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維娜與戴倩

第二十六章 維娜與戴倩

春節之後,荊都市慢慢就有傳聞,說羅依還是個同性戀,她的財產都落到那位女人手裏去了。只是一般人都不知道那位女人是誰。戴倩卻聽到確切說法,羅依的那位同性戀伴侶就是維娜。她馬上跑到維娜家,問:"真是這麼回事嗎?"

維娜又氣又急,嚷道:"人都死了,還這麼糟蹋別人,於心何忍?"

戴倩很是委屈:"又不是我說的。我聽別人亂說,就來問問你,好替你闢謠。"

維娜說:"就算人家是同性戀,也沒什麼值得別人說的。這是人家自己的生活方式,關誰的事了?"

戴倩嘴張得天大:"那麼外面傳聞都是真的?"

維娜罵道:"誰告訴你是真的?你就算不了解羅依,也該了解我呀?"

戴倩說:"人家可是越說越像。說羅依有老公,卻不要,讓老公住在外面。說你維娜漂漂亮亮的,寧肯單身,也不另外找。這不是同性戀是什麼?有人說,還看見你們在游泳館裏摟摟抱抱,還說你摸羅依的奶子哩。"

維娜氣得哭,找戴倩出氣:"戴倩,你去找個喇叭,滿街喊去。"

維娜一哭,戴倩就慌了,坐立不是的樣子。又像背了天大的冤枉,說:"我真的是為你好,想問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朝我發什麼氣?"

維娜也不想向戴倩解釋什麼,只替羅依辯解了幾句:"羅依的生活方式別人不理解,有人還會說三道四。這是事實。她自殺了,也殺了人。這也是事實。但我敢說,她的品德是高尚的,起碼她活得真實,她做人做事都不摻假。誰也無權指責她。那些背後罵她的偽君子們應感到臉紅。"

戴倩覺得維娜這話是衝著她來的,便說:"維娜,我是個直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我又沒有背後議論誰。"

維娜只想早些結束會面,不說什麼了。心想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好事的人?她嚷了幾句,氣也消了,不再為自己難受。仍是替羅依嘆惋。羅依把全部財產捐出去了,不見人們口碑相傳。大家倒是熱衷於胡說八道。

戴倩漸漸就面有愧色,說:"維娜,你也不要怪我。你我也不是認識一兩天。我說,你這麼老悶在家裏也不是話啊。原先你還打打麻將,現在九頭牛都拉你不動了。維娜,哪天我叫你出去打打牌吧。"

維娜忙搖頭:"戴倩你饒了我。我本來就不喜歡打牌,我這輩子再也不上牌桌了。"

戴倩再坐了會兒,就走了。她有時是司機送來,有時是打的來。一般都是維娜送她回去。今天維娜沒有送她,只站在門口同她招招手,就關了門。

一大早,維娜突然接到朋友電話,說戴倩被歹人捅了一刀,住在醫院裏。維娜嚇得臉色發白。她想馬上去醫院看看她。可又怕碰着吳偉。她實在不想看到這個人。猶豫半天,還是去了醫院。醫院門口很很多的水果店和花店。她買了個花籃。

正好司馬市長在病房裏看望戴倩。吳偉看見維娜了,尷尬地笑笑。維娜不便躲閃,只當沒看見,站在一旁。司馬市長說:"小戴,你安心養傷吧。我會責成公安部門儘快破案,一定要將兇手緝拿歸案,嚴懲不貸。"

戴倩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吳偉答腔:"感謝司馬市長關心。"

有人插話說:"我想這不會是一起簡單刑事案件,只怕帶有政治色彩。一定是吳秘書長工作中鐵面無私,得罪了人,別人報復行兇。"

司馬市長若有所思的樣子,語重心長,說:"是啊,我們要有政治敏感性。吳偉同志,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吳偉說:"感謝司馬市長關心,我會小心的。"

