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戰爭與魔戒(一)

第十章:戰爭與魔戒(一)

與《霍比特人》一樣,《魔戒》也誕生在一個紛擾不斷的世界,1937-1939年,整個歐洲已變成一個大戰場,但牛津在戰爭期間的遭遇比英國其他城市好多了。希特拉認為牛津是個很美的城市,他願不惜任何代價把他保留下來,甚至還打算把他當作未來的首府。因此在戰爭之初,參戰各國就協議,英國皇家空軍不轟炸海德堡和格丁根,德國納粹空軍也將不轟炸牛津和劍橋。但牛津的居民和其他地方的民眾一樣,仍舊忍受着戰爭時期的物資匱乏、食物短缺和燃料配給之苦,人們也成天提心弔膽地擔心希特拉是否會堅守諾言,即便這樣,牛津仍被視為安全避難所,國寶、婦女和兒童被撤離到牛津和附近的村莊,托爾金家也收容了難民,諾思莫路的大房子如今只剩下小兒子和女兒。大兒子約翰正在羅馬接受培訓,準備做神父,後來才撤回英國;米高於1939年應募入伍,但在正式擔任制空炮手之前,還在牛津三一學院待了一年。在戰爭後期,克里斯托弗隨皇家空軍部隊轉駐南非。

從許多方面來說,托爾金的生活都沒有太大改變。大學裏的學生比以往少了許多(許多他們喜愛的學生有可能永遠也不能回到課堂,正像二十多年前他們自己的朋友永遠也未能回來一樣),但課程仍舊照常上,仍然得批改考卷,履行日常行政職務,參加“因克林”的聚會,老實說,戰爭其間聚會反倒最為頻繁,也許他們是在逃避,試圖暫時忘卻那些痛苦的記憶,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祖國第二次被捲入殘酷的戰爭…

妻子伊迪絲在戰爭開始后又與他爆發了一次大吵(我都不稀說她),男孩子們都上前線或即將上前線了,丈夫的大部分生活自己沒份參與,與教授們的太太團格格不入,連經常來家裏的劉易斯她都冷漠以對,早年被迫皈依天主教仍使她憤憤不平,這就是他們爭吵的原因。

除了這些問題之外,托爾金似乎也很難維持舒適的生活。四個孩子的花費已經讓他捉襟見肘——私立學校教育、大學費用,和國家醫療服務遭受嚴重損害之前的醫藥費。托爾金深知學術生涯必會很清貧,但隨着家庭成員的日益增加,開銷也越來越大,他開始期望自己在文學方面的努力能增加財富。

《霍比特人》雖然暢銷,但此時卻還沒能給托爾金帶來大筆財富。1938年,他獲知美國出版商賣出了三千冊,英國出版商在出版的第一年也出售了相同數量,書的版權陸續賣給世界各國出版商,為他帶來了穩定的一點收益。但直到1960年代中期,《魔戒》成功之後,《霍比特人》才為他帶來大筆的收入。

《霍比特人》獲得了一片喝彩,使媒體和出版界開始關注托爾金,斯坦利?昂溫覺得人們很快會想更多地了解霍比特人和他們生活的世界。他寫了一封信給托爾金,把這些都告訴了他。昂溫是個經驗豐富的生意人,知道作家很少有第一本就暢銷的,若果真暢銷,也得保持先前的創作熱情,才能寫出一系列佳作,因此,他很自然希望托爾金寫續集——新《霍比特人》。

此時在托爾金的書房裏,放着好幾本兒童故事的手稿,還有成堆的考卷、筆記、草稿、地圖、插圖、詩和散文,內容都是中土的第一紀和第二紀,還有貝倫、吉爾格拉德和埃爾德羅等的英雄傳奇,精靈和主神的故事,以及莫高斯和索隆邪惡的面貌。他能在這裏找到新“霍比特人”嗎?

