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死神與雪糕

21、死神與雪糕

“你認為他聽見了嗎?”

“聽不見的,別擔心,”基弗確實毫不擔心地說。“那是種排行第二號的哭喪臉。成因是通常的疲勞也許再加上一兩種潰瘍症引起的巨痛。”

“你最好看住你那該死的舌頭。”馬里克說。

小說家大笑了。“你不能說他不機靈。不管作戰不作戰,杜斯利都得做他的作業。你從未見過一個比老懦夫更肆無忌憚地使用調查表的了——”

馬里克站起來向門口走去,邊走邊往頭上戴了一頂已破損的軍便帽。“我正告你,”他冷冷地說,“基弗先生,本艦指揮官的名字是奎格艦長。我是他的副艦長。我不許在我面前再叫這種諢名,你聽見了嗎?除了樸素的奎格艦長之外,不準再有這種什麼老懦夫之類的稱呼了。”

“那就去告發我好啦,馬里克先生,”基弗說,眼睛瞪得連白眼珠都全露了出來。“告訴奎格我對他的看法。讓他以冒犯上級罪把我送交軍事法庭好了。”

馬里克狠狠地罵了一句簡短的髒話,走了出去。

“哈,我想我得去找那可憐的杜斯利了,”基弗說,“怎麼也得逼着他把那份作業完成了。”

哈丁說:“我的艦上服務賬目檢查表也該做出來了。”他把一本雜誌拋到一邊,打了個哈欠。“我看還是在睡覺前把它做出來為好。上個月,他在凌晨1點派人來叫我給他送去。”

“咱們的艦長真是個才華出眾的管理者。”基弗走出去時說。

哈丁和基思懷着既古怪又有點為難的好奇心情,以完全相同的表情相互對看了一眼。哈丁抓了抓自己的頭。“威利,”他輕聲說,“艦長確實是不斷往艦橋有遮蔽的那一邊躲嗎?”他憑藉在彈藥艙同住三個月、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尉一同在桅杆頂上受罪的兄弟情誼講出這話,以期威利以實相告。

“哈丁,我說不準,”威利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回答道。“我看見他的次數好像比平時少很多。但是——嘿,你知道基弗討厭咱們的艦長。”他垂下眼睛看着譯碼機。

哈丁站起身來說:“那可太棒了——太棒了。”

“也許他全都錯了。”

“假如這艘軍艦被卡住了會怎麼樣呢?”哈丁憂心忡忡而又為難地緊閉着嘴唇。“一個艦長的職責是將咱們帶出困境,威利,而不是檢查檢查什麼報告、什麼作業是否如期完成了。老實說,這艘軍艦的服務賬目檢查制度簡直是荒謬可笑。我是一名會計師學校的畢業生,我曾給奧朗達加碳化公司查過賬。天知道如果我的老闆看見我在那個小賣部里清點一塊塊歐·亨利牌肥皂和一管管牙膏,他會怎麼說……唉,所有那種事情都無足輕重,明白嗎?我是志願加入海軍的,而今我是在‘凱恩號’上,如果一個職業會計師稽查‘凱恩號’服務賬目中的分分角角的小事對事情有幫助的話,我可以做這種檢查。但從海軍方面說,怎麼也應該給我一艘有用的軍艦,一位會打仗的艦長呀——這一切的麻煩不都是為了這個目的嗎,對不對?”

“喂,現在說這種話還有什麼用。我們現在趕上了一個令人失望的傢伙。這是戰爭的不幸。我們可能會被關進日本人的戰俘營。但我們必須堅持始終,就是這麼回事——”

“威利,你是個好人。”哈丁說著,站了起來,“不過,你是個沒有妻室的人。你和我不一樣。我擔心的有五個人,我、我老婆,還有三個孩子。特別是一個孩子,一個六歲大的小小子,笑起來可愛極了。記住什麼時候提醒我把他的照片拿給你看。”

