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絕路
1
晚上九時。
收音機正播送着颱風預報。
放在桌子上的便攜式收音機音量不大,預報說:
“第十二號特大颱風,正在和歌山市附近,以每小時十五公里的速度朝東北偏東方向移動,中心附近的氣壓為九五○毫巴,中心附近最大風速為每秒四十米,在半徑二百公里以內形成風速二十五米以上的暴風雨圈,該颱風將於明天中午抵達名古屋市,午夜零點到達南阿爾卑斯山脈的赤石峰附近,隨着颱風經過地區,山嶽地帶……”
遠山搜查員關上了收音機。
“要到南阿爾卑斯赤石峰呵……”遠山憂心忡忡地對自己說。
他眼前浮現出在飯田市分手時的涸沼涼介。涸沼眺望着掩進薄暮中的赤石峰時,神色是那麼嚴峻。他覺得涸沼很怪僻,聽說中原順逃走的消息后,立即直奔冬季運動商店,究竟是什麼直覺的東西使他採取這種行動呢?就算中原逃進了赤石峰,可那裏群山連綿、奇峰峭壁,簡直跟地獄一樣。是什麼樣的精神構造,使涸沼敢於隻身進山追捕逃犯呢?
“遠山君——”搜查一科科長喊着遠山。
遠山抬起頭來,看到了科長那滿腹心事的表情。
“那傢伙,不會出事吧。呵?”
“這……”
“剛才預報說颱風要貫穿整個赤石山脈呢。”
“是啊。”
“要是他在山裏遇險,能不能委託縣警察署山嶽警備隊出動呢?”
“也許需要,你看這情況……”涸沼決心進山那時侯,遠山已向當地警察署打聽過,知道整個赤石山區氣候將急變,並有特大暴風雨襲擊。
“這人真是……”
“不過,也許他真能把中原順逮捕后,又平安無恙地送回來呢。”遠山想,即使他避過颱風,又鬍髭蓬亂地押着罪犯回來,恐怕也是幾個月以後了。
“就算他順利回來了,我們不難堪嗎?嗯?”其實科長自己未必能說出究竟什麼會使他難堪。
桌子上擺着井上五郎的小型收音機。
“明天午夜零點……”島崎安雄看着門外自言自語。他們剛聽過颱風預報。這時,武田安造出去后已過了一個小時。
颱風到達赤石山脈還有二十四小時,如果目前的狀態一直繼續到颱風通過……想到這兒,島崎搖了搖頭。颱風通過不管是什麼時候,現在對他們似乎無關緊要了。因為鹿澤庄無論如何是維持不到那個時辰了。
所有的人都換好了衣服,準備了乾柴棒或樹棍,作好了決鬥的準備。死可能是不可避免了,本能支配他們作好了臨死前搏鬥的準備。
武田安造葬身狼腹的事實已清楚地警告着所有的人。
島崎想起了幾年前看到的日本狼牙的事。那也是在南阿爾卑斯山麓,靠近大鹿村的一個村莊。一位山裡農民從山上撿到一隻狼的頭骨帶回了家,供在陳舊的屋子裏避邪除魔。那些狼牙有狗牙的一倍長,而島崎以前看到的大概只有狗牙那麼長。動物學會也承認狼牙和狗牙的長度幾乎相同,由此推定日本狼和大陸狼相比,屬於別種的小型狼。然而島崎的確看到了與一般狼不同的牙,那就有可能學會從前調查的幾隻頭骨是狼的幼仔。或者說,島崎看到的是特殊發育的狼的牙。這就很難得出結論,因為能提供檢查的頭骨太少了。所以,更加給它蒙上了一層傳說中的幻覺動物的神秘感。
現在,島崎作為動物學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幸看到了從傳說中突破了時空的阻隔出現的狼群,以事實推翻了動物學會的定論。它們毫無疑問屬於大型獸。雖說黑暗中的島崎沒能仔細看清,但從它們那躍動的體型、青幽的目光感覺到了。它們包圍着鹿澤庄,企圖一舉吞噬陷困的二十個男女,也不可能是小型獸所能做到的。
這是一群魔牙畢露的動物——島崎這麼想。這些動物不是武田安造手中的腰刀能夠制服的。同樣,在鹿澤庄等待最後時刻到來的男女手中所持的武器也毫無用處。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意外的事突然發生了。
四周驟然寂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人們一下子還沒能理解這究竟意味着什麼。因為它來得太突然了。在昏暗的夜空中飛旋、咆哮的暴風雨嘎然而止,簡直象是轉眼變了個世界。人們剛明白是暴風雨停息的時侯,甚至想這是不是老天爺又使出的什麼邪惡奸計,或者是狼群企圖衝擊呢。
“暴風雨停啦!”阿鐵揚起獃獃的臉看着大夥。
阿鐵的一聲狂呼,使同樣呆愣的所有人,緩緩地復蘇了生機。
島崎站起來,踱到窗戶邊上,剛才還象瀑布似地從玻璃窗上沖流下來的雨水,已成了淋淋細流,黑漆漆的窗外雨滴完全停止了。院子裏積滿了水,對面的原始森林也平靜下來。直到剛才,狂風還吹得樹林象瘋女的頭髮蓬亂無章,現在甚至連樹葉的晃動都感覺不到了。
“太不可思議了……”島崎反而覺得正在做惡夢,從狂瀾到閑寂的轉換,會有這麼快的嗎?
