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正要上樓,看門的敲敲她小屋門上的玻璃,我站停了,她走出屋來。她拿着幾封信和一份電報。“這是你的郵件。有位夫人曾經來看過你。”
“她有沒有留下名片?”“沒有。她是和一位先生一起來的。她就是昨晚來的那位。我到頭來發現,她非常好。”“她是和我的朋友一起來的?”
“我不認識。他從沒到這兒來過。他是個大塊頭。個頭非常非常大。她非常好。非常非常好。昨兒晚上,她可能有點兒——”她把頭支在一隻手上,上下搖晃着。“老實告訴你吧,巴恩斯先生。昨兒晚上我覺得她不怎麼gentille。昨兒晚上給我的印象可不這樣。可是你聽我說呀。她實在是trestresgentille。她出身高貴。看得出來。”
“他們可曾留下什麼口信?”
“他們說過一個鐘頭再來。”
“來了就讓他們上樓。”“是,巴恩斯先生。再說那位夫人,那位夫人看來不一般。也許有點古怪,但是位高貴人物!”這着門的來此之前在巴黎賽馬場開一家小酒店。她的營生要靠場子裏的大眾,但是她卻打眼梢上留神着過磅處周圍的上流人士,她非常自豪地對我說,我的客人裏面,哪些非常有教養,哪些是出身於望門貴族,哪些是運動家——最後這個詞用法語的讀法,把重音放在最後一個音節上。問題在我的來客如果不屬於這三類人物,那就麻煩了,她很可能會對人家說,巴恩斯家沒人。我有個畫畫的朋友,長得面黃肌瘦,在杜齊納太太看來,顯然既不富有教養,不是出身名門,也不是運動家。他給我寫了一封信,問我是否可以給他弄張入門證,好讓他偶爾在晚上來看看我。
我一面上樓,一面心裏納悶:勃萊特是怎麼把看門的籠絡住的。電報是比爾.戈頓打來的,說他乘“法蘭西號”即將到達。我把郵件放在桌上,回進卧室,脫下衣服洗了個淋浴。我正在擦身,聽見門鈴響了。我穿上浴衣,趿上拖鞋去開門。是勃萊特。她身後站着伯爵。他拿着一大束玫瑰花。
“嗨,親愛的,”勃萊特說。“允許我們進屋嗎?”
“請進。剛才我正在洗澡。”
“你真是好福氣。還洗澡。”
“只是沖一衝。坐吧,米比波普勒斯伯爵。你想喝點什麼?”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歡鮮花,先生,”伯爵說,“我且冒昧送你幾朵玫瑰花。”
“來,把花給我。”勃萊特接過花束。“給我在這裏面灌上點水,傑克。”我到廚房把大瓦罐灌滿了水,勃萊特把花插在裏面,放在餐桌的中央。
“啊呀,我們玩了整整一天。”
“你是不是把我們在‘克里榮’的約會忘得一乾二淨啦?”
“不記得了。我們有約會?我準是喝糊塗了。”
“你喝得相當醉了,親愛的,”伯爵說。
“是嗎?這位伯爵可絕對是個慷慨可靠的好人。”
“你現在已經贏得了看門女人的歡心。”
“那當然羅。我給了她兩百法郎。”
“別盡干傻事。”
“是他的,”她朝伯爵點了點頭說。
“我想我們應該給她一點,因為昨夜打擾她了。實在時間太晚了。”
“他真了不起,”勃萊特說。“過去的事通通記得。”
“你也一樣,親愛的。”
“想想看,”勃萊特說。“誰願意傷那個腦筋?喂,傑克,我們可以來一杯嗎?”
“你拿吧,我進去穿衣服。你知道放在哪兒。”
“當然知道。”
在我穿衣服的工夫,我聽見勃萊特擺上酒杯,放下蘇打水瓶,然後聽見他們在說話。我坐在床上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我感到疲乏,心境很壞。勃萊特端着一杯酒進屋來,坐在床上。
“怎麼啦,親愛的?覺得頭暈?”
她在我的前額上不在意地吻了一下。
“勃萊特,啊,我多麼愛你。”“親愛的,”她說。接着又問:“你想要我把他打發走?”