哈丁匆匆從過道里走去,消失在他卧艙的綠門帘後面。

第二天拂曉,北方攻擊艦隊為基思少尉上演了另一場好看的節目。

總警報器凄厲的嗚嗚聲使他來不及穿好衣服就連奔帶跑地趕到了艦橋上,只見霧氣蒙蒙的藍色曙光中交織着Z字形的、拋物線形的炮火和猛烈爆炸發出的紅黃色火焰。大炮的轟鳴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他急忙從救生衣口袋裏掏出兩張專門為此準備的衛生紙放在嘴裏嚼爛,揉成兩個紙團,分別塞進自己的兩個耳朵里。那些爆炸聲立刻便變成了隱隱的聽起來比較舒服的噗噗聲了。這是他自己的發明,是在一次大炮射擊演習中發現棉花不夠用時想出來的。

“凱恩號”的3英寸口徑艦炮在這種炮火準備中毫無用武之地。奎格讓全體船員都守在戰鬥崗位上,直至太陽高高升起才將他們解散。威利繼續留在艦橋上欣賞那雷鳴般的轟響與熊熊燃燒的火景。8點30分,一批攻擊艦艇排列成一個長長的弧形陣容悄然駛過平靜的海面,向環礁北部的主要堡壘——羅伊-納穆爾島駛去。此時的各個小島已完全失去了原先的蔥蘢翠綠,慘白中點綴着一片片焦黑。小片的火焰依然在燃燒,在陽光中顯得有些蒼白。所有的綠葉植被有的已被燒焦,有的已經枯死,只留下一片片斷干殘枝,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透過這些斷干殘枝可以看見已變成廢墟的低矮建築物和一些空蕩蕩的斷垣殘壁。威利從望遠鏡中觀看到攻擊艦艇抵達了海灘,蜂擁而上的坦克和海軍陸戰隊士兵正在向前挺進,以及從各個小島腹地那灰白色荒野里噴射出的意料不到的白色和橘黃色火光。他看見一些海軍陸戰隊士兵倒下了。那景象使人振奮又有點悲哀,就像是看見一個拳擊手被擊倒在地一樣。

他打開專用的短波收音機,JBD640,熱切地偷聽起海岸上坦克里的戰鬥人員的談話。他驚奇地注意到他們已捨棄了海軍互相聯絡時的用語。他們以簡短、憤怒、惡毒的語句在彼此之間,以及與那些在竭力用炮火保護他們的軍艦交談。他們使用的都是一些可怕的骯髒話語。與軍艦上士兵們那種鄭重其事的、帶有歉意的講話語氣相比,岸上士兵們那火辣辣的話語形成了一種頗為滑稽的反照。這實在新鮮有趣,威利一直聽了將近兩個小時。他聽到有一個人正在用令人難以置信的污言穢語不停地咒罵時突然死於非命,不禁毛骨悚然。至少,他猜測那人是死了,因為那人正在懇請海軍用炮火消滅一個正在用機關槍向他猛烈掃射的碉堡,他的話就突然中斷了。威利生出一種隱隱的羞恥感,因為當別的戰士正在一個個死去時,自己卻在存儲以供將來在客廳里閑聊時的趣聞逸事,這樣的行為表明他完全沒有人的感情。可是,他卻並沒有因此而關掉收音機。

不過,在吃午飯時,在一個特定的瞬間,他於心不安了。當時他正往雪糕上加濃稠的巧克力汁,一聲前所未聞的震天動地的猛烈爆炸直震得銀制的餐具和玻璃杯子嘩啦啦作響,連他的臉上都覺出了爆炸的震波所激起的氣浪。他跳了起來,與基弗、佐根森一同跑向右邊的舷窗。佐根森掀開遮着窗口的薄鐵板,他們便從那裏使勁地往外看。一個巨大的黑色雲團正從納穆爾島上緩慢地衝天而起,下面的滾滾濃煙中長而醜惡的暗紅色火舌四處亂竄。“毫無疑問,是個大彈藥庫。”基弗說道。

“我希望它已把幾千名日本鬼子炸回到他們的老家去了。”佐根森正了正他的眼鏡說。

“我懷疑它真能那樣,”基弗回到他的座位上。“那些還活着的日本人全都躲在修築得很好的深洞裏,而我方的一些人也和他們一起被炸上了天,這是可以肯定的。”

