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伊絲蘭查蒂女王
(1)
在一片近乎神秘的國土上,在一個由活樹的樹榦形成的房間裏,伊拉龍跪在精靈女王和她的參事們的面前,他唯一的感覺就是震驚。阿麗婭原來是一位公主!在某種程度上,這倒也很相稱——她總是有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度——但是,他對這件事深感遺憾,這意味着他們之間又多了一道鴻溝,他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他得知這個消息只覺得不是味道。他想起了安吉拉的預言:他將愛上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子……她警告說:最後的結局是好是壞,她也看不清楚。
他能感到藍兒也吃了一驚,然後她在覺得好笑。她說,看來我們一路上在跟一位王室成員做伴而對此渾然不知。
她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們?
也許,這會使她面臨更大的危險。
“伊絲蘭查蒂陛下。”伊拉龍一本正經地說。
女王往後一縮,好像是被黃蜂蜇了一口,然後以古語重複了那句話:“哦,我的女兒,我讓你受苦了。”她捂住了臉,“自從你消失以後,我一直幾乎睡不着,吃不好。我老是想着你的命運,擔心我再也見不着你。不讓你待在我的身邊是我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錯誤……你能原諒我嗎?”
在場的精靈們都吃驚得坐立不安。
阿麗婭久久沒有回答。最後,她說:“有七十年時間,我活着、愛着、打仗、殺敵,沒有跟你說過一句話,母親。我們的生命很長,但即使那樣,那也是一段不短的時間。”
伊絲蘭查蒂直起身子,抬起下巴。她在渾身發抖。“無論我多麼希望,阿麗婭,但過去的事已經沒有辦法。”
“我忘不了我受的罪。”
“你也不該忘記。”伊絲蘭查蒂握住她女兒的手,“阿麗婭,我愛你。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你一定要離開你就離開,不過除非你想要和我斷絕關係,我願意跟你和解。”
有可怕的一分鐘時間,阿麗婭好像不願意回答,或者更糟糕的是,她會拒絕她的建議。伊拉龍看到她在猶豫,飛快朝大家看了一眼。接着,她垂下眼睛,說:“不,母親。我不能離開。”伊絲蘭查蒂沒有把握地微微一笑,再次擁抱她的女兒。這一次,阿麗婭也擁抱了她的母親。在場的精靈都露出了笑容。
白渡鴉跳上架子,咯咯地說:“合家團圓千載傳,刻在門上永不忘,讓我們高興吧!”
“安靜,勃列登,”伊絲蘭查蒂對渡鴉說,“這樣的歪詩你留着自己欣賞吧。”女王鬆開了手,轉向伊拉龍和藍兒,“請原諒我沒有禮貌,冷落你們了。你們是我們最重要的客人。”
伊拉龍摸摸嘴唇,右手往胸前一屈,就像阿麗婭教他的那樣。“伊絲蘭查蒂女王陛下。Atraesterníonothelduin.”
伊絲蘭查蒂睜大烏黑的眼睛。“Atraduevarínyaonovarda.”
“Unatramor,ranrlífauninhjartaonr.”伊拉龍回答說,完成了必要的禮儀。他看得出來,精靈們沒有想到他知道他們的習俗。他在意念中聽到藍兒在向女王重複他的問候。
她講完以後,伊絲蘭查蒂問:“龍兒,你叫什麼名字?”
