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反攻

9、反攻

“日本鬼子”——麥克阿瑟是這樣叫敵人的,別人則叫他們“日本佬”,這是日本人自詡為“大日本”的簡稱——也許是歷史上最為人們估計不足的步兵了。一個日本兵,看上去活像用牛皮紙胡亂捲起來的包裹,又臟又皺,隨時有可能散開來。他的綁腿不整,軍衣肥大,褲筒寬鬆,羅圈腿短得可笑。這樣一個形象使人產生錯覺,而錯覺一旦形成就不易消除。即使在珍珠港遭受毀滅性打擊之後,海軍上將威廉?F?哈爾西還預言說,1943年就可以打垮日本。在美國國內,自動電唱機也聒噪地唱着:“再見了,媽媽!我要出發去橫濱了!”“我要去揍一下骯髒的日本小鬼。”隨便哪個酒友都能告訴你:美國從1775年以來每戰必勝,從來還沒有輸過。

可是日本人呢?他們是從1598年以來就沒有輸過的啊。那些穿着黃色軍服的日本兵,看上去雖然窩囊,打起仗來卻絕非等閑。他們都是神槍手,1000碼內彈無虛發。他們每人帶400發子彈(比美國步兵多一倍),五天的軍糧,那就是魚乾和大米。他們絕對不怕死,因為他們從小就受到這樣的教育:為天皇而死是無上光榮的。此外,他們所倚仗的武器裝備,也令人生畏。珍珠港之役,他們就已擊沉很多美國戰列艦。華盛頓很快就知道,不但日本的軍艦比美國的航速快,火力強,魚雷性能好,就連日本空軍的質量,美國也無法望其項背。襲擊夏威夷時,他們出動了四種飛機:川崎式、三菱零式、中島B5N1式,三菱G4M1式。每種都比美國當時能夠升空的同類飛機強。

戰爭爆發后第四周,陸軍部長史汀生便告誡全國說:“我們最後總會戰勝日本人的,但不要帶着玫瑰色眼鏡來看這場戰爭。有的報道說日本軍隊……訓練差勁,裝備低劣。但嚴酷的事實表明,他們作戰有經驗,裝備又好,他們身體粗壯,性格強悍,訓練有素。”從前認為一個年壯力強的美國人可以打垮十個東方人,現在這種神話已被粉碎了。起碼華盛頓已經大受震動,認識到美國自從南北戰爭以來,局面從未有現在這樣嚴峻。美國軍事情報部門——據稱為“情報”機關——卻一度認為敵人絕不會空襲珍珠港。理由很多,其中一條據說是:日軍當時正在西貢集結,東條不可能同時在幾處發動攻勢。這是人所共知的常識云云。

這種人所共知的常識卻錯了。1942年元旦,“大日本”的軍隊不但從西貢直指南方,而且還在關島、香港、婆羅洲、威克島和菲律賓群島登陸。東條的閃電戰比希特拉還厲害。他切斷了東京和美國西海岸的通路,控制了一大片海域,其面積竟達全球面積1/10。與此同時,德國海軍上將雷德爾出動的潛艇,對東條也是莫大的支援。本來戰爭一開始,盟國就感船舶不足。而雷德爾為了粉碎英美同盟,凡遇飄揚星條旗或米字旗的船隻,就擊沉不論,以切斷海外駐軍的給養。1942年初,他似有可能達到目的。住在東海岸的美國人,幾乎每晚都可以親眼看到商船被魚雷擊沉。1月間,在相隔不到幾小時之內,純粹潛艇就在長島附近擊沉英國的油船“科英布拉”號(6768噸)和貨船“諾尼斯”號,並在北卡羅來納州海面附近擊沉美國商船“艾倫?傑克遜”號和油船“馬來”號。這一年,納粹潛艇共擊沉船艦1160艘,平均一天超過三艘。遇難的船艦中,有驅逐艦“雅各布?瓊斯”號,它在新澤西州梅角海面沉沒。美國戰艦在自己海岸附近被敵人魚雷擊沉,這還是第一次。

在這危急存亡的歲月里,盟國屢戰屢敗,軸心國看來攻無不克。納粹正在進攻斯大林格勒,重新集結部隊,準備對莫斯科作最後猛撲。隆美爾則逼近開羅,開羅的英國外交官已在焚燒文件,看來德國人在印度也有兵臨城下之勢,和席捲東方的日本友軍會師,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東條也和希特拉一樣,大有銳不可當之勢。約瑟夫?史迪威將軍一瘸一拐地從緬甸逃出來,嘟囔着說:“打得我們夠嗆,把我們從緬甸趕了出來,真是奇恥大辱!”華盛頓有些戰略家認為,打敗日本可能要十年。過去認為太平洋大西洋是天然屏障,現在似乎並不是那麼不可逾越了。美國人不但在東海岸看到自己的海員遇難,而且炮聲在太平洋海岸也歷歷可聞。日本潛艇曾炮擊西雅圖。3月上旬,15架從艦上起飛的零式機空襲洛杉磯。雖然在軍事上說這些襲擊不過是騷擾性的,但對美國人的心理衝擊極大。總統覺得有必要安定民心,準備廣播一次爐邊談話,並要求報紙上刊登世界地圖,使聽眾能跟上他的談話。但是羅斯福說什麼,日本人也能收聽到。於是,當羅斯福用安詳的語調指出沒有理由悲觀失望時,日本人又派一支潛艇分隊襲擊了聖巴巴臘。這樣,在洛杉磯和三藩市都架起高射炮來了。

東條在12月7日的總攻勢中,除了珍珠港之外,還有一個進攻目標,就是馬來亞。華盛頓有少數幾位外交官,自命深諳東方人心理,曾大膽推測,認為日本人可能入侵泰國。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對的。打個比方來說,就像在三年前9月份新英格蘭那次歷史上最大風暴到來之前,氣象人員卻預測可能有小雨一樣。當時維希政府軟弱可欺,山下奉文將軍利用這弱點,把印度支那變成了日軍集結整頓、準備進攻的基地。接着,他和泰國政府舉行密談。結果,12月7日那天,泰國人佯裝抵抗四個小時,便向山下奉文將軍投降。現在,他準備第一次大顯身手,進攻馬來亞了。

三支密集的日軍縱隊,在以越南為基地的機群掩護下,從泰國湧進馬來亞半島,迫使英軍節節後退。他們本來沒有必要投入這樣一支大軍的,但他們想牽制英國空軍,誘使英國海軍上鉤。這個策略成功了。英國海軍上將湯姆?菲利普斯爵士果然上鉤了:他帶領英國最新的主力艦、海軍王牌“威爾斯親王”號和重巡洋艦“卻敵”號直駛過來。他艦隊裏惟一的一艘航空母艦擱了淺,使艦隊失去了耳目。開戰後第三天,三菱式魚雷轟炸機便把“威爾斯親王”號和“卻敵”號擊沉。盟國在夏威夷海面,算這兩艘艦隻戰鬥力最強,一旦被毀,馬來亞自然是在劫難逃了。敵軍進展越來越快,種種難以置信的傳聞不脛而走,說什麼日本的“猴子兵”就像“人猿泰山”那樣,能抓住樹藤像盪鞦韆那樣從一棵大樹盪到另一棵(其實他們不過用自行車而已)。與此同時,溫斯頓?丘吉爾得到彙報,說新加坡的大炮都是指向海面的,不能掉頭,他不禁驚惶失色。

這些天皇的精銳部隊勢如破竹向南挺進,而本間雅晴中將的正規師團則在12月10日開始在呂宋島登陸。是日也,菲利普斯葬身海底,而沒有設防、毫無準備的關島也陷入敵手。不足三周,本間的軍隊就已在九處登陸,麥克阿瑟宣佈馬尼拉為不設防城市,但話未說完,日本人便空襲馬尼拉了。美軍和菲律賓地方部隊接着退到巴丹半島。羅斯福想把麥克阿瑟救出來,他知道這位將軍不好對付,但對他的將才還是很器重,於是命他前往澳大利亞。2月某夜,麥克阿瑟趁黑帶着妻兒和家庭女教師登上一艘魚雷快艇,倉皇出奔。被扔在巴丹半島的士兵憤憤地唱道:

我們是奮戰在巴丹的棄兒:

沒爹沒娘,山姆大叔也不知去向,

六親斷絕無依靠,

既少大炮又缺槍。

沒人過問管他娘。

說來痛心,他們抱怨武器缺乏,這是近乎事實的。當時,防禦體系已在瓦解中,巴丹半島上惟一的美國部隊是第31步兵團,只剩下636人。他們只好後撤到狀似蝌蚪的科雷吉多爾海島要塞,只有十架老式飛機,幾艘魚雷快艇。最高級的海軍司令官湯姆?哈特海軍中將過完了聖誕節就在第二天坐上他最大的軍艦(潛艇“鯊魚”號),掛上四星將旗,離開菲律賓。科雷吉多爾地堡里的官兵,起先還待在通訊部隊的電台周圍,但不用多久便走開了,因為廣播的新聞實在令人喪氣。香港陷落了,護士在大街上被日本兵強姦。威克島也失守了。在詹姆斯?德弗羅少校指揮下,500名海軍陸戰隊戰士英勇地抵抗了兩周,打退了敵軍一次登陸衝鋒,但沒有援兵到來。元旦那天,海軍中將哈特的潛艇在爪哇浮出水面,來到英國陸軍元帥韋維爾的盟國統帥部時,日本鬼子已佔領了新加坡,正準備對爪哇和蘇門答臘採取行動。韋維爾把作戰地圖研究一番之後,就飛到印度去了。憤恨的荷蘭人責備他把東印度群島丟下不管,聽天由命。

命運確是十分悲慘。盟國艦隊這時由一名荷蘭海軍將領指揮,艦長們要通過翻譯才能聽懂他的命令。17艘盟國軍艦,沒有空軍掩護,出海去阻擊日軍。它們寡不敵眾,毫無希望。盟軍最大的艦隻不過是兩艘巡洋艦。可是,出現在海天之際的日艦,遠遠望去密密麻麻,彷彿一片佛塔,共有74艘,包括四艘戰列艦和五艘航空母艦。這場爪哇大海戰歷時七小時,荷蘭海將麾下的艦隻有一半葬身海底,他本人也同歸於盡。剩下的也很快被日本飛機收拾一乾二淨。最後兩艘軍艦(美艦“休斯敦”號和澳艦“珀思”號)想從巽他海峽逃脫,但海峽已被敵人封鎖。3月1日晚,它們終於在戰鬥中被擊沉。被敵艦團團圍住的“休斯敦”號,在沉沒時依然奮戰不已,大炮轟鳴,直至船尾傾斜,艦上號手才挺立其上,吹響了棄船號。

