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巢

愛巢

林·拉德納著

孫仲旭譯

“我告訴你我怎麼安排,巴特利特先生,”這位大人物說,“我要帶你去我家,讓你見見我的內人和孩子;留下來吃晚飯,晚上也不用走。我們家地方很大,另外還有睡衣——如果你不介意是綢子料的話。我是說這樣能給你一個機會看看我們的本色是什麼樣,我是說在這方面,比你在這兒坐上整整一星期向我提問還要了解得更多。”

“可我不想太麻煩您了,”巴特利特說。

“麻煩!”這位大人物笑了,“根本不麻煩。我有座房子,就像旅館那樣,我是說是座大房子,有很多傭人。可是不管怎麼樣,我總喜歡盡量為耍筆桿的人效勞,特別是拉爾夫·多恩手下的。我很喜歡拉爾夫,我是說他除了是位了不起的編輯,我也喜歡他這個人,我是說我跟他已經認識很多年了,什麼都願意為他效勞,我樂意,我是說你來了讓我高興。所以如果你想通知家裏——”

“我還沒成家呢。”巴特利特說。

“哦,我為你感到可惜!我肯定等你看了我的家庭,你會希望你有個自己的家。不過你能去讓我高興,我們現在就出發,好在孩子們睡覺前趕到,我是說我想確保你能看到孩子們。我有三個孩子。”

“我看過她們的照片,”巴特利特說,“您肯定很為她們感到驕傲。全是女孩,對嗎?”

“對,先生,三個女孩。我才不要男孩呢,我是說我一直想要女孩,我是說比起男孩來,女孩身上的活力多得多。還是讓我們開路吧!勞斯萊斯汽車在樓下,我們現在出發的話,就能在天黑前趕到,我是說我想讓你趁天還沒黑看看那裏。”

大人物——盧·格雷格,摩登影業公司的總裁——陪客人離開氣派非凡的辦公室,走出一道專用門,走下一道專用樓梯,到了大街上。鋥亮的汽車配有衣着光鮮的私人司機,在等着他們。

“我內人今天來市裡了,”他們坐的車平穩地向北駛去時,格雷格說,“我本來希望能讓你和我們一起坐車,可她兩點鐘左右時打電話給我,問我介不介意她開皮爾斯車回家。她東西買完了,想能早點就早點回去。家,還有孩子讓她歸心似箭。西莉婭是個很棒的居家女孩,你永遠也想不到現在的她就是七年前我娶的那個女孩。我是說,她變了,我是說跟以前不一樣了,我是說結婚和當上媽媽讓她又成長了。你見過她嗎?我是說在電影裏?”

“我想我看到過一次,”巴特利特答道,“她在《無賴》裏扮演那個妹妹嗎?”

“沒錯,跟哈羅德·霍奇森和瑪麗·布萊思配戲。”

“我想我看到過。我記得她很漂亮,也很活潑。”

“那當然!現在還是呢!我是說她現在甚至更漂亮,可是當然她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儘管樣子還像,我是說她演那部電影時只有十七歲,那可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是說她現在二十七歲,可我從來沒見過哪個女孩像她當時那樣有活力。結婚帶來的變化真是驚人,我是說誰能想到西莉婭到頭來成了個足不出戶的人,我是說她還喜歡玩得開心,但是她以家庭和孩子為先,我是說她以家庭和孩子為先。”

“我明白你的意思。”巴特利特說。

車開了一個鐘頭后,他們到了哈德遜河畔的阿茲利,到了這位大人物的家門口。

“好漂亮的地方!”巴特利特誇張地大聲說,似乎是出於熱情。此時,他們的汽車拐進一座凱旋門樣式的大門,駛向一幢白色的宅第,不知道的人會把它錯認為耶魯大學體育館。

“那可不是!”格雷格說,“我是說我在這兒可是花了不少錢,我是說這種玩意兒費錢。”

他以手示意那幢宏偉的宅第和刻意表現出來的都市風格。

“不過在家上面花多少都不算多,我是說如果它能讓你的家人對他們的家感到自豪和滿足的話,就是不錯的投資,我是說我在這兒花的每個鋼鏰都很像是保險,保證我有一位幸福的太太還有家庭。夫復何求啊!”

