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姐姐於四年前結婚。她畢業於縣裏的市區短期大學,在商場工作三年後結婚,並辭去工作。第一次帶姐夫來家裏是在結婚的半年前。我當時住在鄰鎮的公寓,在姐夫來的前一天我回到家裏,和媽媽一起大掃除,迎接他們二人。這次我沒有弄壞眼鏡。
姐夫瘦高個兒,臉色白皙,一副討人喜歡的長相,我當時想,真不愧實在商場工作……然而姐姐說他是縣警察局的警官。家裏人無不一臉困惑,懷疑這樣一副長相的人能否逮到罪犯。姐夫說他屬於情報部門,整天對着電腦,語氣猶如在辯解。我第一次知道警察局還有這樣的部門,不過既是整天與電腦相伴,倒可以理解他的工作。
我問姐姐是在哪兒認識姐夫的,她說是在聯誼會上遇到的,而且,據說是姑姑撮合了他們倆。姑姑在人壽保險公司做推銷員,主要推銷範圍就是商場和警察局。這樣的相識很符合姐姐的性格,她向來擅長吸引自己感興趣的對象的注意力。可是這次不一樣,姐夫對姐姐一見鍾情,窮追不捨。在我家,他痴迷地盯着姐姐的樣子泄露了這個秘密。
姐夫的外形是姐姐一直喜歡的類型,我並不感興趣,所以我從內心祝福他們二人,和姐夫打了招呼,並和他握了手,就在此時,我產生了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他的手和我非常喜歡的安藤警官的手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
或許我記憶的構成大多不依賴視力,和眼前所見沒有多大關係,而是通過手的觸感覺得想“擁有”這個人。想撫摸這樣的手,想被這樣的手撫摸,想據為己有,但是,這種願望不可能實現。那一天,以及以後的日子,姐夫的眼裏都只有我姐姐。
我想要的東西向來都是姐姐的,這並不是姐姐心眼壞,故意從我手裏奪走。媽媽在生下我的時候已經是姐姐的,姐夫和我見面的時候也已經是姐姐的,僅此而已。
但集寵愛於一身的姐姐兩年前發生意外,流產了,並且以後再也不能生孩子。由於正值農忙季節,父母無暇顧及,姐姐在我的公寓療養了一段時間,在這期間,只要聽說同學裏面有人生孩子,她就會大哭一場,看到電視裏的紙尿褲廣告也會淚流滿面,可是,不到半個月,她就恢復如常,高高興興地回到位於市區的警察宿舍。
後來,姐姐又回到以前工作的商場做兼職,領到工資后就和仍舊獨身的學生時代的朋友去旅行。你是說姐夫嗎?他原本就很忙,姐姐在家與不在家好像沒什麼不同,況且,他也很高興看到姐姐能恢復精神。
可是,姐姐完全疏忽大意了。
我曾經和六個男人有過交往……你為什麼那麼吃驚?我也會交男朋友,只不過和每一個持續時間都不長……他們說我會讓他們感到壓抑,本來我只是努力想讓人高興而已……對了,你或許會問惠美理的死有沒有在我心靈上留下什麼創傷,關於這點我可以肯定地說:“沒有。”這或許還是因為當時我沒有看清楚惠美理被凌辱后的狀態。
我交往的人都有一副柔道或橄欖球運動員的身板,姐姐誤認為我喜歡這種類型,對姐夫那種的不感興趣。她根本沒有發現我想“擁有”姐夫,她不在家時,還會把家務託付給我。
不過她也可能已經有所察覺……姐姐第一個發現我偷竊,不可能沒有察覺我的心思。或許,儘管察覺到了,可是她相信姐夫絕對不會背叛她,所以想看看我的反應,以此取樂。如果是這樣,那就是她自作自受。
真想每天都能去她家,但由於時間和距離的關係,我只能周末去幫着幹家務。真的很幸福……周六上午去,做好午飯,和姐夫一起用餐,偶爾還會一起看錄像,玩遊戲……然而,傍晚的時候,當我走到玄關,向姐夫道別,他從來沒有挽留過我,僅有一次除外。
去年十月份發生在縣警局的情報泄露事件,是不是轟動全國?記有少年犯的姓名、住址和履歷的絕密文件和鎮上預防犯罪網的電子郵件一起被發送給全部登陸者。那是姐夫的失誤造成的。確切地說,是一個電腦迷出於好玩發送過來的新型病毒造成的,可由於是姐夫負責管理,所以他受到很重的處分,而這時姐姐卻去了北海道度假,說是交違約費太可惜。這樣,就剩下我和姐夫。
一直渴望擁有的那雙手只有那一晚屬於我,那是從八月十四日往前推二百八十天的兩周之後。但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因為我的肚子裏孕育了一個新的生命。
你瞧,小生命現在正在努力降臨到這個世上……你稍等一下。
當得知懷孕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獲得了什麼了不起的獎項。
姐姐不能給姐夫生孩子,而我可以。說不定孩子出生以後,姐夫會和姐姐離婚,然後和我結婚,我內心充滿這樣的期待,而且也覺得會成為現實。
最吃驚的是父母,媽媽開始還絮絮叨叨地抱怨說,和姐夫偷情導致懷孕,真是太丟人了,以後再也無臉見鄰居和親戚,可是爸爸說了一句:“權當有了繼承人不就行了。”媽媽聽后忽然莫名其妙地變得積極起來,拿着腹帶領着我去神社祈禱,原本我可以一個人去,她還是陪着我去做產檢。得知是個男孩,媽媽對我更是呵護有加,每次回到家裏,桌子上總擺着我喜歡吃的東西,電視錄像隨便我看,即使和姐姐一起的時候也不例外。
姐姐工作以後開始抽煙,可是當她在我面前掏出煙,媽媽就會訓斥她,這甚至令我有些感動。你不覺得太不可思議嗎?懷孕比命案還要受重視,真是不錯。