遠處本土的美國人,對發生在太平洋上的戰役,是難於理解的。珍珠港事件,也和阿拉莫之戰阿拉莫在美國德克薩斯州聖安東尼奧市。德克薩斯州原為墨西哥一個省份,1835年美國人佔領聖安東尼奧市。翌年,墨軍圍攻該城,守城美軍150人全部陣亡。——譯者及“緬因”號事件美國戰艦名。1898年在當時的西班牙殖民地哈瓦那港被炸沉。——譯者一樣,比它們所觸發的那場戰爭,還要膾炙人口原因之一是,當時美國除了注意西海岸以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希特拉身上。另一個原因是不熟悉地理。硫黃島的官兵,收到國內親友的“勝利”郵簡,發現發信人以為他們還在“南太平洋”作戰呢。歐洲戰場的地名是大家從小學時代起便熟悉的。可是有誰聽過有個雅浦島呢?依奧利巴瓦島在哪裏呢?什麼新不列顛、新喀里多尼亞、新幾內亞、新愛爾蘭和新赫布里底斯,這些群島誰能分辨出來呢!

可惜美國教師在教學中沒有教過這些地名。但也不能責怪他們。在航空時代還未來到之前,像威克島、中途島和硫黃島之類的島嶼,是幾乎沒有什麼價值的。直至1941年,只有美孚石油公司或利弗兄弟公司才會對太平洋上的群島感興趣。戰爭爆發時美國海軍用的還是早已過時的18世紀的海圖。不少海戰事實上是由於不知航路深淺而失敗的。海軍陸戰隊在進入所羅門群島時,得一邊前進,一邊測量。他們在那裏打的第一場仗,連地點也弄錯了。他們以為那是泰納魯河,其後才發現原來是艾盧河。

一般人民對太平洋的印象,無非是B級影片的攝製人員所臆造出來:南海諸島是充滿異國情調的樂土,棕櫚成蔭,熏風時來。那裏莎迪?湯普森和傳教士混在一道英國著名小說家毛姆短篇小說中的人物。——譯者,土著少女們穿着貼身的沙龍潛到海里採珠,就像著名電影女明星桃樂賽?拉摩演的那樣。這種海外奇談確是引人入勝,當然其中也有一星半點是符合事實的。那些少女們與其說是像桃樂賽?拉摩,不如說像李斯特飲水袋帆布制的水袋。1947年美國軍醫比爾?李斯特所創製,故名。——譯者,但是,大多數參加過這場敵人稱之為“大東亞戰爭”的老兵們,還能回憶起那裏瑰麗的自然風光:比如說,瓜達爾卡納爾島茂密的叢林中白蘭遍地,鸚鵡成群;布干維爾島奧古斯塔皇后灣的火山硝煙時起;塞班島上的火樹紅得可愛,等等。

可是美國士兵到這兒來並不是要觀光,他們是來打一場殘酷無比的戰爭的。叢林美得愈是驚人,戰鬥就可能愈是兇猛,有些海島簡直是無法待下來的。比如說,有一隊工程兵被派赴聖克魯斯群島進行勘查,準備開闢臨時機場,就都染上了腦膜炎,全部喪生。戰鬥是在難以想像的自然條件下進行的。瓜達爾卡納爾島給地震震得搖搖晃晃,硫黃島上火山的氣流從山岩里噴出來,噝噝作響。在布干維爾島,推土機陷在深不可測的海綿狀的沼澤里。在佩勒柳島,在激戰最酣的時候,即使是在樹陰之下氣溫亦高達華氏115度。有時候,天氣比敵人更凶。格洛斯特角的一天雨量竟達16英寸。雷伊泰灣大海戰被一次特大的季候風所打斷。一個月以後,一場颱風又吹沉了三艘美國驅逐艦。

任何戰爭都有它使人難以忘懷的特殊聲色,這場戰爭也是如此,多年以後,在人們的記憶中已像模糊一片的萬花筒,或者像隨意輯存的一些舊照片,足以勾起沉思,有時還會在人們靈魂深處,引起可怕的回憶,使人感到心有餘悸。當年駐守灘頭前哨的部隊,棲身在活動營房裏,周圍都是大海,彷彿漂流在動畫片般的荒島上的棄兒,證明最高法院法官霍姆斯稱戰爭是“自尋煩惱”之說確實不錯。還有當年艦船上那單調刺耳的廣播,熏人的汗臭,空蕩凄涼的兵營食堂;還有那些簡易機場跑道,由大塊大塊孔狀金屬板鋪成,像大型拼圖玩具;還有那在榕樹林裏驀地爆炸的炮彈,在赤道陽光下閃爍耀目的零式機翼的紅膏藥;還有因躲避敵人襲擊而迂迴曲折前進的軍艦,使驚惶四散的含磷生物群放出光亮來;還有航空母艦飛行員在出擊時爭先恐後地在飛行甲板上跑,飛行帽在頭上蹦跳,航程圖夾在腋下的情景,如此等等。

但是,對當過海軍陸戰隊和陸軍的人說來,使他們終身難忘的回憶,恐怕是一次半夜三更就開始的什麼新的作戰“行動”。那時的氣氛簡直緊張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他們從運輸艦里的硬板床跌跌撞撞地爬下來,便胡亂吃一頓早餐,然後緊張地注視着被他們14英寸口徑排炮猛轟的那邊海岸,把重得要命的裝備扛在本來已經酸痛不堪的背上,沿着貨物裝卸網,往下爬到那些晃蕩不定的小得可憐的希金斯登陸艇上。他們緊張地盯着前面那塊朦朧的大地,朝着什麼一號紅色灘頭或二號綠色灘頭全速前進,一心希望這次不要給暗礁絆着,變成日軍機槍手的目標,同時又揣測着那裏的地形不知是怎麼樣。有一點他們是清楚的,這個鬼地方又是一個炙熱的鼓風爐,步兵又要受罪,但它也一定和所有其他海島一樣,風光綺麗,美景天成。

自然環境這樣獨特離奇,也造成一些異乎尋常的傷亡。在格洛斯特角戰役里,有25名海軍陸戰隊是被倒下的大樹壓死的;艦艇沉沒了,飄浮水面的水兵卻被鯊魚吞噬;在俾斯麥海海戰中泅水逃生的日軍在新幾內亞登了岸,卻被獵取頭顱的土著剁成好幾塊。另一部分日軍在瓜達爾卡納爾島竟被自己人煮了吃了。對打敗仗的軍隊來說,熱帶叢林是殘酷無情的,而由於美國海軍力量日漸強大,被切斷退路的一般都是日軍。要是他們身陷重圍,就只有吃人或吃草根樹皮,在灌木叢中與毒蛇、鱷魚為伍。即使他們還有退路,逃生希望也微乎其微。藻利海將軍指揮的日軍撤過新幾內亞的胡翁半島后,還能作戰的只剩下1/5。堀井將軍率領的日軍越過歐文?斯坦利山倉皇逃走時,連他本人也淹死了。

要是天皇沒有命令,日本人是不準投降的。甚至在裕仁宣佈投降以後,有些死硬派仍然躲在洞裏,一直堅持到50年代,甚至50年代以後。日本人認為被敵人生俘十分丟臉。有些人隨身帶着自殺手槍,彈膛里只有一顆子彈。到了戰爭中期,戰敗的陰影已經隱隱出現,日本軍官往往把士兵集合在一起,按照日軍傳統,發動一次高喊“萬歲”的自殺性衝鋒。沒有步槍就發棍棒,不能行動的就發手榴彈或地雷,自己炸死。總之,無一可以倖免。塞班島日軍司令因為年邁體衰,不能自殺,就讓副官開槍。也是在塞班島上,年僅五歲的日本小孩圍成一圈,互扔手榴彈,同歸於盡。

日本人本來就對剖腹自殺極其崇敬。但在講武士道精神的日本統帥看來,奮戰到最後一兵一卒也有軍事上的意義。他們所佔領的大洋洲地區,已超過其需要,而且進程又比原計劃快了一倍。在這情況下,他們的作戰目標便是爭取和平談判。本間將軍在1939年就說:“和美國作戰,我們準備犧牲一千萬人。”佩勒柳島的日軍墓地一塊木牌上寫着字跡潦草的口號:“我們要用自己的血肉在太平洋築成一道防線!”他們的宣傳一直都是說要徹底戰勝美國佬。但是核心人物卻較為現實。陸海軍將領們的計劃是,如果美國對戰局取得主動,他們就轉而打消耗戰。美國人越迫近日本本土,日本軍民就會戰鬥得越頑強。到時東京就組織什麼自殺艇、人乘魚雷和數量極大的神風機群。一旦美軍要在日本本土登陸,國民的口號將是:“1億玉碎!”他們知道麥克阿瑟曾估計,進攻日本本土的第一天,美軍的傷亡會高達5萬人,接着,戰爭很可能會延續數年。他們推想,美國人民是不會做出這樣巨大犧牲來使日本無條件投降的。因此,他們打算戰爭末期在東京街頭張貼的標語這樣寫道:“他們(美國人)來得越早越好。”

太平洋戰況之所以這麼慘烈,雙方生俘的人之所以這麼少,是因為日本鬼子認為,自己投降固然可恥,敵人投降也可恥,因此他們對俘虜毫不客氣。在科雷吉多爾戰敗投降的美軍,被迫作了一次“死亡行軍”。這就是說,不管是病員或傷員,都被迫行軍,真的是走到死了為止。美國海軍陸戰隊襲擊馬京島時被俘虜的人全部被日軍砍了頭。在米爾恩灣,他們丟下的澳大利亞俘虜兵都給捅了刺刀,陰莖割了下來,包皮縫在嘴唇上,在他們頭上掛上一個牌子嘲笑說:“死也不讓你痛快死!”

