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工人們立刻發現了這個新的女商販。有些人走到她身邊來鼓勵她說:
“尼洛夫娜,你做起生意來了?”
有些人跑來安慰她,說巴威爾很快就會放出來;也有些人說些可憐的話使她悲傷的心靈騷動不已;也有些臭器材憲兵和廠主,引起了她心裏的共鳴;還有些人幸災樂禍地望着她,考勤員依薩·高爾博夫從牙縫裏說:
“我要是省長,像你兒子這樣的,早就把他絞死了!不讓他妖言惑眾!”
聽到這種惡意的威嚇,她全身頓時感死一般的寒冷。她對依薩什麼也沒說,只是看了看他那滿是雀斑的瘦小的面孔,嘆了口氣,把眼瞼垂下來,望着土地。
工廠的局面非常不穩,工人們東一幫西不伙地聚朧着,都在低聲談論些什麼,滿腹狐疑的工頭,到處亂竄,時而,發出惡罵和暴躁的笑聲。
兩個警察帶着薩莫依洛夫從她身邊走過去;他一隻手塞在口袋裏,一隻手撫摸着紅褐色的頭髮。
有一群工人,大約一百幾十個,用叫罵和嘲笑追着警察,跟在後面給薩莫依洛夫送行。
“格利沙,你去散步!”有人向他喊道。
“我們弟兄真排場!”又有一個人在旁邊助威。“帶着衛兵散步……”
他接着罵得非常厲害。
“大概是他媽的抓小偷沒好處了。”那個獨眼工人惡狠狠地高聲罵道。“所以專抓好人……”
“還是晚上來抓吧!”人群中有的接過話頭。“青天白日的,——不要臉,——壞東西!”
警察皺着眉頭,加快了肢步朝前走着,竭力對周圍的一切都不看,裝作聽不見送給他們的叫罵聲。對面有三個工人,手裏拿着鐵條走來。用鐵條指着警察喊道:
“當心點,釣魚的!”
薩莫依洛夫走過母親身邊的時候,淡淡地笑着,對她點點頭,說道:
“抓走了!”
她一志不響地向他低低地鞠了個躬。這些正直的、頭腦清醒的、滿臉含笑的走進監牢的年輕人,叫她非常感動;在她心目中,引起了母親般的憐愛。
從工廠回來,母親整天替瑪麗亞幫忙,一邊聽她說東道西。到了很晚的時候,才回到自己的冷清寂寞使人難過的家裏。她長久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找不到一個安定的地方,想不出應當做什麼。差不多就要到半夜了,葉戈爾所答應的傳單還沒拿來,這叫她特別心慌。
窗外紛紛地落下秋天的沉重的灰色雪片。雪片軟綿地打在窗子上,無聲地滑下去,融化了,在地上留下一個濕印。
她在想念兒子……
有人很小心地敲門,母親飛快地跑過去拔開了門栓,——莎馨卡走了進來。母親有好久不見她了,現在使她第一件注目的,就是她就得不自然的肥胖了。
“您好啊!”母親說,因為有人來了,今晚上有了伴,所以很高興。“很久不見您了。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是,在監牢裏呢!”姑娘微笑着回答。“和尼古拉·伊凡諾維奇一起——你還記得他吧?”
“哪裏會不記得呢!”母親喊道。“昨天葉戈爾說,他已經放出來了,但是關於您的事情,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人提起您也在那裏呀……”
“我的事情有什麼說頭呢?……趁葉戈爾還沒有到,我得換件衣服!”她看看周圍說道。
“你渾身都濕透了……”
“我送傳單和小冊子來了……”
“給我,給我!”母親催促。
姑娘很快地解開了大衣有紐扣,抖了抖,從她身上像葉了似的發出索索的聲音,許多紙包跌在地上。母親一邊笑着,一邊從地上將包拾了起來。說道:
“我看你這樣胖,以為你做了新娘子,有了小寶寶呢。啊啊,拿了這麼多來!——是走來的?”