可是,也很無聊。由於剛開始妊娠反應很厲害,我辭去了工作,然而進入安穩期之後變得出奇地有精神,我甚至後悔當時不應該辭職,辦理短期休假就好了。
對了,應該利用這麼長的假期做點什麼,可能的話,做點可以讓姐夫高興的事情。姐姐說過姐夫可能在下次人事變動中被降職調到縣裏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剛開始我還天真地想,能成為那個小鎮派出所的警官也不錯,可是回頭想想,對姐夫來說這也許是很痛苦的事。我能為姐夫做什麼?為了當警官的姐夫……
如果有立功表現,姐夫也許就不會被派到偏僻小鎮,而是繼續留在縣警察局。比如,抓到殺人犯……惠美理被害案馬上就要到訴訟時效了。
可是如果簡簡單單可以破案,警察早就抓到嫌疑人了。退而求其次,哪怕提供一點新的情報,或許也管用。就在這個時候,我得到上天的啟示。
你聽說過孕期抽籤很靈嗎?我想這不是簡單的迷信。身體裏孕育着新生命,這時神靈附體也不足為怪……現在想想,當時只不過是有些神經質罷了。
今年四月,我從收音機里聽到了上天的啟示。你知道懷孕期間常常會感到眼睛很累,所以,那天我打開了收音機。你還記得去年夏天的一則新聞嗎?就是關於某所自由學校學生的縱火案。
據說那所學校重新開始招生,一位男員工正在接受採訪。他談到自由學校的必要性,還有少年犯罪頻發的話題,我心不在焉地聽着,忽然感到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
為什麼,為什麼會感到如此不安?……對了,想起來了,和當時那個男人的聲音很像。可是,除非有非常明顯的特徵,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都差不多。
實際上,那個男人的聲音很普通,無非就是聽起來乾脆清楚,我不禁想起中學的時候,有兩三位老師的聲音都是這樣的。我感覺自己很可笑,或許是想要找到罪犯的心情促使我過於敏感。
然而,這則新聞還有一點讓我很在意。我們這個鄉下小鎮也有好幾個像晶子那樣閉門不出的孩子,可是沒有一個人去這樣的自由學校就讀。之所以對這個詞有些耳熟,是因為我想起在被惠美理當成小偷那天,她說有個人來看別墅,想在那裏建一所這樣的學校。
那幢別墅最後沒有賣掉,五年前被拆了。當時我先回去,並沒見着那位房屋中介大叔,他在年終前還去過我家,問我們要不要買下那塊地,所以和我也算是相識。走着去也沒多遠,我決定去車站前的中介公司看看。我不抱太大希望,全當消磨時間,或者毋寧說是抱着一種給我和姐夫的孩子找新居的心情。
大叔看到我的大肚子,以為我是去打聽新居,露出很期待的表情。當我說出想了解那個十五年前打算在這裏建自由學校並來看過別墅的人的情況時,大叔很是失望。
“即使是位於鄉下的自由學校,來就學的也都是城裏的一些問題孩子,所以最好是交通相對便利的地方。經營那種學校真不容易,還會發生什麼縱火案。我看電視裏的報道,竟然是當時那個人,着實吃了一驚。”大叔說了這麼一番話。
原本是想了解那個和罪犯聲音很像的人是不是在事發之前兩個月來過別墅,如果是那樣,就太巧合了。然而當懷疑得以證實,我反而難以置信。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怎麼辦好呢?要不要和姐夫說呢?我腦子一片混亂。
可是,如果這一切都屬實,又怎麼樣呢?那個事發前兩個月來過鎮裏的人的聲音和嫌疑人的聲音很相似,僅此而已。聲音不能構成任何證據,而且,牽扯進來的還有法國玩偶失竊事件。
我需要更具說服力的證據,比如指紋……當時惠美理說過什麼沒有?沒有說過是來看別墅的客人發現寶物之類的話嗎?那個人有沒有沒有碰過我的書籤嗎?沒有從排球上提取出犯罪嫌疑人的指紋嗎?最後一條好像有些不靠譜,因為惠美理被帶走之後,我們又玩了很長時間球。但如果真的能夠提取指紋,而且和書籤上的吻合,那簡直太巧了。書籤雖然令人響起不愉快的事,不過我把它當做是惠美理的遺物,一直保存至今。
如果告訴姐夫……
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姐姐自殺未遂。當時我正好住在父母家裏,姐姐也回去了,後來她在衛生間割腕自殺,幸虧傷口不深,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或許她只是表演給人看。媽媽又開始自責,怪自己不好,讓姐姐天生體弱,以致流產。應該不是這個原因,我認為姐姐已經察覺我懷的是姐夫的孩子。
姐夫片刻不離姐姐左右,還不停自責。不知道他是指工作還是孩子,但這種時候不適合和姐夫談論多年前的命案。而且,我也開始覺得無所謂,不會因為我生了孩子,姐夫就屬於我,而且想“擁有”的慾望也不像以前那麼強烈。我想默默把肚子裏的新生命生下來,一個人把他好好養大,只有這個孩子需要我。“十個月零十天”的時間就是用來讓自己逐漸熟悉母親這一角色,產生將要做母親的情懷。
好疼,允許我再中斷一下……別碰我!我不想讓你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