這種行為馬上引起報復。自從法印戰爭法印戰爭(1756~1763),亦稱七年戰爭。主要是英法兩國爭奪北美大陸之戰。法軍與印第安人結成同盟,故名。時美國還未獨立,但華盛頓、富蘭克林等人均曾帶領美人參與這一系列戰役。——譯者以來,美國軍隊從來沒有現在那樣殘暴無情。當然,對婦孺還是有所區別,還沒有出現像25年後在越南那樣殺害平民玷辱軍譽的暴行。但在戰鬥中,就不再有什麼休戰,不再講什麼俠義風度了。美國海軍發動了毫無任何限制的潛艇戰。日本鬼子在阿默勒爾蒂群島上寧可餓死,也不投降,美軍就讓他們躲在灌木叢里,作為活靶子,讓士兵練習射擊。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連將軍們也和普通步兵一樣殺人成性。萊斯利?麥克奈爾中將對士兵說:“我們必須憎恨敵人,身上每一根纖維都要充滿對敵人仇恨。我們要如饑似渴地想打仗,我們活着就是為了要殺敵。”海軍上將威廉?哈爾西下令在圖拉吉島半山裡,豎起一幅巨型標語,讓過往船隻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殺日本鬼子呀,殺日本鬼子!

奮勇多殺日本鬼子!

你做好本職工作,

就是幫助前方多殺黃色狗雜種。

同樣,麥克阿瑟也對羅伯特?L?艾克爾伯格將軍說:要是他拿不下布納,就不要活着回來。1943年,美軍司令們從間諜提供的情報中偵知日本名將海軍統帥山本五十六的行蹤,就派出P-38戰鬥機群偵察出他的座機,把他擊斃。

山本五十六是個軍事天才,堪稱東方的納爾遜。在他一手策劃下,日本發動了四面出擊的海上攻勢,在短短的六個月之內,侵佔了大洋洲三千平方英里的陸地面積。可是他不知道他的紫色密碼已被美國通訊部隊破譯了。要是他知道,這場戰爭就會大不一樣。事實上他當時幾乎消滅了美國的整個武裝力量。在他死後很長一段時期內,五角大樓曾一再以他所造成的災難為論據,提出極其驚人的龐大的年度國防預算。

山本在爪哇海大海戰大獲全勝之後,這個所謂旭日東升的國家確是光芒四射,令人目眩。山下奉文中將對新加坡英國珀西瓦爾中將提出:“我只要你答覆一下,投不投降?”於是,新加坡在2月17日投降了。它的巨型的維克斯海岸大炮,有14門被運到吉爾伯特群島中一個珊瑚島,它的富有異國情調的名字叫做塔拉瓦。緬甸在新加坡投降后,很快也投降了。1941年3月的第二周,日軍沿公路向曼德勒挺進,5月1日攻克,這樣就把中國運輸線切斷了。

新加坡是個戰略要衝,它的陷落引起很大震動。比不上新加坡那麼著名,但實際上則更為重要的是新不列顛島的澳軍前哨拉包爾,它也於1月失守。敵人在那裏駐進了10萬大軍,修建五個機場,把它變為一個固若金湯的要塞,拉包爾就成為新愛爾蘭、所羅門群島和新幾內亞等島嶼的前哨基地群的門戶。現在澳大利亞已在日本空軍航程之內。北海岸的達爾文港,遭到猛烈空襲之後,已不能再使用。新西蘭把65歲以下的男人,全部徵召入伍,全國的驅逐機進入臨戰狀態——總共只有九架。澳大利亞總理向全國發出警告,敵人時刻都可能入侵。有人建議把這兩個英國自治領放棄,新任海軍總司令歐內斯特?金(不久以前還叫美國海軍司令)在華盛頓極力反對。羅斯福電告丘吉爾說:“太平洋局勢目前十分嚴重。”而“東京玫瑰”則嘲弄美國說:“美國海軍陸戰隊躲到哪裏去了?”

現在除了南所羅門群島、莫爾茲比港(在形如鳥狀的新幾內亞島的尾部)以及危在旦夕的科雷吉多爾以外,日本人已經控制中途島以西、珊瑚海以北的整個太平洋地區。他們原先估計這場閃電戰中士兵傷亡率可能達20%。但事實上,他們幾乎絲毫沒有被碰傷。他們有一支艦隊,擊沉了盟國五艘戰艦、一艘航空母艦、兩艘巡洋艦和七艘驅逐艦,自己卻毫髮無損。這時麥克阿瑟在澳大利亞發出豪言壯語。金命令尼米茲海軍上將立即擔任太平洋艦隊司令,要他“不惜任何代價”守住中途島—薩摩亞—斐濟—布里斯班一線,尼米茲連軍服也未穿上就動身了。但這一切只不過是給自己打氣壯膽而已。美國自爪哇海大海戰以後,送去前線的力量只是七拼八湊的。太平洋上的美軍,真是萬難臨頭,連內部顛覆也出現了。在法屬努美阿的美軍司令部里,就儘是維希分子的法軍上校,把美國艦隻和軍隊調動情況,向敵人通風報信。

但在美國國內,因為一些使人興奮樂觀的傳說,士氣倒是很振奮的:什麼一個名叫科林?凱利的飛行員炸沉了日本戰艦“春名”號(其實並無此事);什麼美國海軍在婆羅洲海岸附近望加錫海峽和日本海軍碰上,結果美國海軍大捷(其實並非如此);什麼威克島的海軍陸戰隊曾經廣播說:“再派些日本鬼子來吧”(肯定他們沒有那樣廣播)。至於東條和山本,並沒有受騙上當,他們滿懷信心把1938年便擬好的作戰計劃重新審查了一遍。下一步就是要佔領所羅門群島中的瓜達爾卡納爾島及其鄰近的圖拉吉島了。果然5月3日,日軍輕而易舉地拿下這兩個島。5月6日,科雷吉多爾也投降了。在菲律賓演出的這場悲劇就閉幕了。麥克阿瑟在澳大利亞寫道:“科雷吉多爾不用我多言。但從那最後一發回蕩的炮響和火紅的硝煙中,我彷彿看見那裏那些憔悴、瘦弱、枯槁而又無畏的官兵,他們的形象將永遠活在我的心裏。”

科雷吉多爾陷落後第二天,日軍一支兩棲作戰部隊又開入澳大利亞東面的珊瑚海,企圖攻佔莫爾茲比港。菲律賓的征服使他們勇氣倍增,趾高氣揚,患上了後來那位航空母艦司令海軍上將原所說的“勝利病”。接着的那場戰鬥是歷史上第一次航空母艦和航空母艦交鋒,打得又有點離奇古怪。美國人要保澳大利亞,就必須作殊死戰,守住莫爾茲比。他們從剩下的五艘航空母艦中派了兩艘來截擊敵艦。可是,在敵人眼裏,這場仗不過是小插曲而已。山本還要保存實力,準備中途島大戰呢。儘管這樣,在這場珊瑚海的戰鬥中,日本空軍還是使美軍損失慘重。除了擊沉“列剋星敦”號以外,還重創了“約克敦”號。美國海軍航空兵則炸毀七艘日艦,包括一艘小型航空母艦。——飛行員發來電報說:“敵航艦一艘報銷。”但是,總的說來,最多只能說打了個平手。不過莫爾茲比和澳大利亞可以苟安一時了。日艦掉頭後撤。“約克敦”號則由1400名機工在珍珠港日夜搶修,不足兩周后及時趕上了中途島之戰。

這時,太平洋戰爭中開始出現了第一場大危機。盟軍手中的島嶼快丟完了,日軍又拿下了阿留申群島中的阿圖島和基斯卡島。現在羅斯福也像澳大利亞人一樣不得不考慮敵人入侵本土的難以置信的可能性了,美國艦隊已受重創,現在日本海軍艦隻總數達到美國的三倍,信心空前。1942年5月27日是日本大勝俄國海軍37周年紀念日。當年的低級軍官山本特地選定這個日子,開始這次有歷史意義的中途島進軍。艦隊向大洋駛去,由一支數達65艘的驅逐艦前導和掩護。跟着是22艘重型巡洋艦和11艘戰艦,由山本大將的旗艦超級無畏艦“大和”號率領。這支艦隊周圍,有21艘潛艇,四艘大型快速航空母艦派700架飛機在空中掩護,另由80艘運輸艦滿載着作戰部隊。艦隊破浪前進,官兵們高唱戰歌,神氣極了。準備第一批登陸的海軍陸戰隊隊員,還發啤酒喝。羅斯福在6月2日對麥克阿瑟說:“目前看來,日本艦隊似乎是駛向阿留申群島,或是中途島、夏威夷。也有可能空襲加利福尼亞南部和西雅圖,雖然這可能性不大。”

山本要達到的目的就是這樣——要使對方對他在哪裏下手摸不着頭腦。他又派了一支特遣艦隊駛向阿拉斯加(這時日本艦隻多得這位海軍統帥不知怎麼用才好),進行佯攻,想誘騙美國人分散兵力。但是這次這位海軍大將卻弄巧成拙了。他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實際並非如此。他的“紫色密碼”早已給美軍通訊部隊破譯了,還被他們加上代號,稱為“魔術”。他每發出一次密令,“魔術”就立即被破譯,內容馬上到了負責組織中途島防務的尼米茲上將手中。島上士兵密集,到處佈防。當時能調集到的戰艦,都已派出巡弋海面。那就是說,有7艘重型巡洋艦、1艘輕型巡洋艦、14艘驅逐艦、12艘潛艇,還有4艘航空母艦:“大黃蜂”號、“列剋星敦”號原文如此。——譯者、“企業”號和已經修好的“約克敦”號。

戰局開始對美國人很不利。日本第一批轟炸機對中途島進行猛烈轟炸,為數達100架,削弱了島上的防禦能力。當時美國驅逐機為數少得可憐。但是尼米茲有兩個有利條件:一是有“魔術”密碼不斷向他報告敵蹤,一是山本對美國艦隊的去向卻毫無所知。接着,日本航空母艦司令犯了一個嚴重的戰術錯誤:他把原來在飛行甲板候命的飛機清走,以便空襲中途島的飛機飛回艦上。可是日機還未飛回,美國飛機就已在上空盤旋,這樣就使自己處於毫無防禦、措手不及的地位。

