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帕札爾跟着布拉尼走在普塔赫區,就在白牆圍起的舊城堡南側把驢子和狗安置好,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安身。
法院附近建了幾棟行政大樓,入口處有幾名士兵看守着。老醫生向其中一個士兵說明來意,對方聽了之後,消失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身旁多了一位代表首相的大法官。
“很高興又見到你了,布拉尼。這就是你極力推薦的人嘍?”
“帕札爾非常興奮。”
“以他這個年紀說來,這樣的反應可以理解。但他是不是已經準備好,可以執行新職務了?”
帕札爾對這位大人諷刺的語氣感到十分震驚,因而冷冷地說道:“你不相信我?”
大法官皺了皺眉頭。
“我要帶他走了,布拉尼,授職儀式也該開始了。”
老醫生熱切的眼神為這個還有點缺乏自信心的後輩鼓起了不少勇氣,無論前程多麼艱難,他一定不幸負他的期望。
帕札爾被引進一間長方形的小房間,大法官請他面對評審團坐下,評審員分別是大法官本人、孟裴斯省長、勞工處代表和一名侍奉普塔赫神的代表。他們全都戴着厚重的假髮,腰間的布條也纏得鼓鼓的,個個神情嚴肅,面無表情。
“你現在所在是‘評估差異’(這是”死者之書“中的用詞,表示區別正義與不公)之處。”首相代表說道,“在這裏,你將成為與眾不同的人,要肩負起審判他人的責任。
你也和吉薩省的法官一樣、必須指揮調查工作,主持轄區內地方法庭的審判,若有無法解決的案件,便呈交給上級。你願意擔任這項工作嗎?““我願意。”
“你可知道,一旦答應之後,就不能反悔了?”
“我知道。”
“請各位評審根據律法來評判這未來的法官吧。”
省長隨即用莊嚴的口吻問道:“你的法庭會挑選哪些陪審員?”
“法律學者、手工藝匠、警察、經驗豐富的男人、受人敬重的婦人、寡婦。”
“那麼,你打算如何介入他們的審議過程?”
“我並無此打算。每個人都能盡情地抒發己見,我會尊重每一個意見,最後才作出判決。”
“在任何情況下都如此?”省長不禁懷疑地問道。
“只有一個情形例外,也就是當有陪審員受賄的時候,我會立刻中斷商議,依法審判他。”
“遇到犯罪事件,你應該如何因應?”
帕札爾立刻回答:“先作初步調查,建立檔案,然後遞交首相辦公室。”
侍奉普塔赫神的代表將右手臂交叉在胸前,並握起拳頭輕輕放在肩上。“陰間審判之際,一切的行為都會列入考慮,而你的心也將被置於天秤台上,面對人間律法的考驗。
你要人民遵守的法律,是以什麼形式傳達的呢?““全國有四十二個省,也有四十二卷法條,然而法律的精神並未記錄下來,也不應該記錄下來。真相只能以口頭方式傳達,師長口述,弟子傾聽。”
侍奉神的代表面露微笑,但首相代表卻仍不滿意。“哦?那麼你如何定義律法的?”
“麵包和啤酒。”
“你能解釋一下嗎?”
“也就是每個人所需要的正義,無論老少。”
“為什麼以鴕鳥羽毛來象徵律法?”
