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巫師之死

第二章 巫師之死

燈光昏暗的大廳里,我看到三個人。一男一女背對着我,緊盯着另一個單膝下跪、正向賽比特房間的鎖孔里張望的男人。當我一開口,他們立即像舞蹈動作般的轉到了一起。那個男人的單片眼鏡從他的右眼墜下來,懸挂着,振動了幾下,停住。

下一秒鐘,沒有任何聲音。那個帶單片眼鏡的男人仔細打量着我,眼鏡后射出冷冷的帶有審查意味的光。“審查”結束之後,他一個急轉身,繼續盯着鎖孔,嘴裏吐出了一個字眼:“滾!”

這個字眼讓我之間的所有鬱悶瞬間沖至頭頂,我憤怒的回道:“這個字從我嘴裏說出來還差不多!”我剛想大發雷霆,喉嚨口一陣咳嗽,另一個男人到我面前,手裏拿着帽子,臉上帶着窘迫的微笑。

“對不起啊,”他的嗓音絲質般卻有演說家的氣質,“我是赫伯特?沃垂斯上校。我們和賽比特博士有個約會。也許你知道他是否在家?”

退後了幾步,我房間裏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這使我能夠仔細的看清楚這個人。他是個矮個的灰發男子,短腿和肌肉強健的寬肩搭配在一起,實在有些怪異。他肥大的臉孔正中央是修剪不整齊的鬍鬚。臉上的眼鏡緊緊的經由金鏈子固定在耳朵上,下巴緊貼着深色的大衣。

我帶着抑制不住的好奇緊盯着這個奇怪的人看着,尋思着這樣的一個人是否是由《星期日供應》的作者創造出來的。我好奇一個看起來像是“全美國最重要的物理學家”的人,在賽比特的門前到底幹嘛。

“你好!”我裝作毫不客氣的回答,“我不知道你的朋友賽比特在不在房間裏。但你們那麼吵鬧,裏面都沒有任何反應……你們,怎麼還不走?我得開始工作了!”

“對不起啊,打斷了你的工作,”他的手無意識的撥弄着手杖,“但是――我們――呃。我的意思是,賽比特博士正在等着我們。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我甚至要說……”他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那位神情緊張不自然的女士。

“絕對有問題!”他突然說,“房間的主人讓我們務必在6:30之前趕到。”他面向另一個男人,像是要尋求別人的肯定。無果,他又轉回臉,繼續說著,“他不大可能……”

那位女士劇烈的搖晃着,沃垂斯緊攥着她的雙臂。他緊張的看着那位女士,都忘記說完自己的下半句話了。女士看起來還是老樣子,神情恍惚,不言不語。

又冷場了。為了打破這個僵局,弄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用不友好的強調問了個問題:“賽比特是幹嗎的?一個化學家?”

眼神仍在女士身上的上校,心不在焉的說:“化學家?”停了一會,他轉身盯着我,帶着莫明其妙的表情。“化學家?”他又重複了一遍,“不,不,當然不!你怎麼會以為他是個化學家?”

“我只是覺得,聞起來像罷了。”我對大廳里飄過來的味道有些敏感。

沃垂斯無力的微笑着。“與世隔絕的藝術,”他彷彿自言自語的說著,“就是對於氣味的追尋。”更直接點來說:“這位博士,其實是個人類學家,尤其對於原始的魔法和宗教有特殊的愛好。他不僅因為神妙的猶太理論而廣受讚譽,也是眾多研究超自然,神秘之事的優秀學者之一。此外――”

“此外,”那個單膝下跪的男人平靜的說,“你他媽的太多嘴了。”

他站起身,轉向我們,從我身後射出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但是燈光太昏暗,我只能有點模糊的印象。他是一個中等身材的,大概30大幾歲的男子。身材比例很好,他的行動充滿張力,身體富有柔性,看起來就是個受過訓練的容易配合的表演者。我正驚異於他的穿着,然後我突然明白此人的職業。他的大禮帽如此嶄新善良,彷彿廣告畫上的一樣,舞台劇表演用的披肩橫披在肩膀上。他的臉上帶着諷刺的微笑,那小片的單片眼鏡更讓他的臉看起來歪斜扭曲。

沃垂斯皺了皺眉毛,然後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請允許我來介紹這位尤金?塔羅特先生,毫無疑問,你聽說過。塔羅特先生――”他瞥了一眼我門把手邊的名牌,“哈特先生?”

