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節
他的背貼着房間的牆壁,那個他們做愛的房間。他的手向外伸着,他饑渴的目光專註地盯在他們赤裸的身體上。那晚在餐廳就餐的時候,她就是那麼想像他的。現在,他的背貼着那棵梧桐樹,他的手笨拙地伸向路人。開始,她想假裝沒注意到他;但不知怎麼地,出於一種從紛亂的思緒中分離出來的不明確的想法,她有意識地,特地地,在他面前停住了。他沒有抬起他的眼睛,而是重複着他的話;"請你幫幫我。"
她注視着他:他穿得非常整潔,打着領帶,他椒鹽色的頭髮服貼地向後梳着。他英俊嗎?他醜陋嗎?他的狀況讓他超越了英俊和醜陋。她想和他說幾句,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思想的混亂性讓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她打開錢包,想找幾個生丁的零錢繪他,可她什麼也沒找到,他雕塑般地站在那兒,向她伸出那隻令人膽顫心驚的手。他的靜止又一次渲染了那寂靜的氣氛。"抱歉,我身邊沒帶錢。"這麼說似乎是不可能的。於是她決定給他一張紙幣,但她只有一張二百法郎的鈔票。它對於這種施捨來說似乎是太過份了。這又讓她感到臉上有些發燙;她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有着情人的女人。她慷慨地支付給他一大筆錢,作為寫情書的報酬,當那個乞丐感覺到手心裏不是一小塊冰涼的金屬,而是一張紙時,他抬起了頭。她看見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是一種慷恐的目光。她強迫自己飛也似地離開了。
當她把鈔票放到他手裏的時候,她仍然認為她把錢給了她的崇拜者。這時,她才清醒過來:他的眼睛並沒有象看到了同謀者那樣閃閃發光;沒有一種共同分享奇遇的默契;什麼也沒有,只有真正的,完全的驚訝;只有一個可憐的男人受了驚嚇之後的震驚。突然,這一切都變得顯而易見了:把這個乞丐當成是那些信的作者簡直是荒謬至極。她感到無比地氣憤,她為什麼要在那些廢話上花那麼多心思呢?為什麼,即使是在想像中,她是否參與到這個惹人厭煩的懶漢編織的奇遇中去了呢?那個關於藏在她胸罩下面的一大堆信的念頭出奇不意地打擊了她,簡直讓人承受不了,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從一個隱蔽的縫隙中偷窺她的一舉一動,但又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情景,從他看到的來判斷,他可能只會認為她是一個典型的對男人很饑渴的女人——或者更糟,他會認為她是一個異想天開,幼稚地把每一封情書都當成聖物的愛做白日夢的女人。
她再也不能忍受那種隱身偷窺者飢笑的目光了。一回到家,她就向衣櫥走去。她打開櫥門,看見那一堆胸罩,同時有一件事吸引了她的注意。是的,當然,昨天她就已經注意到了:她的披肩是疊好的,並不象當時她隨手扔在那兒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心情愉快,所以很快就把它給忘了。但現在她卻不能忽略那隻不屬於她的手的行動了。那簡直太顯而易見了!他看了那些信!他在監視她!他在調查她!
她現在覺得有一腔的怒氣無處發泄:她氣那個陌生人不知趣地給她寄那些信,讓她徒增煩惱;她氣自己幼稚地把那些信藏了起來;她氣讓·馬克竟然監視她,她取出那些信,走進(這個動作她不知已重複了多少次)衛生間。在下定決心把它們撕碎並用水沖走之前,她又把它們看了一遍;他自始至終用的都是同一種墨水,字寫得很大,並都微微向左傾斜,但每一封信都略有不同,好像那個人不能保持他的一貫筆跡一樣。這個發現讓她覺得很奇怪,她還是沒有撕掉那些信,而是在桌子旁坐下來,又把它們看了一遍。她在第二封信上停住了,那封信描述了那次她去乾洗店的事。他怎麼會知道那時候發生的事呢?當時,她和讓·馬克在一起,他才是提旅行箱的人。在乾洗店裏,她記得很清楚,是讓·馬克使那個女人發笑的。她的通信者還提到了那陣笑聲,但他是怎麼聽到的呢?他說他在街上注視着她,但誰能那樣做而又不被她發現呢?不是杜·巴路,不是那個乞丐。只可能是一個人:那個和她一起在乾洗店裏的人。還有那句"給你的生活增添了生機"。她曾把那"生機"與讓·馬克聯繫在了一起。其實,那是讓·馬克自己的一種自伶自哀的忸怩。是的,他被他的忸怩泄露了。一種悲哀的鈕倔告訴她:不久以後,就會有另一個男人在你生活中出現,而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件沒用的東西。她又回想起那天在餐廳里用餐時,讓·馬克說的那些令人震驚的話。他告訴她,自己可能弄錯了她的本性。她或許會是另一個人!"我就象一個間諜一樣追隨着你。"他在第一封信中寫道。所以,他就是那個間諜。他觀察她,試探她,想證明她到底是不是和他想像中的一樣!他用某個陌生的名字給她寫信,然後觀察她的反應。他還監視她的衣櫥,監視她的胸罩!
但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只有一種可能的回答:他想讓她落人圈套。
但他為什麼要讓她落人圈套呢?
因為想甩掉她。事實上,他比她年輕,而她漸漸老了。她不再性感,種種跡象表明她已經老了。他要找個理由離開她。但他不能說:你已經老了,而我還年輕。他那麼做很聰明。一旦他確定自己背叛了他,就會也同樣輕鬆,同樣冷漠地離開她,就象他把他的朋友弗驅逐出自己的生活一樣。冷摸和古怪的愉悅同樣讓她害怕。現在,她明白了,她的害怕是一種預先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