“因為鴕鳥是人世與神界的引渡使者,律法有如生命的氣息,應該長存人鼻之中,以驅走身心的災厄。如果沒有了正義公理,麥子不會再長,亂民將會掌權,民間也再不會有佳節喜慶了。”
省長站了起來,在帕札爾面前放了一塊石灰岩。“把你的手放在這塊白色的石頭上。”
帕札爾照做了。他沒有顫抖。
“這塊石頭為你的宣誓作見證,它會永遠記得你說過的話,若是你背叛了律法,它也將告發你的罪行。”
省長和勞工處代表分別站到帕札爾的兩側。
“請起立。”首相代表命令道。“這是你的印戒。”他一面說,一面把鑲着一個長方金片的戒指套到帕札爾的右手中指上。金片上刻着:帕札爾法官。“蓋了你的章的文件都是官方的正式文件,你必須要全權負責,所以要謹慎使用。”
法官的辦公室位於孟斐斯南邊郊區,尼羅河和西運河中間,哈朵爾神廟南側。
這個鄉下來的年輕人原以為會有一間豪華大住宅,不料卻徹底失望了。他分配到的只是一間兩層樓的小房子。
執勤衛兵正坐在門坎上打盹兒。帕札爾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嚇得跳起來。
“我想進去。”
“辦公室關了。”
“我是法官。”
“不會吧……他已經死了。”
“我是接任的帕札爾。”
“喔,是你呀……書記官亞洛跟我說過,你有證件嗎?”
帕札爾讓他看了印戒。
“在你到任之前,我負責看守這個地方,現在任務結束了。”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書記官?”
“我不知道,他應該正在解決一個麻煩的問題。”
“什麼問題?”
“木柴。這裏的冬天很冷。去年國庫拒絕分配木柴給辦公室,因為沒有填好三份申請書。亞洛就是到檔案管理處去補辦手續了。祝你勝任愉快,帕札爾法官,在孟斐斯,你是絕對不會無聊的。”
帕札爾慢慢打開新辦公室的門。裏面相當寬敞,堆放着捆紮起來或蓋過章的紙卷。
地上鋪了一層塵土。面對這混亂景象,帕札爾也顧不得他尊貴的身份,當下便拿起掃帚打掃起來。
清掃過後、帕札爾翻了一下檔案的內容:地籍與稅務資料、各類報告、訴狀、賬單……他要管理的事項還真繁雜。
最大的櫥櫃裏放了謄寫的工具:挖了洞用以盛裝墨水的文具台、墨塊、小碟、粉裝顏料袋、毛筆袋、刮字刀、樹膠、磨石、細短的亞麻繩、混合用的龜甲、一隻以粘土塑成、用宋代表埃及象形文字始祖托特神的拂拂,每一樣都是上等質地。
木箱中有一樣最珍貴的東西:水鍾。那是一個圓錐台形的小容器,裏面有兩組不同的刻度,共十二個刻痕,水從容器底部的洞滴落,用以計時。書記官大概覺得工作時有必要兼顧時效吧。
帕札爾拿了一根用燈心草桿修剪成的筆,將筆端插入裝滿了水的小碟子裏,然後滴一滴水在文具台上備用。他口中哺哺念着所有書記官下筆前都要念的禱詞:“為你的護術靈滴一滴墨水,因赫台。”藉此表達對金宇塔創建者兼建築師、醫生、天文學家與象形文字大師因赫台的敬意。
帕札爾接着上到二樓。宿舍已經廢置了很久:由放帕札爾前任的法官寧願去佐在市區邊緣的小屋,因此忽略了這三間房間,現在則早成了跳蚤、蒼蠅、老鼠和蜘蛛的窩了。
帕札爾並不氣餒,這種陣勢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在鄉下的時候,他也常常要做這種驅除家中的鼠蟻蚊蟲的工作呢。
他先在牆壁和地面潑上融了蘇打的水,再灑上碳粉和旋覆花(土木香的品種之一)的混合物。這種混合物會散發一種強烈的香氣可以防蟲蟻。最後他又混合了乳香、沒藥、樟精(一種芳香的植物,有些品種可以做桂皮,這裏指的是香料)、蜂蜜,以煙熏法消毒環境,還能保持氣味清香宜人。為了買這些昂貴的產品,只好先預支了下個月大半的薪水。
一切就緒后,他累得攤開席子便躺了下去。可是他總覺得不舒服,無法入睡,沒錯,是那個印戒。拔不下來了。牧人貝比說得沒錯,他是別無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