巴特利特接不上話,可是這個話頭後來被忘掉了,他們只顧從奢華的勞斯萊斯汽車上下來,然後進了甚至更為奢華的接待廳。

“你的東西讓福布斯拿,”克雷格說,“還有,福布斯,你去跟丹尼斯說巴特利特先生在這兒過夜。”他面對寬闊的樓梯揚起嗓子:“親愛的!”他喊道。

從樓上傳來了女低音的回答:“你好,親愛的!”

“下來吧,親愛的,我給你帶回來一位客人。”

“好,親愛的,我馬上下來。”

格雷格把巴特利特領進客廳,裏面四周加起來有五分之一英里長,讓人想到大西洋城的某次拍賣會。

“坐那兒吧。”主人指着一張裏面填氣球的安樂椅說,“讓我看看我們能不能喝一杯。我有幾瓶很有年頭的波旁威士忌,我想讓你嘗嘗。你知道我是芝加哥人,比起蘇格蘭威士忌,我一直更喜歡波旁的,我是說比起蘇格蘭威士忌,我更願意喝波旁的。福布斯,”他叫傭人,“我們想喝一杯,你去食櫥里找一滿瓶那種波旁威士忌。”

“只有半瓶,先生。”福布斯說。

“半瓶!奇怪!我是說我昨天晚上開的,才喝了一杯,我是說照理還滿着呢。”

“只有半瓶,”福布斯又說了一遍,然後去拿。

“我得查一下。”格雷格對客人說,“我是說,這在最近可不是第一次我的好東西不見了。在有這麼多傭人的情況下,難以找到個個都老實。哎,西莉婭來了!”

巴特利特起身向這位貌美驚人的黑髮女士致意,她過來得很有形體訓練味,以至於幾乎走得痛苦。她一眼也沒看巴特利特,而是小碎步一直走到丈夫跟前,半心半意跟他接了個能說明兩人親密關係的吻。

“哎,親愛的。”終於吻完后,她說。

“這是巴特利特先生,親愛的。”她丈夫說,“巴特利特先生,這是格雷格太太。”

巴特利特握了握女主人伸出的兩根手指。

“我真高興!”西莉婭說,她的聲音讓人想起克萊爾小姐模仿巴里莫爾小姐說話。

“巴特利特先生,”格雷格又說,“《男士》雜誌社的,拉爾夫·多恩的雜誌。他要寫我,我是說我們。”

“不,你是說你,”西莉婭說,“我肯定大們對大人物的妻子不感興趣。”

“我敢肯定您說錯了,格雷格太太,”巴特利特禮貌地說,“至少在這點上錯了。除了是位大人物的妻子,您也值得寫。”

“恐怕你很會奉承人吶,巴特利特先生,”她回答道,“我都已經息影這麼久了,我懷疑有誰還記得我。我不再是個藝術家了,只是個幸福的妻子和母親。”

“我還得說,親愛的,”格雷格說,“那得是個藝術家才能當上。”

“噢,別,親愛的!”西利婭說,“如果嫁的是你,就不需要!”

福布斯端着托盤前來,中斷了這番互戴高帽的談話。

“你是直接喝,還是兌成高杯酒?”格雷格問客人。“就我個人來說,喜歡把好威士忌直接喝,我是說兌水就壞了味道,我是說拿這樣的威士忌,兌水就像是暴殄天物。”

“我直接喝吧。”巴特利特說,他其實更想喝高杯酒。

倒酒時,巴特利特更仔細地觀察了女主人,想到她在打扮自己時若非缺乏技巧,遠不止像現在這樣迷人。巴特利特猜想在她開始拿她的臉頰、嘴巴、眼睛還有眼睫毛做試驗前,此等細節遠非一般美人可比。她的試驗做得差勁,儘管她想打扮得更漂亮,效果卻沒顯出來。

“聽着,親愛的,”她丈夫說,“傭人里有一位在不問自取地喝這瓶波旁酒。我是說昨天晚上還一滿瓶呢,我只喝了一小杯,現在只有半瓶。你看是誰喝了?”

“我怎麼知道,親愛的?也許是雜貨商,要麼是送冰的,要麼是別的誰。”

“可是只有你和福布斯有鑰匙,我是說食櫥是上鎖的。”

“也許你忘了鎖。”

“我從來不會。哎,算了,巴特利特,乾杯!”

“格雷格太太不是也喝點嗎?”

