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作了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尼可拉斯意識到,首先必須對案情議論議論,然後才能統一大家的看法。他自告奮勇打了頭陣,概述了佛里克博士對雅各布·伍德肺部所作的研究報告,並且將屍體解剖拍攝的照片讓陪審員們一一傳閱。但誰也不感興趣;對這些陳芝麻爛穀子,觀眾們的胃口已經倒盡了。
“佛里克博士的研究報告認為,長期吸煙會導致肺癌,”尼可拉斯一本正經地說,彷彿這是一個足以令人吃驚的新發現。
“我有個意見,”莉基·科爾曼說,“吸煙會導致肺癌,這一觀點看看大伙兒是否都同意?如果同意,可以節省許多時間。”她一直在等待這一時機提出自己的看法,並且似乎已擺好架勢,不惜為之與人一爭高低。
“這個主意棒極了。”隆尼附和道。在陪審團里,他的心情最急躁,也最沮喪。
尼可拉斯聳聳肩,表示同意。他雖是陪審團的頭兒,但目前還只有1票。陪審員們可以各行其是。
“我本人沒有意見。”他說。
“大家是否都同意香煙導致肺癌?同意的請舉手。”
12隻手全都同時舉了起來——在通往裁決的大道上,邁出了巨大的一步。
“咱們繼續討論現在研究上癮的問題。”莉基目光掃視着桌旁的同事說,“誰認為尼古丁令人上癮?”
全場再次異口同聲,一致表示同意。
莉基樂不可支,正準備再向前邁出一步,冒險踏上產品責任這薄冰一般危險的領域。
“咱們必須繼續保持一致,夥伴們,”尼可拉斯說,“咱們團結一致地走出這個陪審員室,是至關重要的。我們若是分裂,那我們就功敗垂成了。”
陪審員們多半已經聽到過他這種為人鼓勁的言論。他要求人們團結一致,以全票通過裁決,這在法律上究竟有什麼道理,陪審員們並不清楚,但他們對他依然是照信不誤。
“咱們繼續討論這些研究報告吧。誰準備好了?”
洛倫·杜克鑽研的是密拉·斯普林·古德博士的那篇徒有其表、洋洋洒洒的大作。這份報告的前言宣稱,作者對煙草公司的廣告、特別是那些據說與18歲以下的青少年有關的廣告進行了徹底的研究。她得出的結論是:所謂煙草公司的廣告專門以未成年人作為宣傳的對象,這純屬子虛烏有。洛倫只讀了前言和結論,而對中間的二百多頁,則是碰也未碰。
她對文章的結論作了概括:“這兒只是說了他們沒有發現可以證明煙草公司通過廣告吸引孩子們吸煙的證據。”
“你相信這個結論嗎?”米莉問。
“不,我想我們已經得出結論:大多數人都是在18歲以前就開始吸煙的。咱們不是在這兒調查過了嗎?”
“是的,”莉基說,“我們這兒抽煙的人,全是在18歲以前開始的。”
“可是據我記憶所及,他們大多已經戒啦。”隆尼一點兒也不客氣地放了一槍。
“咱們繼續進行吧,”尼可拉斯連忙制止道,“誰接着談?”
傑里支離破碎地介紹了希羅·基爾文博士枯操無味的研究成果。這位統計專家證明煙民患肺癌的危險在不斷增加。傑里的概括既沒有引起誰注意,也沒有引發任何問題或辯論。他匆匆離開陪審員室出去過把癮。
接着就是長時間的沉默。陪審員們繼續翻閱着書面材料。他們隨意地進進出出,有的出去抽支煙,有的出去伸伸懶腰,有的去上廁所。露·戴爾、威列斯和查克守着陪審員室的門。
格拉迪斯·卡德太太教過9年級學生的生物,她懂得科學,因而對羅伯特·布朗斯基博士關於香煙成分的研究作了一個非常高明的陳述。香煙中含有4000多種化合物,16種已知的致癌物質,14種鹼,各種各樣的刺激性物質和其它許多無名的物質。她像講課一樣絮絮叨叨,一邊逐個地掃視着陪審員。
大多數陪審員都是愁眉苦臉,聽着她嗡嗡地講個不停,在她終於講完時,尼可拉斯幸好沒有打磕睡。他熱情地向她表示感謝,接着便起身去為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
“那麼你對這一切究竟怎麼看?”隆尼問道。他站在窗前,背對着其他陪審員,吃着花生,喝着軟飲料。
“我認為,這一切證明香煙是很有害的。”她答道。
隆尼轉過身來,眼睛盯着她:“說得對。我想我們大家對此已經取得一致了。”他接着又朝尼可拉斯說,“我看咱們乾脆投票得啦。這些玩意兒咱們看了3小時啦;要是法官問我有沒有統統看完,我就這麼回答他:‘當然看完了,一個字也沒漏。’”
“你想幹啥你就幹嘛,隆尼,”尼可拉斯朝他說道。
“那好啊。咱們來投票。”
“投什麼票?”尼可拉斯問。他們站在桌子的兩側,面對面地瞪着對方。
“咱們大家都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場。我先開個頭。”
“請吧。說出來讓我們大家聽一聽。”
隆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人們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
“我的看法很簡單。我相信香煙是有害的商品。能使人上癮。能使人致命。所以我才不碰香煙,這一些誰都明白;實際上,我們大家對此都無異議。但我也認為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誰也無法強迫你吸煙,但是如果你吸,那你就得承擔吸煙的後果。你吞雲吐霧30年,就別再指望我來讓你發家致富。這種毫無道理的官司,必須加以制止。”他的聲音很響,每一個字都說得斬釘截鐵。
“你說完了?”尼可拉斯問。
“完了。”
“誰接著說?”
