咐我好好乾。表情嘛,你想啊,肯定是十分愉悅的啦。

5

一個月後的一個中午,二舀同往常一樣,隨就餐人流去飯廳,他發覺就餐的比以往多了一成,氣氛也有點不對:湊一起就開玩笑的幾個小哥兒們都閉了嘴;平時說話粗聲大氣的幾個女士咬着耳朵。排到餐枱時,桶里的餛飩已被撈得所剩無幾,只泛着油花和幾片菜葉,他胡亂揀了點其他菜肴,盛了些米飯,尋摸座位時,才發覺好久沒見田造文來飯廳了。

下午,二舀要趕寫個材料,但精力怎麼也不集中,於是,盯着對面的閻曉發愣。閻曉出差剛回來,正整理着票據,無意中揚臉去攏頭髮,見二舀直眼盯着自己,臉刷地紅了,說你眼睛有點像農村的二齒鉤子,可挺煩人的。二舀並沒在意閻曉說啥,而是問道,機關的氣氛有點反常,不知你感覺到沒?閻曉並不正面回答,說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二舀說,這事有必要裝嗎?閻曉說,平時田造文跟你哥兒們長哥兒們短的,就沒給你透露點啥?二舀認真地問閻曉,到底出了啥事兒?閻曉說她也是才知道的。沒等閻曉把話說完,田造文推門而入,氣喘吁吁的,像是從很遠地方趕來,端起二舀的半杯茶,一口氣喝了,又從二舀兜里掏了一支煙,憤憤地說,牛向西被“雙規”啦!

二舀給田造文煙點燃,自己也吸了一支。剛吐了一口,才覺不妥,不好意思地瞧了一眼閻曉,假裝個要擰滅的動作。閻曉說,行了,瞧你哥兒們的面上,今天給你倆破回例。

田造文講道,與史香馥結婚那陣兒,牛向西只是個鄉鎮黨委書記,隨着職位的提升,他的花花心也膨脹起來。幾年前,認識了御膳食城的姚妍娉。牛向西瞄上了姚妍娉的姿色,姚妍娉看中了牛向西的權勢,兩人一來二去的便勾搭上了。牛向西以為就是個逢場作戲,沒想到姚妍娉動了真格的,非逼牛向西離婚不可。要說牛向西被逼無奈,那只是說對了一半,其實牛向西早就看不上史香馥農民小家碧玉的做派,因此,姚妍娉行為無疑促使牛向西下了離婚的決心。當然,史香馥也不是好惹的,錢要是給不到位,也不能叫你牛向西的美夢做成。好在牛向西有的是錢。當然,對姚妍娉來說,與牛向西婚配,也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了,只要有權有錢,一切都可以從簡。結婚還沒滿月,史香馥就有點反悔,跑到自己原來的家,指着牛向西大罵:老娘原以為在外偷着搞幾個就行了,沒想到你還真往家裏娶呀,你必須再給我買一處跟這個一模一樣的別墅,否則我跟你沒完!史香馥也是有點神經錯亂,逢人就講牛向西的壞話,把一些私隱都給暴露了出來,不知誰就舉報到了省紀檢委。

二舀揶揄田造文,說老兄講的這些,像聽了一段田連元說的評書,是否有演義成分在裏面?田造文很認真地保證着,說消息絕對可靠,紀檢委有自己一個哥兒們,昨天在一塊喝的酒,把牛向西這點埋汰事兒抖摟得一點沒剩,人家當笑話講,我是當正事兒聽了。又說這一半天,紀檢委就要派工作組到工業局來,進一步核實牛向西的有關問題,難免要牽扯到一些人。

“對了,人家牛向西享受同上級領導會晤的待遇,你田造文怎麼也失蹤了好幾天,莫非紀檢委先拿你開了刀?”二舀調侃道。

“你以為

這辦公室主任容易當呀,就是個磨道的驢一頭聽喝。過去聽牛向西吆喝,牛向西出事了,還得聽紀檢委的吩咐,這一趟那一趟的,把腿都累細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也是組織上對本人的莫大信任!”說到此,田造文挺着胸脯,一手掐腰一手拍着二舀肩膀,把一旁的閻曉逗得直樂。

