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當書記官亞洛來到辦公室時,太陽已經高掛在半空中了。他身形矮胖,面頰豐滿、臉色紅潤,中間頂着個酒糟鼻,手上握着一根刻有名字的手杖,順着手杖搖晃的節奏,他一搖一擺地走來,顯得氣派而威嚴。亞洛已經四十歲,有一個小女兒,這也是他一切煩惱的來源,他幾乎每天都為了孩子的教育問題和妻子吵嘴。

他意外地發現,有一個工人在把石膏加入石灰混合后,用來堵住法官家門外的一個洞。

“我沒有叫工人啊!”盛怒的亞洛說。

“是我叫的。而且還是隨叫隨到的工人。”

“你?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我是帕札爾法官。”

“可是……你也太年輕了吧!”

“你就是我的書記官嗎?”帕札爾問道。

“沒錯。”

“現在已經不早了吧。”

“當然,當然……實在是家裏有點問題,所以才……”“有什麼緊急案件嗎?”帕札爾一邊問,一邊繼續粉刷。

“一個建築商有一些磚,可是沒有驢子運送。現在他要告承租人蓄意破壞他的工程。”

“已經解決了。”

“什麼?怎麼解決的?”

“今天早上我見過那個承租人了。他會賠償建築商的損失,並從明天開始運送磚塊。

所以不用打官司了。““你也會……粉刷?”

“有興趣,做得也還可以。我們的經費不多,所以大部分的工作還是得自己來。

還有呢?““你要去清點一群牲畜。”亞洛說。

“一個專業的書記官去還不夠?”

帕札爾反問。

“因為主人,也就是牙醫喀達希,堅稱他僱用的工人行竊。他要求我們調查,前一任的法官已經想盡辦法拖到現在了。其實,我也了解。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找借口再延一延的。”

“不用了。對了,你會用掃帚嗎?”

書記官當下楞住,掃帚是個什麼東西?於是法官便將那珍貴的工具遞給了他。

北風很高興又能呼吸到鄉下的空氣,他馱着法官主人的物事,愉快地走着,而勇士則興奮地在一旁繞來繞去,有時候還故意去嚇嚇巢里的鳥。跟平常一樣,北風注意聽着主人的指示,這回要去的是牙醫喀達希的莊園,位於吉薩高地以南兩小時腳程之處。

帕札爾受到莊園總管熱情的招待,因為總算有一個有擔當的法官,願意來解開這個謎團。幾個僕人幫他洗了腳,拿了新的纏腰布讓他換上,下人們向喀達希告知法官已經到來后,匆匆忙忙便搭起檯子,台上井架起了由紅色與黑色小圓樁排列成的柱廊,以便喀達希、帕札爾和牲畜記錄員能在涼蔭下說話辦事。

當莊園主人右手拄着長長的拐杖出現時,後面跟了一群人幫他提鞋、撐散拾椅子,有樂師打鼓吹笛,還有農村少女為他獻上蓮花。喀達希約莫六十來歲,滿頭白髮,身材高大,高聳的鼻子上隱約可見幾條青紫色的血絲,前額稍低,兩頰高高隆起,並不時拿手去擦濕濕的眼角。

喀達希以一種很不信任的眼神打量着法官。“你就是新任的法官?”

“很高興能為你效勞,也很高興見到農民生活愉快,因為地主心地高尚,指揮有方。”

“年輕人,如果你懂得尊敬要人,你會有前途的。”牙醫的口齒不太清晰,但相當神氣。他穿着前交叉式的纏腰布、豹皮製的緊身上衣,頸間接着大項鏈,手腕上還戴着手環,貴氣十足。“我們坐吧。”他說。只見他坐在他的彩繪木椅上,帕禮爾坐的是一張方方正正的座椅。他和牲畜記錄員面前,擺了一張放置書寫用具的矮桌。

帕札爾求證道:“根據你的說法,你總共有一百二十一頭中、七十隻綿羊、六百隻山羊和六百頭豬。”

“沒錯,上一回,也就是兩個月前清點的時候,少了一頭牛!你要知道,我的牲畜可都是價值非凡,就算瘦一點的,也還能換到一件亞麻長袍和十袋大麥,所以我要你把小偷給揪出來。”

“你自己調查過嗎?”

“這個我可不在行。”

法官接着轉向坐在席子上的牲畜記錄員。“你在記錄冊上寫了些什麼?”

“動物的數目。”

“你問過誰了?”

“誰也沒問,我只負責記錄,不負責質問。”

帕札爾沒有再問出什麼,他生氣地從籃子裏拿出一塊無花果木板,木板表面鋪了一層薄薄的石膏,接着又拿出了一根二十五公分長的燈心草桿筆和一個調製黑墨水的小碟子。他準備好了之後,喀達希打了個手勢,讓牧牛工頭把牲畜趕出來。

只見工頭輕輕拍了一下帶頭大牛的頸子,大中便帶領着笨重溫馴的牛群,開始緩緩前進。

“了不起吧?”