司馬市長告辭,吳偉送他出去了。戴倩這才看見維娜,點了點頭。戴倩面無血色,神情憔悴,目光很憂傷。

"傷着哪裏了?好些嗎?"維娜問。

戴倩搖搖頭,淚如泉湧。"傷在背上。你怎麼知道的?誰告訴你的?"戴倩聲音很微弱。

維娜見她狀態不好,拿面巾紙揩着她的眼淚,說:"你好好躺着,別說話。"

戴倩仍是淚流不止,沙啞着說:"維娜,你當初該勸勸我。"

"你說什麼?"維娜莫名其妙。

"是黑仔……"戴倩痛不欲生。

"啊?"維娜面色鐵青。心想當時戴倩那麼幸福,好像天上掉了個寶貝下來,就算勸了她,她會聽嗎?維娜那會兒想法很複雜,也沒想過要勸她。

戴倩說:"維娜,沒人知道。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沒臉見人。"

維娜忍不住流起淚來,點頭說:"我知道。就怪我沒勸你。事情都這樣了,你也不要難過了。好好養着,以後再別這樣了。"

維娜不想再碰着吳偉,就說:"我改天再來看你。戴倩,你自己一定要想開點兒。"

出門來,遠遠的看見吳偉在走廊那一頭,正朝她走來。她轉身避進了衛生間。在衛生間裏呆了幾分鐘,才出來,匆匆下樓。坐進車裏,她禁不住渾身發抖。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她想鎮靜下來,卻控制不了自己。

維娜關在車裏哭了好久,才輕鬆下來。她駕着車往回走,眼裏仍噙着淚花,窗外的行人模糊一片。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還哭得這麼傷心。

沒想到下午吳偉打了電話來:"維娜,對不起。戴倩情緒很不好,想讓你陪着她。我知道你……你要是有空來陪陪她,我就離開。"

維娜一言不發,聽完就放了電話。她本想出門辦事的,這會兒動也不想動了,躺在床上,蒙頭大睡。她將被子拉上來,蓋過頭頂。她不想看見任何東西,連一絲陽光都不想看見。兩耳嗡嗡的響,腦袋像要炸開了。

不知睡了多久,維娜突然爬了起來,駕車往醫院跑。她不願多想,再多想想,只怕就不會去醫院了。可是戴倩這會兒的確需要她陪着。

推開病房的門,又有好多人在探望。吳偉見了維娜,就低了頭,只作沒看見。維娜見着黑壓壓一屋人,就憋得慌。她去了醫生辦公室,同醫生說:"七床病人,能不能不讓探視?"

"你是病人家屬?"醫生問。

維娜含混地點點頭。醫生說:"我們醫生當然不希望經常有人探視。但要家屬配合。可有些人就是喜歡有人來看看。特別是領導和領導家屬住院,看的人越多,他們越舒服。"醫生們都笑了。

"我們不希望有人來看,吵得病人休息不成。"維娜說。

醫生問:"你希望我們怎麼做?"

維娜說:"麻煩你去病房說說,讓他們快些離開,別影響病人休息。我下去打印張紙條貼在門上。"

維娜下樓,找了家打印店,打印張條子:為了讓病人儘快康復,謝絕探視。

維娜將紙條貼好,推門進去,病房裏靜悄悄的。戴倩睡著了,她太疲憊了。維娜輕輕地坐下來,望着戴倩。戴倩老了。她那原本小巧秀挺的鼻子,如今又肉又大,上面滿是粗粗的毛孔。兩個眼袋很明顯,卻並不飽滿,就像半癟的汽球。戴倩嘴巴越張越大,最後整個兒張開了,可以望見白白的舌苔。樣子有些嚇人。維娜不敢看了,轉頭望着窗外。這個女人曾經也是北湖農場的美人兒。

走廊里的推車聲吵醒了戴倩。"維娜,你來多久了?"戴倩問。

維娜說:"來了會兒了。你睡吧。"

戴倩搖搖頭,說:"不想睡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哩。"

維娜安慰道:"怎麼會呢?"