“是不是颱風中心……”松本重治站到了他的身邊。
“難道……颱風中心正在和歌山市。”
“或是別的什麼原因……”松本只能胡亂猜測。
“月亮,月亮出來了!”是井上五郎狂喜的歡呼。
島崎也發現了,月亮就掛在原始森林的上空,象是塗了一層淡黃的顏色。月亮輪廓分明,周圍沒有一絲雲彩,仔細看去還能發現無數星星,在夜空中璀燦奪目。人們似乎感到月亮上灑瀉下來無數金黃色的水珠。
月光灑在原始森林上,輝映着樹葉上的雨水泛起白光,一片莊嚴、聖潔的感情在人們心中油然升起。
“我們得救了,快看!”阿鐵緊緊摟着中江真澄狂歡着。
中江真澄被阿鐵摟着激動地哭了起來。緊張感消失后,她感到身體軟弱無力,自己就要滑坐到地板上去了。
女人的抽泣聲在大廳的四處響起。依喂在中原順懷裏的井上薰哭了;女大學生們也哭了。乾博子撫着波蒂的脊背,臉上浸滿了淚水,她想到了武田安造老人。他要再等一會兒,也就不會死了。
波蒂沒有停止低聲的呻吟。
涸沼涼介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要逮捕他嗎?”大伴毅小聲問涸沼。他看到他掏出手槍握在手中。
“再等會兒看看。”涸沼吃不準現在要不要給中原順戴上手銬。
暫時間恢復了活躍的氣氛。只要風雨一停,鹿澤庄就不會倒;房子不倒,狼就沖不進來,過不了多久……
人們還不敢往太好的方面去想。鹿澤庄畢竟已是風中殘燭,死神的影子依然籠罩着被圍困的二十個男女。儘管如此,能從高度的緊迫感中得到解脫,人們的臉上不由漾着微笑;幾位女性甚至高興得抽泣起來。
但是,陰影不久又浮到人們的臉上。
暴風雨只是短暫的停息。颱風中心正從和歌山市以每小時十五公里的速度朝東北偏東方向移動,今天下午到名古屋市,午夜將襲擊赤石山脈。這是一股特大颱風。
現在的狀況就如一隻氣袋,靜寂只是短時間的。山區氣象本來就極為複雜。暴風雨突然停止也許就是這個緣故。
只要暴風雨再次襲來……
鹿澤庄已經不堪一擊。這異樣的靜寂會不會是大自然宣告他們滅亡之前有意開的玩笑呢?人們又沉默了。
波蒂又哼哼地呻吟起來。有人走近鄰室支起耳朵聽着動靜,沒有任何聲響,那該死的狼群還在不在隔壁呢?
2
松本重治又先開口了:“我看這時正好派人下山。”
“不要胡說!”乾博子氣得抖動着身體叫着,“武田老人是你殺死的!你,你自己什麼都不幹,卻硬把武田派出去送了命。就是這樣,你鼓動口舌做出非派人下山不可的圈套讓別人去鑽。武田老人去了,他是男子漢。可是,只要再等一個小時,暴風雨就停了。就是你,硬把他趕到暴風雨中去了。這次你又想殺誰呢?”乾博子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給我住口!”松本惡狠狠地盯着乾博子。
“我就要說。如果需要派人,你自己去呀,怎麼樣?”