威利瞪大眼睛瞧着這場大屠殺大約有一分鐘左右,這時,他聞到一股溫熱的香味拂面而來,原來是佐根森少尉呼出的氣息吹到了他的脖子上,還可以聽見這位少尉嘴裏嚼肉的聲音。然後,威利也回到自己的座位,隨即將羹匙插進那灑着一道道棕色巧克力汁的誘人的白色雪糕里。他忽然想到,自己在這裏泰然地吃着雪糕,而那些在只有幾千碼之外的納穆爾島上的陸戰隊士兵卻正在挨炸,這種對比是何等的令人於心難安。可他的不安感並沒有使他停止吃他的雪糕,只是這個想法像一粒沙子在他腦子裏滾來滾去,使他頗感不適。最後,他禁不住將這種想法大聲說了出來。

其他軍官都生氣地看了看他,但沒有一個停止吃他們的甜食。不過,那個往常習慣於往自己碟子裏加很多巧克力汁,多得都讓別人看着倒胃口的杜斯利,這時伸手去拿巧克力汁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才在他的雪糕上按螺旋形一圈圈地加了薄薄的一層巧克力汁,而且在放回碟子時顯得小心翼翼。

基弗推開已被他颳得乾乾淨淨的碟子,說道:“別犯傻了,威利。戰爭就是這麼回事,少數人看着許多人被殺死而他媽的慶幸死的不是他們自己。”他點燃一支香煙。“他們明天就可能讓咱們去環礁湖裏掃雷。這些小島那時很可能已全被攻佔了。那時,許多陸戰隊士兵們也許會圍坐在海灘上吃午飯,也許會看着咱們全都被炸得飛到半天空裏去。而他們沒有一個人會因此而少吃一口的。”

“至少他們吃的將是應急口糧,而不是帶巧克力汁的雪糕,”威利說,“反正,這可是太——太奢侈了。”

“喂,我說,你如果不吃雪糕也沒人會把你送交軍事法庭呀。”基弗揶揄他說。

“一天夜裏,我們沿瓜達爾海岸運送一批陸戰隊士兵,”馬里克邊說邊用小勺盛起一勺甜食,“那晚海上風平浪靜,可他們全都暈船暈得像死狗一樣。那位陸戰隊的上尉就躺在那個長沙發上。他說,‘我確實一點都不喜歡瓜達爾卡納爾,但我寧肯在上面待一年也不願在這艘破軍艦上哪怕只呆一周。’上尉說他要是聽說我們去掃雷,準會從艦上往海里跳。他說,‘據我所知,這場戰爭中最糟糕、最要命的事兒就是掃雷。我真弄不懂你們這些人明知自己是在一艘掃雷艦上,怎麼還能一夜夜地睡得着覺?’”

“這艘軍艦真的會掃雷嗎?”杜斯利問道,“好像難以令人相信,真的——”

“你不是剛剛交上來一份作業,”基弗說,“用了7頁的篇幅準確地說明了我們是怎麼掃雷的嗎?”

“噢,那個呀。您知道我是直接從《掃雷手冊》上照抄下來的。我甚至連那些話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手冊里不斷地談到的那個破雷衛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基思先生,”馬里克不滿地輕輕哼了一聲,說,“吃過午飯立即拉着他的手,指給他看什麼是該死的破雷衛。”

“是,好的,長官。”威利說,同時像一隻老海狗似的眯着眼睛得意地抽了一口香煙。

餐桌尚未收拾完畢,就有一個無線電報員給威利送來了一份作戰命令。他匆忙將它譯了出來。“凱恩號”奉命於翌日護送一隊坦克登陸艇前往福納福提【福納福提(Funafuti)位於西南太平洋,地處南緯5至10度,西經176至179度間,由9個珊瑚島組成。——譯者注】環礁。福納福提遠在南方,遠離作戰地區。威利一想到要離開攻擊艦隊,心裏還頗感到有點遺憾呢。