1942年6月4日那天上午,美國的魚雷轟炸機首先發動攻擊。它們幾乎全部被敵人炮火擊落。投入戰鬥的41架飛機中,只有6架幸免於難。沒有一個魚雷命中敵艦。這些魚雷機陳舊過時,飛行員們就有如日本的神風隊員那樣,肯定是要犧牲的。他們犧牲時也認為自己是白白犧牲了。但事實上,造成一點致勝的機會的正是他們。日本那幾艘航空母艦為了躲避魚雷,拚命擺動船舵,使艦上飛機都無法起飛。升了空的寥寥可數的零式機,又要低空飛行,截擊那些以身殉國的美國飛行員。就在這個關鍵時刻,由海軍少校克拉倫斯?麥克拉斯基率領由“企業”號起飛的兩支“無畏”式轟炸機中隊飛到了。它們立即以70度角俯衝而下,把三艘日本航空母艦全部炸毀。到了下午,又向另一艘航艦猛撲,把它也擊沉。山本這次出擊只帶了這四艘航空母艦,現在已失卻空中掩護,他不能不撤退了。他坐在艦橋上,無精打采地喝着大米粥。

八個星期之後,一直受到“東京玫瑰”嘲弄挖苦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在斐濟群島登陸,這是美軍在這次大戰中第一次反攻的預習。這場戰役自始至終,規模很小。由於所有現代化武器都已運往歐洲,海軍陸戰隊第一師所用的火器,還是1903年的單發的、逐發上膛的春田式步槍。他們的綁腿還是1918年的,他們的勃朗寧機槍和迫擊炮,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阿爾貢戰役用過、經過塗上潤滑油以後保存下來的。

如果說這次進攻有什麼精彩之處的話,那就是部隊的質量。海軍陸戰隊本來就是精銳部隊,而這些團隊更是陸戰隊的精銳。1942年8月7日他們在瓜達爾卡納爾島涉水登陸,馬上就後悔莫及。這個島一直被稱為卡納爾,一位前英國殖民地官員稱它為一個“倒霉發臭的鬼地方”,是一點也不為過的。要佔領這個島,任何時候也不容易,但在1942年夏季,另有一層難處。日本人打下了爪哇,盟軍的奎寧供應就斷了,當時這是防治瘧疾的惟一特效藥。德國化學家在30年代發現了一種名為阿托品的代用藥,但美國公司當時還在拚命試製未成。當時軍令規定:發燒的士兵要高至(華氏)102度才准離開火線。儘管標準定得這樣高,但到了10月份,還是有兩千人因患瘧疾住進了醫院。

登陸那天,海軍陸戰隊很走運,沒有遇到抵抗。日本人很少,正在那裏修建一條3600英尺的簡易跑道。他們扔下不管,躲進叢林裏去了。但到了第二天晚上,美軍就遭殃了。山本還有很多艦艇和熟練的水兵,入夜以後,他從拉包爾派去一支特遣艦隊,通過所羅門群島的狹長的斯洛特海峽駛過來。那裏有個薩沃島,島上的火山口峰,阻礙着美軍視線,掩護了日艦前進。那晚稱為薩沃島海戰的美日艦隊交鋒,在美國海軍史上是損失最慘重的一役,或者可以這樣說,是任何一國海軍史上損失最慘重的一役。有四條珍貴的巡洋艦被擊沉,1000名水兵沒頂。第二天清早,殘餘的美國艦隊向南撤退,那些運輸艦,只卸了一部分,便也跟着撤退走了。海軍陸戰隊的將領說,他的部隊被遺棄在島上,“光着屁股”。他們馬上要將每日定糧減半,進行自衛戰的彈藥只夠四天用。但是日本的運輸艦源源不斷,海軍陸戰隊給它們起了個“東京快車”的名字,它們將日軍從拉包爾運至卡納爾島的另一端登陸——每晚有900人,有一晚是4500人。

海軍陸戰隊靠着從簡易長型機場取得供應,在敵人炮兵的轟擊下,在密集的步兵攻擊下,在那泥濘如醬的小型掩體中,拚命堅持下來。熱帶的暴雨向他們迎面襲擊。不但瘧疾,還有痢疾和各種菌藻傳染病,紛至沓來,使他們的體力大為削弱。這時,世人似乎慢慢地認識到爭奪瓜達爾卡納爾島的意義。美軍既已在那裏登陸了,把他們撤出來是不可想像的。到了10月中,麥克阿瑟對羅斯福說:“要是我們在所羅門群島打敗了……整個西南太平洋就危乎殆哉了。”羅斯福也給丘吉爾寫信說:他祈禱上帝,保佑他們守住灘頭陣地。雙方都把瓜達爾卡納爾當做實力的測驗。日皇在東京宣稱,瓜達爾卡納爾之戰是“決定性的戰役”。當時斯大林格勒戰役和阿拉曼戰役,也到了最緊張階段。這個叢林密佈的島嶼,也和那兩個大戰役一樣,宛如強有力的磁鐵,吸來了多得同它們本身戰略重要性不相稱的軍隊,因為雙方都傾力以赴,認為這一仗足以決定全局。

麥克阿瑟要求增援瓜達爾卡納爾,話里是帶刺的,他發表的公報一向如此。他要求將美國的“全部人力物力”,轉到西南太平洋來。這就意味着對英國和俄國的物資裝運要全部停下來,將美軍載去歐洲的每艘運輸艦都轉到大洋洲方面來。在他看來,日本人的威脅,就是嚴重到這樣程度的。但是,美國總統肯定不會這樣看。他和戰區司令官不同,對戰爭自有其全球觀點。這當然要冒風險,但傾全力對付日本,所冒的風險就更大。即使他在那裏打了勝仗,如果轉過頭來只剩下自己去和希特拉孤軍作戰,那又有什麼好處呢?他需要英、俄同盟,就只能採取大西洋第一的戰略。德國軍隊一天沒有消滅,就不能說打敗了納粹德國。俄國人不斷地在要求開闢第二戰場,他和丘吉爾就得馬上開闢一個第二戰場,或者是類似那樣的戰場。所羅門群島的美軍處境危殆,他是知道的。他甚至親自過問,要派援軍去瓜達爾卡納爾。除此之外,就要靠在那裏血戰的美軍和澳軍他們自己去對付了。

說麥克阿瑟想也能想像出華盛頓的動向,這是不可能的。從外表看來,這個首都仍然一派歌舞昇平。汽車耀目,交通擁塞,食品充足,宴會頻繁,一如往常。然而,在位居要津的高級官員中,則正傾其全力,對付當務之急。溫斯頓?丘吉爾來美國訪問,在兩院聯席會議發表講話,這是件頭號重要的大事。但更為緊迫的,又似乎是如何把大西洋戰役進行下去。第一步是要實行燈火管制。像邁阿密那樣的城市,沿海六英里長的霓虹燈,一直照射到海上,把商船都照得一清二楚,給德軍潛艇艇長指出了目標。於是,從1942年5月開始,實行半燈火管制(這是戰時經濟動員署署長吉米?伯恩斯搞的,所以又稱為伯恩斯管制),這樣,德軍潛艇便無隙可乘。再過一年新型雷達、空中監視出現,這時驅逐艦也採用了新戰術,於是德國潛艇才不再成為威脅了。

要建立一支有1200萬人的軍隊,軍費是龐大的。羅斯福向國會提出了108903047923元的軍事預算,在當時說來,已是史無前例的了。形勢迫切需要增加軍火生產。波音公司負責生產B-17空中堡壘(後來,負責生產B-29超級空中堡壘),聯合公司生產B-24型“解放”式轟炸機,北美公司負責P-51型“野馬”式戰鬥機,沃特公司負責F4U“海盜”式戰鬥機。休斯、凱澤、和弗里澤等人的大名家喻戶曉。哪個工廠生產成績好,就由陸軍和海軍發給優良獎旗,讓它在它們車間的房頂上飄揚。福特的柳樹場,很快就成為全世界最大的車間。在發生珍珠港事件那個星期天,這個本是一條寧謐小河緩慢地、蜿蜒曲折地流過那些未經墾耕的地方,現在這裏矗立着全世界最大的車間,裏面有一條半英里長的裝配線。福特計劃在這裏每小時生產一架30噸重的聯合轟炸機。這些飛機出廠很快,根本不用他考慮倉儲的問題。這些飛機由駕駛員把它滑行到附近機場,進行試飛后就飛走參加戰鬥。

但是柳樹場的合同也和其他事情一樣,最後要由華盛頓某個部門做出決定。1942年6月中,有六個能講英語的德國間諜由潛艇送來,在長島和佛羅里達登陸。兩人自首了,其餘的被逮捕了,他們秘密儲藏的炸藥也被破獲。由華盛頓派人來審訊、結果把這六個不肯屈膝的人處以死刑了事。耶魯大學要用沙包保護爬滿常青藤的房牆,這又要由華盛頓某個官員批准。有時各種命令,決定和談話荒謬可笑。到了初夏時節,美國陸軍婦女服務隊的隊員們穿上由洛德?泰勒公司所設計的新制服。於是《婦女服裝日報》大做文章,說:“束腰和乳罩現在已成為陸軍婦女服務隊制服的一部分,這使製造束腰和乳罩的工業增添光彩。”但是布魯克林的《碑石報》則對美國陸軍婦女服務隊發動了攻擊,說美國陸軍婦女服務隊這個概念,是有破壞性的,是有人精心炮製出來,“破壞美國人和基督教反對婦女離開家庭的傳統,把消除性別、縱情肉慾、不願養育的異教女神帶回國來,辱沒美國婦女的身份。”甚至帶有自由派色彩的主教的《公共福利報》,也反對婦女參軍。但是許多婦女還是報名參軍了。大家都想服役,連原來愛養狗的人也不例外。於是陸軍將有點用場的寶貝小狗組織起來,組成K-9部隊,給它一個綽號,管它叫“搖尾巴”。《紐約太陽報》小狗欄編輯阿瑟?羅蘭還為這個K-9部隊寫了一首進行曲:

我們來自祖國的狗窩,

告別了老家和爐火,

我們參加了狗的大軍,

肩負起民族的命運。

菲利普?懷利大約在這個時候說過,美國人表示感情往往有獨特的方式。比如一師部隊在閱兵場上排成MOM(媽)字,這種事第二次大戰中只有美國兵幹得出來。不過雞毛蒜皮的瑣事有利於把關係重大的絕密行動掩護起來,有些機密是要利用一切偽裝的。在田納西州諾克斯維爾市東北18英里的橡樹嶺那裏,工人們正在平整山麓,安放底腳,準備興建一些建築群。那裏的人誰都不知道他們搞什麼名堂。有人問,這是幹什麼?工人回答說:“干每小時一元三角五分的話。”從這裏再往西兩千英里,就是新墨西哥州那個平靜的聖菲城,其中有不少帶有外國口音的遊客走到東宮街109號那座房子。接着,就有船把他們載到35英里以外的一個營地。他們只知道這是Y號工地,後來就是舉世聞名的洛斯阿拉莫斯城。

太平洋海岸的西北部,到處都在興建高大的聯合企業工廠。工人們問老闆,他們生產什麼,回答是,生產“馬匹的前身,要運往華盛頓的”,或者說,“流產的輪子。”“流產”詞近馬車,如此答覆,意為莫名其妙。——譯者連老闆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有幾個科學家,一個什麼少將,少數幾個由羅斯福總統親自指定的文職人員,才真正掌握這機密。這個計劃要動用的20億美元,在聯邦預算分散在各種項目下,看不出來的。參議員哈里?杜魯門到這裏來,到處打聽情況,要看看納稅人的錢是否用得其所。白宮就叫他別管閑事。

這些科學家們知道,他們是在和時間賽跑。根據英國情報人員報告,柏林原來命令挪威的挪爾斯克氫化廠生產3000磅重水,後來又增加到1萬磅。同時捷克的鈾一直源源不絕地向德國那邊運去。1942年10月15日,盟國在挪威空投了一支突擊隊,把這個氫化廠破壞了一部分。這使盟國有個喘息機會。但是毫無疑問,納粹又會將工廠重建起來的。

這次杜魯門參議員是白費時間。但在大多數情況下,杜魯門所花的時間卻頗有成果。羅斯福實行配給制度和物資管理制度,引起老百姓大為不滿,本是早在意料之中。而且官僚主義既然又是那樣嚴重,有些怨言就更無可厚非了。那年春天,出現了歷史上最長最拗口的一個機構的縮寫PWPGSJSISIACWPB(戰時生產局鋼鐵工業諮詢委員會鋼管、鋼索產品、電鍍鋼承包商小組委員會)。還有一個什麼戰時生產局工業生產處糕餅工業各色餅乾椒鹽卷餅小組委員會。12月份的頭一周,物價管理局還發出這樣一個通知:“凡是真正的聖誕老人,可以不受10月3日總統有關凍結工資的命令的限制。所謂真正的聖誕老人,是指那些穿紅袍、掛白鬍子、帶着適合身份的一望而知的其他衣飾、而又具有慈祥、愉快的性格,能取得孩童們的景仰,執行他的崇高職責,傳播聖誕節精神的人。”

這就是理查德?尼克遜頭一次看到的華盛頓。他是一個教友會派教徒,對於是否該去打仗,還沒有拿定主意。所以,珍珠港事件后,他就帶着帕特到東部,在物價管理局工作,每周薪金61元。他大學畢業時是個自由派,但據他後來說,看到管理配給制度的人怎樣工作以後,他變得“比較保守了”。到了8月,他每周工資已經有90元,但據說在看到了“上面那些靠政治關係得到官職的人們在各式各樣重床疊架的龐大機構中營私自肥”以後,他就辭職不幹,克服了教友會教徒的反戰原則,參加了海軍。但這點並不說明什麼,因為當時他已是徵兵對象。他本來是個律師,參軍以後,可以當個海軍中尉。他被派到南太平洋。那時一位叫做約翰?甘迺迪的海軍中尉也在那裏,指揮一艘巡邏魚雷艇。但尼克遜和甘迺迪不同,他在戰爭期間大都不在前線,而在南太平洋作戰空運處工作,沒完沒了地打撲克,學會從來往船隻那裏把各種美味搞到手,包括烈性威士忌酒。由於他精於此道,他的宿舍就以“尼克遜碎牛排小食店”著稱。一天,他在布干維爾島,哈羅德?史塔生乘飛機來了。當時史塔生還是哈爾西參謀部里的人,但尼克遜知道他是政治上前途無限的人物,很有可能當選總統,於是便設法趕到舷梯旁去歡迎他。史塔生緊緊和他握手,尼克遜對這一點印象很深刻,但戰後他見到史塔生提到這次見面,史塔生卻記不起來了。

哈里?霍普金斯在白宮二樓他那個和羅斯福的辦公室不過是咫尺之遙的套間裏,向一位未來總統傳達歐洲戰場的未來戰略方針。後來盛行搖擺音樂一代的年輕人都把這戰場叫做ETO。艾森豪威爾當時還藉藉無名。1941年他在路易斯安那州負責一次演習,才在軍中博得一點名聲。羅斯福在看了有關報告,又和馬歇爾將軍商談以後,就認為要指揮這場極其艱巨的聯合作戰,最恰當的人選就是艾森豪威爾了。

這時華盛頓的高級官員都知道,艾森豪威爾中將要走運了,但很少人有反感。在一般美國人心目中,他是理想人物的化身,《星期六晚郵報》封面上畫家諾曼?羅克威爾筆下的將軍。他為人聰明大方,生氣勃勃,忠厚耿直,謙虛謹慎。他愛拿方言開玩笑,將“阿卜杜爾?阿卜卜爾?阿米爾”唱個不停。他在德克薩斯州出生,在美國腹地堪薩斯州的一個小鎮長大。大多數人都喜歡他,而他也喜歡大多數人。在舉足輕重的共和黨人物中,能讓霍普金斯說句好話的不多,他卻是其中的一個。他說:“在軍事問題上,他的提綱挈領的能力,對基本要點的了解,幾乎可以說是異常突出的;他是忘我地獻身於加速戰爭早日勝利。甚至在健康很壞、醫囑全休時,他仍然不遺餘力地工作。”

那時已是1942年6月,早該是總統選定歐洲戰場司令的時候了。羅斯福曾輕率地答應莫洛托夫,說斯大林可以指望“今年”就會出現第二戰場。珍珠港事件后,美軍曾派遣一支象徵性部隊到愛爾蘭——使流行歌曲界有人寫了一支比較不幸的戰時小曲《美國兵約翰在愛爾蘭找到了一朵玫瑰》。現在美軍遠渡重洋到英國本土來了。他們給送到了各種古里古怪的小地方。英國人對美國大兵就開始嘖有怨言了,說美國佬的問題是“軍餉太高,性慾太強,離我們太近”。顯然,有必要使他們知道未來目的地是哪裏。艾森豪威爾在倫敦西區五月市的格羅維斯諾廣場——這個廣場後來就被命名為艾森豪威爾廣場——安頓下來以後,美軍和英軍都準備出發了。

但開去哪裏呢?美國人要從英國橫渡海峽出擊,但英國則主張進攻丘吉爾所說的“歐洲的柔軟的下腹部”。事實上,無論在這兩處中那一處作戰,他們實力都還不夠。所以他們達成妥協,選定了法屬北非。在時間上同蒙哥馬利從埃及發動的進攻配合,就可以將德國人逐出非洲。這次作戰代號是“火炬”。

說來蹊蹺,這次作戰竟以美國進攻老盟友法國開始,卻不是指向它的死敵德國。在珍珠港事件整整11個月以後,即1942年11月7日的星期六晚上,進攻的軍隊集中在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海岸附近的800艘艦艇上。要把這樣大的船隊掩蔽起來是不可能的。柏林和羅馬都得到了消息,都在猜測這支船隊開向那裏,認為不是馬耳他就是埃及。到了凌晨3時,這些登陸艦艇將步兵送上法屬非洲的陸地時,整個歐洲為之目瞪口呆,而最震驚的莫過於貝當元帥。9萬個美國士兵擅自入侵,使他深為惱火。加上羅斯福對法屬非洲人民發表短波廣播,說“我的朋友們……我們來到這裏,是幫助你們擊退侵略者……永恆的法蘭西萬歲”!也使他非常難堪。他於是給總統去信說:“今晚獲悉你軍進犯,我深感震恐與不安。你採取的行動,竟如此殘酷無情。”

自然,這位美國總司令的心情恰和貝當截然不同。他正在華盛頓以北60英里卡托克廷山的一個隱蔽的別墅香格里拉和霍普金斯等幾個朋友度周末。進攻開始時,當地時間還是星期六晚。總統的電話鈴響了。格雷斯?塔利去接電話,這是史汀生打來的。羅斯福拿起聽筒時,手有點發抖。他聽了一下便說:“感謝上帝!感謝上帝!我祝賀您。傷亡較輕——比你估計的數字低得多。感謝上帝!”他將聽筒放好,轉過來對他的朋友們說:“我們已在北非登陸,開始反擊了。”

艾森豪威爾在直布羅陀指揮這次登陸,他的指揮所是在潮濕的地道深處。11月23日,他將他的總部轉移到阿爾及爾這個白色山城。即使只是為了鼓舞士氣,他也有必要上陸。美國人開始領教到德軍不是徒有虛名的。“火炬”計劃雖然使他們措手不及,但他們採取了迅速有效的行動。沒有戰鬥經驗的美軍還沒有前進一步,軸心國家的軍隊就已經佔領了突尼斯,從西西里運來部隊和裝備加固。美軍在冬雨的泥濘中舉步維艱地行進,斯圖加俯衝轟炸機和克虜伯88型大炮,對着他們,對着他們的坦克和掩護他們的空軍猛轟。這樣在1943年2月,反攻的德軍把美軍趕回過了卡塞林隘口。