“只是在晚餐前喝一杯雞尾酒,”西利婭說,“盧反對我喝威士忌,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歡。”

“我不反對你喝威士忌,親愛的,我只是不贊成你喝過量,我是說我覺得喝酒能讓女人粗魯化,我是說讓女人變得粗魯。”

“嗯,確實如此,親愛的。我說了,我現在不在乎我有沒有氣質。”

“這絕對是上佳的波旁酒!”巴特利特一邊咂着嘴唇把杯子放回托盤,一邊說。

“千真萬確!”格雷格表示同意,“我是說你現在買不到這種貨色了,我是說真正的貨色,你想再喝就自個兒喝一杯吧。巴特利特先生要在我們家住一晚上,親愛的。我告訴他比起在辦公室採訪我,這樣能多得多地了解我們,我是說讓我來談談我的工作和成功之處,我的舌頭就像打了結,我是說最好到這兒看看我的本色,在我家裏,跟我的家人在一起,我是說不用我說一個字,我的家庭生活就已經說明了是什麼樣。”

“可是,親愛的,”他太太說,“萊瑟姆先生怎麼辦?”

“糟糕!我完全忘了他。我得打個電話看能不能取消。真糟糕!你看,”他跟巴特利特解釋道,“我約好今天晚上去塔里頓,去做糖生意的K.L.萊瑟姆家,談一談新的俱樂部。我們要開一間高爾夫俱爾部,能讓別的看上去像是小打小鬧,我是說一間真正的俱樂部!他們想讓我可以說做點管理工作,我今天晚上要去那裏談這件事。我去打電話,看能不能推遲。”

“噢,別因為我推遲!”巴特利特急切地說,“我可以再找時間來,要麼我們可以在市裡見面。”

“我不曉得你怎麼能夠推遲,親愛的。”西莉婭說,“他不是說金老先生要從懷特普萊恩斯趕來嗎?你去不了的話,他們可是要氣壞了。”

“恐怕他們真的會不高興,親愛的。好了,我跟你說,你可以招待巴特利特先生,我吃完飯馬上就去,然後儘早回來。回來后,我可以跟巴特利特談談,我是說我回來后我們就可以談談了。這樣好嗎?”

“我看挺好。”巴特利特說。

“我會盡我所能招待好。”西莉婭說,“可我擔心那還不太夠。不過,要是我太招人煩,還有很多書可以讀呢。”

“我不可能會煩。”巴特利特說。

“好,那就這樣定了。”放了心的主人說,“我希望你能原諒我走掉,可我沒辦法不去,我是說金老先生專門從懷特普萊恩斯趕來,我是說他是位老人。不過聽着,親愛的——孩子們呢?巴特利特先生想見見他們。”

“沒錯,真的想!”客人附和道。

“當然你會這麼說!”西莉婭說,“不過我們真的為她們感到自豪!我想凡是父母都一樣,都覺得自己的孩子在全世界獨一無二。難道不是這樣嗎,巴特利特先生?要麼,你難道自己沒孩子?”

“我得抱歉地說,我還沒成家呢。”

“噢,你這個可憐的人哪!我們同情他,不是嗎,親愛的?可是你幹嗎不成家?別告訴我你討厭女人!”

“反正現在不是了。”巴特利特殷勤地說。

“你聽到了嗎,親愛的?他這話可是很恭維你呢。”

“聽到了,親愛的,現在我肯定他很會奉承人。可我得抓緊時間讓孩子們下來,要不霍頓斯就會讓她們上提上褲子,光床睡覺了。”

“哎,”太太走出房間后說,格雷格說,“你覺得她變了嗎?”

“有一點,是往好的方向變。跟她早期表現出的前途比起來,她現在實現了更多。”

“我也這樣想,”格雷格說,“我是說我覺得她曾是個漂亮的女孩,現在她甚至是個更漂亮的女人了,我是說當了妻子和母親讓她有種——嗯,你知道——我是說一種姿態,我是說一個姿態。再喝一杯好嗎?”

他們正在喝完杯中酒時,西莉婭帶着她的小女兒中的兩個下來了。

“最小的睡覺了,我不敢讓霍頓斯再把她叫起來,不過你明天早上會看到她。這是諾瑪,這是格雷絲。孩子們,這是巴特利特先生。”

兩個女孩聽了表情平靜。

“哎,你們好呀。”

“你覺得她們怎麼樣?”她們的父親問道,“我是說你覺得她們怎麼樣?”