“你應該稱讚飼養的人。”帕札爾這麼建議。

“小偷應該是赫梯人或努比亞人,孟斐斯的外國人實在太多了。”喀達希說。

“看你的姓,你的原籍應該是利比亞吧?”

牙醫臉上立刻露出不快的神情。“我已經在埃及住了很久了,而且躋身於上流社會,我這兒的富庶,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別忘了,朝中許多大臣都是我照顧的患者,請你認清自己的身份。”

僕人搬着各式各樣的水果、一桶桶的大蒜、一籃籃的葛筐和一罐罐的香料,伴隨着牛群走過。很明顯地,這不只是單純的清點作業,喀達希還想藉機向新任法官熔耀自己無盡的財富。

勇士靜悄悄地鑽進了主人的座椅底下,注視着成群走過的牛隻。

“你是哪一省的人?”牙醫問道。

“這裏問話的應該是我。”

有兩隻上了套的牛經過台前,較老的那隻突然趴倒在地,不願再往前走。“別裝死了。”牛夫說。被罵的牛畏縮地看了牛夫一眼,卻還是不動。

“打它。”喀達希命令道。

“等一下。”帕札爾制止他,並一面走下檯子。只見法官輕撫着牛的腹側,柔聲安慰,並請牛夫幫忙把牛拉起來。老中聽了法官的話,安心站了起來。帕札爾也重回到位子上。

“你倒是很有同情心嘛!”喀達希諷刺地說。

“我不喜歡暴力。”

“但有時候暴力是必要的,不是嗎?為了抵抗外人入侵,那些埃及人為了替我們爭取自由而死,難道他們該受譴責嗎?”。

帕札爾專心看着中只隊伍,記錄員則在一旁數着。清點的結果真的比主人中報的牛數少了一隻。

“太過分了!”喀達希的臉氣憤地漲成紫紅色,“有人偷了我的東西,而竟然沒有人願意舉發。”

“你的牲口應該打了烙印吧?”

“當然!”

“把那些打印的人叫來。”

總共來了十五個人。法官一個一個地詢問,並把他們隔離開來,以免他們串通。

“我抓到這個小偷了。”帕札爾對喀達希說。

“是誰?”

“卡尼。”

“我要求立刻開庭。”

帕札爾答應了。他挑選了一個牛夫、一個看管山羊的人、牲畜記錄員和一名莊園管理員當陪審員。而卡尼也未打算脫逃,爽快地來到台前,面對一旁喀達希憤怒的眼光,顯得十分坦然。被告長得矮矮壯壯,褐色皮膚上刻着深深的皺紋。

“你認罪嗎?”法官問道。

“我?認罪?不。”

喀達希用手杖重重敲了一下地板。“這個狡猾的強盜!你要馬上治他的罪。”

“住嘴!”法官命令道,“如果你再出言干擾,我就馬上中止審問。”牙醫只得憤憤然轉過身去。

“你是不是曾經幫喀達希的牛隻打過烙印?”帕札爾問。

“是的。”卡尼答道。

“這隻牛不見了。”

“它逃走了。你們可以到附近的田裏找。”

“為什麼這麼不小心?”

“我不是放牛的,我是種菜的。我的工作是一塊地一塊地地去澆水,白天我要用扁擔挑着很重的水罐去幫作物澆水,晚上也沒得休息,還要幫一些比較脆弱的菜澆水,還要清理壟溝,還要把士堤填厚。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看我的脖子後面有兩次膿腫后留下來的疤。這是菜農才會有的毛病,牛夫不會有的。”

“那你為什麼要轉業?”

“因為有一次我挑菜的時候,喀達希的總管強迫我的,他要我丟下菜園去幫他看牛。”

帕札爾傳喚了證人,證明卡尼所言不虛,於是將他無罪開釋。為了補償他,不但將走失的中判定歸他所有,並且命令喀達希以為數可觀的食物,賠償他這幾日荒廢了菜園的損失。

菜農向法官行了個禮,從他的眼裏,帕札爾看出了他內心的感激。

“強行逼迫農民可是很嚴重的過失。”他提醒莊園的主人說。

牙醫這下可是憤怒欲狂了。“這怎是我的錯!我又不知情。該罰的是我的總管。”

“你應該知道刑責吧,要罰杖打五十板,還要再度降級為農夫。”帕札爾轉向總管說。

“當然依法行事了。”

被法庭提訊后,總管並不否認,於是他被判了刑,並且立即執行。

法官帕扎爾離開莊園的時候,喀達希並未前來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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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三部曲一:謀殺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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