戴倩說:"不知怎麼回事,我到了這個地步,不想有任何人在我身邊,只想有你陪着。老是有人來看,腦袋都暈了。"

"不會再有人來打攪了。"維娜說。

戴倩又流起淚來,說:"維娜,我躺在床上,心灰得想尋死,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一個可以來陪我的人,想不到任何一個可以讓我說真話的人。平時我並沒有這種感覺,真正需要人關心了,就只有你了。維娜,你是聖女。"

維娜說:"別多說話了。你閉上眼睛,養養神也好。"

戴倩不聽,仍說:"真是一場惡夢。"

維娜也不問她,只望着她搖頭,叫她不要再說。

戴倩很吃力地說:"不知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錢。沒想到,他在外面養了女人。拿我的錢去養女人。他把我的錢不當錢花……"

快到晚飯時間了,吳偉來了。維娜沒有望他,站起來說:"戴倩,你休息吧,我就走了。明天我一早就過來。"

"維娜,你……晚上能來嗎?"戴倩幾乎是哀求。

維娜點點頭:"好吧,我吃了晚飯就過來。"

維娜剛出門,就見一男一女提了花籃看望戴倩來了。她回頭一望,門上的條子不見了。奇怪了,她拿膠水貼得緊緊的,該不會掉的。

維娜去問醫生:"我在門上貼了張條子,不知被誰撕了?"

醫生聽着不高興,說:"我們怎麼會知道?"

維娜又回到病房門口,看是不是掉在地上了。隱約聽得吳偉爽朗而笑,說:"感謝同志們關心啊。沒事的,沒事的。謝謝了。"

她生怕吳偉送客出來,馬上離開了。看這景況,她猜那條子肯定是吳偉自己撕掉的。她忽覺胸口發堵,直想嘔吐。

後面有一男一女在說話,起初不太真切,慢慢就聽清楚了:

"吳秘書長到底得罪了誰?別人如此狠心下手?"

"難說。有人為他臉上貼金,說是他辦事公道,得罪了人,別人報復。誰知道?只怕是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呢?不到忍無可忍的程度,誰敢行兇?"

"真的難說。你猜這回他們會收多少錢?"

"別這麼說,自己又想送,又要說。"

"你是情願送的?我是捨不得。你在人家手下,有什麼辦法呢?"

這對男女走得快,說著說著就走到維娜前面去了。她瞟了一眼,正是剛才看望戴倩的兩個人。看來是兩口子。維娜更加相信門上的條子是吳偉撕掉的了。他希望有人探望,川流不息才好哩。

維娜沒有回去,就在外面吃了晚飯。然後要了杯茶,慢慢的喝。捱到八點多鐘,還不想去醫院。就駕着車滿街亂跑。她見着堵車就高興,可以磨時間。駕着車,就覺得荊都太小了。轉來轉去,總在幾條老路上跑。好不容易等到九點鐘,維娜驅車去了醫院。

吳偉正坐在戴倩床頭,說著什麼。見了維娜,吳偉起身了。"辛苦你了。"吳偉點頭說。維娜怕戴倩見着多心,就搖搖頭。卻沒有望吳偉。吳偉招呼一聲,就回去了。

"戴倩,感覺怎麼樣?"維娜坐了下來,感覺吳偉坐過的凳子熱熱的,很不舒服,忙站了起來。

"坐呀。"戴倩說。

"站站吧,老坐着。"維娜見那些花籃擺放得很難看,就去整理一下。略略估計,已有五十多個花籃了。就至少有五十多人來看過了。戴倩入院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平均每人送兩千塊,已進項十萬了。難怪吳偉要撕掉門上的條子。

維娜整理完花籃,過來陪羅依說話。"感覺好些了嗎?"維娜問。

戴倩說:"很痛。"

沒說得一句話,又有人敲門了。進來的是位中年漢子,笑道:"戴姐,你好。"

戴倩招呼說:"馬廳長,你不要這麼客氣嘛。"

"我才知道。吳秘書長回去了?他太忙了。怎麼會這樣呢?我聽別人說,都是吳秘書長平時辦事太認真了,得罪了不少人。吳秘書長,就是人太正派了。如今啊,正派人吃虧。"馬廳長無限感慨。

維娜怕自己留在這裏尷尬,不聲不響出去了。醫生辦公室有幾位年輕醫生值班。維娜詢問道:"七床情況會怎麼樣?"