藍兒。
從女王的表情看出,她認可了。接着她發表了一通評論。“歡迎來到埃勒斯梅拉,藍兒。也歡迎你,龍騎士。”
“鬼魂殺手伊拉龍,陛下。”這一次,聽得後面在座的精靈們窸窣有聲,連伊絲蘭查蒂也吃了一驚。
“你有個強有力的外號,”她輕輕地說,“這樣的外號我們很少授予我們的孩子們。……歡迎你來到埃勒斯梅拉,鬼魂殺手伊拉龍。我們已經等了你很長時間。”她走到奧利克跟前,向他打了招呼,然後回到寶座,用手臂把斗篷一撩。“你繳獲藍兒的蛋以後那麼快就來到這兒,伊拉龍,根據你手上的戒指和你腰間的寶劍,我猜測布魯姆已經死了,你跟他的訓練沒有完成。我希望聽到全部經過,包括布魯姆怎麼陣亡,你怎麼遇見我的女兒,或者說我的女兒怎麼遇見你,然後我要聽聽你在這兒的任務,矮人,還有你在杜維敦森林中了伏擊以後的冒險經歷,阿麗婭。”
伊拉龍以前講過自己的經歷,因此現在毫不費事就向女王複述了一遍。他有幾個場合不大想起,但是,藍兒能準確地描述了那些事件。有幾個地方他乾脆讓她來講。他們講完以後,伊拉龍從行李里取出了娜綏妲的信,遞給了伊絲蘭查蒂。
她拿起信,打開了封蠟。她看完以後,嘆了口氣,閉了一會兒眼睛。“我現在明白了,我真的很傻。要是我知道阿麗婭受到伏擊以後沒有撤走我們的武士,沒有理會阿吉哈的信使,我的痛苦本來會早一點結束。我決不該把她的死歸罪於沃頓國。我那麼大年紀,仍然傻得很……”
接着是長時間的沉默。誰也不敢表示同意或不同意她的看法。伊拉龍鼓起勇氣說:“既然阿麗婭活着回來了,你還願意幫助沃頓國嗎?還像以前一樣?要不然,娜綏妲不可能成功,我已經對她的事業作出保證。”
“我跟沃頓國的爭吵是微不足道的,”伊絲蘭查蒂說,“別擔心,我們會像以前那樣幫助他們的,而且因為你,因為他們對巨人族的勝利,我們會提供更多的幫助。”她以一條胳膊支撐身體,俯過身來,“伊拉龍,你把布魯姆的戒指給我,好嗎?”他毫不猶豫地把戒指從指頭上拔下來,遞給了女王。她用纖細的指頭從他的手心裏接了過去。“你不該戴這枚戒指,伊拉龍,這不是為你準備的。不過,由於你幫助了沃頓國和我的家人,我現在稱你為精靈國的朋友,把這枚戒指授予你。這樣,無論你走到哪裏,大家都會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應當得到幫助的。”
(2)
伊拉龍向她表示感謝,把戒指戴回手指上。他清楚地意識到女王一直以洞察和分析的目光望着他。他覺得她似乎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幹些什麼。她說:“你帶來的這樣的消息,我們在杜維敦森林裏已經多年沒有聽到過了。我們習慣於比阿拉加西亞其他地方緩慢的方式生活。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我卻一點兒也沒有聽到,這真令我感到不安。”
“我的訓練怎麼辦?”伊拉龍偷偷地朝在座的精靈們瞥了一眼,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一位可能就是托基拉·伊科諾卡,那位曾觸及他的意念,在垡藤杜爾戰役之後幫他擺脫杜爾查的不良影響的完人——那個曾鼓勵伊拉龍前來埃勒斯梅拉的完人。
“訓練在適當的時候就會開始。然而,你傷勢未愈,訓練了也是白費功夫。除非你能克服鬼魂的魔法,要不然你會變成一個有名無實的龍騎士。你也許還能被派上用場,但只不過是我們已經培養一個多世紀的那個希望的影子。”伊絲蘭查蒂說,但毫無責怪的口氣。然而,伊拉龍聽了她的話猶如挨了一記悶棍。他知道她的話是對的。“你的處境不是你的過錯。我說這樣的話心裏很難過,但你必須清楚你傷勢的嚴重性……對不起。”
接着,伊絲蘭查蒂對奧利克說:“你們民族的人已經很久沒有進過我們的王宮了,矮人。伊拉龍閣下已經解釋了你光臨的原因。不過,你還有什麼別的要補充嗎?”