“很棒!”客人熱情可嘉地回答道。

“我是說她們難道不漂亮嗎?”

“我得說她們真漂亮!”

“嗨,孩子們!怎麼不謝謝巴特利特先生?”

“謝謝。”諾瑪含糊不清地說。

“你幾歲了,諾瑪?”巴特利特問。

“六歲。”諾瑪說。

“嗯,”巴特利特說,“格雷絲幾歲了?”

“四歲。”諾瑪回答道。

“嗯,”巴特利特說,“小妹妹幾歲了?”

“一歲半。”諾瑪回答道。

“好。”巴特利特說。

因為這好像是問完了,她們的媽媽就說:“來吧,孩子們,親親爹地,說晚安吧。我帶你們回霍頓斯那兒。”

“我帶她們去,”格雷格說,“我反正要上樓。你可以帶巴特利特到處看看,我是說趁天還沒那麼黑。”

“晚安,姑娘們。”巴特利特說,兩個孩子含糊不清地道了晚安。

“你們睡着前,我會去看你們的。”西莉婭告訴她們。格雷格領着兩個孩子走開后,西莉婭問巴特利特:“你真的覺得她們漂亮?”

“那當然,特別是諾瑪,她就是您的樣子嘛。”巴特利特說。

“她有點兒像我以前的樣子,”西莉婭承認道,“可我希望她別像我現在的樣子,我樣子太老了。”

“您看上去特別年輕!”巴特利特說,“誰也不會相信您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噢,巴特利特先生!不過我可別忘了‘帶你到處看看’。盧很為我們的房子自豪呢!”

“有理由自豪。”

“房子的確很棒!我稱它是我們的愛巢,一個很大的巢,你不覺得嗎?我媽媽說它大得讓人感覺不舒服,她說她沒辦法把它當成家。可我總是說不管是哪兒,你把它當成家,它就是家。兩個人相愛的話,一個女人就算住帳蓬也幸福;沒有愛的話,就算住皇宮也痛苦。你看是這樣嗎,巴特利特先生?”

“沒錯,的確是。”

“這種波旁酒真的品質特佳?我想我只喝一小口吧,既然酒這麼好,傷不了我身體。你看是這樣嗎,巴特利特先生?”

“我想不會。”

“好,那我要嘗一下,如果它傷我身體,那就該怨你。”

西莉婭把一個威士忌酒杯里倒得七成滿,然後一口喝乾。

“的確是好酒,不是嗎?”她說,“當然,我沒什麼資格品評,因為我不喜歡喝威士忌,盧不讓我喝。可是他對這種波旁酒吹得天花亂墜,我真的想嘗嘗味道怎麼樣。你不會揭發我,對嗎,巴特利特先生?”

“不會!”

“我不知道兌成高杯酒味道怎麼樣?我們只喝一杯吧,不過我差點忘了應該帶你看看這兒,盧下樓前,我們的時間不夠還喝高杯酒,還看看這兒。你特別想看看這兒嗎?”

“不是特別想。”

“嗯,那,我們喝杯高杯酒怎麼樣?這會是我們倆的秘密。”

他們不出聲地喝了酒,西莉婭按了門旁邊的一個按鈕。

“你可以把瓶子和托盤拿走了。”她告訴福布斯。“現在,”她對巴特利特說,“我們去走廊上,能看多少看多少吧,剩下的你可得猜咯。”

格雷格已經換了襯衫和衣領,又過來跟他們在一起。

“哎,”他對巴特利特說,“你什麼都看了嗎?”

“我想我看到了,格雷格先生,”客人不假思索地撒了謊,“好漂亮的地方!”

“我們喜歡這兒,我是說它適合我們,我是說我對家的想法就是這樣,西莉婭稱這裏為她的愛巢。”

“她是這麼告訴我的。”巴特利特說。

“她總是感情用事。”她丈夫說。

他手搭到她肩膀上,可她抽開身。

“我得趕緊上去穿衣服。”她說。

“穿衣服!”巴特利特驚聲說道,她穿的那件繡花綠色薄綢衣服已令他看得入迷。

“噢,我不是真的要去穿衣服,”她說,“可是我不能穿這件衣服用晚餐!”

