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第04章

法官的辦公室位於法庭的後方。波席·布萊在辦公室里那張破舊的橡木桌后的大皮椅上,緊張地移動身子。法庭內已聚集了一群人,等着旁聽這宗強暴案。律師們聚集在隔壁小房間裏的咖啡販賣機旁,談論着這件案子。

年邁的法庭助理派多先生在門上輕敲。

“進來!”布萊命令道。

“午安,法官。”

“外面有多少黑人?”布萊突兀地問道。

“半個房間都是。”

“那就有上百人。謀殺案都吸引不了這麼多人。他們要幹什麼?”

派多先生搖頭。

“警衛呢?”

“警長要每一位副警長和每一個後備警員都在法庭附近待命。我們在門口檢查每一個進來的人。”

“那些傢伙在哪裏?”

“在警長那兒。他們一會兒就進來。”

卡爾·李坐在最後一排位子上。幾十位親友坐在法庭右側鋪着軟墊的長條椅上。左邊的位子全空着。憂心忡忡的副警長們來回走動,全副武裝,緊張地盯着那群黑人,特別是弓身坐着,雙肘撐在膝上,茫然注視着地板的卡爾·李。

傑可望向窗外,視線落在廣場另一端朝南的法院後方。現在是下午1點。他和平日一樣沒吃午餐,也用不着過街辦事,但他的確需要一點新鮮空氣,他一整天都足不出戶,雖然他並無意探聽強暴案的細節,卻不願錯過初審。法庭里一定擠滿了人,因為廣場四周連個空車位都沒有了。一群記者和攝影師焦急地在法院後方的木門旁等待,柯伯和威拉得將從這兒進去。

傑可抓起外套,不理會伊柔,穿過街去。他跑上法院後方的樓梯,經過陪審團室外的走道,由側門進入法庭,派多先生剛好領着法官進來。

“全體起立。’派多先生叫道。每個人都站起來。布萊登上法官席坐下。

“坐下。”他吼道,“被告在哪裏?在哪裏?把他們帶進來。”

柯伯和威拉得戴着手銬,從小拘留室被領進來。他們沒有刮鬍子,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皺,面露困惑之色。威拉得瞪着那一大群人,柯伯則置之不理。路尼替他們取下手銬,要他們坐在公設辯護人諸爾·傑克·泰達爾身邊。旁邊是另一張長桌,桌后坐着洛基·查特,郡檢察官,他坐在那兒寫筆記,看起來好像很驕傲的樣子。

威拉得再度回頭看那些黑人。他身後第一排的位子上坐着他的母親和柯伯的母親,每人身邊都有一位副警長保護。這麼些副警長使威拉得感到安全。柯伯拒絕回頭。※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在80英尺之外的最後一排,卡爾·李抬頭望着那兩個強暴他女兒的人的背影。他們是齷齪、骯髒、留着鬍子的陌生人。他掩住臉,彎下腰。他身後的兩位副警長背靠着牆,望着他的一舉一動。

“聽着,”布萊大聲說道,“這只是審訊,不是審判。本庭的目的是決定是否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罪行的發生,以便將這些被告移交大陪審團。被告可以要求免去這次初審。”

泰達爾站起來:“不,庭上,我們希望進行初審程序。”

“很好。我有兩份由渥茲警長簽署的宣誓口供書,指控兩位被告強暴、綁架並傷害一名不到12歲的女性。查特先生,你可以傳第一位證人了。”

“庭上,檢方傳歐利·渥茲警長。”

傑可跟其他幾位律師一起坐在陪審席上,大家全都假裝埋首研讀重要的資料。歐利宣了誓,坐在布萊左邊,離陪審團數英尺的證人席上。

“請說出你的姓名。”

“歐利·渥茲警長。”

“你是福特郡的警長?”

“是的。”

“我知道他是誰。”布萊一面翻閱檔案,一面咕噥道,“警長,昨天下午,你的辦公室是否接到一個失蹤兒童的報案電話?”

“是的,大約在4點30分的時候。”

“你的辦公室採取何種行動?”

“派出副警長威利·海斯汀到女孩的父母葛玟和卡爾·李·海林的家中。”

“那是在哪裏?”

“卡夫特路,裴士雜貨店後面。”

“他有什麼發現?”

“他找到了女孩的母親。是她打的電話。然後她開車四處找尋那個女孩。”

“他找到她了嗎?”

“沒有。當她回到海林家時,女孩已經在那兒了。她被一群釣魚的人發現,他們把她帶回家。”

“女孩情況如何?”

“她遭人強暴及毆打。”

“她神智清醒嗎?”

“是的。她可以斷斷續續說幾句話。”

“她說什麼?”