他在艦長卧艙外邊的欄杆旁停住腳步觀賞戰鬥景況,可惜戰況已緩和下來了。只有一陣陣零星的支援炮火還在繼續着,而大規模的炮火齊射已經結束了。停在環礁湖裏的艦隊躍躍欲試的好戰氣氛正在消減。赤身裸體的水兵們從一些停泊着的艦船上跳進大海,在那已不是藍色而是黃棕色,並且充滿垃圾的海水裏歡暢地撲騰嬉戲。別的軍艦上有人在趁機晾曬被褥,救生索上凌亂地掛滿了片片白色。

“福納福提,是么?”奎格艦長坐在辦公桌旁正用一隻手從一個湯盤裏?雪糕吃,另一隻手玩着拼圖遊戲。“好的。叫馬里克到我這兒來。還要告訴惠特克再給我送一大盤雪糕上來,另外還要些咖啡——”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是某個新兵試探性的敲擊聲。是那個無線電報務員,史密斯,擺出的笑臉顯示出歉意和為難,他說:“請原諒,艦長。他們跟我說基思先生在這裏——這可是個重要日子,基思先生。又來了一道戰鬥命令——”

奎格說:“把它擱在這兒吧。”那通信兵把電文放在艦長的辦公桌上便匆匆退了出去。奎格只瞥了一眼標題,便驚得差一點從椅子上掉了下來,然後才往後一靠,十分鎮定地說:“你簡直想不到!人事局來的。毫無疑問,是給某個人的調令——”

威利的手閃電般地伸了出去,“我現在就把它譯出來,艦長。”

“好的,威利,譯吧。甚至可能是我呢。對可愛的老‘凱恩號’而言,我的資歷是高了點兒。”這位艦長隨手把那份文件交給了威利,在威利出門時,他又說:“切記,命令是屬於軍事情報。”

“是,我知道,長官。”

未等威利在軍官起居艙里安好譯碼機,奎格便踱着方步走了進來。這位艦長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幹得怎麼樣了,威利?”

“這就行了,艦長。”

奎格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將電文打譯出來。命令是給拉比特海軍中尉的,派他到正在三藩市建造的驅逐掃雷艦“橡樹號”去任職。

“拉比特,噢?新造的軍艦,是嗎?好極了。這命令由我拿着,威利。”奎格從威利肩膀上伸過手去把譯好的電文從譯碼機上拽了下來。“有件事跟你說清楚,威利。我,而且只有我,才能決定什麼時候讓拉比特知道他的調令的事,明白嗎?”

“可是,艦長,這命令不是下給他的嗎?”

“讓它見鬼去吧,威利,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糾纏不清愛講歪理的人呢!至於這份命令么,它是發給‘凱恩號’的,而我是這艘軍艦的艦長,我既然知道了人事局的意願,那就看我什麼時候高興讓拉比特先生離隊了。現在就讓哈丁接替拉比特我還沒有一點信心,沒有。就是說,在哈丁基本上達到要求之前,拉比特可以像我們這些人一樣繼續隨艦工作。這點你可清楚了嗎?”

威利咽了口氣,說道:“清楚了,長官。”

硬是壓住給拉比特的調令不讓他知道,是對威利良心的折磨。晚飯時,他坐在那位中尉對面,不住地偷眼看那張蒼白、忍耐、滿面愁容的臉,左眼上永遠覆蓋著的一綹從頭上垂下的純棕色亂髮。威利覺得自己簡直像是一個犯罪團伙的成員。

這位少尉現在意識到自己已經喜歡上了拉比特。他最初登上“凱恩號”時就是跳進這個人的懷抱里的,而且他仍然記得那語調拖長的歡迎辭,“嗨!用不着這麼急嘛!你連往哪兒跳都還沒看清楚呢。”起初,威利曾認為他是個毫無趣味的鄉巴佬。然而,慢慢地,拉比特的一些其他的品性顯現了出來。他換崗從不晚點。他不會拒絕幫別人的忙,而在他幫別人忙時做起來又總是彷彿是奉了艦長的命令似的。水兵們服從他的命令從無二話,雖然他下命令時語氣總是那麼輕鬆、隨和。他總是準時寫好航海日誌,並在往來函電太多,威利來不及譯完時,常常志願幫威利解譯函電。此外,除了在軍官起居艙里對奎格的一般性議論之外,威利還從未聽見他說過任何人的壞話。