“也許你想收拾一下,巴特利特,”格雷格說,“我是說你想去的話,福布斯會帶你去你的房間。”

“那也許再好不過了。”

西莉婭換了件帶花邊的黑色赴宴禮服。晚餐很精緻,其間她很少說話。有三四次,格雷格跟她說話時,她似乎在想別的事。“你說什麼,親愛的?”她的臉紅撲撲的,巴特利特猜想除了晚餐前喝的兩份波旁酒及雞尾酒,她另外還“偷喝”了一兩杯。

“好了,你們在家裏吧。”他們又回到客廳時,格雷格說,“我是說我動身得越早,就能回來得越早。親愛的,盡量別讓你的客人打瞌睡,也別讓他渴出毛病。再見,巴特利特。對不起,但是也沒辦法。那兒有瓶新的波旁酒,喝吧,我是說你自己倒。你得自個兒喝,真是太糟糕了。”

“的確太糟糕了,巴特利特先生。”格雷格走後,西莉婭說。

“什麼太糟糕了?”巴特利特問。

“你得自個兒喝啊。我覺得讓你這樣做的話,就是我沒當好主人。事實上,我不會讓你這樣,我跟你一塊兒喝吧,我小小地抿幾口。”

“可是才剛吃完飯呢,太快了!”

“哪兒太快了!我自己要喝一杯,你不跟我一起喝,就算你臨陣脫逃。”

她兌了兩杯高杯酒,滿滿的,遞給客人一杯。

“現在我們打開收音機,看能不能搞點氣氛出來。別動!不聽,不聽!誰關心破棒球?就這兒!這個台好點兒!我們跳舞吧。”

“對不起,克雷格太太,我不會跳。”

“哼,你可真會掃人興!讓我獨自跳舞!獨自一人,對,我獨自一人。”

這時,她不再拿腔捏調地說話,而是在那個大房間裏腳步輕盈地跳起舞來,動作優美而毫不費力,巴特利特暗自讚歎。

“一個人跳根本沒意思。”她抱怨道,“關掉那個破玩意兒,聊天吧。”

“我很喜歡看您跳舞。”巴特利特說。

“好,可我根本不是帕夫洛娃。”西莉婭說著把收音機關掉。“另外,該喝酒了。”

“我的酒勁兒還沒過去多少呢。”

“哎,你吃飯時喝了葡萄酒,所以我得趕上你。”

她給自己又倒了杯高杯酒,然後開始執行“趕上”任務。

“你的問題——哎呀,可不是要命嘛!我想不起來你的名字了。”

“巴特利特。”

“你的問題,巴克爾——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兒?你太清醒了。知道嗎?你太他媽清醒了!問題全在這兒,知道嗎?要是你沒那麼清醒,我們就會好點了,知道嗎?我不明白的是,你怎麼能這麼清醒,我可是喝得這麼高。”

“您沒習慣喝這種酒。”

“沒習慣!這話絕了!喂,我一半時間都像這樣,知道嗎?如果不這樣,我會死的!”

“您丈夫怎麼說?”

“他沒說什麼,因為他不知道,明白嗎,巴克爾?有些晚上是他出去了,幾個晚上我自己出去了,還有些晚上我們都在家,我裝做想睡覺,就上了樓,明白嗎?可我不上提上褲子,光床睡覺,明白嗎?我自己開一個小小的派對,明白嗎?如果不這樣,我會死的!”

“您什麼意思,您會死?”

“你真是笨,巴克爾!你可能清醒,可是你笨!說什麼幸福的家庭和心滿意足的太太,那些胡扯八道的話你沒上當吧?聽着,巴克爾——能從這個爛攤子裏脫身,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再也不看到他。”

“您難道不愛他了嗎?他不是愛您嗎?要麼是別的事?”

“什麼愛!我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他!我那時不知道什麼是愛!他的愛都是愛他自己!”

“那你們怎麼偏偏結了婚呢?”

“我那時還是個小孩,這就是答案。小孩,有野心。知道嗎?他當時是導演,看上了我,我還以為他會把我捧成明星呢,知道嗎,巴克爾?我嫁給他,是想給自己創造一個機會。現在你倒是看看我!”

“我得說您很富有!”

