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姑娘

冬姑娘

《冬姑娘》

不久,

冬姑娘就衝著遙遠的北方的森林,

吹了一聲尖厲的口哨。

冬姑娘,是坐在白菜山上來的。白菜堆在運貨馬車上,從北方的村子“咣當咣當”地來了。農夫坐在馬車上,用毛巾包住臉,趕着馬。

“嗨——嗨——白菜送來嘍!”

農夫一個人自言自語。離城裏市場近了才該說的話,一高興,這會兒就從嘴裏溜了出來。不過,城裏還遠着哪,還要在枯萎的原野上跑好幾個小時。

“啊——”

農夫打了一個大哈欠,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來了。

就是這個時候,冬姑娘輕輕地坐到了馬車上。

從前,冬姑娘也穿着長長的棉坎肩。可現在,全都換上了洋裝,圍着紅色的圍巾,穿着長筒皮靴。還有,就是今年還戴上了耳環,仔仔細細地化了妝。

冬姑娘坐上來的那一剎那,原野一下寒冷起來。馬猛地一哆嗦。

(哼!這女娃子年年來坐呢!)

馬生氣了。堆得像山一樣的白菜就夠嗆了,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跳上了別人的馬車,這不是瞧不起人嗎?今年一定要把這個小女娃子甩下去!

於是,馬就放開速度狂奔起來。馬車“哐當哐當”地一陣劇烈搖晃,一棵白菜滾落了下去。農夫睜開了眼睛,慌忙去拉韁繩。

“駕駕!不能安靜一點嗎?”

可是,只發生了這麼一點事。冬姑娘仍然若無其事地坐在上面。

“哼!”

又咂了一次嘴,沒辦法,馬只好又一步一步走了起來。農夫又開始打起瞌睡來了。

紅紅的太陽,在亂蓬蓬的樹林那邊放射出微弱的光。走了一會兒,馬站住了,往回看去。馬想看看冬姑娘是個什麼樣子。

冬姑娘坐在白菜山上,盤起了兩條穿着長筒皮靴的腿。長長的圍巾被風一吹,像市場的旗幟一樣飄飄揚揚。

“還打扮得花枝招展呢!”

馬嘲笑道。

“那麼漂亮的圍巾,是誰給你織的呢?”

冬姑娘開心地回答道:

“是俺娘織的!俺娘這會兒正在織一條大大的、大大的披肩哪!”

“哼!那麼,這雙長筒皮靴是誰給你縫的呢?”

“這是俺爹縫的!俺爹這會兒正在縫皮襖呢!”

“嗨!”馬縮了一下肩膀,“那麼說,下個月,你老娘就要披着那條披肩來坐馬車了?”

“嗯嗯,”姑娘點點頭,“然後再過一個月,俺爹就要穿着皮襖來麻煩你了。”

聽了這話,馬的心情糟糕透了。

“俺把話說在前頭,馬車可不能白坐。”

“你怎麼這麼說……”冬姑娘吃了一驚,眨巴着眼睛,“俺們從很久很久以前,不就是坐你拉的馬車來的嗎?再說,俺一個人只不過才花瓣那麼重。”

“可是啊……”馬諄諄教誨似的說,“如今這個世界上,不要錢的事可一件也沒有了。再怎麼小的東西,也要花錢買;再怎麼無聊的活兒,也要付謝禮。”

“是嗎?”

“是啊。所以,你要是想坐到城裏頭,就要付給俺謝禮。”

“……”

冬姑娘犯愁了,自己身上沒帶一分錢。於是,馬毫不在意地說:

“也用不着什麼特別的東西。比方說,像那條圍巾就行。”

“圍巾?”姑娘尖叫起來。

“這可不能給你!這是俺娘一針一線給俺織的。”

聽了這話,馬刁難地說:

“是嗎?那麼俺也就只能對不起你了。從這裏起,俺一步也不往前走了。”

沒法子,冬姑娘只好摘下圍巾,給馬圍上了。紅色的圍巾一圈一圈地纏到了馬的脖子上。

“噢,可真暖和啊!”

馬滿足地點點頭,馬上就“咣當”一聲拉起車來了。

馬撥開濃密的枯草,往前走去。

“啊啊啊啊,這片原野上連條路也沒有。”

馬嘆了口氣,發起牢騷來了。就在這時,馬的腦袋裏突然冒出來一個好主意。馬看着前方,說:

“喂,冬姑娘呀,你那漂亮的長筒皮靴,能不能借俺一下?”

白菜山上的冬姑娘回答說:

“這可不能脫給你。爹花了十天才縫出來的!”

於是,馬就故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然後前腿晃了幾晃,一下子停住了:

“腳太痛了,一步也走不了啦。這片原野上凈是碎石子。要是穿上了那雙長筒皮靴,也許會好受一點。”

於是,冬姑娘勉強把長筒皮靴脫了下來。馬把它們穿上了。

“嗯,真舒服。”

嘎巴嘎巴,長筒皮靴發出了脆脆的聲音。

農夫還在睡着。馬車上是白菜的山。冬姑娘無精打采地坐在上頭,肩膀那裏,一片片灰雲飛來飛去。

走了有多遠呢?

馬突然聽到了一個好聽的聲音。

“咦呀?”

馬悄悄回過頭去。摘下了圍巾的冬姑娘的胸前,晃動着一條長長的項鏈。那玻璃球撞到一起,發出了木琴一般的聲音。馬一下子想要那項鏈了。

“喂,冬姑娘呀!”