“只是想轉達我的國王羅特加向你的問候。還有一個要求,現在已經不必說了,因為你已經恢復和沃頓國的接觸。除此以外,我要在這兒目睹布魯姆在你和人類之間締結的協議付諸實施。”
“我們信守諾言,無論是以這種語言做出的,還是以古語做出的。我接受羅特加的問候,請你轉達我對他的問候。”最後,伊絲蘭查蒂望着阿麗婭,問道:“現在,女兒,你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伊拉龍知道,自從他們抵達以後,這肯定是她一直想要聽到的。
阿麗婭以緩慢而又單調的聲音開始講述,先是談到她如何被俘,接着講到她如何被長期關押在基里城,受盡了折磨。藍兒和伊拉龍一直故意避而不談她受到虐待的細節,但是,阿麗婭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地講了她所受到的百般苦難。像最初看到的她的傷口時一樣,伊拉龍聽了她不動聲色的描述在心中燃起了萬丈怒火。在阿麗婭講述的過程中,精靈們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緊握手中的寶劍,臉上露出憤怒的神情。伊絲蘭查蒂臉頰上落下了一滴眼淚。
然後,一位行動輕盈的精靈貴族在椅子之間苔蘚叢生的地面上來回踱步。“我知道我的話代表了大家的心聲,阿麗婭公主。我要說,聽了你的苦難,我十分傷心。這樣的罪行,不是道歉、減輕或補償的問題。加巴多里克斯必須要為此受到懲罰。而且,多虧了你,我們城市的位置才沒有暴露給鬼魂。我們幾乎沒有人能抵擋他那麼長的時間。”
“謝謝你,達思德爾先生。”
現在,伊絲蘭查蒂開口說話,她的聲音如銀鈴般地在樹林裏迴響。“夠了。我們的客人們站累了,我們已經花了很多時間來談論壞的事情。我不願意看到大家老是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之中,因而破壞了這個氣氛。”她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我的女兒回來了,一條龍和她的龍騎士出現了,我希望看到大家好好慶祝一番!”她立起身來,身穿鮮紅色上衣的她顯得又高大又威武。她兩手輕輕一拍。剎時間,成百成千朵百合花和玫瑰花猶如彩色的雪花,從頭頂二十英尺的高處飄下來,落在椅子上和遮簾上。空氣里瀰漫著濃烈的香味。
她沒有使用古語。伊拉龍說。
他注意到,當大家都在觀看鮮花的時候,伊絲蘭查蒂溫柔地摸摸阿麗婭的肩膀,以幾乎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地說:“要是你聽從我的勸告,你決不會受這樣的苦。我反對你接受yaw?觕,現在看來是正確的。”
“這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
女王停頓片刻,然後點點頭,伸出了胳膊。“勃列登。”那隻渡鴉撲動翅膀飛過來,落在她的左肩上。伊絲蘭查蒂朝寶殿盡頭走去。這時候,大家都鞠了個躬。她推開門,外面有幾百個精靈在等着。她以古語簡單講了幾句,伊拉龍沒有聽懂。精靈們爆發出一片歡呼聲,大家飛奔而去。
“她說什麼來着?”伊拉龍悄悄問納里。
納里微微一笑。“打開我們最陳的美酒,生着我們最旺的爐火,今晚將是歡宴和歌舞之夜。快!”他一把抓住伊拉龍的手,拖着他跟在女王後面穿過一排排松樹和一簇簇蕨草向前走去。太陽快要落山,森林沉浸在琥珀色的光線之中,彷彿給樹木和花草抹上了一層亮晶晶的油彩。
你已經發現了,對嗎?藍兒說,利菲恩所提到的埃文達國王肯定就是阿麗婭的父親?
伊拉龍差一點絆了一跤。你說得對。這麼說來,他不是被加巴多里克斯,就是被變節者殺害的。
謎中還有謎。
他們停在一座小山頂上,幾個精靈已經在那裏擺好一張長桌子和許多椅子。他們四周的森林裏一片繁忙。隨着夜幕降臨,埃勒斯梅拉到處點燃了火堆。餐桌附近也生起了一堆篝火。
有人遞給伊拉龍一個酒杯,那是用他在塞理斯見到過的同樣古怪的木頭製成的。他喝了一口杯子裏的美酒,咽下了喉嚨。味道像是摻有蜂蜜的蘋果酒。他喝了覺得指尖和耳朵尖上有點刺痛,給人一種清醒的感覺。“這是什麼酒?”他問納里。
(3)
納里哈哈大笑。“這菲爾尼夫酒嗎?我們是用搗碎的接骨木果和紡造的月光釀製而成的。在必要的情況下,一個身強力壯的人可以在路上三天三夜不吃別的東西。”
藍兒,你該嘗嘗這個味道。她聞了聞那個杯子,然後張開嘴,讓他把剩下的酒倒進了她的喉嚨里。她睜大眼睛,搖了搖尾巴。
太好喝了!還有嗎?