“你不要信口胡說!”松本也氣得臉色發白。
“算了,算了,博子!”島崎勸解着。他覺得沒有勸阻武田安造自己也有責任。自己知道派人下山純屬無濟於事,卻不阻攔,事實上當時也認為出去不出去反正免不了一死,但自己的心底深處還抱着一線希望,幻想武田也許能衝破狼群的包圍順利下山帶來救援隊。這是不可否認的。乾博子的怒斥不僅是對松本,也是打中了其餘男人共同的明哲保身的態度。
乾博子平靜下來了,松本繼續接著說:“武田很可能被狼群殘害了,這太遺憾了。雖然我們都沒有親眼看到這一慘景,但根據槍聲推測,他逃出去的可能性很小,這就意味着我們不能期望救援隊上山了。幸好風雨停了。然而,大家都知道現在的寧靜不會持續太久,颱風正逼近我們,用不了太長時間,比原先更瘋狂的暴風雨將降臨這個地區。我們誰都說不準颱風幾個小時以後到來。假設有好幾個小時的寧靜吧,我們完全能派人下山到大鹿村。也許這是天神給我們的考驗機會。到暴風雨再次到來之前,鹿澤庄不會倒塌,我們要用自己的手,深深抓住求生的機會。另外,現在還有明月,能看清道路,也不會因為暴風雨的吹打體力下降,和武田的狀況相比,可說是天壤之別了。”
松本一口氣說了下來。他真地認為這是天神賜給的考驗,暴風雨的停息太奇怪了。不管怎麼說,不能放過這天賜的良機。他決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派出求援的使者。
遺憾的是,誰都不搭理他。無奈,他又鼓起三寸不爛之舌:
“剛才乾博子罵我卑怯,她說要派人就讓我去。倘若我有體力和敏捷,絕不會如此苛求諸位。我上了年紀不合適,從常理上說和島崎先生兩人應該除外。使者不僅要能保全自己的生命,還關繫着所有留下來的人的生命,從這個意義上說,博子的話是無的放矢的,只是她個人的感傷。在眼下的情況,這都不重要。關鍵是使者必須具有下到大鹿村帶來救援隊的體力和膽略。”松本不顧責難,固執地看着眾人。反正不管你們怎麼想,也必須派人下山。他的視線停在涸沼涼介的身上,又依次看着大伴、中原、阿平、阿梅、井上五郎,最後又瞥了阿鐵一眼。
“我可是重傷員啊!”阿鐵故伎重演。
“你那點傷算什麼?你不是能姦汙婦女嗎?姦汙了兩個人吧,呵?我認為你完全有資格。”
“等等!”阿鐵憤怒了,“我能玩女人,就是跑不動路,你自己是不是想把我支使下山,再去和這個中江真澄作愛呀?雨已經停了,說不定能維持到明天,告訴你,我不會動的!”
“那是你下流的猜測。”松本一口回絕了,“暴風雨不定什麼時候還要襲來,事情要快,如果誰都不願出頭的話,就抽籤好了。除了我和島崎以外,所有的人都得抽;當然女的不算。抽到簽的請即刻下山。”
“我,我不幹。”井上五郎一聽抽籤,哆嗦着叫了起來。
“不要說些只顧自己的話。”
“要派人的話就該派他。”井上指着中原順對松本說,“反正他是殺人搶銀行的兇犯,是會判死刑的。再說他熟悉山路,體力也好。”
“是要消奪妻之恨吧。”中原順冷冷地應了一句。
“那種女人,給你好了,她和誰都能苟合。哼,那不要臉的傢伙。”井上又指着依在中原胸前的阿薰,極度的憎惡在他心裏燃燒。阿薰竟然當著丈夫的面主動赤裸着身子,讓這個殺人犯為所欲為,井上的腦子裏,這是一輩子消失不了的屈辱。
井上想,只要把中原派出去就能報復他們。她失去中原后,看再去找誰睡,誰都不會要她了,讓她墜入絕望的底層吧,這惡魔般的女人!
“看來只有抽籤了。”松本的目光離開了中原,看出他根本沒有一點表示下山的意思。
松本取下了大廳牆上掛着的雜記本,撕下幾張開始做簽。
大伴毅默默地看着,雖說心裏不贊成,但也是不得已的事。的確暴風雨還會捲土重來,鹿澤庄已承受不了任何打擊。儘快派人下山是符合情理的。
但是大伴對松本的做法感到十分厭惡;他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顧及臉面地把自己排除在使者之外。他根本不是在維護大夥,想到的只是他自己獲救,不惜採用任何卑劣的手段。島崎當然不用說,可他松本才四十多歲,也會登山,從條件上來說,沒有什麼不夠。大伴想:如果我們都逼松本也參加抽籤,他肯定會撤回不幹了。
也許檢察官正是這樣,自己站在安全圈內,對他人竭盡惡毒地攻擊。不知道松本在東京地區檢察院究竟位居何職,但從他的嘴臉看,可以想像日本檢察官、法官都是些沒有自我犧牲精神的人聚集在一起。
松本抓着紙簽,塞到旁邊的阿鐵面前說:“來,抽一支吧。”
“你心裏是恨我的,一定做了手腳讓我抽中,誰抽你那玩藝兒!”阿鐵毗牙裂嘴地吼着松本。
“嗬,你竟這麼膽小呀!你讓好不容易跟你貼在一起的這個女人怎麼想呢?”松本冷冷地嘲弄着。
“什麼?你說什麼?”阿鐵刷地站了起來,臉上脹得紫紅。
“等等!”大伴毅對松本和阿鐵開了口:“派人的話,我去吧。”
“你?!——是嗎,你真的去嗎?”松本的表情慢慢舒展開了。
“要說阿鐵膽小的話,你松本更是卑劣,更是骯髒。你根本不知道別人的痛苦。你講得太多了,其實你不開口結果一樣。誰都沒說要派你去送信,但你比別人害怕幾倍!你怕陷進危險的境地,又不想被逼進死胡同,於是你講得太多了,結果反而使你的醜惡面目暴露無遺。”
“……”
“好,就說這麼多了,我下山當使者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呵!”阿鐵性急地問。
“怎麼你又要站出來當頭了?”