1937年11月15日,托爾金和昂溫相約午餐,以慶祝《霍比特人》的出版,並討論未來的計劃。托爾金帶來一大包作品給昂溫過目,這其中有《聖誕老人的來信》,一本兒童故事集《精靈寶鑽》手稿(〈精靈寶鑽爭戰史〉)以及尚未寫完的詩作《貝倫與露茜恩之歌》。其實他們都清楚,這些書並不合適。《來信》雖然非常有趣,但並不能作為《霍比特人》的續集,這樣的書信集必須配上彩色插圖才好,但成本會很高;《貝倫》的意境可能過高;當時的《精靈寶鑽》還只是一堆故事,尚未完成,而且相互之間似乎沒有關聯。而昂溫想要的是另一篇和小說一樣長的歷險故事,書中不能少了畢爾博、小矮人、精靈、魔法師和地底巨人,背景是中土。

可想而知,出版公司的編輯愛德華?克蘭克肖拿到這些稿子,必然感到困惑,他確實在字裏行間看見了一些精彩的段落,然而這些材料顯然並不是昂溫所需要的。聰明的托爾金當然明白這一點,他寫信給昂溫說:“《精靈寶鑽》深藏在我心中。”而這些手稿也到了多年以後才公諸於世。1938年時,托爾金在心理上還未完全準備好將這本傑作交由外人去編輯,他明白這本書還沒有完成,還需要許多年的準備和成長,才能讓讀者對“中土”和西方之域有完整的印象。《精靈寶鑽》目前還太個人,還埋藏在他的心靈深處。

與此同時,他必須把心思和才華放到兒童文學方面,創作出比較傳統的故事,再次吸引讀者。在12月中旬,他得到消息,他的那些手稿並不適合作《霍比特人》的續集,12月16日,他回信說他會再構思新的霍比特人的故事。但他還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角色要如何安排,情節該怎麼展開。

第二天,托爾金的編輯查爾斯?弗斯寫信跟他說,《霍比特人》供不應求,他們不但得趕緊印第二版,而且為了將書及時運到商店,他們不得不自己用車去印刷廠拿書。究竟是不是這個消息刺激了托爾金,現在已不得而知,但正是那天,托爾金忽然獲得靈感,記下了新故事的重點,到12月19日,他告訴弗斯,新書已寫好第一章,他把這一章稱為“期待已久的宴會”。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而且正值聖誕其間,他有的是時間。但是托爾金是個慢工出細活的人,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是為了趕截稿期限而編造故事,除非有靈感,否則他什麼也寫不出(典型的事例有,在1930年代早期,他就開始翻譯一本詩集準備出版,直到1960年代初,這項任務才最終完成,只需要他寫篇序就可以出版。但托爾金卻一再拖延,歷經幾代編輯,使出渾身解數,甚至請他的朋友催促,都無濟於事,直到托爾金去世,才由他的兒子代序出版。真是太fz了)。

但是1937年托爾金卻被各種動機誘因推動着,努力構思“新霍比特人”。其最大的動力來自於創造新鮮事物的興奮,而且在吸引了這麼多讀者之後,當然也捨不得就此停筆。我們得記得,托爾金和劉易斯之間存在競爭,這時他們還是好朋友,而在托爾金和劉易斯領銜的社交圈裏,劉易斯被認為最可能在文壇上大放異彩。最為至關重要的是,劉易斯是個寫作快手,似乎精力無限,還有着高招妙策。托爾金為劉易斯的寫作速度感到惱火,他自己的寫作方式完全不同,他字斟句酌,是個完美主義者,除非將作品改了又改,否則絕不讓任何人看到它。

或許令人驚訝的是,在這段時期,托爾金和劉易斯竟然商討共同寫書的計劃。這個主意是劉易斯首先提出的,因為他覺得他倆共同喜愛的書太少,不如自己執筆。劉易斯決定寫一本有關太空的書,托爾金負責寫時間。劉易斯於是寫出了《來自寂靜的星球》,而托爾金打算寫《失落的路》,寫一對父子因為時光旅行,被捲入努美諾爾滅亡的故事,不過才寫了四章,他就放棄了。

劉易斯對托爾金的讚賞,顯然是激勵他繼續寫下去的另一種力量。他曾對為劉易斯作傳的沃爾特?胡珀說,他寫《魔戒》是為了“把《精靈寶鑽》的故事說給劉易斯聽”。

因此,有幾種力量同時把托爾金拉往不同的方向。他希望寫出《霍比特人》的續集,為著他的自尊,為了賺錢,為了擺脫一些他討厭的工作,但同時,他又不能改變自己的思維和寫作方式。幸運的是,他可以將整個神話故事的各個細節詳細地留存在自己的腦海中,融合各種各樣的註解和複雜的說明。因此,故事的逐漸成長並不會讓他丟失思路和切實的表達力,以及完成作品所必須的熱情動力。十二年裏,《魔戒》由模糊的“霍比特人”的續集發展到成熟獨立的文學作品,其間時而延遲,時而中斷,整月甚至整年毫無進展,之後又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創造力。托爾金多次把這部作品暫時擱置到一邊,轉而發展其他新作。不過他專註凝神的能力和史詩般的宏觀,終於使這部作品得以完成。