伊拉龍還來不及回答,奧利克走了過來。“女王的女兒,”他一面搖頭,一面嘀咕着說,“要是我能把這件事告訴羅特加和娜綏妲就好了。他們是會想知道的。”
伊絲蘭查蒂在一張高背椅子上坐下,又拍了拍手。從城裏走過來四個精靈,都帶着樂器。有兩個拿着櫻桃木的豎琴,第三個拿着一副蘆笛,第四個是唱歌的,她什麼也沒有拿。她馬上唱起了一首輕快的歌。悠悠揚揚的歌聲在大家的耳朵里迴響。
每三個字伊拉龍只聽懂一個,但是他還是領會了大意,咧嘴一笑。歌里唱的是一頭牡鹿的故事,它在池邊喝不着水,一隻喜鵲老是騷擾它。
伊拉龍一面聽着,一面望着四下里,目光落在一個在女王背後來回走動的一個小姑娘身上。當他舉目再看的時候,他看到她的頭髮不是像許多精靈那樣是銀色的,而是因為上了年紀而雪白的,她的臉部全是皺紋,像個乾癟的蘋果。她不是精靈,也不是矮人——伊拉龍覺得——也不是人類。她朝他微微一笑。他瞥見了她兩排尖利的牙齒。
歌唱完以後,樂器隨即響起。伊拉龍看到有幾十個精靈朝他走來,他們想要見見他——他感覺到,更重要的是——想要見見藍兒。
精靈們微微點頭,用拇指和中指摸摸嘴唇,伊拉龍也照此辦理,同時以古語反覆互相問候。他們向伊拉龍提出了許多有關他的業績的問題,但是他們主要是想跟藍兒說話。
起先,伊拉龍很願意讓藍兒去說,這是第一個有人對跟她聊天感興趣的地方。但是,他很快因為受到冷落而不大高興,他已經養成了自己說別人聽的習慣。他感到很後悔,咧嘴笑了笑。他吃驚地發現,自從加入沃頓國以來,他竟然如此在乎別人的注意力。他迫使自己放鬆下來,欣賞熱烈的慶祝場面。
過不多久,飄來了食物撲鼻的香味。精靈們端着盤子來了,裏面放着各種美味佳肴,除了熱烘烘的麵包和一堆堆小而圓的蜜餅以外,菜肴完全用水果、蔬菜和漿果製成。漿果是無處不在的,什麼東西里都放有漿果,從藍莓湯,到懸鉤子作料,到草莓果凍。一隻碗裏放着切成薄片的蘋果,上面澆着糖漿,撒滿了野草莓。旁邊是一塊用菠菜、百里香和小葡萄乾做餡的蘑菇餅。
這裏面看不到肉,甚至看不到魚或禽類。伊拉龍仍然感到迷惑不解。在卡沃荷或帝國的其他地方,肉類是地位和奢華的象徵。你的金銀越多,你就越是要用牛排和牛肉來招待客人。連小貴族也都要每頓吃肉。沒有肉會表明他們囊中羞澀。然而,精靈族不贊成這種哲學,儘管他們顯然十分富有,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魔法要什麼就得到什麼。
精靈們勁頭十足地衝到餐桌跟前,這令伊拉龍吃了一驚。大家很快各就各位:伊絲蘭查蒂與渡鴉勃列登坐在上首;她的左邊是達思德爾;阿麗婭和伊拉龍坐在她的右邊;奧利克坐在他們對面;然後是所有別的精靈,包括納里和利菲恩。餐桌的下首沒有椅子,只有一隻大墊子,那是為藍兒留出的位子。
宴會開始了,伊拉龍只聽見大家談笑風生。他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之中,已經失去了時間感,只聽到笑聲和聽不懂的外國話。喝了菲爾尼夫酒以後,他覺得肚子裏暖烘烘的。美妙的音樂在他的耳邊輕輕響着,他心裏泛起一陣陣的激動。那個孩子般的女人老是在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即使在吃東西的時候也是如此,這偶爾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在談話的間歇,伊拉龍朝阿麗婭轉過身去。她一直很少說話。他則一聲不吭,只是盯着她看,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人。
阿麗婭動了一下。“連阿吉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在杜維敦森林外面,我對誰也沒有提起過我的身份。布魯姆是知道的——他最初是在這兒遇到我的——但他應我的要求沒有說出去。”
伊拉龍不知道她是出於責任感在向他解釋,還是因為她欺騙了他和藍兒而在感到內疚。“布魯姆有一次說,精靈們沒有說出口的,往往比說出口的還要重要。”
“他對我們很了解。”
“不過,幹嗎這樣?別人知道了有什麼關係嗎?”