從當時看,隘口一戰似乎是盟軍遭了殃。但結果相反,遭殃的反而是軸心國。巴頓將軍接任了那裏的軍長,收復了那個隘口,同從阿拉曼一直把隆美爾的非洲軍團趕到這裏的蒙哥馬利遙相呼應。在非洲的德軍是必敗無疑了。隆美爾飛去向墨索里尼和希特拉報告,認為應該把他的部隊撤出。因為要免於消滅,這個軍團每月就至少要有14萬噸的物資供應,但是盟國海軍已控制了地中海,德軍原來的供應早已微如涓滴,這時又從2.9萬噸降為2.3萬噸,再降為2000噸。墨索里尼和希特拉說隆美爾是個悲觀派。他們得意揚揚地說,你看看卡塞林隘口之戰罷,雅利安部隊碰上那些混血雜種的美軍,結果就是那樣。他們繼續運兵到灘頭陣地,使隆美爾大吃一驚。這樣,到了5月初,盟軍啪地一聲關上了陷阱,一網打盡了接近25萬德國戰俘。如果包括戰場上的傷亡數字,軸心國軍隊在法屬非洲總共損失了349206人。美軍在這第一場戰役中傷亡不過1.85萬人而已。

巴頓沒有在那裏待到戰役結束,艾森豪威爾已將他派去制定進攻西西里島的計劃。在艾森豪威爾的領導下,蒙哥馬利與巴頓又一次要在這裏配合作戰。這場戰役代號是“哈斯基”,有法軍一個軍參加。夏爾?戴高樂儘管受到英美冷遇,一直在後方進行工作,他運用政治策略,靠着純粹意志力量,控制着解放了的法國人,鼓舞他們參軍。後來馬克?克拉克將軍談到戴高樂的部隊時就說:“從來沒有一個戰鬥組織有它那樣英勇的。”到了這時,不管什麼盟軍,都有點使敵人望而生畏。歐洲在心理上已經起了變化。德軍在斯大林格勒大戰喪師33萬,現在既已被逐出非洲,德軍看來並不是所向無敵的。到1943年夏,能使敵方喪膽的正是盟軍了,特別是軸心國里那些半心半意的夥伴如意大利人和西西里人,就更害怕。

西西里戰役是一場政治戰,其目的是要迫使意大利退出戰爭。從這個意義說,這場戰役是成功的。它在軍事上也是一個勝利。盟軍佔領了一個由25.2萬人的軍隊把守的貧瘠多山的島嶼,只用了一個月零幾天時間。在羅馬,維克托?伊曼紐爾國王直截了當地對瞠目無言的墨索里尼說,他已不是政府首腦了。“士兵們已無心再戰。此時此刻,你大概是意大利最遭人恨的人。”他被逮捕了。在皮亞特羅?巴多利奧元帥領導下的政府開始和艾森豪威爾的代表秘密談判。結果是,巴多利奧同意在9月8日廣播宣佈意大利投降,而盟軍當晚就在意大利脛部的薩萊諾登陸。作戰計劃代號是“雪崩”,目的是生俘措手不及的德軍,在整個意大利半島肅清軸心國部隊。

這樣一個計劃,他們怎麼會認為可以實現呢?這是無法解釋的。要把這樣大的機密進行保密,是不可能的。保不住口風的意大利人把全部情況都向德國秘密警察和納粹情報機關和盤托出。巴多利奧按照原來答應的,在9月8日無條件投降。但這時德軍的精銳師團早已源源不絕湧進意大利,把他們以前的盟友解除武裝。馬克?克拉克的第五集團軍,被釘死在薩萊諾動彈不得。美軍原已知道意大利會投降,滿以為這次作戰將是輕而易舉,因此又生氣又混亂。敵人的坦克和大炮把他們圈縮在縱深不足五英里的灘頭陣地上。每天晚上,一個能操英語的德國人,用廣播器向陷入重圍的部隊大喊大叫。他看來是荷里活西部片的愛好者,他用那種口吻叫道:“好吧,老兄。過來投降罷。你們都在我們火力控制之下了。”這種情況持續了四個月。在柏林,為戈培爾進行宣傳廣播的一個英奸“哈哈勛爵”預言“又將出現一個敦刻爾克”。

這場意大利戰役的悲劇——毫無戰果的戰鬥,毫無必要的受罪,沒完沒了的包圍戰,就是這樣開始的。但在意大利東岸,蒙哥馬利的第八集團軍卻進展神速,同佔領了塔蘭托海軍基地的英軍空運第一師會師以後,直奔亞得里亞海的巴里港。英軍兼程前進,想減輕美軍所受的壓力。美國空軍則對俯瞰薩萊諾的群山進行轟炸。這個灘頭陣地擠滿了美國炮兵,一直到9月5日,德軍終於開始向那不勒斯慢慢後撤。

這場意大利戰役到底毛病出在什麼地方?如果將軍們弄不清楚,連長們倒是清楚的。地形與第五集團軍為敵。他們花了三個星期,傷亡近一萬兩千人,最後才抵達那不勒斯。阿平寧山脈彷彿脊梁骨一般直穿意大利全境。既然意大利河流都發源於這山脈,步兵們就得逾越一個又一個的河谷。而每過一谷,又總是山嶺聳立,德軍就在上面踞濠固守。最著名的是卡西諾山。有一千四百年歷史的卡西諾寺院就在這裏,這也是凱塞林將軍的古斯塔夫防線的西部據點。敵人在環繞寺院的高地上依山掘壕,使用迫擊炮與呼嘯彈(這是美國大兵給它起的名字),迫使美國步兵付出大量傷亡。美國坦克又不斷被克虜伯88型大炮所摧毀。盟軍認為德軍將卡西諾寺院用來做觀察哨,就用飛機把它夷為瓦礫。但沒有解決什麼問題。敵人火力還是和過去一樣的準確無情。

使那些步兵更加遭殃的是,艾森豪威爾回英國去,籌劃準備橫渡英倫海峽向法國的進攻。他把最優秀的將領巴頓、蒙哥馬利和奧馬爾?布雷德利都帶走了。意大利的寒風暴雪,猛襲着那些形如鋸齒的山嶺。白天泥深齊腰,晚上則凍成堅塊。漫畫家比爾?莫爾丁認為,那裏的泥土簡直有如鬼神在作祟一樣:“在和平時期,我認為歐洲絕不會這樣泥濘。同樣,我認為全世界的泥都不會像歐洲的那樣深,那樣黏,那樣濕。它甚至連顏色也不正,不像普通泥土那樣。”這場消耗戰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地繼續下去。屍體用血污的睡袋或軍用雨披包起來堆着,用通訊部隊的電線像一捆捆柴也似地綁紮着。餓狗會把死人的喉嚨咬斷。凍瘡和戰壕足病到處流行。哨兵們在崗哨上冷得渾身發抖。在人們記憶里意大利冬天從未有過這樣嚴寒難熬的。

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以後,陸軍部通知各報社和雜誌說:不要再將步兵叫做“G?I”了。理由是:“G?I”一詞原意是一切統由政府發給,因此對美國士兵來說,那是“有失人格,有辱身份,有損尊嚴”的。在勝利的氣氛中,編輯們與發行人立即同意。這個名稱當時似乎荒謬可笑,但從長遠來說,倒也有好處:因為正如1918年的步兵稱為“炸麵糰”,越南戰爭中的步兵稱為“老咕噥”,而“G?I”一詞,則是專指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士兵。他就是這個搖擺音樂一代的青年的象徵,或者說這一代青年逐漸消失的象徵。這些青少年原來是眉清目秀,穿着不稱身的卡其軍服離了家,回來時年已23歲,都已經變得不愛說話,眼神呆鈍,逆來順受了。在第三號大街的高架電車或者什麼別的東西在上空經過,聽到呼呼、嗚噓、颼颼一類嘯叫聲,或者聽到類似帆布撕裂聲,就會不知其然的緊張起來。

令人悲哀的是,現在很少有人記得美國大兵當年是什麼樣子了。電視台情景喜劇中常常出現演員表現的那時部隊服役的情況,使兒童們看了以後認為戰爭是驚險緊張,好玩得很的事。歐洲戰場的每個士兵都這樣想,將來他們老大育子以後,孩子總有一天會問他:“爸爸,大戰時你在幹什麼?”他從來不會想到,這個問題並不一定要他回答的。孩子們接着就會發表意見說,毫無疑問,如果當年是霍根的英雄,或者麥克黑爾這兩個是美國電視台連播喜劇的主角。——譯者的海軍戰士,那就棒極了。或者說得使人最不好受的,“跟着巴頓打仗該是多麼好玩呀!”當然也還有其他大兵形象,但同樣也不符實際。那些什麼美國革命女兒會,對外戰爭退伍軍人會,美國退伍軍人團的勇士們,都把美國兵說成是臉上颳得光光,頭髮修剪整齊的忘我英雄。而70年代的大學生們,則滿腹狐疑,難道真的有過這樣一個年代,人們可以以身穿軍服自豪,扛着步槍,開槍殺人還自認有理?