可是威利太懼怕艦長了,不敢把這個重大的消息悄悄告訴拉比特。那天晚上,拉比特中尉值完中班之後,在霧蒙蒙的晨曦中疲憊不堪地回到他自己的卧艙,一點都不知道讓他脫離苦難的簽證就在他的艦長的桌子上放着,或者說在這位通訊官的良心上壓着,壓得威利幾乎無法入睡。

早飯後,威利在軍官起居艙里正無精打采地解譯當天的往來函電,奎格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位艦長——顯然是一位新任命的指揮官,因為他帽舌上的葉飾仍然金黃明亮,毫無污漬。少尉立即站了起來。

“弗雷澤艦長,這位是我的通訊官,基思少尉。”

威利與之握手的是一位皮膚曬得黑黑的高個子,長下頦,有一雙清澈的藍眼睛,留着一頭金黃色短髮,大約30歲左右的男子。這位指揮官的咔嘰布襯衫熨燙得很是漂亮。相形之下,奎格身上那被“凱恩號”軍艦蹩腳的洗衣房洗得褪了色的灰白色軍裝就顯得太寒磣了。

“只管繼續干你的活兒好了,威利。”奎格說。

“是,好的,艦長。”他將要解譯的材料移到長桌的遠端。

惠特克端着一壺冒着熱氣的咖啡進來,給奎格和他的客人倒上了咖啡。後來才知道那位驅逐艦的艦長,弗雷澤,剛剛接到命令要回美國去就任一艘新驅逐掃雷艦的艦長,所謂新,意思是它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老古董,而是一艘現代的驅逐艦正在經過改裝,以便用於掃雷。他說,他是到“凱恩號”上來觀摩學習的,因為他對掃雷一竅不通。“他們正在改裝的艦艇有整整一個中隊,”弗雷澤說,“我這個中隊的頭頭,伍爾艦長,認為我被招回去是要去指揮一個分隊,或小隊。我說不準。但我確信我必須在掃雷上下點工夫,這是肯定不會錯的。”他開始點燃一個彎柄的栗色煙斗。

奎格說:“我將很高興陪您到各處看看,先生,順便把我對這裏所了解的那點東西講給您聽。他們給您的是什麼號軍艦?”

“橡樹號。”弗雷澤答道。

威利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看見奎格朝他瞥了一眼,他於是趕快低下頭工作,躲避奎格的目光。“‘橡樹號’,是嗎?1650噸級的。我曾在一艘那一噸級的軍艦上當過一年下級軍官。都是些很好的軍艦。”

“人事局好心地把一份我屬下全體軍官的初定名冊寄給了我,”弗雷澤說。他從胸前的衣袋裏抽出一張薄紙。“倒像是我在設法要從你手裏劫走一個人似的。是什麼名字來着?噢——在這兒呢,是拉比特。”

奎格繼續喝着咖啡。

“他的調令還沒有交到您手裏嗎?”弗雷澤問道。

奎格又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後說:“哦,沒錯,我們是收到了那份調令。”

弗雷澤微微一笑。“啊,那就好。我想您也該收到了。我看見了人事局從電傳機上發給您的電報,而且讓我的譯電員把它譯了出來——是的。他是您負責維修和保養的中尉,是不是?我猜想他對掃雷一定很精通。”

“是一名能幹的軍官。”

“噢,那麼說,我大概是碰上好運了。我能搞到國家空運局相當高級的優先票。拉比特也許能與我一同飛回美國,並在途中給我補上我對掃雷知識的欠缺。”

“唉,可是我們今天下午就要起航了,到南邊去。”

“不礙事兒。讓他到我的艦上就宿好了。我想我們在一兩天之內就能離開這裏了。接替我的人已經到了艦上,隨時可以接管。”

“可是,還有個接替拉比特的問題呢。”奎格哧哧地笑着說。那笑聲在軍官起居艙里聽着顯得陌生而孤獨。

“您是什麼意思,艦長?難道您艦上沒有現成的可以接替拉比特的合格的人選嗎?”