這一次,阿麗婭猶豫片刻。“離開埃勒斯梅拉以後,我不想再有人想起我的身份。這與我在沃頓國和矮人國的使命也似乎是不相干的。這跟我成為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毫無關係。”她朝女王瞥了一眼。
“你本可以告訴藍兒和我。”
阿麗婭聽出他說話的指責口氣,似乎有點生氣。“我沒有理由認為,我跟伊絲蘭查蒂的關係會使情況好一點,把這個情況告訴你也根本不會有什麼區別。我的思想是我自己的思想,伊拉龍。”他聽了她的話中之話臉紅了:她幹麼要向他——一個十六歲的人類——吐露自己的秘密呢?她是外交家、公主、精靈,歲數比他的父親和祖父還要大,不管他們是誰。
(4)
“至少,”他輕輕地說,“你已經和你的母親言歸於好了。”
她露出古怪的笑容。“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這時候,勃列登從伊絲蘭查蒂的肩膀上跳下來,神氣活現地走到餐桌中央,向左向右晃了晃腦袋,模仿鞠躬的樣子。他停在藍兒面前,以嘶啞的嗓門咳了一聲,然後呱呱地說:
龍兒像一部推車,
都有舌頭。
龍兒像一把酒壺,
都有脖子。
二者都能盛酒,
但龍兒還會吃鹿!
精靈們聽了都一個個目瞪口呆,等着藍兒的反應。藍兒許久沒有吭聲,然後她放下餡餅抬起頭,噴出一團煙霧罩住了勃列登。還吃小鳥呢。她說,一面把自己的意念投射出去,讓大家都聽到。勃列登蹣跚着往後退去,憤怒地呱呱直叫,拍動翅膀把煙霧驅散。精靈們終於哈哈大笑。
“勃列登又在作歪詩,我表示道歉,”伊絲蘭查蒂說,“他說話老是沒有分寸,儘管我們想要管住他的舌頭。”
接受道歉。藍兒不動聲色地說,接着繼續吃她的餡餅。
“這鳥是從哪兒弄來的?”伊拉龍問,一方面急於和阿麗婭恢復融洽的關係,另一方面也確實很感興趣。
“勃列登,”阿麗婭說,“有一次救過我父親的命。埃文達在跟巨人打仗,突然一個趔趄丟了寶劍。巨人還來不及出擊,一隻渡鴉朝他飛過去,叼出了他的眼烏珠。誰也不知道這鳥兒幹嗎要那樣做,但埃文達趁機站穩身子,贏得了這次戰役。我的父親向來很大方,向渡鴉施了符咒以示感謝,願他聰明長壽。然而,他沒有想到這個魔法有兩個影響:一是勃列登的羽毛失去了所有顏色,二是他獲得了預言某些事件的本事。”
“他能知道未來?”伊拉龍吃驚地問。
“知道?不。但是,他也許能感覺到將要發生的事。無論如何,他總是以謎語來說話,大多數是有點兒胡說八道。反正你要記住,要是勃列登什麼時候來到你的面前,對你說了什麼話,如果既不是笑話,也不是雙關語,那麼,對他的話你就不能掉以輕心了。”
飯吃完以後,伊絲蘭查蒂立起身。大家也連忙照此辦理。她說:“時間晚了,我累了,我要回房去了。藍兒和伊拉龍,你們跟我走,我要帶你們去今晚睡覺的地方。”女王向阿麗婭做了個手勢,然後離開了餐桌。阿麗婭跟了上去。
伊拉龍和藍兒繞過餐桌,注意到那個孩子模樣的女人在以一雙狂野的眼睛看着他們,便在她的身邊停下來。她外表的一切方面,從她的眼睛,到又粗又濃的毛髮,到雪白的尖牙,勾起了伊拉龍的回憶。“你是貓人,對嗎?”她眨眨眼睛,然後齜出牙齒,露出可怕的笑容,“我在台姆和垡藤杜爾遇到過你的一個親屬。他叫索倫明。”
她嘴巴咧得更大了。“沒錯兒。他可是好樣的。人類都煩我,而他覺得和巫師安吉拉一塊兒旅行很有勁兒。”接着,她把目光轉向藍兒,喉嚨里發出一句貓叫似的讚揚聲。
你叫什麼名字?藍兒問。
“名字在杜維敦森林中央是個強有力的東西,龍兒,是的,沒錯兒。不過……精靈們有的管我叫‘守望者’,有的管我叫‘快爪’,有的管我叫‘夢幻舞手’,不過,你叫我茉德好了。”她把頸部堅硬的白毛一甩,“你們還是跟上女王吧,年輕人,她不大喜歡傻瓜或掉隊的人。”
“我很高興遇到你,茉德。”伊拉龍說。他鞠了個躬,藍兒也微微點了點頭。伊拉龍朝奧利克瞥了一眼,不知道那個矮人會被帶到哪兒去過夜,然後拔腿去追伊絲蘭查蒂。