“噯!”沙馨卡說。她現在又就成從前那樣苗條而瘦小,母親見她兩頰消瘦,眼睛顯得格外大,眼睛下面有一片黑暈。
“放出來就干,怎麼不休息幾天?真是的!”母親嘆了口氣,搖着頭說。
“需要這樣!”她一邊打寒戰,一邊說。“請你告訴我,巴威爾·米哈依洛維奇怎樣了?——還好?……他不怎麼焦急吧?”
她不停地問着,眼睛沒盯母親;她歪着頭整了整頭髮,她的手指在發抖。
“還好!”母親回答說。他是一個不把心事露在面兒上的人。”
“他很健康?”姑娘低聲詢問。
“沒有生過病,從來沒有!”母親說。“你渾身都在發抖。
我來給您倒杯加復盆子的茶喝一喝吧。”
“那當然好!但是不該勞動您呀,天這麼晚了,讓我自己來吧……”
“您已經累成這樣子了!”母親生着茶爐,帶着責備的語氣說。
沙馨卡也走進廚房,在那裏的凳子上坐下來,她把兩手攏在腦後,開口說話:
“不管怎麼說,在監牢裏,還是消耗體力的!令人詛咒的無聊!才是最痛苦的。明明知道外邊在許許多多的工作在等着,——偏偏像野獸一樣被關在籠子裏……”
“受了這樣的痛若,有誰來報答你們呢?”母親問。
她嘆了口氣,自己回答:
“除了上帝,還能有誰呢!你大概也是不信上帝的吧?”
“不信!”姑娘搖搖頭,簡單地說。
“雖是這樣說,可是我總是不能相信你們的話!”母親突然興奮地說。她很快地圍裙上擦了擦被炭灰弄髒了的兩手,繼續堅定不移地說:“您不理解您的信仰!不相信上帝怎能過這個樣的生活呢?”
在門洞裏有人很響地跺着腳,喃喃地自語,母親抖了一下,姑娘噌地跳起來,迅然地和母親耳語了幾句。
“不要開門!如果是憲兵,那麼你就說不認識我吧!……就說我走錯了人家,忽然暈倒了,你替我脫衣服,看見了這些東西,——懂了嗎?”
“我的好孩子,您這是這什麼呀?”母親倍受感到地問。
“等一等!”莎馨卡側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說道,“好像是葉戈爾……”
走進來的,果然是他。渾身上下都淋濕了,因為疲勞,喘得透不過氣來。
“好傢夥!這不是茶爐嗎?”他喊道。“媽媽,這是人生中好的東西,莎馨卡,你早來了?”
小小的廚房裏面,充滿了他沙啞的聲音。他慢慢地脫下了沉重的大衣,一古腦兒地說開了:
“噯,媽媽,官府真拿這位姑娘沒辦法!管牢的傢伙欺侮了她,她就對那幫人說,如果不給她道歉,就餓死在他面前,她真的在八天之中,滴水不進,餓得差不多要死了。不壞吧?
哦,我的肚子像什麼樣子?”
他一邊說,一邊用那雙短手捧住難看的向下垂着的肚子。走進了另一個房間,隨手帶了上門,嘴裏還在那裏不住地說些什麼。
“哎呀,真的八天沒吃東西嗎?”母親吃驚不已地問。
“為著要叫他道歉,這樣做是必要的!”姑娘回答着,她好像怕冷似的聳着肩膀。她那種鎮靜和頑強,在母親心裏喚起一種近乎責備的感情。
“嗬,真厲害!……”她想着,就又問道:“如果真的餓死了呢?”
“有什麼辦法呢?”她靜靜地回答。“那傢伙終於道歉了。
人是不應該讓人欺侮的……”
“是啊……”母親緩緩地應和着。“可是我的姐妹們被人家欺侮了一輩子了……”
“我脫了大衣了!”葉戈爾打開了房間門,宣佈道。?茶爐生好了嗎?讓我來拿……”
他端起了茶爐,一面走着,一面說:
“我的親生爸爸,一天至少喝二十多杯茶,所以才沒病沒災地活了七十三歲。他體重八普特,是華司克列生斯基村的僧仆……”
“你是伊凡神父的兒子嗎?”母親喊了出來。
“對啦!你怎麼知道?”