“我有個問題,”格拉迪斯·卡德太太說,“原告方面希望從我們這兒得到多少錢?羅爾先生似乎沒有說清楚。”
“他提出的實際損害賠償是200萬美元。至於懲罰性損害賠償的金額。他是希望由我們討論決定,”尼可拉斯解釋道。
“那他又為何在黑板上寫上8億美元呢?”
“因為他想撈到8個億,”隆尼回答道,“你要給他8個億嗎?”
“不,”她說,“我還從來沒有聽說誰有這麼多的錢呢。塞萊絲蒂·伍德會一個人獨吞嗎?”
“你沒有看見那些律師?”隆尼冷嘲熱諷地問,“她要是能拿到幾文,就算她的運氣了。這個案子跟她或者她的丈夫,都沒有什麼關係。這個案子實際上是一小撮律師,想通過狀告煙草公司發筆大財。我們要是讓他們得逞,那我們就太蠢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何時開始吸煙的?”安琪·魏斯向依然站着的隆尼問。
“我不知道。”
“連日期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呢。那一年我13歲。在迪凱特大街上豎著這麼大的一塊廣告牌。離我家根近。上面畫的是個又高又瘦的黑人小夥子,模樣兒實在討人喜歡。他卷着牛仔褲的褲腿,在海灘上潑水。手裏捏着一支香煙,身後跟着一個又黑又俏的小妞兒。兩個人全都滿臉是笑,露出了雪白完美的牙齒。沙龍牌薄荷味香煙,他們是多麼開心啊。我對自己說,這才是真正的生活,我一定要和他們一樣享受享受。我於是回到家中,開了抽屜,拿了零花錢,走到街上買了一包沙龍煙。朋友們都說我瀟洒,所以從那天以後我一直在抽煙。”她停了一下,看了看洛倫·杜克,然後又朝着隆尼繼續說,“你別對我說誰都可以戒掉這種習慣,我已經有了癮了,不是嗎?要戒掉就那麼容易?我今年20歲,每天吸兩包,要是不戒,准過不了50歲這一關。你也別想讓我相信他們沒有瞄準孩子。他們瞄準了黑人,瞄準了婦女和兒童,瞄準了牛仔和鄉巴佬。他們瞄準了所有的人,而你並非不知。”
在他們相處的4周當中,安琪一直顯得十分平靜,感情從不外露,因而她此刻那憤怒的聲音,確實令人吃驚。隆尼睜大着雙眼望着她,什麼也沒有說。
這時洛倫又助了她一臂之力:“我那個15歲的女兒上周告訴我說,她在學校里開始抽煙,是因為她的朋友們全都在吸煙。她們年紀還太小,不知道什麼叫上癮。可是等她們知道以後,想戒也來不及了。我問她從哪兒搞來的香煙,你知道她是如何回答的嗎?”
隆尼沒有吱聲。
“自動售貨機。在商城孩子們喜歡光顧的遊樂中心旁邊,就有一台。在電影院大廳里也有一台。快餐店裏也有自動售貨機。而你卻想讓我相信他們廣告的對象不是青少年。這真讓我噁心。巴不得馬上回到家,讓她改掉這個惡習。”
“她要是開始喝啤酒你打算怎麼辦?”傑里問,“你會由於孩子們都在偷喝啤酒,而起訴百威公司,要求它賠償1000萬?”
“還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啤酒會讓人上癮。”莉基回答道。
“噢,如此說來,啤酒不會讓人送命?”
“這不同嘛。”
“那就請你解釋解釋,有什麼不同,”傑里說。目前的辯論已經涉及他的兩種嗜好,還會涉及他酷愛的賭博和拈花惹草嗎?
莉基思素了一會兒,隨即為酒作了一場令人不快的辯護。“煙捲是唯一一種按照其規定的使用方法使用后可能致人於死命的產品。生產酒的目的當然是為了供人飲用,但是飲用的數量必須合理。如果數量合理,它就不是危險的產品。確實有人喝醉,而且確實有人以種種方式用酒來進行慢性自殺,但我們仍舊可以強烈地認為:上述情況之所以發生,是因為對酒這一產品使用不當。”
“如此說來,即使某人喝酒喝了50年,他也不是在自殺了?”