在她快到大樹基部的時候,他們追上了她。樹榦上有一座精緻的樓梯盤旋上升,一直通到一排由無數樹枝吊在樹冠上的圓形小屋。
伊絲蘭查蒂抬起漂亮的胳膊,指了指高處的房子。“你得飛上去,藍兒。長出樓梯時沒有考慮到龍的需要。”接着,她對伊拉龍說:“這兒是龍騎士的首領在埃勒斯梅拉逗留期間住的地方。你是那個稱號的合法繼承人,現在,我就把它給你住了……這是你繼承的遺產。”伊拉龍還來不及表示感謝,女王已經帶着阿麗婭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阿麗婭久久地凝視他,最後,消失在這個城市的密林深處。
我們去看看他們給我們提供了什麼樣的房間,好嗎?藍兒問道。她一躍飛到空中,繞着大樹兜了個小圈子,平衡在一個翅膀尖上,與地面成垂直的姿勢。
伊拉龍踏上第一級台階,發現伊絲蘭查蒂說得不錯,樓梯是長在樹上的。他腳下的樹皮已經有許多精靈走過,因此顯得非常平整,但它仍是樹榦的組成部分,他身邊縱橫交錯的扶手和在他右手裏滑動的欄杆也是一樣。
在設計過程中,只考慮了精靈的力氣,因此這座樓梯比伊拉龍通常爬的樓梯要陡。過不多久,他的腿肚子和大腿開始發酸。他爬過地板上的一扇活動門,終於到達頂部,這時候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他不得不兩手扶住膝蓋,彎下身去吁吁喘氣。等回過氣來以後,他直起身子打量着四下里。
他站在一個圓形的前廳里,中央的墊座上有一尊雕刻:兩隻蒼白的手和兩條相互交叉而又不相接觸的前臂。前廳有三扇紗門:一扇通向一間簡樸的餐廳,裏面最多能坐十個人;一扇通向一個小房間,地面上有個空空的凹坑,伊拉龍想不出這有什麼明顯的用處;最後一扇門通向一個卧室,俯瞰並面朝茫茫無邊的杜維敦森林。
(5)
伊拉龍從天花板的鉤子上取下一盞燈籠,走進了卧室。外牆上有個淚珠狀的大窟窿,一條龍完全進得來。屋裏有一張床,從放置的角度來看,仰躺在床里望得見天空和月亮;一個用灰色的木材做成的壁爐台,他摸了摸,給人一種鋼鐵般又堅硬又冰冷的感覺,彷彿那個木頭被擠壓到了無與倫比的密度;一個圓槽,嵌在地板裏面,邊緣不高,裏面墊着柔軟的毯子,藍兒可以在裏面睡覺。
伊拉龍正看着,藍兒已經飛了下來,落在窟窿邊上,她的鱗片像一簇藍藍的星星那樣閃閃發亮。她的身後,落日的餘輝掠過森林,把崇山峻岭抹上了一層琥珀般的顏色,使得漫山遍野的松針像燒紅的鐵那樣發出紅光,隨着陰影直達紫色的地平線。從他們的高度看去,這個城市猶如一個巨大的天篷上的無數窟窿,驚濤駭浪的大海里的寧靜小島。他們現在看到了埃勒斯梅拉的真正範圍:它向西和向北伸展數英里。
如果這就是維瑞爾通常的生活方式,我更加敬重龍騎士了,伊拉龍說,這比我想像的要簡樸得多。只要風輕輕一吹,整個建築物就會微微晃動。
藍兒嗅嗅她的毯子。我們還沒有看見威洛恩加呢。她提醒說,雖然他覺得她同意他的看法。
在關上通向卧室的紗門的時候,伊拉龍在角落裏看到了他起先沒有注意到的東西:有個螺旋形的樓梯彎彎曲曲地伸向一個烏黑的木頭煙囪。他提着燈籠,小心翼翼地一級一級爬上去,走了大約二十英尺以後,他來到一間書齋,裏面有一張寫字桌——桌上鵝毛筆、墨水和紙應有盡有,就是沒有羊皮紙——以及一個龍可以睡覺的地方。那邊的牆上也有個窟窿,龍可以飛進來。
藍兒,快來這兒看呀。
怎麼進來?她問。
從外面。她爬出卧室,從外面進入書齋,一層層的樹皮在她的爪子底下碎裂,伊拉龍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滿意嗎?他見她進來就問。藍兒用藍眼睛朝他掃視一下,接着細細察看牆壁和傢具。
這幾個房間都是向外敞開的,她說,我不知道你該怎麼保暖?