“哪裏,我只是——別說了,我明白你這傢伙的條件,不就是想最好再找個女人親熱一番嗎?這也理所當然。沒關係,把我這個女人借給你!別讓女人說討厭你呵,快去抱着她吧。”阿鐵喋喋不休地絮叨着。
“什麼女人女人的。”大伴苦笑了。
“喂,”阿鐵招呼着中江真澄,“你去讓他好好抱抱吧,明白嗎?”
中江真澄看了看阿鐵,又把目光移向大伴。她看到大伴在竊笑。她惱恨地想,自己幹了些什麼呀,為什麼會答應阿鐵。
“唉,怎麼不回答?”阿鐵的臉上又浮出了殘忍的兇相。
“是,知道了。”中江真澄點着頭。
3
中江真澄起了身,只好認命了。要是反抗,阿鐵不會放過她的。他會狠狠地揍她,然後剝光她的衣服,把她交給大伴毅。阿鐵認為真澄已經是他的女人了,可真澄是迫不得已才順從的。到了後來,當阿鐵問她願不願做他的女人時,她恍恍惚惚地答應了。也許阿鐵就抓住了這句話而要永久地佔有她吧。中江真澄痛苦地想。
“對不起,現在我不想去玩弄女人。”大伴毅的這句話,使正朝房間走去的中江真澄停住了腳步,“我是要找中原順有事,不過,那事算了。”
他本來打算找中原順問出藏錢的地方,但他改變了想法,知道這麼做是徒勞的。要想從中原順嘴裏掏出藏錢的地方,必有一番你死我活的拚鬥,或是借來手槍逼他就範。他也許能說出來,但誰又保證他不說謊話呢?想來想去他決定不問了。
對於阿鐵的誤解,他感到一種苦澀的味道。中江真澄太美了。她的臉型瘦長,但身體看上去很豐滿,有成熟女性的妖冶感。阿鐵說把真澄讓給他時,腦子裏不由浮出了真澄那線條分明、富於彈性的裸像。中江真澄是完全與阿鐵不相匹配的女性,他對阿鐵搶先下手佔有了她感到痛苦,甚至不敢多看她幾眼,怕被她那無盡的魅力煽起慾火。
大伴毅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不想在這關鍵的時刻去給中江真澄增加痛苦,從而使自己也陷入泥淖。
大伴毅幾乎就要陷入泥淖而不能自拔了,那就是他曾企圖對中原順下手,奪回那筆巨款。當時他想,只要在警察前頭髮現中原,逼他交出錢來,一億八千萬就到手了,然後再殺掉中原,那就神不知鬼不覺。當他得到情報出發去追中原的途中,金錢的誘惑越來越深,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到飯田市的時候,大伴的心裏緊張得透不過氣來。他說不上能否成功,只求比警察搶先找到中原。
奪回一億八千萬元,他沒有別的動機。也不是特別需要這筆錢。他只是想在可能的情況下能奪就奪過來。這一億八千萬元不用繳稅。讓搶劫犯拿去揮霍太不近情理。殺死中原搶回這筆錢來,大伴並不認為是不道德的。中原和長島已經殺害了銀行的支店長,殺了這種罪犯並不悖逆社會情理,對誰都沒有損害。雖說保險公司要受些損失,但那隻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支出,與保險公司連年獲取的暴利相比,不值得心痛。
大伴認為,這次行動只不過是他平坦而又漫長人生中的一個冒險鏡頭。
被圍困在鹿澤庄后,大伴發現了人們的精神構造的網絡上都粘附着近似膽固醇的東西。門外是露出魔牙的狼群,人們內部也露着魔牙。齋藤、阿鐵、中原順、松本重治、涸沼、武田,還有幾個女人……
大伴看着武田老人懷着死的意念奔進暴風雨中,感到了自己的靈魂骯髒。武田老人是倔強的,當觸及自身利益時,他甚至要殺阿鐵;但對他人的事也置若罔聞,不管是松本被幾個暴力團員逼入絕境,還是真澄和阿薰在眾人面前被侮辱,他都沒有出面干涉。真是個固執而又有些冷峻的老人。
然而武田安造死得那麼從容,那麼英武,就象是踏上回家的歸途似地,若無其事地、從容不迫地踏上了通往死亡之路。作為獵手來說,武田安造能預知死亡,但他毫不躊躇地跨出門去了。
看到武田的死,大伴就想下一次的派人應該由我去。他覺得武田老人以行動教誨着“對別人冷竣的人,對自己也應該嚴格。”大伴是為了殺中原、奪巨款而來到赤石峰的,對自己與松本重治處在同樣靈魂骯髒的行列無法忍受;要忍受就會產生自我遺棄的膽怯。追到中原搶回巨款,並不是什麼平坦人生上的冒險鏡頭,只不過是醜惡的慾望。他知道沒法辯解,越辯解越覺得自己丑惡。
大伴站起身來,對涸沼涼介說了聲:“保重,我該走了。”
“把手槍帶着。”涸沼把手槍遞給他。
“算了吧,我還不會用呢。”大伴又把槍推了回去。
“你可不能死啊。”涸沼點着頭收好了槍,對他囑咐着。
“哪能呢。”大伴可不想送死。這和武田老人那時不同,月光如洗,山野平靜,狼要上來的話就和它拼,打死幾頭,要是狼群還不散的話,就爬到樹上去,總會有辦法的。
“您等等。”中江真澄對向門口走去的大伴叫道。
“什麼事?”
