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V字型槍
這頭母獅不斷地用鼻子嗅着,徑直朝荊棘叢走來。
它用爪子輕輕地拍打了一下荊棘牆,整個荊棘叢搖晃了一下。如果它再加點力拍打一下,那麼整個荊棘叢就會塌。但很明顯它不喜歡被刺扎的滋味。
它開始圍着荊棘叢轉圈,羅傑的手電光也就跟着它轉。
“我要是你的話,我就開槍了。”他小聲地同哈爾說。
“也許,它僅僅是好奇。”哈爾回答道。他知道母獅這一點也跟女士們一樣。
圍着荊棘叢轉了一圈后,這頭母獅用後腿支撐站了起來,把前爪趴在荊棘叢牆上朝里看,羅傑拿起了長矛。
“鎮定,”哈爾小聲說,“不要動。”
這頭母獅朝里看了10秒鐘,但簡直像過了10分鐘。然後它打着響鼻好像要噴出吸進去的難聞的氣味,最後才放下前腿落到地上,慢慢走向它的丈夫,一同享受那頭死山羊。
哈爾放下槍。它成功地通過了考試——它不是食人獅。
一頭山羊對兩頭獅子來說是不夠吃的,但自私不是獅子的本性。當這對夫妻稍稍滿足了食慾之後,他們就停止了進餐。雄獅昂起頭髮出了進餐后的吼叫,這吼聲是告訴數里之內的獅子:這兒在供應晚餐。
不一會兒,獅子們從矮樹叢中出現了,一共八頭,一下子就把剩下的山羊吃得精光。
但第九頭獅子沒有加入分享山羊的行列。它看起來同其它的獅子不同——很明顯它不是它們中的一員。這頭獅子老些、大些,鬃毛是黑色的而不是常見的淺棕色。它蹲在一旁,緊盯着從荊棘中照出來的光。
雖然那山羊它一點都沒吃,但從它嘴角流出唾液來看,顯然是餓得厲害。
一會兒它站起來慢慢地朝荊棘叢走來。
“我們又得小心了。”哈爾說。他已經有點疲倦了。
兄弟倆漸漸對此已經有些遲鈍了,他們不能對每頭獅子的光臨都保持高度緊張。也許這頭獅子同前面的獅子一樣,也會討厭人的氣味又走回去吃山羊。
就在這個時候羅傑開始感到身上癢。
“有什麼東西在咬我。”他說。
“可能是緊張的緣故吧。”哈爾說。
一會兒他自己也感到了癢。一個爬蟲爬到他的身上咬着了他最敏感的地方。
“螞蟻!”他大聲說。
為什麼這些螞蟻不能等到這次行動結束再咬呢?
在搭這個“波麻”前他們就仔細地檢查了這地方是否有蟻巢,這些螞蟻肯定是行軍蟻,鬼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它們列隊前進就像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一切擋在它們前進路上的東西都會被吃掉。真不幸,它們碰巧選擇了這條穿過荊棘叢的路。
“我們離開這兒吧,”羅傑說,站起來試圖把這些蟲抖下來。
“你給我獃著,保持安靜!”哈爾命令道。
“保持安靜,你怎能在活活地被咬死時,保持安靜?”
“被螞蟻吃掉總比被獅子吃了好。”
“哦,我不怕獅子,它會像前面的獅子一樣,讓我們虛驚一場。”
“我不清楚,”哈爾說,“它看來想要動真格的。”
獅子的尾巴未回地搖着,一會兒尾巴不動了,高高地豎著就像船的桅杆。
它兩耳豎著,呲着牙,沒有吼叫,而是發出輕柔的嗚嗚聲。
從現在這個角度哈爾不能射到它的心臟,他必須打中它的大腦才行,而他知道獅子的大腦並不在頭頂部,頭頂只是亂糟糟的毛髮而已。想射中它的大腦必須朝它的兩眼中間的地方開槍。他重新瞄準。
這頭獅子平伏在地上,哈爾知道這是“頂備”,緊跟着便是跳躍。
螞蟻在咬他倆,哈爾儘力忍住不去理會它們。當獅子爪子插進土裏準備跳起時,哈爾開火了。羅傑立即把捕獸彈扔了出去,恰好在獅子的鼻下爆炸了。這頭獅子輕蔑地用前爪拍打了一下,縱身跳進了荊棘叢圈。
一切發生得太快,羅傑手中的手電筒被碰掉了,在草地上閃着光。羅傑想拿起長矛,但它被壓在200多公斤重的獅子身下。
哈爾已經跳到一邊以免披獅爪抓傷。他不敢再開槍,害怕傷着弟弟。當獅子再次轉過身來的時候,哈爾終於把槍口對準了獅子的頭。但是,一隻爪子又掃了過來,比棒球棍要厲害得多,能輕而易舉地打死一頭斑馬。這一掃把哈爾手中的槍管打成了V字型。
如果這時候哈爾開火,槍就會爆炸,人和獅子都會喪命,那樣這個故事就到此為止了。
哈爾的手指離開了槍的扳機。當獅子張着大嘴向他衝來時,他把v字型的槍猛地塞進了它的喉嚨。