我冷冷的點了點頭。那個名聲如雷貫耳的塔羅特大師向沃垂斯咕噥了幾句,也點了點頭。就我的社交知識所知,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的“紙牌之王”,手上技術精彩絕倫的魔術師。他的絕技就是玩紙牌,而這就足以使他成為最頂級的舞台表演大師了。最近,他又在廣播劇《魔術師Xanadu》中出演男一號,不僅吸引了全國人的目光,還大賺了一票。

沃垂斯溫和的繼續說,“這位是拉波特女士,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如果我可以這麼說。她擁有我們這個時代最強大的精神能力。已經有一些刊物報道了她的事情。你有沒有讀過――”

上校的介紹又持續了一大段,漸漸的像街邊招攬顧客的吆喝一般,我喪失了興趣。這位女士的名字我可是有些期待的。拉波特女士是上校一手發現的靈媒,在歐洲圈內引起記者的爭相報道。自從兩個星期前他們來到美國,這個國家的報紙上就都是有關她的事情了。我高度懷疑,公眾的趣味怎麼會這麼無聊?報紙就這麼缺乏多姿多彩的其他報導?但對於沃垂斯上校的宣傳,我感到由衷的佩服。

依據他提供給報紙的那些信息,拉波特女士是匈牙利人。她是一位身形龐大的黝黑女性。甚至身形跟旁邊的上校比也差不多大小。她面龐還算好看,眼神迷離,但兩眼裏卻不時閃現着光。

我確信剛剛那一聲“屋裏有人死了”的怪叫聲就來自她的口中。

塔羅特直截了當的打斷了沃垂斯上校的即興演講。我還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又跪回鎖孔旁。我看到他手裏拿着鑰匙環之類的東西,上面穿着奇形怪狀的金屬片,很明顯,這是一套撬鎖工具。

“不要再扯啦,沃垂斯!”他切斷沃垂斯的話,“去檢查一下廚房的門是不是也上鎖了。”

說到半截的上校急忙剎住話匣,沖向20英尺遠的另一扇門。塔羅特看到我盯着他手中撬鎖工具的驚異眼神。

“你以為,”他晃了晃那一串奇形怪狀的工具,“賽比特不在房間裏。可我不這麼想。”

“我也不這麼想!”拉波特女士說道。我一直盯着她,卻發現她嘴唇根本沒動。

“那個牛奶瓶,”-塔羅特指了指門旁-“應該是今早很早的時候就送到的。現在已經下午6:30了,他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出門,除非―—”他跪在自己的腳後跟上,宣佈着,“鎖孔從裏面被塞住了!”

我注視着拉波特女士嘴角魔鬼般轉瞬即逝的笑容。

沃垂斯大叫着,“什麼!”,接着他錘着廚房的門。

“給你這個”塔羅特從鑰匙環上扯下一個開鎖工具丟給沃垂斯,“看看這鎖孔是不是也給堵上了?”他繼續研究自己的鎖孔。這個鎖是帶有球星把手和大鎖孔的那種很常見的門鎖。

我在旁有點不自在,“我最好去報警!”我轉身剛要離開。

塔羅特急轉過來對着我。“你最好什麼都別做!至少目前!”他用威脅的口氣恐嚇我,“沃垂斯!”

“這邊的鎖孔也堵上了!真是活見鬼了!”沃垂斯吼叫着,聲音達到頂點。“但我想我還是能夠弄開這破門”,他繼續在門鎖上摸索着。

“再試試?”塔羅特愁容不展,突然他又加了一句,“見鬼!別!別傻了,沒用的!他既然都堵上鎖孔了,肯定已經拴上門閂了。就算弄開了鎖也無濟於事。我們看樣子還是得撞開門了!”

沃垂斯退到我們站的地方,臉色發紫。他喘着粗氣,看着我說:“也許,哈特先生你那裏有能砸壞門的工具?”