我不知道。伊拉龍打量着窟窿周圍的牆壁,用手摸了摸精靈們用歌聲從樹上唱出來的抽象圖案。他摸到一道鑲嵌在樹皮里的凸起直線就停住了手。他拉了一下,牆裏張開一塊半透明的薄布。他把它拉過窟窿,發現有另一條槽可以固定布的卷邊。布一拉上,空氣馬上停止流動,屋裏溫度明顯升高。這就是你問題的答案。他說。他一鬆手,那布又前後甩動,盤繞回去。
他們回到卧室。伊拉龍打開行李,藍兒則蜷縮着躺在平台上面。他小心翼翼地放好盾牌、護腕、護脛、護帽和頭盔,然後脫掉上衣,又脫去皮背的襯甲。他光了胸在床上坐着,琢磨着油光光的連環套,發覺跟藍兒的鱗片十分相似。
我們成功了。他沉思着說。
這是一次漫長的旅行……不過,沒錯兒,我們成功了。我們很走運,路上沒有遇到什麼不測。
他點了點頭。現在,我們要搞清楚,這是不是划算。有時候,我在想,花這個時間來幫助沃頓國是不是更好一些。
伊拉龍!你知道,我們需要接受進一步培訓。布魯姆會這麼希望的。而且,走這麼遠的路來看看埃勒斯梅拉和伊絲蘭查蒂肯定是划算的。
也許。最後,他問,你對這一切怎麼看?
藍兒微微張開兩顎,露出了牙齒。我不知道。精靈們的秘密比布魯姆還要多。他們能用魔法辦到我認為永遠不可能辦到的事。我不知道他們用什麼辦法讓樹長成這種形狀,也不知道伊絲蘭查蒂是怎麼招來那些鮮花的。我壓根兒不知道。
伊拉龍鬆了口氣,感到迷惑不解的不光是他一個人。那麼阿麗婭呢?
阿麗婭怎麼樣?
你已經知道她的真面目。
她沒有變化,只是你對她的看法發生了發化。藍兒喉嚨里發出咯咯的笑聲,聽上去像是幾塊石頭在互相磨擦一樣。她把腦袋往兩條前腿上一靠。
此刻,天空中已經繁星點點,貓頭鷹的叫聲掠過埃勒斯梅拉。人們已經入睡,整個世界悄無聲息,一片寧靜。
伊拉龍從天鵝絨毯子底下爬過去,伸出手想要關掉燈籠,接着停住了,他的手離開關還有一英寸遠。如今他來到了精靈國的都城,身處一百多英尺高的上空,躺在過去維瑞爾睡的床上。
想到這一點,他真有點承受不了。
他一骨碌直起身,一手抓住燈籠,一手握着薩若克,爬上了藍兒睡的平台,依偎在她暖烘烘的身邊。這倒讓藍兒吃了一驚。她哼了一聲,把一個軟綿綿的翅膀蓋在他的身上。他熄滅了燈籠,閉上了眼睛。
他們倆一起睡在埃勒斯梅拉,睡了很久,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