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十字路口

在三叉路口煙塵滾滾,

我坐在一塊岩石上休息。

一條路來自山前,

一條路來自海濱,

第三條路通向意大利。

塵世的君主都向煙塵中

沉睡的道路奔馳而來。

君主的鎧甲閃閃發亮,

王冠閃着金屬的寒光,

閃着冰冷和痛苦的寒光。

君主們召開會議,

討論該向何處去。

一條路來自山前,

一條路來自海濱,

第三條路通向意大利。

君主們的征衣上,

佈滿金黃和暗淡的花紋,

花花綠綠,活象一具腐爛的獸屍。

那黑暗魔鬼的呼吸

也跟他們一同飛去。

左顧右盼,東張西望,

不知密林深處有無野獸的蹤跡。

山中吹來一陣清風,

海濱也吹來一陣清風,

但在意大利卻死一般平靜。

我坐在塵土飛揚的十字路口,

清楚地看着這三條道路——

我坐在塵土飛揚的十字路口

看見君主向意大利跑去。

傍晚,范里斯突然來了。

“列尼把水彩畫都給您拿來了?”他問瑪格麗特,“嘿,就在這呢。他多麼善於配置遠近景物啊,你說對吧?如果他不過分地妄自菲薄,他完全可以畫出比我們在畫展上所見到的更好的作品。他的作品是真摯而樸實的。”

“是的。”瑪格麗特沒有抬起眼睛,用勉強可以聽到的聲音回答。

范里斯用溫柔的目光看着瑪格麗特。

“您的臉色蒼白,是不是頭痛?那我最好離開這裏。”

“不,不,請您不要走,我請求您再呆一會兒。我的自我感覺很好。”

范里斯開始瀏覽那些水彩畫。

“對了,其中有一幅我擱起來了,準備配個鏡框,”他繼續若無其事地說,“但我在家裏怎麼也找不到了。也許,列尼把那幅也拿來了?可不對呀,這裏並沒有那幅畫。”

瑪格麗特打開自己書桌的抽屈。

“它在這裏呢。”她把背面用鉛筆寫着一首詩的畫遞給范里斯。

范里斯暗自打了個寒顫。

“您讀過這首詩了嗎?”

“讀了,那是出於意外。列尼認為這是您為了配鏡框選的一段詩。他沒有讀。可我差不多全都讀完了才明白,這並不是想叫外人看的。請您原諒我。”

瑪格麗特內疚地低聲說,但仍然沒有看范里斯。范里斯當時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噢,那簡直是胡謅的東西,不值得看。當然,我自己從來沒有拿起熟人看過。既然是‘出於意外’……本來,這不過是按畢諾喬•戈喬里的風格,我採用了另一種表達形式而已。您從來沒有想到,幾乎所有的童話都有雙重意義吧?藝術的生命在於它追隨令人愉快的東西,而不……不要認為……瑪格麗特,您怎麼啦?為什麼……”

姑娘失聲地痛哭起來。

“唉,您太殘酷了!太殘酷了!我沒有權利知道您的事情,但也不該給我編這樣的故事呀!”

范里斯不知所措地看着瑪格麗特。她哭成了淚人兒。

“畢諾喬•戈喬里!而我還真閉上眼睛企圖看見他們……並和您去開玩笑……但在內心深處卻隱藏着這種感情!唉,您怎麼能想得出來呢?”

范里斯坐到瑪格麗特的身旁,用手溫存地撫摸着她的頭。

“可是,孩子,我怎能忍心用自己那些令人討厭的古怪念頭來糾纏您呢?它只該埋在自己的心裏。屬於我朋友的只有一切善良的東西。您別哭了,我親愛的,我這樣使您難過,心裏感到特別痛苦。我真不該給您寄那封信。沒想到會使您這樣難過悲傷!不過您只知道我會幾句歪詩罷了。要知道我有足夠的自尊心,是不會發表這些詩的。”

她直盯着范里斯的臉。

“我這是圖個什麼呢?難道是想探聽您的什麼秘密,或者用自己的愛情使您討厭嗎?您為什麼這樣裝腔作勢地騙我,使我高興,給我講些童話故事,彷彿我還是一個犯了過錯的孩子需要別人來安慰?您對死尼不也是這樣嗎?但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我怎樣才能使您相信,您對我是多麼珍貴……”

瑪格麗特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住了自己。

“我這是多餘的抱怨,您總是有一定之規,這是您的病態心理。”

“什麼……什麼病態心理,親愛的?”范里斯平心靜氣地問,“熱衷於打油詩嗎?這不過是一種壞習慣,我也只不過在閑暇時候作為消遣而已,何必這樣難過悲傷呢?”

她轉過身來,逼視着范里斯的眼睛。

“我說的是另一回事。您總是這樣懷疑大家,愚弄大家,不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人們真心愛着您。難道一直到死您也要保持這副面孔嗎?難道只因為一個人出賣了您,您就永遠對任何人都不相信嗎?”

范里斯霍地站起來,背向瑪格麗特,俯身在水彩畫上。他的手指神經質地翻着畫稿。

“那您知……知道嗎,”他故作輕鬆地說:“我們這次談話,使我聯想起英國人的一種語言遊戲:兩個人交叉提出問題,而又文不對題的回答。我感到非常遺憾,我是那樣的麻木不仁,對您談到的這一切,連一……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當然,您是不會有的。”瑪格麗特痛苦地回答,“否則,您不會象對待一個六歲小女孩似的對待我。”她抓住范里斯的手,“但問題並不在這裏。您怎樣對待我,還不都是一個樣……可您又怎樣對待自己呢……我了解,親愛的……”

她又痛哭起來。范里斯一動不動地繼續盯着一處出神。她把臉緊緊貼着他的手。

“我知道您曾相信過一個人……但是那個人欺騙了您。我知道,他葬送了您的青春,毀滅了您對上帝的信仰……我親愛的。”

瑪格麗特叫喊着仰首躺下。范里斯卻笑了。

“不應該這樣!”她叫喊着,“不應該這樣!哪怕殺死我都行,可就是別這樣折磨人!”

他繼續哧哧地笑着。

她把臉埋到枕頭裏,當她把捂着耳朵的手掌移開時,他仍然在笑。最後笑聲中斷了,開始一片寧靜。只聽到輕輕的挪動聲、撕碎紙片的破裂聲和小心翼翼的掩門聲。

瑪格麗特躺在那裏一動不動。隨着外面大門砰的一響,在她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她抬起頭來四周望望。

屋中只有她一個人。在她床邊丟着一張被撕成兩半的寫着詩句的水彩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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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斷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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