獅子仰卧在地上用后爪把槍往外扯,身體在地上翻滾,終於把槍弄出來了,但又被什麼東西咬了。
螞蟻。
它站了起來,想抖落附在身上的螞蟻。用嘴咬自己的兩肋,用爪子拍打耳朵、喉嚨,在荊棘圈內撞來撞去。它早把兩個孩子忘得一乾二淨。
蟻蟻拚命地攻擊這個新的目標。它們比普通的螞蟻大,差不多有3厘米長,它們的兩顎就像把鐵鉗。
成千上萬的螞蟻參加攻擊,它們能把一頭動物吃得只剩骨頭。它們鑽進獅子的喉嚨、眼睛、耳朵。地球上最小的動物之一正在征服這頭百獸之王。
這頭獅子跳出荊棘圈,衝進茫茫的黑夜。兄弟倆聽到它跳進了附近的一個水坑。
羅傑抬起手電筒,他們相互打量着。他們臉上、手臂上、衣服上都浸有血跡,但他們不清楚這血是從哪來的。他們身上有許多傷痕,但沒有一個傷口深得流出這麼多血。
哈爾噓了口氣,“是獅子的血,不是我們的。我想我打偏了,但肯定打中了它的頭。”
“好了,我們出去吧。”羅傑說,“今晚我真累壞了。”
“你知道現在該幹什麼?”
羅傑當然知道,一個獵手打傷一頭野獸后就必須跟蹤它並結果它的性命。他不能將一頭受傷的野獸放跑,要結束它的痛苦。還有一個原因:一頭兇猛的野獸受傷後會變得更加兇猛,它會在它見到的第一個人身上報復。
“我們天亮后再追吧。”羅傑說。
“我們現在就去追,到明天早上它就會跑出七八十里遠了”但你的槍已經壞了。“
“我們還有長矛。跟我來,但先得把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他從茄克衫的口袋中掏出一支盤尼西林軟膏。
“為什麼現在要弄這些傷口?它們並不嚴重。”
“獅子爪子抓傷的傷口哪怕只一點就能要你的命:血液中毒。獅子可從來不剪指甲。它確實是講衛生的動物——像貓那樣總是舔潔自己的身子。但它們不能清潔爪子,嵌在爪子裏的肉腐爛之後有毒。我認識一個小夥子,他被獅爪抓了點輕傷就在醫院裏躺了六個星期,他算是幸運的,活了下來。”
哈爾給羅傑擦了點藥膏,然後自己也擦了一點。
“該走了。”
“其它的獅子怎麼辦?”羅傑說。他抬起手電筒,朝山羊照去,確切地說是朝放山羊的地方照去。山羊不見了,其它的獅子也不在。
“太好了,”羅傑說,“我們不必擔心它們了。”
“還不能鬆懈,它們可能就躺在附近消化着剛吃進去的食物。也許它們就在四周。如果我們無意中碰到其中一頭,那就麻煩了。如果不去惹它們,倒不會有什麼危險。但它們可不喜歡被人踩着。”
哈爾拾起長矛,在一個地方把荊棘叢扒開個缺口,那頭受傷的獅子剛才就是從這兒跳進來的。他隊缺口處跨出來,羅傑拿着手電筒跟在後面。
地上有一個深深的凹坑,是那頭獅子跳出來時落地的腳印。他們沿着血跡徑直朝水坑走去,一路上緊張地盯着岩石,怕踩着獅子而不是石頭。兄弟倆疲憊地順着血跡向前走。從灌木叢中不時傳來昏昏欲睡的嗥叫聲,在水坑邊有三頭正在喝水的獅子盯着羅傑的手電光。
“穩住,”哈爾小聲說,“不要一驚一炸的。”
最重要的是不能露出一點害怕的樣子,就是一頭老老實實的獅子也會忍不住追食逃跑的人。
“向後退。”哈爾小聲說。
還是面對着這幾頭獅子,他們沿着水坑向後慢慢地移動,一步接着一步。
如果絆着樹根或小土丘摔倒,那麼就沒有機會再站起來了。
哈爾感到自己幾乎成了對眼了,既要盯着獅子,又要尋找那頭食人獅跳進水坑后逃跑的路徑。追蹤腳印已毫無用處,因為到處都是獅子的腳印。
他們沿着水坑退了一半便發現了要找的蹤跡——卵石上有紅色的印跡。
血跡延伸到叢林中消失了。
情況比他們想像的要壞。食人獅沒呆在空曠的地方,它已爬進了矮樹叢中。它可能藏在任何一個樹叢后,忍受着頭部的傷痛和心中的仇恨。如果它聽到或嗅到正在逼近的獵手,它就會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獅子一跳能高達3.5米,遠及14米。在這兒它還不用跳那麼遠,因為兩旁的灌木距離很近——如果這頭食人獅藏在一個樹叢後面,它只需跳二三米就能撲倒它的敵人。
羅傑一腳踩在一根圓木上,圓木一滾,摔了個仰八叉。他翻身用手撐在地上,爾後又趕緊站起來。
“留點神,”羅傑站起來時,哈爾惱怒地說,“幸運你踩的不是那頭獅子。”
“算是走運吧!”