這樣的年代確是有的,這些人就是這個年代的人。在歐洲戰場的步兵到了1943年的冬天就已成為久經考驗的戰士,連亞力山大大帝和拿破崙也會認為是熟練的步兵。這些步兵不像他們那樣耀武揚威(或者說,沒有像人們說他們的那樣耀武揚威。打過仗的人對這些名將的傳說,都不大相信),如果他們有軍銜的話,在前線上也不會戴上肩章,因為前線的德國兵(大家稱為克勞特)是專以狙擊軍官為樂的。作戰期間美國兵不刮鬍子,不理髮,這並不是因為他們想當花童Flowerchildren,嬉皮士的別稱。——譯者,而是因為他們沒有剃刀、刮臉膏、鏡子、熱水,也沒有時間。

在意大利經歷了兩個星期的傾盆暴雨,卧伏在滿是泥漿的散兵坑內,躲避着敵人的炸彈、坦克、手榴彈、槍彈、火焰噴射器、餌雷、烈性炸藥和磷光彈等等,人人看上去就活像一個流浪漢。他的行為舉止就常常不怎麼文明了。他會在同伴們眾目睽睽之下拉屎,也有很多人對他這樣做很感興趣,在那裏品評一番。他講話下流,對未上過前線的人特別無禮(說他們是“後方梯隊的雜種”)。這些兵的衣服又濕又霉,一撕即破,有時則臭氣逼人。但最重要的是,他精神厭倦。有些人要很多年才從厭倦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有些則始終恢復不了。

一切過去以後,將軍們相互授了勛、道了喜——這麼說聽起來有點挖苦,但大兵們是會這樣說的,你要是不知道他們這種看穿一切的態度達到什麼程度,你是無法理解他們的。這時,有一個軍需總隊的文職僱員進行了一次歷史性的調查研究,發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一個普通美國士兵每天要背84.3磅。這使他成了戰爭史上負重最多的步兵。這個數字會使有些人嚇了一跳,包括將軍們在內。將軍們不知道,這是不可原諒的。但當過大兵的,對此卻一點不會感到驚奇,他知道他自己等於當了馱獸。進入前線時,他穿上或者帶上他的軍服、盂型鋼盔和盔墊、M-1步槍、匕首、水壺、掘壕工具(鏟鎬兩用的工具)、刺刀、急救包、子彈腰帶,其中每個袋都裝着步槍彈盤,兩條載着備用彈藥的跨肩直帶,系在腰帶上的手榴彈,背包帶上掛着背包,背包裏面有雨披、百靈風雨引火條、飯盒、香煙、風雨打火機、用箋、家信、各種軍用乾糧——C類、K類或獲得陸海軍生產優秀獎旗的海因茨公司出品的罐頭火腿旦。此外,他還要分擔他那個戰鬥單位的大型武器裝備,例如勃朗寧自動機槍,或機槍腳架,勃朗寧輕機槍或重機槍或其三腳架,或者是60或80毫米迫擊炮或其炮座。

這些是非帶不可的。本來,他還該帶防毒面具,但他在離開北非前,就已經把它扔掉。他背上的重量不能再多了。陸軍部只想他能更多背一些。這並不是因為有虐待狂,而是認為他需要的東西還不止這些。晚上他該有條毯子,還該有半個頂篷,這樣他和另一個士兵的湊在一起,晚上就不怕雨淋了。事實上他最需要的倒是多幾雙襪子。沒有襪子替換,污泥沾腳,久而久之,就會變為戰壕足病。腳痛難忍,無法走路,只得爬到營部救急站,醫生將鞋子割開,雙腳已經腫到橄欖球那麼大了。有時就只得截肢。凍傷的有時也有這種情況。戰爭後期,對一些特別照顧的師團發給了“長統皮靴”,可以保持乾燥。但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代替襪子保暖。

這些滿身泥塊,樣子古怪的戰士最擔心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德國大炮。有一次,美國兵周刊《揚基》引用一個下士的話說:“這些大炮不饒人啊!有人說:聽見炮彈呼嘯你不必再彎下身來,因為已經太晚了。但不管怎樣說,我們還是彎下身子。迫擊炮彈中標幾乎是無聲的,但無聲也嚇人。因為我們得知道炮彈究竟落在那裏。”在納粹的大炮中,最可怕的是克虜伯88型。有時,這種大炮幾乎好像是會拐彎似的。當時,美國大兵認為沒有東西比這種“寄來郵件”(德軍炮彈)再厲害的了。但是對面山頭那些戴着鐵十字獎章的傢伙,不一定會這樣看。到了1944年,美國的“寄出郵件”,就有雷達導向火箭,無線電引信炮彈和一種噴火筒噴出來的燃燒劑。這種燃燒劑是由哈佛大學化學家們和美孚石油公司技師們共同研製出來的。它把皂粉和汽油泡製在一起,稱為凝固汽油。

羅斯福有一次表示很可惜,沒有人為這次大戰起個恰如其分的名字,這流露了他的真實思想。他本人是想名之為“暴君之戰”。他又認為這次大戰沒有像第一次世界大戰時《蒂佩拉利》和《在那邊》這樣動人心弦的歌曲,也是非常可惜。這可把底牌露出來了,原來三軍統帥們和五星將軍們所想的,就是這種思想。要是美軍大兵聽見的話,可能會起鬨反對。在他們看來,給世界大戰編個號就夠了。如果說,既然把他們稱為GIs有失他們人格,以數字為戰爭編號會使他們的榮譽有所減色,但是他們還是接受了。這樣很公道嘛!沃爾特?約翰遜曾指出:儘管艾森豪威爾所寫的書名為《遠征歐陸》,歐洲戰場的戰爭卻沒有遠征精神。第一次世界大戰所引起的幻滅使後來任何口號、遊行都失去了號召力。“經濟蕭條,創痕猶在,那些在困難期間感到前途茫茫的人,在憂慮之餘,又來了這一場戰爭,更加覺得前途渺渺。青年人追求榮譽的心理已為擊敗敵人的決心所代替。這個事業的正義性無可懷疑,但是,全國人民是繃著臉孔去進行戰鬥的。”

描寫歐洲戰場美國大兵的兩個最有名的漫畫人物卻並無滑稽之處,這點倒是很有意思的。戰爭有時可能荒唐得難以置信,如果說歐洲戰場是荒唐可笑的話,威利和喬這兩個人物是用一笑置之的態度來看待的。但在多數場合下,他們是情緒憂鬱的。畫家當時寫文章解釋說:“我們不需要有人來進行思想灌輸,或告訴我們,現在是在打仗。我們知道現在是在打仗,因為我們是親眼看到的。我們一點都不喜歡戰爭。但並沒有多少士兵開小差,因此,天花亂墜的宣傳就未免多餘。”

儘管這樣,說來奇怪,從自願去打仗這點說,歷史上沒有那一輩的青年,思想上比他們更有準備。之所以自願,只是因為他們知道這件工作非干不可。他們就是這樣看待戰爭的:這是一件工作,一件骯髒、令人作嘔的工作。但如果你正是少壯之年,臉色紅潤,營養良好而又神經反應正常的男兒,除了去打仗而外,你又能怎樣呢?肯定地說,拒絕去打仗的人是有的。羅伯特?洛厄爾就是一個出於良心驅使拒絕服役的人。他在想像中可以看到空襲時受害者喪肢斷腿的情景,他不願意參與其間。但像他這樣看的人不多。即使有,其中大部分人也不願意將世界奉送給希特拉。

當時協和神學院院長亨利?科芬博士(後來他的侄兒也當了耶魯大學牧師)說:“神學院不會成為逃避應徵者的避難所。”這個說法,在這盛行搖擺音樂的青年一代中,大多數人是同意的,連那些厭惡暴力行為的人在內,也會同意。要是在越南戰爭時期,他肯定會採取不同的立場。因為這兩種戰爭性質截然不同。在越南的傷亡士兵中,屬於貧苦家庭出身的,其比例之大,真是使人吃驚。1972年以前,在校大學生是免役的。到了畢業時,他們又都學會鑽徵兵法令的種種空子。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凡是身體健康的都去了。亨利?洛奇中校在非洲沙漠中指揮坦克,威廉?諾蘭是在法國的一個少校,漢克?格林伯格這個著名的底特律的職業拳擊家是個陸軍少尉,吉米?史蒂華和克拉克?加布爾都是空軍軍官,沃爾特?溫切爾和約翰?福特是海軍軍官,約翰?休斯敦成了少校,達里爾?扎納克和弗蘭克?卡普拉是中校,傑基?柯根是個滑翔機駕駛員。保羅?道格拉斯年已四十,還是參了軍,在海軍陸戰隊服役,當個二等兵。其他自願參軍的有喬?狄馬喬、雷德?斯克爾頓、羅伯特?蒙哥馬利、道格拉斯?小范朋克、亨利?方達、路易斯?海華德、泰隆?鮑華和大衛?尼文。亨利?洛奇,威廉?諾蘭後來都是共和党參議員,吉米?史蒂華和克拉克?加布爾,都是著名電影演員,沃爾特?溫切爾是著名廣播員,約翰?福特是著名電影導演,約翰?休斯敦是著名電影導演,達里爾?扎納克是電影製片商,弗蘭克?卡普拉是著名電影導演。傑克?柯根原是電影童星。保羅?道格勒斯是參議員。喬?狄馬喬是著名棒球運動員,雷德?斯克爾頓,羅伯特?蒙哥馬利,道格拉斯?小范朋克,亨利?方達,路易斯?海華德,泰隆?鮑華和大衛?尼文都是著名電影演員。——譯者

1942年1月,喬?路易斯喬?路易斯,黑人,當年全美拳擊冠軍。——譯者在拳賽中用了2分55秒6,將巴迪?貝爾擊倒。他將其全部收入交給海軍撫恤協會的紐約分會後,自己加入陸軍服役——儘管有這樣使人吃驚的事: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紅十字會將血分成“白人血”和“黑人血”,用不同容器分裝。假如當時在戰鬥中也分膚色,富裕和特權階層留在安全地區的話,喬?路易斯也許會猶豫不定了。但他們沒有留在安全地區。在卡薩布蘭卡附近的海戰中,因勇敢而獲得嘉獎的就有總統的兒子富蘭克林?小羅斯福上尉,當時他是一艘驅逐艦的炮兵軍官。格倫?米勒少校隨機殉國。陣亡人員中還包括辛克萊?劉易斯之子韋爾斯?劉易斯少尉、紐約的赫伯特?萊曼之子彼得?萊曼少尉辛克萊?劉易斯是著名作家,赫伯特?萊曼是參議員。—譯者;馬薩諸塞州參議員之子彼得?索爾頓斯托爾海軍陸戰隊中士、一個外交大使的兒子約瑟夫?小甘迺迪和哈里?霍普金斯的小兒子——十八歲的斯蒂芬?霍普金斯。

前線的小夥子們是在《星條旗報》《揚基》或《時代》周刊和《紐約人》的簡報版(小型無廣告)看到這些消息的。他們以美國的民主軍隊自豪,正如他們以美國的工程兵和海軍工程隊自豪一樣,前者能夠在一夜之間搭成活動便橋,後者曾在英國工程兵聲稱無法辦到之後,將阿森松島的群山推平,建了一英里長的長形機場。儘管這樣,他們很少吹噓本國,甚至在自己人中間也沒有這樣。他們採取了一種堅強的、滿不在乎的姿態,把該熬的都熬過去了。他們對前方老是享受不到後方梯隊那些享受——電影、鮑勃?霍普鮑勃?霍普,電影喜劇演員。——譯者的節目、紅十字會女郎——有牢騷。但是,如果牢騷發展成為叫苦,他們就會教訓叫苦的人。他們就會奚落他說:“找隨軍牧師去吧”,或者說“討厭鬼”,或者說“去你的,你以為軍隊像家裏一樣嗎?”

