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是你的名字吧?你哥哥呢?”
“哥哥叫直海。”
“直海?”
“富士藏直海。我叫富士藏固力果。”
“這叫什麼名字?誰給你們取的?”
“哥哥的朋友,國內的朋友。”
“好怪喲,這名字!你們打算起個日本名字吧?”
“大家都這麼說。”
“富士藏,該怎麼寫呢?”
“怎麼寫?”
“漢字。”
“啊啊,富士就是富士……藏……忘了。”
“富士是指什麼?”
“喂,你是攝影師吧?”
“是啊。”
“好棒哦。有名嗎?”
“呃?”
“你都拍過誰的照片?”
“呃?……好多人。”
“都是這種照片?”
“這是我的興趣。”
因為過於追求興趣,他失去了時間。當他趴在固力果身上像電鑽似的用力扭動身體時,他的神態應和着窗外的施工聲,固力果不由得笑了出來。
“有什麼可笑的!”
“這位客人,您就像個機械人哪。”
床吱吱嘎嘎地響着。固力果看着手錶說:“這位客人,只有兩分鐘了。”
機械人男子臉漲得通紅,繼續扭着腰,但仍沒能結束,時間就到了。
“要不要再加五千日圓延長十五分鐘?”
那男子趴在床上,搖了搖頭。
客人走後,富士藏終於能夠進屋了。固力果捏着鼻子對他說:“一股屍臭味!快去洗個澡。”
“那個客人是第一次上門?”
“什麼話呀?沒意思的話,不想聽!”
固力果看着客人扔在床上的立即成像照片。
“……你老說客人的壞話,總是揪住一些舊事不放。”
有一張照片是蝴蝶刺青的特寫,那是刻在固力果胸前乳溝處的蝴蝶刺青。
蝴蝶的下方刻有一行字母:
“GRICO”……。
固力果把自己喜歡的幾張照片貼在牆上,剩下的扔進垃圾箱。
富士藏伸過頭看了看,皺起眉頭:“別貼這種照片!”
“你不懂,這是藝術。”
“啊啊,我一竅不通。”
富士藏走進浴室,擰開蓮蓬,臉上堆起笑容,這就是他平日的表情,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的表情竟是這樣的,不由得心情鬱悶起來。
固力果走了進來,站在鏡子前,往手心中擠出一些卸妝的洗面奶。
“喂,我平日都是這副表情?”
“呃?……是啊。”
“……”
固力果把洗面奶往臉上抹,又問:“什麼表情?”
“就這種表情。”
“是啊……怎麼啦?什麼意思?”
“我在笑。”
“沒有笑。”
“總是這樣?”
“是在笑,冷笑。”
“很噁心吧?”
“很噁心。不過我已經習慣了。怎麼啦,你到今天才知道?”
“很早以前就這樣?”
富士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過你不笑的話,感覺更噁心。”
“我一定是連對自己也撒着謊活着。”
“什麼呀?……你怎麼啦?”
“所以我才會有這副表情。”
“……”
“也許我和這個國家性格合不來。在馬尼拉的時候,我不是這副表情。”
“別說這種鬱悶的話題了,屋裏都要長霉了,人的嘴巴可不是為了說這種話才生的。”
固力果滿臉洗面奶,轉過身來。
“笑一笑。”
可富士藏笑不出來。
“快,笑一笑,快點。”
“……”
“笑着度過人生不是更輕鬆嘛。難道愁眉不展地躺進棺材才是幸福嗎?”
固力果說著,用洗面奶在富士藏的臉上畫了個笑臉。
“這不是很好嘛!更像個男人了。”
被固力果戴上高帽的富士藏終於恢復了往日的笑容。這麼一看,這張笑臉也不是那麼糟,有點像羅賓威廉姆斯,怎麼看都不覺得可憎。富士藏滿意地撫摸着下巴。
“那,那就這樣吧,這張笑臉!雖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圓都(YENTOWN)
我們把這座城市叫做“圓都”(YENTOWN)。
為了掙錢,各種各樣的人從世界各地彙集到這裏,讓人聯想起往日的淘金熱。這是淘金的城市,這兒就是圓都(YENTOWN)。
當地人討厭這個稱呼,他們反過來把這個城市的移民叫做“圓盜”(yentown)。雖然有點複雜,不過對我們來說,YENTOWN就是指這個城市,而當地人所說的yentown,指的是我們。
當地人把我們輕蔑地稱作圓盜,把我們想像成圍着金錢打轉的蒼蠅之類。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在我們中間,也有不少人認為當地人不過是掙錢的機器。各說各的,雙方我都不喜歡。
在所有人中間,火是與眾不同的。
火住在工廠後邊的一塊大空地上。
三台經過改造的廢舊卡車並排擺放着,這就是火的家。
這塊空地是彙集各種破爛的寶庫。當地人每天沿着“禁止亂扔垃圾”的指示牌來到這裏,扔掉粗笨的大件垃圾。火從中挑選出看上去還能用的傢具、自行車等,經過巧妙的修理,再貼上價簽,擺在卡車前。具有濃郁大陸風格的彩色廣告牌上寫着“青空舊貨商場”,堂堂正正地掛在卡車上面,他的露天商場開始營業了。
來這兒撿破爛的大多是中國人、伊朗人,他們來問火有沒有合適的舊貨。火兜售自己的貨物,毫不隱瞞其來歷。大家都是從大件垃圾中撿破爛回去。
無法將自己的貨物全部脫手,火就把它們混雜在大件垃圾當中。當那些中國人或伊朗人從破爛中把它們翻出來,正欣喜若狂時,火就會說:“這是商品,上面可是貼着價簽的喲!”
他就這樣強行賣給對方。但是,當明白這種過分的兜售方式往往會激怒對方之後,火就洗心革面,決定放棄這種方法,優哉游哉地等候客人上門。
一天,一位值勤的警察騎着自行車來到這裏,劈頭蓋臉地訓斥了火一頓。
“喂,你這個圓盜!是誰允許你在這裏開店的!這兒可是國有土地!”
火的日語很糟,他根本聽不懂那警察在嚷些什麼。相反,火注意到警察的自行車輪胎爆了,免費幫他修好,還順便請警察喝茉莉花茶。慢慢地那警察心情好轉,對火的無證經營也視而不見了。
“你知道這塊土地是怎麼一回事嗎?說是什麼二十一世紀末未來城市計劃,把長年居住在這裏的居民都趕走了,拆了房屋夷為平地,大家還在猜測要做什麼呢,計劃突然終止了。被趕走的人也沒有辦法,連房子都扒了,成了這麼一塊空地。這可不是什麼玩笑話。”
不知那警察是否知道火聽不懂日語,總之他一講起來就沒完沒了。只要火給他的杯子裏倒滿茶水,他就滿足了。
後來那警察經常過來。
“我們這次交通安全周的口號是‘不要忘記系好安全帶’。可年輕人根本就不聽我們說什麼。‘不然死的會是你們自己!’都那樣跟他們說了,可你知道他們說什麼,‘知道啦,別管我們。’那幫笨蛋!可是,也不能忘了是家長和學校把他們教成這樣的。”
就這樣,那警察特意往返於這塊寬敞的空地,彷彿就是為了聊這些。
過了一陣子,火的店也慢慢有了買主。
最常來的是個日本女孩子,她好像在附近的設計師培訓學校上學,經常和一群奇裝異服的女孩子一起嬉鬧着來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