“我要和您一起去。”
“為什麼?”大伴看到真澄滿臉凄楚的樣子有些不忍。
“沒有什麼理由,我不是這個人的女人,也不是害怕狼才要和您去的。”中江真澄不是對大伴,而是對阿鐵宣告,她對自己當初糊糊塗塗地委身於他感到難堪。阿鐵的卑鄙、狡猾不亞於松本重治。他只會虛張聲勢,動輒對人耍威風,不象武田安造和大伴毅那樣處事臨危不懼、從容鎮定,這人簡直是敗類;真澄痛苦地想。
中江真澄並不是為了尋求庇護,才委身阿鐵的,但別人都這麼看。剛才,她不敢拒絕阿鐵的命令,幾乎就要把身子獻給大伴再次蒙受恥辱,想到剛才自己的醜態,感到無地自容,如果大伴真地姦汙了她,她倒釋然了。然而大伴拒絕了她。被大伴拒絕後,中江真澄才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下賤。
她決心和大伴一起下山。她想好了死。死並不可怕,假若能平安地下到山底,那時她的靈魂也可以得到凈化。
“混蛋!誰讓你去的?”阿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是男人的敗類!”真澄憤怒地摔掉他的手,向門口走去。
大伴默默地呆立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中江真澄的臉上表明了她的決心,看得出她不是由於一時的激動提出的,大伴能體會到她心境的變化。
“不行啊。”大伴隔着玻璃窗看着灑在原始森林上的月光。
“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請您無論如何讓我一起去吧。”
“不好辦哪,那些傢伙……”
“要實在不願的話,我一個人走好了,跟在您的後面。”真澄決心已定,自然不願改悔。
“喂,你還不作罷!”松本上來抓住真澄的手腕,“現在不是憑感情用事的時侯。要是大伴君為了你而動作遲緩,我們就全完了。你是要殺了我們所有人嗎?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松本用力把真澄拖回大廳。
“你等等,松本!”島崎安雄插到了松本和真澄之間。
“你的話太粗魯了,每次你都要刺傷別人。中江由我負責了,你最好不要再亂逞能。”
島崎讓真澄在椅子上坐下,輕言細語地對她說:“我是老人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來吧。”
“……”真澄無言以對。她的眼珠象凝固了一般動也不動,油燈的火光閃過時,倏忽一亮。
“好吧,再見!”大伴走到門口,輕鬆地向眾人打過招呼,拉開了大門。
人們又一次集中到窗口為大伴毅送行。大伴高大的身軀在皎潔的月光下擺動着。他的右手提着一根乾柴棒。不一會黑情就吞沒了他的身影。
“保佑你平安呵!”島崎君枝這時也來到了大廳,對着窗外雙手合十祈禱着;其他幾位女性也合起了掌。
涸沼涼介走到椅子邊坐了下來。中江真澄坐在他的對面。她沒到窗前去,依然瞪着死一般的眼珠,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阿鐵伸手擱到真澄的肩上,從牙縫裏擠出語氣陰森的一句:“你他媽很會演戲啊!”
中江真澄表情不變,看都不願看他。
“你跟我過來!”
“到哪兒去?”
“到房裏去。老子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我不去!”