“這要看您認為什麼是合格了——要不要再來點咖啡,指揮官先生?”

“不了,謝謝您——您有那麼短缺人手么,奎格指揮官?拉比特的助手來艦工作有多久了?”

“哈丁?啊,我想有五六個月了吧。”

“他是個能力低劣的人嗎?”

“哎,那樣說可有點言重了。”

“嗨,艦長,我艦上的軍官,除副艦長外,沒有一個是我不能在24小時內調離的。我認為保持那樣的訓練水平是我分內之事。”

“是啊,問題就在於標準是什麼了,先生,”奎格說,“我敢說哈丁少尉在許多別的軍艦上都會被認為是個各方面都合格的軍官。只不過,在我的軍艦嘛,表現優異才算合乎標準,而我不能確定哈丁已經快做到優異了。”

“我想我還得再來點咖啡了,請再給我來點。”弗雷澤說道。

奎格說:“威利,能不能勞駕你——”威利連忙起身給兩位上級軍官倒了咖啡。

“好了,奎格艦長,”弗雷澤說,“我明白您的見解,而且很讚賞您的高標準。不過,‘橡樹號’極需一名中尉以使其可以馬上編入現役,而我身邊尤其需要一個懂點掃雷知識的人。畢竟,我們現在是在打仗。人們必須儘快學,並儘力——”

“嘿,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奎格自以為聰明地微笑着說,“我似乎覺得,戰時的軍官訓練標準應該更高一些,而不是更低。您也知道,這可是許多人性命攸關的事啊。”

弗雷澤慢慢地將罐裝牛奶摻進咖啡攪拌着,眯縫起眼睛打量着奎格的臉。那位“凱恩號”的艦長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牆望着,仍是面帶笑容。一隻手搭在椅背上,手裏轉動着的鋼球發出喀啦喀啦的響聲。

“奎格艦長,”那位碧眼金髮的指揮官說,“您的論點誠然不錯。惟一的問題是,我不能因為要等待那個接替拉比特的人達到您的標準,而遲遲不讓‘橡樹號’投入現役呀,能這樣嗎?我必須在華盛頓稍事停留向人事局報到。我如果坦率地告訴他們,您在把拉比特的接替者培訓成適合您的標準方面有困難,而請求他們給我另派一名軍官的話——”

“我在任何方面都沒有困難,而且我將使本艦軍官們的訓練狀況不比本艦隊其他任何艦上的狀況遜色,先生。”奎格趕忙說。他放下咖啡杯子時,那杯子啪地響了一聲。“我說過了,除了按我自己的標準外,按其他任何人的標準,哈丁都是完全合格的,何況就是按我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他的訓練狀況也是極好的,而且,我可以說,就算拉比特今天下午就走,‘凱恩號’照樣能夠很好地完成一切任務,但我想着重說明的是——”

“您這話我聽着很高興,艦長,而且我確信您說的一點沒錯,”弗雷澤滿面笑容地說,“既然是這樣的情況,那麼我今天下午就帶拉比特走如何?”

“帶走吧,先生——”奎格沉重地左右擺動着頭,最後在兩肩之間耷拉了下去。他低着頭,目光矇矓地凝視着地面說,“哦,我說了,我原本想讓拉比特再少留幾天,集中精力和時間好好教教哈丁,既然如果那樣做的話,顯然會給‘橡樹號’造成這麼大的困難,那就——先生,我很清楚這‘凱恩號’是一艘陳舊不堪、過了時的老軍艦,比較起來,‘橡樹號’肩負的戰鬥任務更為重要。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才將精良的訓練視為這艘軍艦的首要任務之一的,如果我在追求優異方面似乎過分熱衷了,那麼,我並不知道您是否會責怪我,也不知道人事局是否會那樣做。”

“正相反,您的高標準是應該得到讚揚的。”弗雷澤說著,站起身,拿起了帽子,“我想於下午4時派我的小艇過來接拉比特過去,艦長。這樣省得您的小艇跑一趟了。您覺得這樣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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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艦嘩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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