“她告訴她媽媽是兩個開着一輛黃色小貨車的白人,後車窗上有一面南軍旗幟。差不多就這樣,她話說得不多,下巴兩邊都有骨折,臉被人踢得凹進去了。”

“然後呢?”

“副警長叫了救護車,把她送到醫院。”

“她情況如何。”

“他們說她傷勢嚴重。”

“然後呢?”

“根據我所得的消息,我已經有一個嫌犯了。”

“那麼你採取什麼行動?”

“我找到一位線民,一位可靠的線民,要他到湖邊一家酒吧去。”

“哪一家酒吧?”

“休依的店。”

“他有何發現?”

“他說他聽見柯伯和威拉得,就是那邊的兩名被告,吹噓他們倆強暴了一個黑人小女孩。”

柯伯和威拉得互瞪對方。線民是誰?他們記不起休依那兒的事了。

“你在休依有何發現?”

“我們逮描了柯伯和威拉得,然後我們開始找一輛登記在比利·雷·柯伯名下的小貨車。”

“你們找到了什麼?”

“我們將貨車拖來,今早加以檢驗。車上全是血跡。”

“還有什麼?”

“我們發現一件染血的小T恤。”

“誰的T恤?”

“冬雅·海林,被強暴的小女孩的。她的父親卡爾·李·海林今早證實了。”

卡爾·李聽見自己的名字,坐直了身子。歐利盯着他看。傑可轉過頭,強暴事件發生之後,他第一次看見卡爾·李。

“描述那輛貨車。”

“新的黃色福特半噸小貨車。大的鉻鋼車輪,賽車胎。後車窗有一幅南軍旗幟。”

“這輛車是誰的?”

歐利指向被告:“比利·雷·柯伯。”

“這和小女孩的描述相符嗎?”

“是的。”

查特停頓了一下,閱讀他的筆記:“現在,警長,你還有什麼對這些被告不利的證據?”

“今早我們在監獄跟彼特·威拉得談過,他簽了一份自白書。”

“你幹了什麼好事!”柯伯衝口而出。威拉得畏縮地四顧求助。

“秩序!秩序!”布萊一面敲着法槌,一面大吼,泰達爾將這兩名被告拉開。

“你告訴過威拉得先生他的權利?”

“是的。”

“他在此種情況下籤了一份自白書?”

“是的。”

“威拉得先生自白時有誰在場?”

“我,兩位副警長,我的調查員雷狄,以及公路巡邏隊的葛里芬副隊長。”

“你帶着自白書嗎?”

“是的。”

“請念出來。”

歐利念出短短的自白,整個法庭內寂靜無聲。卡爾·李茫然地瞪着兩個被告。柯伯怒視着威拉得,後者將靴子上的泥巴弄掉。

“謝謝你,警長。”查特在歐利念完時說道,“威拉得先生簽了自白書?”

“是的,有三位目擊者作證。”

“檢方沒有問題了,庭上。”

布萊叫道:“你可以對證人進行反訴?泰達爾先生。”

“目前我沒有問題,庭上。”

好策略,傑可想道。對辯方來說,在初審時保持沉默是上策。只要傾聽,做筆記,讓法庭書記員錄下證詞,維持低姿態。反正大陪審團一定會審理這個案子,所以何必費力?而且絕不要讓被告上證人席,他們的證詞毫無用處,而且會影響正式審判。傑可知道他們不會作證的,因為他了解泰達爾。

“傳你下一個證人。”法官道。

“我們沒有其他證人了,庭上。”

“很好,坐下。泰達爾先生,你有證人嗎?”

“沒有,庭上。”

“很好,本庭發現有足夠的證據顯示這些被告犯下了許多罪行,本庭決定拘留柯伯先生和威拉得先生,等待5月27日星期一福特郡大陪審團聚會之後的決定。有何題嗎?”

泰達爾慢慢站起來:“是的。庭上,我方要求本庭定下保釋金額——”

“門兒都沒有。”布萊叫道,“目前不準保釋。我了解那個女孩目前情況危急,要是她死了,當然會有新增的罪名。”

“既然如此,庭上,我要求在數日之後舉行一次保釋審訊,希望她的情況有所改善。”

布萊仔細地打量泰達爾。好主意,他想道。“所請照準。下星期一,5月20日,舉行保釋審訊,在此之前被告將由福特郡警長監管,休庭。”

布萊敲下法槌,走得無影無蹤。副警長們包圍住被告,替他們上了手銬,他們也離開了法庭,進入拘留室,走下後方的樓梯,經過記者群,上了警車。

這是布萊手下典型的初審——前後不過20分鐘。在他的法庭里伸張正義的動作非常迅速。

傑可和其他律師交談,望着人群安靜地穿過法庭後方兩扇巨大的木門。卡爾·李並不急着離開,他示意傑可跟着他。他們倆在圓形大廳碰頭,卡爾·李想談話;他託詞脫離人群,向他們保證會在醫院跟他們碰面。他和傑可走下盤旋的大樓梯到了一樓。

“我真的很難過,卡爾·李。”傑可道。

“是啊,我也是。”

“她怎樣了?”