“我是華司克列生斯基的人呀?……”
“是同鄉?娘家是誰家?”
“你們的鄰居!我是賽列根家的人。”
“瘸腿尼爾的姑娘嗎?他是我的熟人,我的耳朵不知被他擰過多少次……”
他們面對面地站着,一邊互相問來問去,一邊歡笑着。莎馨卡微笑着望望他們,開始動手煮茶。茶具的聲響使母親從追憶里醒悟過來。
“啊呀!對不起,只顧着說話了!碰到同鄉真叫人高興……”
“我才對不起呢,我在這裏竟自己動起手來。但是已經過了十一點了,我還得走很遠的路……”
“到哪去?城裏?”母親吃驚地問。
“噯噯。”
“為什麼?這樣黑的天兒,又下着雪!——您已經累了!
住在這裏吧!葉戈爾睡在廚房裏,咱信睡這屋……”
“不,我非得走不可。”姑娘簡單地說。
“是的,老鄉,這位姑娘是非走不可的。這裏的人都認識她,如果明天讓他們看見,那就不好了!葉戈爾說。
“她怎麼走?個人……”
“一個人走!”葉戈笑着說。
姑娘往自己茶碗裏倒茶,拿了一塊青棵麵包,在上面撒了些鹽,沉思地望着母親。
“你們怎麼敢走這樣的路啊?你,還有娜塔莎。我可辦不到,——怕得很!”符拉索娃說。
“她也害怕!”葉戈爾插嘴說。“怕吧?莎夏!”
“當然!”姑娘回答。
母親看看她,又看着葉戈爾,低聲地讚歎道:
“你們算了不起呀……”
喝完了茶,莎馨卡一聲不響地握了握葉戈爾的手,向廚房走去,母親跟在她後面送她。
在廚房裏,莎馨卡說:
“見了巴威爾——請代我問候他!”
她握住房門把手的時候,忽然迴轉頭來,低聲說:
“可以親親您叫?”
母親默默地擁抱了她,熱烈地親了個吻。
“謝謝!”姑娘靜靜地說,點點頭,走出了門去。
回到房間裏,母親不安地望着窗外。黑暗之中,雪片重重地在那裏降落着。
“還記得普羅佐各夫一家嗎?”葉戈爾問。
他寬寬地叉開兩腿坐着,很響地吹着那杯茶。他的臉色很紅。流着汗,似乎一派很滿足的樣子。
“記得,記得!”母親側着身體走近桌子,滿腹心事地說。她坐下來,用她悲哀的眼睛望着葉戈爾,慢慢地拖長了話音:
“哎呀呀!說起莎馨卡,不知道她能不能走到城裏……”
“累是的確累了,”葉戈爾同意地說。“她本來身體還比較結實,可是牢裏的生活把她折磨壞了……況且她從小矯生慣養的……大概她肺里已經有了毛病了……”
“她是什麼人家出身?”母親專心地打聽。
“地主的女兒。父親——據她說是個大壞蛋!媽媽,你知道他們想結婚嗎?”
“誰想結婚?”
“她和巴威爾……但是——事情不巧的很,他自由的時候,她在坐牢,現在呢,恰恰換了一下!”