“別碰運氣!要真是它,它不會就這樣放過你的。還好,血跡表明它沒在此停留。”
他們沿着沾有血跡的灌木叢又往裏走了一截,哈爾停了下來。
“用手電光照這兒——近一點。”
他檢查着每一片樹葉、每一根細枝。看不到血跡了。可能那頭食人獅已經止住了血,但又不太像。食人獅就在附近,更可能就在樹叢的背後。
他謹慎地走近一個樹叢,想看看樹叢的背後及附近。
“小心!”羅傑大叫道,“就在你的身後。”
哈爾迅速轉過身,準備食人獅撲過來,但獅子的行為總是出人意料,它沒有撲過來。
一對燈泡般的大眼睛在樹叢中閃着光,大眼睛上方亂蓬蓬的頭上血跡斑斑。
食人獅平趴在地上,它一點一點地向前爬,沒有怒吼,沒有呼呼的噴鼻聲,只是像貓那樣的嗚嗚叫着。
這不是小貓咪那種友好的叫聲。這叫聲聽起來讓人害怕,叫聲中充滿了憤怒和復仇。這叫聲不只是從喉嚨中發出來的,而是來自那憤怒的身軀,簡直就像地震前的隆隆聲。
“把長矛給我。”羅傑說。
“不,我來,你走開。”
“給我,”羅傑堅持道,“他們告訴過我怎麼用長矛。”
“你力氣太小。”
“不用多大的勁,”他猛地從哈爾手中把長矛奪過去。“你拿着電筒。”
沒有時間再爭了,哈爾接過了電筒,他猛地意識到弟弟已經長大了。在10秒鐘內,他要麼葬身獅口,要麼就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這是馬騫族人的習俗——一個年輕的馬騫族人只有殺死一頭獅子才會被承認是個男子漢。
羅傑開始為他突然爆發的勇氣後悔。那對發亮的眼睛,高聳的尾巴,就像豎起的槍管,令人害怕的嗚嗚叫聲使羅傑頭上直冒汗。他緊咬牙關試圖使自己從緊張中鎮靜下來。
像他這樣的年紀,他的個頭和體力都已相當不錯了——他相信自己的體力,更以自己的智慧而自豪。此刻,他需要大地母親的幫助。他沒有把長矛刺向食人獅,而是把長矛的箭頭斜着朝上插在地上,鋒利的箭頭對準獅子的胸脯。他緊握長矛,盡量保持好方向和角度。
獅子最後的攻擊就像一道閃電。相比之下,一頭大象,或是一頭犀牛,或是一頭河馬,甚至是一頭野牛的攻擊都比它慢多了。
羅傑看見那頭獅子匍匐在3米外的地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衝出樹叢。這顆炮彈足有200多公斤重。
但是,長矛的後面是大地母親,矛頭不偏不倚扎穿了獅子的胸脯。獅子兩隻強有力的前爪抓住了矛桿並拔了出來,叭達一聲,長矛在獅子的爪中一折為二。這頭食人獅憤怒而痛苦地吼叫着倒在地上。它掙扎着想站起來,但又倒下了,再也不能動了。
羅傑突然感到非常柔弱,他無力地坐在地上,手捂着臉。哈爾把手搭在弟弟不停抖動的肩上,他想說話——但卻說不出來。
話語已不必要。他們倆都清楚,搭在肩上的這隻手臂想表達什麼。這不是一個成人對一個孩子的安慰,而是一個男子漢對另一個男子漢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