6

兩天後,省紀檢委牛向西專案組和省委組織部的主管處長進駐工業局。專案組組長先向局領導班子成員通報了牛向西被“雙規”的情況,並說明牛向西專案組到工業局的意圖:通過與有關人員談話,進一步核實牛向西涉嫌收受賄賂的有關問題。省直二處處長代表組織部宣佈,鑒於牛向西已被“雙規”,工業局的工作暫由馬奔騰負責主持。之後又召集會議,向中層幹部做了通報。會後,專案組一分為二,即刻找相關人員談話。列出的談話名單有四十多人,占工業局在崗人員的一半,幾乎包括所有正副處長。

談話是十分嚴肅的,甚至是很嚴厲的,所有被約談的人都顯得焦慮不安,甚至十分驚恐。有兩個患有高血壓病的老處長同工作組談話后,臉色暗紫、血壓猛升,談話未完就堅持不住,被送進了醫院。工業局一時人心惶惶,沒心再干工作,談論的不再是牛向西被“雙規”的話題,而是猜測誰送了錢、誰送得最多、誰會被從重處理。

二舀也被專案組找了一次。不過,沒幾分鐘就“放”了。簡短的對話,後來不知怎麼就傳了出來:

專案組問:“你給牛向西送過錢吧?”

二舀答:“我曾想給他送,後來考慮明白了,我為什麼要給他送呢?”

“那就是沒送了?”

“當然沒送。”

“你在工業局工作期間,從來就沒給牛向西送過什麼嗎?”

“要這麼問,我也不是清白的,剛到局時,趕上牛向西搬家,我曾送過鍾給他,七百多元。”

“送鍾?”

“不是代表死了那個終,是計時用的那個鐘。”

“搬家有給送鐘的嗎?”

“有啊,我就送了。”

“?!”

7

幾乎同時,牛向西被“雙規”的事兒傳到了消息靈通的省報社。那天,肖竹菊和趙思鳳照面幾回,嘮的都是有關牛向西受賄被“雙規”、機關處長被找談話的話題。肖竹菊不無得意地說,別看咱家老田成天跟着牛向西轉,所幸的是,一點都沒受牽連,咱家那口子有一個基本原則:只出力不出錢。因為這個,我還總罵他呢,這回人家對了,有牛皮吹了。邊說邊偷偷瞄着思鳳。思鳳的心亂鬨哄的,沒有勇氣直視對面的好友,只是敷衍,暗暗後悔不該逼二舀送錢。

下班回家,見二舀沒事人兒似的,半躺在沙發里,看着中韓足球賽,思鳳把兜子往桌上一扔,搶過遙控器把電視機關了,說工業局出了那麼大事兒,回家連個屁都不放,還有心看電視?二舀把電視機重新打開,說他既不是我乾兒子,我也不是他乾爹。他出事了,與我何干?又說,你這火燒屁股的樣兒,容易讓人懷疑,是否與牛向西也有過一腿?你放屁!還在那給我裝呢,一錐子扎不出血的玩意兒,你看人家田造文多會玩兒,只出工不出錢,領導交下了,自己還沒陷進去。你說你倒好,叫你送錢你就送,一個男人啥事情也不分析分析,這回好了,跟着那個老不死的吃瓜酪吧。說著,那淚珠在眼圈就要溢出來了。二舀摩挲着後腦勺,說紀檢委的人已經找過我了,兩分鐘內,我把事情都說清了。我感覺沒啥瓜酪可吃的,再說了,憑什麼讓我吃瓜酪。

思鳳有點疑惑不解,“怎麼著,你把紀檢委給蒙住了?”

“啥叫蒙住了,我壓根兒就沒給牛向西送錢!”

“真的?那三千塊錢呢?”

“給醜醜買玩具花了點,我又買了幾本書,餘下的我捐給一個患白血病的小女孩了。”

思鳳聽得直發愣,瞧着自己老公,越發覺得可親可愛,站在那兒一個勁兒地“哎呀、哎呀”。二舀說,別哎呀啦!是不又心疼你那幾個臭錢?思鳳猛地在二舀臉上親了一口,說錢算啥,錢不是人掙的嗎?錢是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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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舀從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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