醫生說:"很難講。最壞的情況是下肢癱瘓。"

"怎麼?會癱瘓?"維娜沒想到會如此嚴重。

醫生說:"沒被殺死,就不錯了。當然,治療效果好,也不致於癱瘓,但下肢會有功能障礙。"

這位醫生說話很不中聽,維娜也不好說什麼,還得求他:"請醫生一定幫忙,盡量不讓她癱瘓。不到五十歲,就癱瘓了,後半輩子沒法過了。"

醫生笑道:"所有病人家屬都會這麼說。其實是廢話。醫生哪有不儘力的?治病救人哩,又不是屠夫。"

維娜聽着沒意思,搭訕幾句,就出來了。心想現在人都怎麼回事了?見不着幾個熱心腸的。她在走廊里來回走了會兒,見那位馬廳長出來了,就進廁所避避,回到了病房。戴倩無奈道:"住院比進監獄還難受,一天到晚都是人來人往。"

維娜不搭腔,坐了下來。

"衛生廳馬廳長。"戴倩說。

"哦。"維娜隨意應道。

維娜守了戴倩四天四夜,實在受不了那些探望的人,就說要出差,再也不去了。

大概過了二十多天,維娜突然接到戴倩電話:"維娜,請你馬上到醫院來一下。"

維娜聽戴倩的語氣很是慌張,生怕她出什麼事了。想多問幾句,戴倩匆匆掛了電話。維娜飛快地趕到醫院,只見戴倩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床上,頭髮上、枕頭上儘是淚水。

"怎麼了?你怎麼了?"維娜問。

戴倩失聲痛哭起來:"吳偉他……出事了。"

維娜心裏驚愕,卻並不追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取來戴倩的毛巾,替她揩着淚水,說:"別哭了,你自己身體要緊。"

戴倩說:"他人已被隔離起來了。"

維娜仍不作聲,木木地望着戴倩。戴倩說:"吳偉知道快出事了,要我同你說說。他在你手裏借了錢,一定會還的。請你不要說出這事。"

維娜馬上說:"他沒有在我手裏借過錢。"

戴倩目瞪口呆:"怎麼回事?"

維娜輕聲道:"他準是嚇糊塗了,記錯人了。"

維娜在病房裏坐了三個多小時,再也不見有人來探望。那些花籃早枯萎了,維娜請人全部清理掉了。不然會污染病房空氣的。

"誰照顧你生活?"維娜問。

戴倩說:"吳偉的妹妹。哥哥出事了,妹妹在我面前也沒好臉色了。唉,親兄妹都是這樣啊!"

維娜說:"你乾脆就不要她管了,交給我吧。我不能時刻陪着你,我去請個人來照顧你。"

"這怎麼行?"戴倩說。

維娜說:"都這時候了,你就不要講客氣了。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戴倩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都忘了自己了。維娜,我永遠站不起來了,這輩子算是完了。"

"什麼?"維娜不敢相信。

"沒辦法,癱了。"戴倩眼淚汪汪的。

維娜想來想去,怕勞務市場請的人不可靠,就請小玉來侍奉戴倩。維娜自己有空就去醫院看看。好幾次都碰着專案組的人在病房裏問情況。弄得很神秘,外人一律不得入內。每次專案組的人一走,戴倩就渾發身抖。維娜就使勁抓住她的手,揉着她的胸口。戴倩好久才會平息下來,閉上眼睛,什麼也不說。

有天下午,小玉突然回來了,告訴維娜,戴倩抓起來了。維娜聽了兩耳嗡嗡作響。她不知道,戴倩早被立了案。等她出了院,坐上輪椅直接去了看守所。她事先沒有向維娜吐半個字。維娜問小玉到底是怎麼回事,小玉說不出個所以然。小玉只知道來了些戴大蓋帽的人,個個黑着臉,把戴倩帶走了。

李龍告訴維娜:"吳偉在原任市交通廳長期間收受賄賂多達五百多萬元,只怕腦袋保不了。戴倩犯的是窩贓罪。領導幹部的經濟犯罪,總是夫妻雙雙進牢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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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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