“我一點都不知道!”靜默了一會兒,母親回答,“巴沙人來不提他自己的事……”
此時,她覺得姑娘可憐,不由得露出不快的臉色向客人瞧了一眼,說道:
“你應該送送她!”……
“不成!”葉戈爾低聲解釋。“我這裏還有許許多多事情,明天從早到晚,要奔走一天。對於我這樣有喘息病的人來說,這些差使是夠人嗆的……”
“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想起葉戈爾告訴她的話,母親順口說了這麼一句。這件事情不是從兒子口裏而是從旁人口裏聽來,她覺得有點委屈,所以她緊緊抿着嘴唇,低低地垂下眉毛。
“是個好姑娘!”葉戈爾點點頭。“你在可憐她,我知道。這是沒用的。如果你覺得我們這些搞革命的人很可憐,即便你再多幾個心也是不夠的。老實說,誰過得都不安逸。譬如,我有一個朋友,最近剛從充軍的地方回來。當他經過尼日尼的時候——他的妻子和小孩還在斯摩棱斯克等他,可是,當他到了斯摩棱克——她們都已經進了莫斯科的監牢了。這回該輪到他的妻子充軍西伯利亞了!我也有老婆,是個很好的人,可是過了五年這樣的生活,終於把她送進墳墓了……”
他一口氣喝完了茶,又接着講下去。他算了算監禁和棄軍的歲月,講了各種不幸的事件和西伯利亞的飢餓。
母親望着他,聽着,對於他坦然自若地講出這種充滿了迫害、苦難和對人的侮辱的生活,覺得有些吃驚……
“好了——咱們來談談這件事吧!”
他的聲調變了,臉色也嚴肅起來了。他開始問母親,她打算怎樣把那些小冊子帶進廠去,他對一切細小的事情都很清楚,叫母親十分驚奇。
談完這件事情之後,他們又回憶起故鄉;他的談吐很有風趣,而她卻深深地沉浸在回憶里了。她覺得,她過去的生活很像一塊沼澤地,——沼澤上單調地而滿了一塊塊草丘,叢生着纖細的、畏懼地顫抖着的白楊,矮矮樅樹以及似乎在草丘之間徘徊着的白樹。白樺慢慢地成長,在稀軟而腐爛的土地上面站了五年,就悄悄地倒下去爛掉。她看看這幅圖畫,忍不住不知對什麼東西可憐起來。在她眼前,站着一個面孔瘦削而剛強的姑娘,她冒着潮濕的雪片孤獨而疲倦地走着。兒子呢,坐在監牢裏。他大概還不曾睡,正在想什麼……但是他想念的不是她,不是母親,他已經有了比母親更加親近的人。沉重的思慮,像斑斑的紛擾的烏雲似的向她爬來,緊緊地包住她的心……
“您疲勞了吧,媽媽,咱們休息吧!”葉戈爾微笑着說。
她和他道了安,懷着滿腔辛酸悲苦的感情,側着身子很小心地走進廚房。
早上喝茶的時候,葉戈爾對母親說:
“但是他們抓住了你,問你這些易端的小冊子裏是什麼地方來的,——那你怎樣對付呢?”
“‘不要你管!’——我說!”她答道。
“可是,對付他們沒有這麼容易!”葉戈爾反駁她。“可是那些壞蛋卻非常自信,認為這正是他們要管的事!他們肯定會嘮嘮叨叨問個沒完!”
“不論怎樣我總是不說!”
“把你關進牢裏!”
“這算什麼?連我都配坐牢,——那就謝天謝地了!”她透了口氣說。“我對誰有用啊?對誰都沒用。據說。還不至於拷打……”
“嗯!”葉戈爾很專心地望着她,說道。“拷打——是不至於吧。但是,一個善良的人應該保重自己……”
“這一點跟你們是學不來的!”母親笑着回答。
葉戈爾沉默地在房間裏走了一趟,然後走到她跟前,說道:
“很困難,老鄉!我覺得——你是很困難的!”