“什麼?你這臭娘們!”阿鐵一把揪住了真澄的頭髮。
涸沼站到他們面前。阿鐵膽怯地後退了一步,鬆了頭髮。涸沼併攏手掌照他脖子上砍去。阿鐵嗷地一聲跌倒地板上,好長時間就那麼抱着左耳呻吟着。
4
明月當空。
積水在慢慢地退去,道路的兩邊長着茂密的野草,秋蟲在萋萋的草叢中唧唧地叫着。
大伴毅大步朝前走去。出了院子踏上下山的道路不久,他估摸到這附近就是武田安造放槍的地方。
他有意無意地搜尋着屍體。估計不會有屍體了,飢餓的狼群咬死武田老人後,一定會連骨頭都吞進去。不過,至少會留下衣服什麼的破片吧。
沒有發現衣服的破片。雖說頭頂上有月光,但也辨認不清。
道路延伸進了原始森林,西邊是茂密的樹木。從鹿澤庄出來進入山道剛剛五十米遠的地方,大伴突然停下了腳步。他看到前邊蹲着什麼。
——是武田安造嗎?黑暗中大伴睜大了眼睛。那黑黝黝的一團蹲在道路中央紋絲不動,看上去既象武田安造的屍骸,又象是一塊巨大的岩石。也許是暴雨從山上衝下來的大石塊吧。
大伴慢慢地朝那東西走去。他操起上右手的柴棒。他的柔道和劍道是有段位的;特別擅長於劍道。和野獸搏鬥柔道用不上,只能靠手裏的這根柴棒子,甚至覺得它比手槍還要頂事。這根柴棒此刻決定着大伴生死存亡的命運。
來到它旁邊只有幾米遠的地方,大伴停了下來,把柴棒舉過了頭頂。蹲在眼前的野獸兩眼放着青幽的凶光。這是一頭狼,在走到它身邊時也不動身子等待着。
狼依然一動不動,大伴故意邁着有力的步子朝它走去。
狼挪動了身子,從它那青幽的眼睛位置低下去可以知道,身體掩藏在黑暗中。
“來吧!”大伴猛喝一聲沖了上去。那團黑影騰地一下消失了。大伴抬頭看去,只見那狼高高躍起似乎浮在空中,在晴朗夜空的背景下,它的身影是那麼鮮明地橫在眼前。
“好吧——”大伴深深地提了口氣。狼在躍動,可以看到它的頭正衝著大伴的頭頂,那雙眼象寒星一般冷冰冰的。大伴對着那閃動的寒星奮力打了下去,右臂震得一顫。
一聲嚎叫,那隻狼掉到大伴的腳邊斷了氣。
前邊的路上,又出現了幾團黑影。
大伴沖了上去。右邊路上聳着一塊高大的峭崖,背後傳來無數動物奔跑的腳步聲。他扭頭看去,只見黑壓壓的狼群已追了上來。
他趕緊跳到路邊,將背靠在岩壁上,“好啊,來吧,你們這些畜牲!”大伴將柴棒舉到自己當眼的地方。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冷卻了,在血管中奔涌四流,似乎有一股風在每道血管穿來游去。
必須打開一條血路——大伴考慮着自己的行動。他打算打死幾隻后,再瞅個機會跑進原始森林,爬到一棵大樹上,調整好體力再一頭一頭地殺。不管怎麼說,對手也只不過是一群狼,總會把它們打散的。
現在已經形成了半圓形的形勢。看不出狼到底有幾十頭。只見黑暗中閃着數不清的青幽幽的狼眼。
周圍太安靜了,狼群保持着沉默,無聲地包圍着大伴。
沉默保持了幾十秒鐘。
突然靜寂打破了,眼前的一條黑影怒嚎一聲,刷地竄了上來,象流星似地對大伴發起了衝擊。大伴揮起柴棒打了過去,狼慘叫一聲跳了起來。幾乎在此同時,左右兩方又跳過幾頭狼來,捲起一陣駭人的嚎叫。大伴明白,他已經陷入狼群的嚴密包圍之中了。
犬伴將身子緊緊貼在岩壁上。他知道,只要離開半步就一切完了。前後夾擊是難以防禦的。他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只有冷靜下來,才可能一頭一頭地將狼打死。否則,一旦露出破綻,馬上就會喪命。
大伴與一般的人相比的確很冷靜。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他靠着自身的勇氣和手裏的柴棒與狼群進行着殊死的搏鬥。如果手裏握的不是柴棒,而是一把長刀,或是利劍的活,狼群不值得可怕。他能把一柄劍舞得滴水不漏,片刻之間就能叫狼的屍首堆積如山,然而柴棒太鈍了。
大伴的眼睛不看遠處,只注意着自己身體的周圍。他揮起柴棒朝左邊襲來的狼擊去,同時用腳猛力蹬向從右邊衝來的那一頭。他一腳蹬在狼的腹部。狼嚎了一聲,回到原來的位置。大伴剛收住身子,又舉棒擊中了從正面撲上來的狼,而且正好擊中那傢伙的天門頂,它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倒在地上。半圓形的包圍圈不時左右晃動,擠在前面的狼窺伺着時機,準備撲上來。