馬停住了腳。

“俺胸前好冷清啊,你那玻璃球能讓俺戴一戴嗎?”

“……”

冬姑娘一臉恨恨的表情。可馬還緊追不捨地說:

“沒有它,俺連一步也走不動了喲。”

於是,冬姑娘傷心地把項鏈摘了下來。

馬戴上了項鏈,看上去簡直就像是雜技團的馬了。穿着長筒皮靴的前腿往前邁一步,項鏈就丁零丁零地響一下,紅色的圍巾就隨風飄了起來。馬這個高興啊。

“還是頭一次這麼快樂!”

可這是一匹貪得無厭的馬。還有什麼可以要的東西呢?馬又回過頭去。

那雙眼睛停在了冬姑娘那美麗的臉上。然後,停在了冬姑娘那長長的睫毛上。這個姑娘粘的是假睫毛。馬眨了眨眼睛。

(俺的睫毛就夠長的了,可這女娃子的睫毛更長!)

而且,還是捲曲的,閃閃發光。

(好,最後再打扮一下,把它們也要過來吧!)

馬自己點了好幾次頭,輕輕地招呼道:

“喂,冬姑娘!”

冬姑娘朝這邊轉過臉。

“我想要你的睫毛。”

冬姑娘吃了一驚。今天仔仔細細地化過妝了啊!新的睫毛,花了好長時間才粘上去的。如果把它們也摘掉,那太不可想像了!於是,姑娘就努力裝出一副糊塗的樣子,眼睛骨碌一轉:

“哎呀,睫毛是粘在眼睛上的呀,怎麼能取下來呢?”

但馬不肯服輸:

“連謊話你都不會說。俺知道,你戴的是假睫毛。俺見得多了,城裏的姑娘粘的都是假睫毛。”

“……”

“好了好了,快把睫毛摘下來,讓俺戴上吧!要是不讓俺戴的話,俺連一步也不想動了。”

冬姑娘哭喪着臉,把自己的睫毛給了馬。

馬車又慢吞吞地前進了。不久,馬就聽到身後傳來了輕輕的哭泣聲。

(嘿,我還不知道她哭了哪!)

馬這樣想。不久,冬姑娘就衝著遙遠的北方的森林,吹了一聲尖厲的口哨。馬一點都不知道。

一開始,馬的假睫毛還不錯。眼睛上面,像多出來一個莊重的天鵝絨帽檐似的。

“睫毛一漂亮,氣質就出來了。有血統證明的名馬,就是這種感覺吧?”

這匹馬,老早以前就嚮往這種東西了。它有一種感覺,自己已經成了一匹英雄馬。

四下里還是一片茫茫荒原,但是,如果把它想像成凱旋勇士的回歸之路的話,也就不覺得苦了。如果把拉着的馬車,想像成一車戰利品的話,也就不覺得重了。一進到城裏,等待着它的將是喇叭、掌聲和五彩的紙屑。

“快!快!”馬自己激勵自己道。

就這樣,又走了有多遠呢?

突然,馬覺得一隻眼睛的睫毛上好像開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呀,五彩紙屑也撒得太早了呀!)

馬站住了。另一側的睫毛也“噗”地開出了一朵白花,然後,它一飄落下去,睫毛上又開出了一朵新的花。落下去的花,眼看着越來越多,很快,放眼望去,是的,馬的眼睛所能看得見的地方,已經是一片白花了。

那就像梅花一樣,軟軟的,發出一股好聞的味道,像幻覺一樣朦朦朧朧……

“哇!”馬讚嘆不已。

白花在地面上一點點地積了起來,不一會兒,這一帶就變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不得了!”

馬眼神獃獃地嘀咕了一句。過去它曾經喝過一點啤酒,那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不過,沒過多久,馬的長筒皮靴的一半就陷在花的裏頭了。脖子上和後背上,也全都是花。如果不是不停地搖晃身體,花就把它壓得不能動彈了。

“什麼時候誰曾經說過,花瓣沒什麼重量,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馬喘着氣朝前走着。然後不時地停下來,眨巴着眼睛。積在睫毛上的花,讓它看不見前方了。

不過,那白色的原野怎麼走、怎麼走,也沒有一個盡頭。馬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在朝前走,還是又返回來了?要不就是在原地踏步?視野里全是白花。如果說聽到的……啊啊,那條項鏈那溫柔的聲音呢?馬的周圍,是一個完全沒有了聲音的世界。可儘管如此,身後的馬車卻迅速地變得沉重起來。

馬受不了了,失去了知覺。

“呼——”

吐了一口白氣,跌跌撞撞險些要摔倒的時候,韁繩一下子被拉住了。

“駕駕!馬上就要到了!”

這是一個熟悉的嘶啞的聲音。

“已經看到市場的旗幟了,再加把勁兒!”

(市場?)

馬猛地睜大了眼睛。就在那一剎那,耳朵冷得都痛起來了,寒氣從腳底下嗖嗖地冒了上來。

“沒想到大雪會來得這樣早!”耳邊響起了農夫的聲音。

(雪?)

馬突然扭頭朝身後看去。

白菜山上,是雪山。那個姑娘怎麼也看不見了。清醒過來一看,圍巾、長筒皮靴和項鏈都消失了。馬身子都濕透了。

“嗨——嗨——白菜送來嘍!”

突然,身後響起了農夫的聲音。到城裏了。

馬又高興起來,加快了腳步,“撲閃撲閃”地眨巴着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開出了美麗的白色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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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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