“不。他心地很好。”
“我這就把他打發走。”
“不,別這樣。”
“就這麼辦,我把他打發走。”
“你不能就這麼干。”
“我不能?你在這兒待着。告訴你,他對我是一片痴心。”
她走出房門。我趴在床上。我很難受。我聽他們在說話,但是我沒有留神去聽。勃萊特進來坐在床上。
“親愛的,我可憐的人兒。”她撫摸我的頭。
“你跟他怎麼說的?”我臉背着她躺着。我不願看見她。
“叫他弄香檳酒去了。他喜歡去買香檳酒。”
她又說:“親愛的,你覺得好些吧?頭暈好點了嗎?”
“好一點了。”
“好好躺着。他過河去了。”
“我們不能在一塊過,勃萊特?我們不能就那麼住到一起?”
“我看不行。我會見人就搞關係而對你不忠實。你會受不了的。”
“我現在不是能受得了嗎!”
“那是兩碼事。這是我的不對,傑克。我本性難改啊。”
“我們能不能到鄉間去住一陣子?”
“一點好處也沒有。如果你喜歡,我就去。不過我在鄉間不會安安靜靜地待着。和我真正心愛的人在一起也不行。”
“我明白。”“不是挺糟嗎?我口頭說愛你是一點用也沒有。”“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不談了。空談頂無聊。我要離開你,米高也快回來了。”
“你為什麼要走?”
“對你好。對我也好。”
“什麼時候走?”
“儘快。”
“上哪兒?”
“聖塞瓦斯蒂安。”
“我們不能一起去?”
“不行。我們剛剛談通了,怎麼又糊塗了。”
“我們從來沒有一致過。”
“唉,你心裏和我一樣明白。別固執了,親愛的。”
“當然,”我說。“我知道你說得對。我的情緒不好,我的情緒一不好就滿口胡謅。”
我起來坐着,哈腰在床邊找鞋穿上。我站了起來。
“不要這麼瞅着,親愛的。”
“你叫我怎麼瞅?”
“哦,別傻了。明天我就走。”
“明天?”
“對。我不是說過了?我要走。”
“那麼我們來干一杯。伯爵就要回來了。”
“是啊。他該回來了。你知道他特別熱衷於買香檳酒。在他看來,這是最重要不過的。”
我們走進飯間。我拿起酒瓶給勃萊特倒了一杯白蘭地,給我自己也倒了一杯。門鈴響了。我去開門,是伯爵。司機站在他身後,拎着一籃子香檳酒。
“我叫他把這籃子酒放在哪兒,先生?”伯爵問。
“放廚房去,”勃萊特說。
“拎到那兒去,亨利,”伯爵指了指。“現在下去把冰塊取來。”他站在廚房門裏面看着司機把籃子放好,“我想你喝了就會知道這是非常好的酒,”他說。“我知道在美國現在很少有機會品嘗到好酒。這是我從一個做釀酒生意的朋友那裏弄來的。”
“隨便什麼行當,你總是有熟人的,”勃萊特說。
“這位朋友是栽植葡萄的。有幾千英畝葡萄園。”
“他叫什麼?”勃萊特問。“叫弗夫.克利科”
“不是,”伯爵說。“叫穆默。他是一位男爵。”
“真有意思,”勃萊特說。“我們都有個銜頭,你怎麼沒有呢,傑克?”
“我老實告訴你吧,先生,”伯爵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說。“銜頭不能給人帶來任何好處。往往只能使你多花錢。”
“哦,我可說不準。有時候它是怪有用的,”勃萊特說。
“我從來不知道它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使用得不恰當。它給我可帶來了極大的榮譽。”
“請坐,伯爵,”我說。“讓我把你的手杖放好。”在煤氣燈亮光下,伯爵凝視着坐在桌子對面的勃萊特。她在抽煙,往地毯上彈煙灰。她看見我注意到了。“喂,傑克,我不願意弄髒你的地毯。你不能給我個煙灰缸嗎?”
我找了幾個煙灰缸,在幾個地方擺好。司機拎了一桶加鹽的冰塊上來。“放兩瓶進去冰着,亨利,”伯爵招呼他說。
“還有事嗎,先生?”