大伴叉開雙腿站好位置,重新握好手裏的柴棒,體力綽綽有餘,幾乎連喘息都沒有。他並不感到恐怖,可以說這時已忘掉了恐怖,剩下的只有搏鬥的本能,在血管中來回竄動的那股冷風也停止了。
——我完全能和它們拼到底!大伴這麼想着。他已經打死了三頭,還不了解日本狼究竟是什麼野獸。眼前雖說有一大群,但是不能辨別狼的身體結構,只是感到象一頭頭大型的犬,他並不把它們看作是如何了不得的強敵。
從左邊衝上來一頭,大伴舉起柴棒對準了它;沒想到其他幾頭趁這個空隙撲了上來。大伴急忙收回柴棒,但是十分沉重,原來被一頭很死命咬住了。他還沒搞清這是從哪個方向竄上來的狼,便使出全身力氣向左右擺動木棒。狼群趕緊一起擁了上來,它們速度很快,動作敏捷,無聲無息地衝上來了。
“混蛋!”大伴大吼一聲,把渾身的力量集中到手臂上,揮起柴棒。但是狼仍然沒有鬆開,它將利齒深深地嵌進了柴棒中。大伴又感到冷風在血管里涌動。他看到左右的狼群兇猛撲來,情急中伸出右腿對準狼的腹部踢去,狼嗷地一聲鬆了口。
大伴重又揮起了柴棒。
就在這一瞬間,從右邊橫躍起一頭狼,對着柴棒高高跳起。大伴舉棒轉過身子,只要打下去,准能擊碎它的天靈骨。他用盡全身力氣打了下去。
柴棒從空中揮過。突然間,大伴摔掉木棒,用兩手捂住了臉。臉上掠過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不,是兩眼劇痛。
就在大伴揮棒打向狼的一瞬間,狼從他的頭上躍了過去。同時,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射向了兩眼。當兩手捂到臉上時,摸到了一片濕漉漉的液體;原來是狼在撲過去的那一刻,對他臉上撒了一股尿,那粘乎乎的酸性液體象利劍一般,弄壞了他的眼睛,如同幾枚小針插了進去。
眼睛睜不開了,大伴蹲到了岩壁下邊,使勁揉着。這時,心裏湧出了一陣絕望之感。
怒嚎聲在耳邊迴旋;兩邊大腿傳過一陣劇痛,揉着眼睛的兩臂也被咬住了,他感到手和腿在一瞬間象被活生生地擰了下來。
大伴放下了雙手,眼睛依然睜不開。他伸出失去知覺的手抱住了一頭狼,想憑臂力挾住狼的脖子勒死它。他摸索着狼的脖子。但,還沒等他找到,便感到自己的喉嚨管被狼咬住了。
大伴後悔不該離開鹿澤庄了,這個意念在他腦際間忽地一閃而過。
大伴倒下去了。狼群一擁而上,撲向他的身體,響起一片撕裂皮肉、咬斷筋骨的鈍濁的聲音。
皎潔的明月灑向大地,默默地注視着慘不忍睹的場面。
搏鬥從開始到結束,僅僅用了兩分鐘時間。
5
大伴毅離開鹿澤庄后不久。
從窗口向外察看的女大學生向田良子突然驚叫起來。
其他人也急忙向窗外看去,只見一群野獸趟着積水疾奔而去,看不清它們的身子,只看到奔跑時捲起的水花。
“是狼!”向田良子叫着,“它們是去追大伴的呀!”
那片水花很快就消失了。
“大伴要被它們咬死了!”良子滿面淚痕地叫着。
“呵,你安靜點,大伴不會那麼輕易被狼咬死的。”島崎安雄撫慰着向田良子,帶她坐到椅子上。
狼群無疑是去追趕大伴了。現在風雨都停了,不管是誰摸出去,狼群都能毫不費勁地嗅出來;或許是狼派出了“別動隊”封鎖住路口,一旦搏鬥起來,狼群得到信息馬上蜂擁而上。
島崎細心地觀察到,狼群至少有二十頭。假如路上還有另外的狼群的話,總數就會達到推測的幾十頭了。
大伴毅能逃過狼群的殘害嗎?凶多吉少!島崎判斷着。貓科動物一般是靜伏在暗處阻擊獵物。犬科動物是採取追蹤和包圍的戰術,以眾多的群屬去包圍,追蹤的時候緊追不捨。在人的眼光中,犬科動物是兇殘而又狡猾的。
被幾十頭猛獸襲擊,是難以逃脫的,不管你如何機敏,如何勇猛,結果也是悲慘的,不能再派人去送死了。這是無益的犧牲——島崎得出了結論,這樣做等於是把人一個個地放出去餵食狼群。用不了多久,暴風雨再次襲來,鹿澤庄倒毀以後,全體人員一起與狼群搏鬥,直至犧牲,這是無可挽回的局勢。
內藤節子給大家衝來了咖啡。暖水瓶的水早已不熱了,但大家還是默默地喝乾了咖啡。
島崎喝完咖啡後站到了窗前,月光明亮得叫人難以置信,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
島崎的視線停在了院子裏,那裏出現了狼的影子。島崎取出手電簡。輕輕地把窗子打開一條縫,照向院子,很想看清幻覺中的日本狼。的確很近似想像中的動物。還有,狼的頭骨與原來推定的體格構造是一致的嗎?