“富有,說我嗎?我願意跟地球上的渣滓換換位子,只要能讓我自由!知道嗎,巴克爾?我根本不需要幫助,也能當上明星,可惜我當初沒意識到。我有相貌,又有才能,我現在還有。我能當上斯萬森,能給自己找個貴族,也許是個王子!看我到頭來得到的!一個自滿自足、以自我為中心的XX!還以為他會造就我呢!知道嗎,巴克爾?哼,他是造就了我,沒錯,他把我造就成當媽的,生了一個又一個孩子,我還剩了些姿色,這倒是個奇迹哩。

“一開始我鬥爭過。我告訴他結婚不等於我放棄自己的藝術,我的人生大計,可是沒用。他需要的,是給他漂亮的家裏置一位漂亮的太太,生漂亮的孩子——只是拿我們來炫耀,明白嗎?我是他的財產,明白嗎,巴克爾?我無非就像他的大鑽石,或者他的汽車,或者他的馬。他接受不了他的太太‘自貶身份’去演電影,就好像他不是靠電影起家的!

“你明天回到雜誌社,寫寫我們的愛巢,知道嗎,巴克爾?可別弄混了,而是要稱它為嬰兒農場。嬰兒!你覺得小諾瑪漂亮,嗯,她的確漂亮,可將來又會是什麼命?一個有錢的丈夫,一個XX,拿她當XX對待!我不管的話,她將來就是那樣的命。我希望我別活得太久,能看到她長大成的短袖,單件人,可是如果真的能看到,我會建議她離家出走,過自己的生活。當個人物,而不是像我這樣,是件物品!明白嗎,巴克爾?”

“您有沒有想過離婚?”

“我有沒有想過!聽着——可是沒機會啊。我一直沒抓到他的把柄,不管他怎樣抓到我的把柄,他絕對不張揚出去。他會把我留在這兒折磨我,就像現在這樣,只會更厲害。可我什麼也沒做錯,知道嗎?我可能喜歡的人都怕他,還怕他的錢和勢力。知道嗎,巴克爾?別人完全跟他一樣壞,比如做旅館生意的老胖子莫里斯,誰都以為他是模範丈夫呢。他不敢往前踏一步的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太吝嗇了,可是如果我想得到他,還是能夠得到的。他每次離我夠近時,就狠攥我的手,我想他是把我的手當成一枚硬幣了,摳門兒的老XX!來吧,巴克爾,我們喝一杯。我的酒勁兒快下去了。”

“我覺得您差不多該趕快上去了——上樓。”巴特利特說,“我要是您,就會快點上提上褲子,光床睡覺,到格雷格回來時已經睡着。”

“你說得對,巴克爾。喝完了這杯,我就會完全按照你說的去做。只是我在你之前就想到了,知道吧?很多晚上我都想到了。今天晚上你可以幫我脫身,跟他說我頭很疼。”

留下巴特利特獨自一人,他想了一陣子,然後讀書,最後打起了盹。格雷格回來時,他正在打盹。

“喔,喔,巴特利特,”這個大人物說,“西莉婭不管你了嗎?”

“沒事,沒事,格雷格先生。她頭疼,我要她去睡覺了。”

“她最近老是頭疼,讀書讀得太多,我想是這樣。哎,對不起我有約在先。關於新開一間高爾夫俱樂部的事,我必須到場,我是說我要當這間俱樂部的主提上褲子,光席。我看到你喝了波旁酒安慰過自己,我是說這瓶酒看上去沒有原來那樣滿。”

“希望您能原諒我這麼放開了喝,”巴特利特說,“我可不是每天都能喝到這麼好的東西!”

“噢,我們今天到此為止怎麼樣?明天我們可以在去市裏的路上聊。不過我想你沒多少要問我的了,我想你完全了解了我們,我是說你現在完全了解了我們。”

“沒錯,的確是,格雷格先生。我得到了很多資料,但願我能組織好。”

第二天,格雷格和客人準備出門時,西莉婭沒下樓。

“她總是睡到很晚,”格雷格說,“我是說她從來沒有起得很早過,不過她今天早上比平時還晚。親愛的!”他向樓上喊道。

“哎,親愛的。”傳來了回應。

“巴特利特先生現在要離開了,我是說他要走了。”

“噢,再見,巴特利特先生。請原諒我不下來送別您了。”

“不礙事,格雷格太太。謝謝您的熱情款待。”

“再見,親愛的!”

“再見,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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