“大家都困難!”她擺擺手,回答道。“大概只有明白的人比較輕快……可是善良的人們在要求些什麼,我也一點一點地明白起來了……”
“您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媽媽,您對大家就成為有用的人了——對大家!”葉戈爾認真地說。
“她凝視着他,默默地笑了。
正午,她非常鎮靜而且認真的將小冊子塞到自己的胸脯處,她裝得是如些巧妙而且方便,所以葉戈爾很滿足地彈響了一下舌頭稱讚道:
“捷爾、古特!德國人喝乾了一桶碑酒之後,常常這樣說。媽媽!書籍的存在並沒有使你的樣子改變!你依舊是個胖胖的、高高的、善良的中年婦人!無數的神都在祝福你的工作開始!……”
半點鐘之後,因為擔子的沉重而壓彎了背脊的母親,若無其事地站在了工廠門口。
被工人們的嘲笑惹火了的兩個守門的,一邊粗暴地搜查進廠的工人,一邊跟他們對罵著。門旁邊站着一個警察,和一個兩腳很細、臉孔很紅、一雙眼珠子亂轉的傢伙。母親將擔子換了一隻肩膀,覺得這個人就是特務,皺着眉頭盯了他一眼。
一個高個鬈髮的青年,將帽子戴在腦殼後面,對着搜身的守門人喊道:
“鬼東西,不要在口袋裏搜!在腦袋裏搜吧!”
一個守門人回嘲道:
“你的腦袋上除了虱子什麼也沒有!”
“我看你們這幫傢伙,不要捉魚,還是去捉虱子更合適!”
工人針鋒相對地罵他。
那個特務很快地對他望了一眼,吐了一口唾沫。
“讓我走吧!”母親央求說。“你們不是看見人家挑着重擔子,腰骨都壓斷了!……”
“走!走!”守門人生氣地喊道。“她也羅羅嗦嗦……”
母親走到指定的地方,放下大罐子,一邊擦臉上的汗,一邊向四處張望。
鉗工古塞夫兄弟立刻走到她跟前。哥哥華西里皺着眉頭,高聲地問:
“有包子嗎?”
“明天拿來!”她回答。
這時他們預定的暗號。兄弟兩個聽了容光煥發,伊凡忍不住地叫了出來:
“你真是個好媽媽……”
華西里蹲下身來望罐子,於是傳單頓時塞進他的懷裏。
“伊凡,”他高聲地說,“不要回家去了,就在她這吃中飯吧!”他一邊說,一邊將傳單飛快地塞進自己的長筒靴子裏。
“應該幫幫新來的女商人的忙……”
“應該幫幫她!”伊凡附和着他,大聲地笑了起來。
母親小心翼翼地望着周圍,嘴裏叫着:
“菜湯——熱面!”
這樣喊着,叫人毫不察覺她把小冊子一卷接一卷地塞給兄弟兩個。每一個書卷從她的手裏交出來的時候,她的眼前總是閃出一個像是黑暗裏的磷火一般的黃色斑點的軍官的臉。
這時候,她懷着一種幸災東禍的感情,心裏對他說:
“拿去!我的老總……”
將一卷書遞出的時候,她又滿足地補充了一句:
“拿去……”
手裏拿着飯碗的工人們走近來;於是伊凡·古塞夫高聲地笑起來,符拉索娃一邊盛湯盛面,一邊停止了遞送。古塞夫兄弟和她說笑起來。
“尼洛夫娜,手段不錯呢!”
“沒法子的時候,什麼都不會做的!”一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火夫陰鬱地說。“養活她的——被抓走了!那些壞傢伙!哦,給我三戈比的湯麵!不要擾心,媽媽!總可以活下去的。”
“多謝你的好話!”她向他微笑着說。
他一面走開,一面獨自地說:
“她話算不了什麼……”
符拉索娃吆喝着:
“熱的——菜湯,麥糊,肉湯……”
她心裏正在想着如何告訴兒子她第一次的經驗,但是在她面前,老是浮現出那張既狐疑又惡毒的軍官的黃臉。在他嘴上,黑色的小鬍子驚惶失措地在那兒抖動,在他那暴躁的翻起來的嘴唇下面,露出了緊緊地咬着的白牙。——她心裏像有一隻小鳥在唱歌似的非常歡喜,兩道眉毛,似乎很狡猾地在那裏跳動。她很巧妙地幹着自己的事情,暗自說:
“嗬!再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