我仍然對那個裝模作樣,滿嘴官腔的塔羅特怒目相向。我沒說一句話,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拿出我有的最重的撥火棍,走出來,無視塔羅特伸出的手,徑直走到沃垂斯面前,把棍子交給了他。接着我回到房間,撥通接線員。“該死的塔羅特,”我心裏憤憤不平,“他怎麼能管得着我!”我讓接線員給我接通了警局。

門外砸門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我也藉著這些亂七八糟的響聲向警察解釋所發生的事情,有人很可能在東40大街742號公寓裏開煤氣自殺。我回到走廊,發現沃垂斯已經成功的砸穿一扇門,他又砸了一下,門板裂開,一股濃烈的氣味刺鼻而來。

“能不能夠到門閂?”塔羅特問道。

沃垂斯從門上砸破的洞口伸手進去,扭曲着身體奮力嘗試,接着我們聽到了金屬滑動的聲音。他的手忙活了一陣子,然後收了回來。

“是這玩意塞在鎖孔里。”他舉起一塊方形褶皺的藍色的布條,帶着點不確定。我接過布條端詳了一番。這是從一塊男士的藍色亞麻手帕上撕下來的一小塊方形布片。

塔羅特繼續着他的撬鎖行動,瞬間,我們聽到了鎖庭咔嗒一聲。我卷了衣袖,走上前。塔羅特正攥着球形門把,用力的扭着,並用肩膀推着門。門只移動了一兩英寸,就動不了了,看起來門口裏面有很重的東西擋在那。塔羅特用盡全身力氣推着門,我們聽到了裏面地板傳來摩擦的聲音,門縫越來越大,終於可以勉強擠過一個人。塔羅特小心翼翼的擠進去,他的側影對着昏黃的燈光。

“你就呆在着別動,”沃垂斯對女人說道,然後跟着塔羅特擠進了門縫,我也擠了進去。拉波特女士站在門口,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緊盯着我們,接着她也跟着我們從門縫裏進來。

堵住大門的,是一條笨重的長沙發。兩個剛進去的人站在我5、6英尺外的地方,眼盯着我左邊的方向,目光直射入房間裏。

我扭過頭,順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

空氣中煙霧繚繞的滿是煙味。依稀看到四片卵形的光,朦朧間看到是地板上燃燒着的長蠟燭。蠟燭被精巧的固定在某種金屬架子上,擺放在大廳中央。接着我發現了燒得短一些的第五根蠟燭。黑乎乎的房間,被這些微弱的光點綴着,整個現場一片詭譎。

我只發現了這些。塔羅特迅速的移身上前,進入房間的深處。我身後的拉波特女士,喉嚨里發出彷彿窒息一樣的聲音。在地板上,我看到了一具男性的屍體。他穿着寬大的睡袍。他膨脹的充血的嘴唇向外翻着,突出的牙齒使整個臉看上去非常扭曲,眼睛瞪着上方,臉部腫脹的很厲害,沒有一絲人類臉型的特徵。儘管如此,我還是認出了,這個人就是塞薩爾?賽比特。

他背部着地,身體平躺着,在那個用粉筆勾勒在地板上的巨大的五角星中間。他的頭和四肢分別伸展着到達五角星的五個頂點,每個頂點,是一個點燃的蠟燭。在這個令人啞然的華麗現場旁邊,是一行粉筆寫的奇怪咒語:

Tetragrammaton…Tetragrammaton…Tetragrammaton-Ismael…Adonay…Ihua-ComeSurgat…ComeSurgat…ComeSurgat!

這時,塔羅特腳下的蠟燭燒到了底部,火苗最後飛舞着,撲的一下,滅了。牆上一片黑暗。

(傷痕譯註:Tetragrammaton這個詞的意義是“上帝之名”,出於卡巴拉和西方神秘學裏,Ismael是伊斯蘭教的伊斯瑪儀教派,Adonay“我的主”,Ihua,暈,查不到-__-!!,Surgat,沙加特(SURGAT),可以開啟任何鎖的惡魔,這是黑魔法里的一句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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