凡是可以供大家一起發牢騷的話題都是極受歡迎的,都覺得津津有味。當然,K-9軍團就是很好的目標。婦女隊隊員也是如此。他們告訴我,我告訴你,說這些人都和軍官睡覺的。“喂,你知道哈爾西那件事嗎?他給一個‘浪頭’“浪頭”WAVE是縮略詞,指美國海軍婦女志願緊急服務隊隊員。——譯者衝到橋底下了。”(女海軍陸戰隊隊員沒有縮略詞,海軍陸戰隊管叫她們為BAMs——意即大屁股的海軍陸戰隊;女的也不甘示弱,予以還擊,叫他們為HAMs,意即屁股毛茸茸的海軍陸戰隊。)但最能引起大家發牢騷或哄堂大笑的,還是國內的廣告。他們對報紙的簡報版有意見,理由之一就是這些簡報沒廣告,而他們就是想看廣告,還特地寫信回家要這些東西。麥迪遜大道麥迪遜大道在紐約,是美國廣告業中心。——譯者下一步究竟打算幹什麼,他們總是迫不及待,先睹為快。

但是,如果麥迪遜大道的說法真的可信的話,那他們的所乾的事就是為了戰爭得勝。一則典型的廣告寫着這樣的標題:給母親們的最好禮物!頭兩段的廣告說明,這禮物是磺胺劑。但看到第三段你就知道,作廣告的是個冷氣設備公司。原來磺胺劑之所以能合成,是因為冷氣設備使科學家們能舒舒服服地工作。這是絕妙的一着。另外一家搶生意的公司也不示弱,聲稱有一次用魚雷擊沉日本貨船,他們也做出一份貢獻。因為那艘美國潛水艇的潛望鏡是在裝上冷氣的車間中磨光的,所以“正是這些冷氣設備,使這一擊才有可能”。

另一則廣告又說:“化肥可以使戰爭得勝。”小夥子們都認為,真的那樣的話,麥迪遜大道真是幹得不錯。一個軸承製造商叫大後方的人們不用擔心,美國兵能從“公路上安全駛回家”,因為他用的還是軍用軸承。食糖用去殺納粹了。家用藥箱沒有蓖麻籽是因為送到安齊奧去了。幸運牌香煙的煙葉,也用到戰爭上去了。老人牌刀片的鋼用去造刺刀了。鬧鐘要保證將軍們按時行動。有些廣告則說:“要使空戰獲勝,棉布可以助一臂之力”,“不管那次進攻,電線都是骨幹力量”,“在清掃頹垣斷壁、建設更美好的未來世界中,重型設備正在發揮作用”。在一幅廣告畫裏,一個士兵卧在吊床上。那個金屬機件的製造商說:“他這一搖床絕不會掉下來,因為那個夾鉗,比之規定強度還要強30%。”總之,廣告文字越是有趣,士兵們越是愛讀。但是,有些廣告調子,則可以說是缺德的。例如紐約一個墳場有意選擇國外發生一場激戰之後播送它的廣告節目。在大兵們發現這情況以後,這個廣告很快也就收檔了。另外一個說來難以置信的廣告是,建議爸爸媽媽們買眼鏡要買一副好牌子的,這樣才能認出他們從前線回來的兒子。結果,一大堆憤怒抗議的“勝利”郵簡,有如雪片飛來,送到這個廣告商的桌上。又有一家飛機公司的廣告提出問題說:“誰怕福克伍爾夫大飛機?”陸軍航空隊某個基地的飛行員給這公司寫信說:“我們就怕。”那裏每個飛行員都在下面簽名,連指揮官也不例外。

戰爭期間最著名的廣告,是“四號上鋪的小夥子”。它描述一個士兵,躺在卧車的一個卧鋪上,回想當年“碎牛肉排和爆玉米花的味道……駕駛一部敞篷賽車的勁兒……還有一條小狗,叫做什麼呸呸,或者小斑,或者討厭鬼比爾”。它接著說:“他喉嚨哽咽,說不定淚水盈眶。不過這沒關係,小夥子。沒人看見你……現在太黑了……”當然,大兵們認為這也是一大堆廢話。但至少這廣告是做好事(要大家為外出的軍人讓座),這好比呼籲大家買戰時公債,不要上黑市買東西,搜集廢鐵,或者如果知道部隊調動的消息“要守口如瓶”。大兵們對這些宣傳都會默然置之,不會有什麼反應。但真正使他們感到好笑的還是有些人明目張胆地利用戰爭謀求私利。例如有的廣告說,如果每人每天多嚼幾塊威力格利口香糖,戰時生產就會增加。或者蒙星威亞服裝店的婦女緊身內衣廣告,畫著一名陸軍婦女隊隊員,她說:“別說鼓鼓囊囊的才愛國!”或者在中士牌滅蚤粉的廣告畫中,一個“老中士”立正報告“發現蚤子,已予消滅”。

另一則廣告“穿着沾滿泥漿靴子的天使”,則獨具一格。在廣告畫裏,一個護士俯身在一個傷兵上。廣告商彷彿猜透了那個士兵的心思:“我記得你……你就是那個快步如飛,笑聲陣陣的姑娘……你就是我所喜歡的那種討人喜歡的姑娘……你並不是老是穿着這些沾滿泥漿的靴子的。有一次,你穿着嶄新、輕快的鞋子,在夏天的草坪上奔跑……”說著說著,那個廣告起草者就做起夢來:“是的,她長大了……看見她那沾滿泥漿的靴子,就知道了。那些手藝高明的男女工匠……當初給她制了色澤鮮艷的各種便鞋,後來又用他們的手藝為她製成堅韌結實的靴子,使這個護士可以踏進泥漿,穿過雨水……戰爭爆發了,又是這些鞋匠創製了護士的北極鞋、士兵的北極鞋、叢林靴、飛行靴、在甲板上能防滑的航海靴、北極氈里靴等等……有朝一日,又會有姑娘們在陽光燦爛的草坪上跑來跑去,心裏像夏天一樣的明朗輕快,腳上像彩虹一樣五光十色。”當然,這個廣告起草人不是要她們穿什麼“彩虹”的,所以他說:“穿着玩玩的鞋子又會上市的,記着這個商標罷!……”不知怎的,大家還是把這個商標忘掉了。

這個“穿着沾滿泥漿靴子的天使”的廣告之所以很煞風景,那就是它利用了步兵們在心靈深處對愛情生活和戰後和平的憧憬這種不輕易向外人道的感情。士兵各有不同,他們的憧憬倒是異常一致的。他們都曾在密佈特勒式地雷的田野上一跳一躍地前進,笨拙的樣子是自古以來步兵的特點。這樣,他們相互之間就越來越相似了。威利和喬可能是一對雙生子,威利的鼻子大點,喬的鼻子小點,有時連創作者本人也會把他倆弄錯了。但是由於他們處境相似,憂患與共。他們對什麼是理想的未來,已形成共同看法。這與頭條新聞、突破敵陣、鉗形攻勢等等,都不相干;那是將軍們所考慮的戰爭。另外一種戰爭,正像約翰?斯坦貝克所說的,是那些“想家的、厭倦的、滑稽可笑的、衝鋒陷陣的普通士兵的戰爭。這些人在鋼盔里洗襪子,抱怨吃得不好,向阿拉伯女郎吹口哨,或者說,見到什麼女郎都吹口哨。他們硬着頭皮把世界上這件最討厭的勾當勉強熬過去,不失幽默、尊嚴和勇氣。”這是比爾?莫爾丁所描繪的戰爭,這是厄尼?派爾美國戰時記者。——譯者所報道的戰爭,這是塞德?薩克美軍《星條旗報》的漫畫人物。——譯者所經歷的戰爭。這是那些把《揚基》周刊的蓓蒂?葛萊寶和麗塔?海華絲的封面女郎視同珍寶的人的戰爭,是郵政局長法蘭克?沃克完全無法理解的戰爭。他竟然認為《老爺》雜誌會引起大兵們的色情肉慾,因而下令禁止郵寄。

這場戰爭,使他們渴望溫柔和愛情、美人和溫暖,渴望有真人來代替封面女郎,渴望有一個真正的家,而不是以軍隊為家。當時剛從史密斯學院畢業的貝蒂?弗里登後來回憶說:“婦女也和男人一樣追求家室兒女之樂,希望夢想成為令人慰藉的現實。我們都是脆弱的、想家的、寂寞的、心驚肉跳的。”范妮?赫斯特寫道:美國女子“正在倒退……向著‘家庭’倒退”。在歐洲,美國大兵們鬱鬱不樂地哼着從德軍防線後面播出的“李莉?瑪蓮娜”的旋律,那是一首最動人的戰時歌曲,對哪一國的兵都具有感染力:

在兵營前,在大門邊,

點着一支燈,她站在燈前。

在那兒,我們再次相見,

我們要在燈下站着,

李莉?瑪蓮娜呀,一如往昔,

李莉?瑪蓮娜呀,一如往昔。

而在國內,姑娘們都在翹首瞻望戰後的世界,她們聽到的歌是:

我一人走路真孤獨

因為,說句實話,我感到寂寞。

寂寞,對我說來沒什麼,

要是我心裏知道,你

也是感到寂寞。

或者是:

蘋果開花時,

我倆相見相親,

相見相親,

你的姓換上了我的姓!

五月天,

天氣晴;

太陽亮晶晶,

今天好太陽,曬得新娘子好高興!

可能因為前線與後方之間通信頻繁,不管是在歐洲戰場或者是太平洋戰場的青年男女不但切望同樣的未來,連未來生活的細節也往往想法一致。房子要有白色的圍籬,離學校不太遠,可以走路上學。女的要有一箱子銀餐具,而當過大兵的則要有個自己的小室。他們會一起收拾花園。他大概每天要乘車去上班,因為他們住在寧靜的郊區里。當然,他們會有孩子的,這些孩子幼時惹人喜愛,上學后聰明伶俐,到了十多歲便出人頭地。中學畢業后,他們就會在全國最好的大學讀書,這時,他們的父母是會非常非常引為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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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與夢想: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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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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