有幾頭狼進入了手電筒的光環。
島崎安雄的身體僵立了,拿着手電筒的手微微地抖動起來。幾束細長的、可怕的青光映在手電筒的光柱中,其中一頭的嘴裏叼着一個圓溜溜的東西。
乾博子眼尖,她看了后不由在島崎的身邊慘叫了起來。
這時,幾乎所有的人都站在窗前,他們都明白無誤地看清了狼嘴裏叼着的,正是大伴毅的頭顱。狼停住腳步死盯着光圈。大伴的頭髮耷拉在水裏。過了一會,狼走開了。
涸沼涼介回到座位上。
乾博子捂着嘴跑出了大廳。中江真澄緊緊地閉着眼睛。松本重治也說不出話來。
“真是可憐……”島崎木獃獃地說不下去了。
又傳來颳風的聲音,嗖地呼嘯着卷了過去。
大家沉浸在對大伴毅的悲痛里,對於中原的動靜,誰都沒有多注意。廚房裏傳出了響動。那裏放着一罐燈油。他撕破一床棉破,取出棉花纏到鐵管的一端,找來鐵絲把它紮緊,然後浸到燈油里。
涸沼進來問:“打算逃出去嗎?”
“只要你不拔出手槍阻攔我。”
“……”
“我出去,找到大鹿村,然後給你們聯繫,派人援救你們。”
涸沼想,中原會不會找人來援助是個問號。他出去以後,肯定不會去找人的,而且,他自己也不再露面。
“再說,我不是為了救這些人才去當使者的。這個破爛房子早晚要倒,我不能在這裏等死。如果下了山,給警察聯繫我是會做到的。我可以起誓。”
“想逃吧!”
“你打算追捕我嗎?”
“我不管你到哪裏。”
“那就到地獄來吧!”
“再見吧。”涸沼說完扭頭走了。
涸沼剛出門,井上薰就進來了:“你千萬別去,你要去了,我可怎麼辦呢。”阿薰帶着哭腔,說著就撲到了中原的懷裏。
“你丈夫不是在這裏嗎?”中原攬着阿薰,用手撫摸着她那油黑的秀髮。
“不行,他不算人。”阿薰用勁搖着頭,臉色蒼白。
“那好,你就找涸沼刑警吧。他可是個沉着機警的人。”中原推開了阿薰,“要挺住,救援隊很快會上來的。”
“……”阿薰絕望了,她無言地離開中原出去了。
女人的淺薄使中原猛地煩躁起來。她們以為把身子交給男人就能得到保護,可以理解她們的確陷入了只能以身子換取安全的苦境,但也不能荒淫無恥到這麼露骨的地步。象井上薰這種女人,也許待救援隊一到,馬上會忘了我中原,甚至會憎惡我呢。她會悔恨自己不該把身子給了這樣的銀行強盜、殺人犯,眼下面臨絕境,她會為保住自己干蠢事。
井上薰在我下山後一定會糾纏涸沼,不過涸沼會拒絕的;那她很有可能向阿鐵獻媚。從現在到鹿澤庄倒塌前的幾個小時內,女人們會對男人奉獻身體,找尋她們的依託;而男人們也會從打不開局面的焦躁中,毫不顧忌地在女人身上發泄獸慾。
危機將要來臨,不會很遠了。這正是中原求之不得的。如果不是狼群包圍鹿澤庄的話,我中原就很難從執拗的涸沼手裏脫逃,真是蒼天不該絕我。現在,我可以堂堂正正地下山了。從鹿澤庄到大鹿村至少要花好幾個小時,那就是明天上午七八點。就是派出救援隊,等他們趕到鹿澤庄已是下午以後了。
颱風中心迅速迫近,赤石山脈正好處在暴雨的圈內,風大雨狂,道路毀壞,很難上山。山裏的風雨不同平原,救援人員及時趕到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這些人逃不出去。中原知道包圍着鹿澤庄的狼群是兇惡動物。它們已經咬死了武田安造。他是位老人,由於體力不支,然而大伴毅那麼強硬的漢子,也難逃活命。大伴是有膽有識的男人,是自報奮勇外出當使者的,而且是在暴風雨停息的時候。日本狼是一群瘋狂的動物,但正是由於有了它們的突然出現,才有了我獲得自由的可能,接下來就看自己如何掌握這難得的自由了。這些想法和中原歷來的人生哲學是吻合的。他從自己的生活經歷中,體會到什麼事不親自去開拓就沒有生存的道路。
現在,中原覺得八十年前就滅絕的日本狼重又出現,這也太滑稽了。但是它們很快又將滅亡。與它們滅亡的同時,鹿澤庄的二十個男女也將滅亡,這也許是它們對人類進行報復的手段。
從這幅滅亡圖中安然生存下的,將只有我犯罪者中原一個人。
中原沉思許久后終於走出了廚房。
他朝大廳慢慢地走去,腳步中有着沉重的感覺。他發現這沉甸甸的感覺竟是急於踢開死神而生存下去的強烈意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