“沒有了。下去到車子裏等着吧。”他轉身對勃萊特和我說,“我們要不要坐車到布洛涅森林吃飯去?”
“隨你的便,”勃萊特說。“我一點也不想吃。”
“凡是好飯菜我都來者不拒,”伯爵說。
“要把酒拿進來嗎,先生?”司機問。
“好。拿來吧,亨利,”伯爵說。他掏出一個厚實的豬皮煙盒,朝我遞過來。“來一支真正的美國雪茄好嗎?”
“謝謝,”我說。“我要把這支煙抽完。”
他用拴在錶鏈一端的金制小軋刀軋去雪茄頭。
“我喜歡通氣的雪茄,”伯爵說。“我們抽的雪茄有一半是不通氣的。”
他點燃了雪茄,噗噗地吸着,眼睛望着桌子對面的勃萊特。“等你離了婚,阿施利夫人,你的銜頭就沒有了。”
“是啊。真遺憾。”
“不用惋惜,”伯爵說。“你用不着銜頭。你渾身上下都具有高貴的風度。”
“謝謝。你的嘴巴真甜。”
“我不是在逗你,”伯爵噴出一口煙說。“就我看來,誰也沒有你這種高貴的風度。你有。就這麼回事。”
“你真好,”勃萊特說。“我媽媽聽了會高興的。你能不能寫下來,我好在信里給她寄去?”
“我跟她也會這麼說的,”伯爵說。“我不是在逗你。我從來不跟別人開玩笑。好開玩笑者必樹敵。我經常這麼說。”
“你說得對,”勃萊特說。“你說得太對了。我經常同人開玩笑,因此我在世界上沒有朋友。除了這位傑克。”
“你別逗他。”
“是實話嘛。”
“現在呢?”伯爵問。“你是跟他說著玩兒的吧?”
勃萊特眯着眼睛看我,眼角出現皺紋。
“不,”她說。“我不會逗他的。”
“明白了,”伯爵說。“你不是逗他。”
“談這些多無聊,”勃萊特說。“來點香檳酒怎麼樣?”
伯爵彎腰把裝在亮閃閃的小桶里的酒瓶轉動了一圈。“還沒有冰透呢。你總喝個沒完,親愛的。為什麼你不光是談談呢?”
“我已經嘮嘮叨叨地說得太多了。我跟傑克把什麼事都談透了。”
“我真想聽你好好地說說話,親愛的。你跟我說話老是說半句留半句。”
“那下半句是留給你說的。誰樂意就由誰來接著說。”
“這種說話的方式可真有趣,”伯爵伸手把瓶子又轉動了一圈。“可我還是願意聽你說話。”
“你看他傻不傻?”勃萊特問。
“行了,”伯爵拿起一瓶酒說。“我看這一瓶冰透了。”
我拿來一條毛巾,他把酒瓶擦乾,舉起來。“我愛喝大瓶裝的香檳酒。這種酒比較好,但是冰鎮起來很費事。”他拿着酒瓶端詳着。我放好杯子。
“喂,你可以開瓶了,”勃萊特提醒他。
“好,親愛的。我這就開。”
真是呱呱叫的香檳酒。
“我說這才叫酒哩,”勃萊特舉起酒杯。“我們應該舉杯祝酒。‘為王室乾杯。’”
“這酒用來祝酒未免太好了,親愛的。你喝這樣的酒不能動感情。這樣品嘗不出味兒來,”
勃萊特的酒杯空了。
“你應該寫一本論酒的專著,伯爵,”我說。
“巴恩斯先生,”伯爵回答,“我喝酒的唯一樂趣就是品味。”
“再來點嘗嘗,”勃萊特把酒杯往前一推。伯爵小心翼翼地給她斟酒。“喝吧,親愛的。現在你先慢慢品,然後喝個醉。”
“醉?醉?”
“親愛的,你的醉態真迷人。”
“聽他往下說。”
“巴恩斯先生,”伯爵說,斟滿我的杯子。“我沒見過第二個女人象她那樣,喝醉了還照樣那麼光艷照人。”
“你沒見過多大世面,對不?”