這個新的開端點燃了托爾金創作的激情,到1938年2月初,他便將第一章的初稿交給了出版商,在附信中他建議昂溫將手稿給他的兒子——“伯樂”雷納看。這個版本和最後成書的版本幾乎沒什麼差別,唯一的不同是Frodo是Bilbo的兒子,名字不叫Frodo而叫Bingo(以托爾金孩子們的一個玩具的名字命名)。在寫這個章節時,托爾金模糊地覺得他可以將Bilbo在《霍比特人》裏找到的戒指加入到這個新故事中。

雷納的確讀了這開篇第一章,並且非常喜歡。在收到手稿短短几天後,昂溫便寫信給作者,說他們認可這一章,鼓勵他沿着這條思路再抓緊寫下去,托爾金大受鼓舞,三周之後,他已寫完第三章,開始要進入故事的主幹部分了。

這一稿仍然很像《霍比特人》的續集,儘管托爾金自認為這本書的基調和感受已變得完全不同。交代背景細節的章節“昔日陰影”(成書的第三章)是後來補寫的,但到1938年的2月或3月時,魔戒已成為故事的中心部分,托爾金也已決定讓霍比特人、魔戒和邪惡王索隆發展一段追尋魔戒的故事,作為故事的主幹部分。

但是到了1938年6月,托爾金的工作方式第一次被打破了,他面對着其他困擾。他的朋友,同為語言學家的同事埃里克?戈登,以52歲之齡忽然去世了,一年一度的畢業生試卷又送來了,而這時托爾金還掌握不住作品的方向。他彷彿在和故事賽跑,卻不知道這故事會把他帶向何方,不過,他一定有了某種靈感,因為一個月後,他又回到自己的工作軌道上來,已設想出了故事的主幹結構。

他決定應以Bilbo手裏的魔戒為主題,他是諸戒之王,是《霍比特人》中邪惡王索隆的戒指,如今他希望重新獲得這枚戒指。故事將圍繞着“中土”里善的力量,他們希望毀滅這枚魔戒,以組織索隆達到他的目標。在1938年的7月和8月里,托爾金將這些主導思想寫進了最重要的第二章“昔日陰影”,在這一章里,Gandalf為Bilbo解釋那枚魔戒的來歷。

8月份,托爾金全家去海邊小鎮西德矛斯度假。在度假其間,托爾金忽然有了創作的衝動。他將故事發展安排在“躍馬客棧”,那兒是霍比特人第一次見到阿拉貢的地方,創作的堅冰終被擊破,思緒奔涌而出,但故事的主幹在前進中仍存在着某種混亂。就在此際,托爾金可以有眾多不同的發展方向,其中最簡單的是炮製出新《霍比特人》,畢竟出版商昂溫一直力促他朝這個方向行進,而他本人的經濟狀況也使他迫切需要再出一本暢銷書,幸而他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挑了更恢宏的遠景,他也希望能發掘出更多的寶藏。

那年秋天,托爾金擺脫了新《霍比特人》的最後一點遺迹,把他的新小說稱作《魔戒》。到這個時候,他已經設計好,由Frodo對魔戒的命運負責,破壞索隆的魔力,阻止他永遠稱霸中土,必須有人志願進入莫都的中心厄運山去摧毀魔戒。

1939年3月,托爾金在蘇格蘭聖安德魯大學做一個有關安德魯?蘭(童話作家和收集者)的講座,這篇講稿不但把托爾金最愛的文學形式分析得淋漓盡致,也讓他專心在自己的新書創作中。托爾金是抱着再寫一個小故事的想法開始《魔戒》的創作的,或許是向我們敘述Bilbo和小矮人們的另一次探險,或許講述其他人的小故事,但他很快便意識到中土是比《霍比特人》更為廣袤的土地,有自己的歷史和地理,在幽暗密林和雲霧山之外還綿延着大片陌生奇異之域。但更為重要的是,托爾金已經創作了宏偉的神話、歷史和地理,足以滿足故事的輔助架構和傳奇歷史的需要,他意識到自己不必再局限於《霍比特人》中的那些角色,整個中土世界都是他的遊樂場,他又何必束手束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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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的鍛造者:托爾金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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