“假如他飲酒不過量的話。”
“老天啊,這種說法真是新鮮。”
“可是我還沒有說完呢。酒本身能向人發出警告。你飲酒的時候,會立即獲得一種反饋。而香煙卻不是如此。抽了多年以後,你才能意識到它對你身體的危害。而到了這個時候,你已經吸煙成癮,無法擺脫它了。”
“多數人都能戒掉。”隆尼站在窗口說。他說這話時看也不看安琪。
“那麼照你看來,人們為何竭力想戒煙呢?”莉基沉靜地問,“是因為他們吸煙時感到愉快?是因為他們吸煙時感到年輕瀟洒?不!他們想戒煙,是因為不願患上肺癌和心臟病。”
“那你打算怎麼投票?”隆尼問。
“我想這已經是很明顯的事了,”她答道,“本案開始審理之初,我並無一定的看法。但我後來慢慢地意識到,只有我們這些陪審員,才能讓那些煙草公司對自已的產品負起該負的責任。”
“你呢?”隆尼問傑里道。他希望傑里會站在自己一邊。
“我目前還沒有想妥呢。先聽聽大家的意見再說。”
“你呢?”隆尼又朝雪爾薇亞·泰勒·塔特姆問道。
“我一直想不通我們為什麼該讓那個女人成為千萬富婆。”
隆尼開始繞看桌子踱步,一邊走一邊望着那一張張面孔,多數陪審員都設法避開他的目光,而他自己顯然正為扮演造反派領袖這一角色而洋洋得意:“你作何打算,薩維爾先生?你似乎講話不多呀。”
薩維爾如何作答,一定頗為有趣。他對案子究竟有何想法,陪審員們毫無線索可循。
“我信奉選擇。”他說,“絕對的選擇,我對煙草公可對環境造成的危害深表遺憾。我憎恨他們的產品。但每個人都有權進行自己的選擇。”
“吳先生?”隆尼問。
亨利清了清喉嚨考慮了一小會兒:“我還在考慮呢。”亨利將緊跟尼可拉斯,而尼可拉斯卻一直保持沉默,安靜得令人生疑。
“你作何打算,團長先生?”隆尼問。
“我們在30分鐘內把這些科研報告研究完畢。然後就開始投票。”
在雙方第一次激烈交火結束之後,陪審員們又安下心來,把材料繼續翻了幾分鐘。最後的生死決戰,無疑已迫在眉睫。
起初,他想鑽進汽車,讓喬斯開上90號公路漫遊,沒有特定的目的地。沒有找着她的絲毫希望。但他至少不是呆在室內無所事事,而是在設法尋找她,夢想有可能會在途中碰着她。
但他明白,她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他因而呆在辦公室里,獨自守着電話機,心裏在不停地祈禱,但願她會再來一個電話,告訴他交易就是交易,決不會隨意改變。
整個一個下午,康拉德不時進進出出,給他帶來他迫切盼望聽到的消息:她的車停在公寓門外,已有8個小時沒有移動過一步。公寓裏裡外外沒有任何活動。到處都沒有她的蹤影。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奇怪的是,陪審團在陪審員室逗留的時間越長,費奇在心裏為自己點燃的希望火星卻越燃越旺。假如她的計劃是拿了錢立刻溜之大吉,讓陪審團通過一個對原告有利的裁決來打擊他費奇,那這一個裁決如今又在何處?也許事情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容易。尼可拉斯要想把票全都拉到手,可能要出幾身汗呢。
在以往的煙草宮司中,費奇從未敗過一次。如今他也在不斷地提醒自己,在陪審員們相互格鬥的當兒,他憂心如焚,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安地等待他們的裁決,這樣的情景以往也曾有過,而且不止一次。
5點整,哈金法官宣佈繼續開庭,派人去請陪審團。律師們匆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旁聽的人們大多也已返回。陪審員們各就各位。他們神態疲憊。但到了這樣的時刻,又有哪個案件的陪審員不感到疲憊?
“請教諸位幾個簡單的問題,”法官大人說,“諸位選出新的團長了嗎?”
陪審員們點點頭,接着尼可拉斯舉手說:“本人榮幸地當選。”他聲音很溫和,沒有一絲驕傲的意味。
“好,我想向諸位通報一下。將近1小時前,我去瞧過霍爾曼·格里姆斯。他的情況很不錯。似乎不是心肌梗塞。他可望於明天出院。他請我轉達對諸位的良好祝願。”
大多數陪審員聽后都作了愉快的表示。
“諸位審議本案己經長達5小時。不知有無進展?”
尼可拉斯不安地站了起來。兩手插進卡其褲的口袋:“我想是有進展的,大人。”
“好。請你在不泄漏討論情況的前提下告訴本庭你是否認為陪審團能通過一個裁決?無論是這樣還是那樣的裁決?”
尼可拉斯朝同事們掃視了一遍,答道:“我想我們能,大人。是的,我相信我們一定能通過一個裁決。”
“大概何時可以通過?請你注意,我絲毫也沒有催促你的意思,你們需要多少時間,就花多少時間。我只是要作出必要的安排,假如我們在此需要等到深夜的話。”
“我們大家都想回家,大人。我們決心在今天晚上結束審議,通過裁決。”
“好極了,謝謝你。晚飯已在送來此地的途中。如果你有事找我,我就在辦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