“不對,親愛的。我見得多了。我見過很多很多。”
“喝你的酒吧,”勃萊特說。“我們都見過世面。我敢說傑克見過的不見得比你少。”
“親愛的,我相信巴恩斯先生見過很多。你別以為我不這麼想,先生。但是我也見過很多。”
“當然你是這樣的,親愛的,”勃萊特說。“我只不過是說著玩兒的。”
“我經歷過七次戰爭、四場革命,”伯爵說。
“當兵打仗嗎?”勃萊特問。“有幾回,親愛的,我還受過幾處箭傷。你們見過箭傷的傷疤嗎?”
“讓我們見識見識。”
伯爵站起來,解開他的背心,掀開襯衣。他把汗衫撩到胸部,露出黑黝黝的胸脯,大腹便便地站在燈下。
“看見了吧?”
在末一根肋骨下面有兩處隆起的白色傷疤。“你們看後面箭頭穿出去的地方。”在脊背上腰部的上方,同樣有兩個隆起的疤痕,有指頭那麼粗。
“哎呀,真不得了。”
“完全穿透了。”
伯爵把襯衣塞好。
“在哪兒受的這些傷?”我問。
“在阿比西尼亞。我當時二十一歲。”
“你當時幹什麼呀?”勃萊特問。“你在軍隊裏?”
“我是去做買賣的,親愛的。”
“我跟你說過,他是我道中人。我說過沒有?”勃萊特扭過頭來問我。“我愛你,伯爵。你真可愛。”
“你說得我心裏美滋滋的,親愛的。不過,這不是真情。”
“別蠢了。”
“你瞧,巴恩斯先生,正因為我歷經坎坷,所以今天才能盡情享樂。你是否也是這麼看的?”
“是的。絕對正確。”
“我知道,”伯爵說。“奧秘就在其中。你必須對生活價值形成一套看法。”“你對生活價值的看法從來沒有受到過干擾?”勃萊特問。“沒有。再也不會啦。”“從來沒有戀愛過?”“經常戀愛,”伯爵說。“談情說愛是常事。”“關於你對生活價值的看法,戀愛有什麼影響?”“在我對生活價值的看法中,戀愛也佔有一定的位置。”“你沒有任何對生活價值的看法。你已經死去了,如此而已。”
“不,親愛的。你說得不對。我絕對沒有死去。”
我們喝了三瓶香檳酒,伯爵把籃子留在我的廚房裏里。我們在布洛涅森林一家餐廳里吃飯。菜肴很好。食品在伯爵對生活價值的看法中佔有特殊的位置。跟美酒同等。進餐的時候,伯爵舉止優雅。勃萊特也一樣。這是一次愉快的聚會。
“你們想上哪兒去?”吃完飯,伯爵問。餐廳里就剩下我們三個人了。兩個侍者靠門站着。他們想要回家了。
“我們可以上蒙馬特山,”勃萊特說。“我們這次聚會不是挺好嗎?”
伯爵笑逐顏開。他特別開心。
“你們倆都非常好,”他說。他又抽起雪茄來。“你們為什麼不結婚,你們倆?”
“我們各有不同的生活道路,”我說。
“我們的經歷不同,”勃萊特說。“走吧。我們離開這裏。”
“再來杯白蘭地吧,”伯爵說。
“到山上喝去。”“不。這兒多安靜,在這裏喝。”“去你的,還有你那個‘安靜’,”勃萊特說。“男人到底對安靜怎麼看?”“我們喜歡安靜,”伯爵說。“正如你喜歡熱鬧一樣,親愛的。”
“好吧,”勃菜特說。“我們就喝一杯。”
“飲料總管!”伯爵招呼說。
“來了,先生。”
“你們最陳的白蘭地是哪年的?”
“一八一一年,先生。”
“給我們來一瓶。”
“嗨,別擺闊氣了。叫他退掉吧,傑克。”
“你聽着,親愛的。花錢買陳釀白蘭地比買任何古董部值得。”
“你收藏了很多古董?”
“滿滿一屋子。”
最後,我們登上了蒙馬特山。澤利咖啡館裏面擁擠不堪,煙霧騰騰,人聲嘈雜。一進門,樂聲震耳。勃萊特和我跳舞。舞池裏擠得我們只能勉強挪動步子。黑人鼓手向勃萊特招招手。我們披擠在人群里,在他面前原地不動地踏着舞步。
“你合(好)?”