“她會撐過來的。”

“葛玟呢?”

“我想還好吧。”

“你呢?”

他們慢慢走過通往法院後方的走廊。

“我還沒法子接受這個事實。我是說,24小時以前一切都很好。現在看看我們,我的小女兒躺在醫院裏,渾身插着管子。我老婆瘋了,我兒子們嚇得半死,而我腦子裏只想着要親手逮到那些雜種。”

“我希望能幫得上忙,卡爾·李。”

“你只能替她祈禱,替我們祈禱。”

“我知道你有多痛心。”

“你也有個小女兒,是不是,傑可。”

“是啊。”

卡爾·李沒有說話,他們沉默地並肩而行。傑可換了話題。

“萊斯特呢?”

“在芝加哥。”

“他在做什麼?”

“在一家鋼鐵公司上班,這工作不錯。他也結婚了。”

“你沒開玩笑吧?萊斯特結婚了?”

“是啊。娶了一個白種女孩。”

“白種女孩?他要一個白種女孩做什麼?”

“啊,你是知道萊斯特的,他一向是個愛表現的黑人,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今晚就到了。”

“他回來做什麼?”

他們在後11停下。傑可再度問道:“萊斯特回來做什麼?”

“家務事。”

“你們有所計劃?”

“沒有。他只是想看看他的侄女。”

“你們可別鬧事。”

“你說來容易,傑可。”

“我知道。”

“你會有什麼計劃,傑可?”

“你是什麼意思?”

“你有個小女兒,假如是她躺在醫院裏,被人強暴毆打,你會怎麼辦?”

傑可由門上方的窗戶望出去;沒有回答,卡爾·李等待着。

“別做傻事,卡爾·李。”

“回答我的問題,你會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

“讓我問你,是你的小女兒,被兩個黑人強暴,要是你能逮到他們,你會怎麼做?”

“宰了他們。”

卡爾·李先是微笑,然後放聲笑起來:“你當然會的,傑可,當然會的。然後你會請個大牌律師來說你瘋了,就像你處理萊斯特的案子一樣。”

“我們沒有說萊斯特瘋了,我們只是說包威找死。”

“你讓萊斯特無罪開釋,不是嗎?”

“是啊。”

卡爾·李走到樓梯口,抬頭向上看:“這就是他們進法庭的路?”他沒有看傑可。

“誰?”

“那兩個傢伙。”

“是啊!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帶被告走這裏,比較快又比較安全。他們可以把車停在門外,然後催他們上樓梯。”

卡爾·李走向後門,望向窗外的陽台:“你接過多少件謀殺案,傑可?”

“三件。萊斯特的,還有另外兩件。”

“有多少是黑人?”

“全是。”

“你贏了幾件?”

“全贏了。”

“你對黑人開槍的案件總有辦法的,是不是?”

“我想是吧。”

“你準備好打下一場官司了?”

“不要這樣,卡爾·李,不值得。要是你被定罪送進毒氣室呢?孩子們怎麼辦?誰養活他們?那些流氓不值得你這麼做。”

“你剛剛才告訴我,要是你也會這麼做。”

傑可走到門邊,站在卡爾·李身旁:“我不一樣,我八成可以脫身。”

“怎麼說?”

“我是白人,這是一個白人佔優勢的郡。只要有點運氣,我的陪審團就可能全是白人,他們自然會同情我,這裏不是紐約或加州。一個男人應該保護他的家人,陪審團會照單全收。”

“我呢?”

“正如我說的,這裏不是紐約或加州,有些白人會欣賞你,但大部分人會想定你的罪,要贏得無罪開釋可難多了。”

“但是你辦得到,對不對,傑可?”

“別下手,卡爾·李。”

“我別無選擇,傑可。那些雜種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能睡好覺。這是我欠我小女兒的,我欠我自己的,我欠我族人的。我會下手。”

他們打開門,走到陽台下,沿着車道走上華盛頓街,傑可辦公室就在對面。他們握手道別,傑可答應明天到醫院去看葛玟和他家人。

“還有一件事,傑可。他們逮捕我時你會到監獄來看我嗎?”

傑可未經思考便點了頭。卡爾·李微笑起來,沿着行人路走向他的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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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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