“挺好。”
“那就合(好)羅!”
他臉上最醒目的是一口白牙和兩片厚嘴唇。
“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勃萊特說。“一位出色的鼓手。”
樂聲停了,我們朝伯爵坐的桌子方向走去。這時又奏起了樂曲,我們又接着跳舞。我瞅瞅伯爵。他正坐在桌子邊抽雪茄。音樂又停了。
“我們過去吧。”勃萊特朝桌子走去。樂聲又起,我們又緊緊地擠在人群里跳着。“你跳得真糟,傑克。米高是我認識的人中跳得最好的。”
“他很了不起。”
“他有他的優點。”
“我喜歡他,”我說。“我特別喜歡他。”
“我打算嫁給他,”勃萊特說。“有意思。我有一星期沒想起他了。”
“你沒有給他寫信?”
“我才不呢。我從不寫信。”
“他准給你寫了。”
“當然。信還寫得非常好。”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我怎麼知道?等我辦完了離婚手續吧。米高想叫他母親拿錢出來辦。”
“要我幫忙不?”
“別蠢了。米高家有的是錢。”
樂聲停了。我們走到桌子邊。伯爵站起來。
“非常好,”他說。“你們跳起舞來非常非常好看。”
“你不跳舞,伯爵?”我問。
“不。我上年紀了。”
“噯,別說笑話了,”勃萊特說。
“親愛的,要是我跳舞能感到樂趣,我會跳的。我樂意看你們跳。”
“太好了,”勃萊特說。“過些時候我再跳給你看看。你那位小朋友齊齊怎麼樣啦?”
“跟你說吧。我資助他,但是我不要他老跟着我。”
“他也着實不容易。”
“你知道,我認為這孩子會很有出息。但是就我個人而言,我不要他老在我跟前。”
“傑克的想法也是這樣。”
“他使我心驚肉跳。”
“至於,”伯爵聳聳肩說,“他將來怎麼樣,誰也說不準。不管怎麼說,他的父親是我父親的好友。”
“走。跳舞去,”勃萊特說。
我們跳舞。場子裏又擠,又悶。
“親愛的,”勃萊特說,“我是多麼痛苦。”
我有這種感覺:這一切以前全經歷過。“一分鐘之前你還挺高興嘛。”
鼓手大聲唱着:“你不能對愛人不忠——”
“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怎麼回事兒?”
“不知道。我只感到心情糟透了。”
“……,”鼓手唱着。然後抓起鼓槌。
“想走?”
我有這種感覺:好象在做惡夢,夢境反覆出現,我已經熬過來了,現在又必須從頭熬起。
“……,”鼓手柔聲唱着。
“我們走吧,”勃萊特說,“你別見怪。”
“……,”鼓手大聲唱着,對勃萊特咧嘴笑笑。
“好,”我說,我們從人群中擠出來。勃萊特到盥洗室去。
“勃萊特想走,”我對伯爵說。他點點頭。“她要走?好啊。你用我的車子吧。我要再待一會兒,巴恩斯先生。”
我們握手。
“今晚過得真好,”我說。“但願你允許我……”我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鈔票。
“巴恩斯先生,這不象話,”伯爵說。
勃萊特穿戴好了走過來。她親了下伯爵,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站起來。我們剛出門,我回頭一看,己經有二位姑娘在他身旁坐下了。我們跨進大轎車。勃萊特告訴司機她旅館的地址。
“不,你別上去了,”她站在旅館門口說。她剛才按過一下門鈴,於是門開了。
“真的?”
“對。請回吧。”
“再見,勃萊特,”我說。“你的心情不好,我感到很不安。”
“再見,傑克。再見,親愛的。我不要再和你相會了。”我們站在門邊親吻着。她把我推開。我們再一次親吻。“唉,別這樣!”勃萊特說。
她趕緊轉過身去,走進旅館。司機把我送到我的住處。我給他二十法郎,他伸手碰了下帽沿,說了聲“再見,先生”,就開車走了。我按按門鈴。門開了,我上樓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