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求生有許多種方式,但歸結起來基本上有三種:進攻、防守和隱蔽。

進攻取決於技能、敏捷與武器。防守即那個堡壘體系。隱蔽有兩種,融入自己的環境,對自己加以偽裝,或者像鼴鼠似的躲起來。

在接踵而來的那些日子裏,我將這些活命之術全都用遍了,儘管我為何要活命是一個我無法解答的問題。起先我麻木地、不由自主地忙於干這事,後來,這變成了一種遊戲,為遊戲而玩的遊戲。

頭一件事是偽裝。我已經穿得像個衣衫襤樓的自由民,我就如那些蹩腳房子、倉庫和昏暗店鋪一樣,成了這個城市的一部分,可那樣還不行,我沒錢。因此,不乞討就吃不上東西,而求乞就會使這一偽裝前功盡棄。再說,我的偽裝並不盡善盡美;人家看我穿得像個自由民,雖然像我這般穿着的人很多,但將偽裝限定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範圍內,那可是不明智的。

我首先需要錢。只有一個去處可搞到錢,我不能從那些比我更加需要錢的人身上取錢,我獵取那些獵取者。我用我的赤手空拳獵取他們,因為我不願再拿起槍,我厭惡殺人。

我在娛樂區附近耐心等待獵取者的出現。我在一條不會被人看見、我自己卻能守望的衚衕里等,也許我還等着看一眼勞莉,這樣我就可以用新的眼光來看她,了解她的真實面目了,可她並沒有出現。不過獵取者出現了,我看到他們在街上過來,那是兩個無確定主人的雇傭兵,因為他們是不會單獨出來的。他們身穿黑色衣服,肯定是不顯眼的,我不認識他們,但這沒有關係。他們是一路貨,全都罪行累累,全都是獵取者。

他們走近那條衚衕,我轉身趿拉着腳步回到黑暗中。可在我停步時,我和他們只相隔一小段路,我退到一扇門裏。他們在衚衕口遲疑不決,往裏面看看,而後一齊掏出槍,追趕起我來。

在左邊那個打我身邊走過時,我伸出一隻腳,絆了他一下。他跌倒時我用棍子擊他的後頸項,他撲到地上一動不動了。另一個已經走過去幾碼遠了,他轉過身來,盲目地朝黑暗中窺視。

“薩姆?”他說,“薩姆?”

回答他的是寂靜。他小心翼翼往回走,他的槍戳向黑夜。當他走近時,我用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另一隻猛擊他的腹部。他慪起身子,喘着粗氣。當他的頭低下來時,我狠命將膝蓋往上一掀,正好撞在他臉上。他慌忙後退,最後頭部撞在牆上,並反彈開去,他倒在地上,縮作一團。

我又快又利索地剝掉了他們的衣服,將他們錢帶里的錢裝進自己的腰包,估計得到的錢約有500克羅納。我還將兩張身份證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那兩張身份證我事後要仔細看看。

我將他們的槍裹在他們的衣服里,然後丟下光着白花花身子的他們倆,走出衚衕。走出兩個街區之後,我就將那個包擲進了垃圾箱。

不斷使勁地推,門上的插銷脫落了。螺絲從門框上拔出來時發出嘰嘎的響聲,隨後那家骯髒的店鋪就復歸於寂靜和黑暗。我傾聽了一會,那聲音並沒有吵醒誰,抑或店主人怕察看究竟,我走進鋪子。

打齷齪的前窗透進來的光很暗淡,就像是個略有點灰濛濛的影子,但對在黑夜中呆久了的眼睛,那點亮也夠了。我在那箇舊衣服堆里扒着,最後找到了我想要的衣服,我已經對下一步偽裝作出了決定。

我從衣堆里拉出一條幹凈的、打過補丁的褲子,和一件與之相配的襯衫。襯衫上有一個機械工的紅色行業徽標。兩張身份證中有一張是紅色的。我找到一堆帽子,試戴了幾頂,發現了一頂合適的。

我拿起衣服,在邋遢的櫃枱上留下十克羅納,作為買衣服和賠償損壞門的費用,我來到外面夜色之中,輕輕關上身後的門。

被棄置的倉庫是對人友好的處所,若你不在乎與竄來竄去和爬來爬去的東西為伍的話。我可不在乎,我找到的那座倉庫要比我先前藏過身的那座像樣些,至少沒有掉到地板下面去的危險。我在一角的箱子裏面建了個窩,還搞出一條可以像鼴鼠那樣爬進爬出的隱蔽隧道,我把自己不再穿的自由民衣服捲成一個枕頭,就睡覺了。我睡得並不舒服,也不安生,可那總歸是睡覺,我為此面感謝。

我在為勞工開設的廉價小餐館裏進餐。我喝薄湯,吃些干硬的麵包和幾乎腐爛了的魚,吝嗇地將小硬幣遞過去,為所吃的東西付賬。不過,我從來不在同一個地方吃兩次,有時候我買些麵包和乳酪,拿到自己的藏身處。老鼠在夜間沒吃完的東西,我就在早餐時將它們吃完。

這種鼴鼠式的生話算不得是一種生活,但它是生活。遊戲繼續進行。

做一頭鼴鼠就必須了解自己疆域中的眾多隧道和藏身之處。我察看了那個城市,它的於道穿過市場和貧民區,筆直而又寬闊;那釁彎彎曲曲的小路散漫任意地伸展;那些黑洞洞的出人料想的小衚衕,骯髒、無規律可言、完全是不可預測的。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我走在城市裏,沒有人疑心,也沒有人注意,最後我把它全都裝進了自己的頭腦。我能夠像一幅地圖那樣將它展開。

若偶爾遇上一個無確定主人的雇傭兵,我就會若無其事地跟着他,他並不會知道戴恩就在身後。有時候我會了解到一些令人模模糊糊感覺到興趣的事情,但大多只是進行操練和取得經驗。我跟着幾個雇傭兵到過大皇宮的一扇邊門,其他一些雇傭兵有的走進了普通房子,有的在衚衕里躑躅,直到有人遇上他們。從最近遇到的一個雇傭兵那兒我了解到人們還在找我。我停在衚衕拐角處,跪下去系鞋並傾聽。

“運氣如何?”

“無運氣可言。”

“西勒呢?”

“死啦,都發臭了。”

“那傻瓜蛋。”

“是我們給他招了禍。”

“你們懷疑市議會?”

“不。”

“我們不能太苛求。不過,他手裏已經掌握了答案,這時候卻讓他給溜走了!”

無法控制住他,他們之中誰也小能。我認為他再不會給抓住了,他非在他決定自己使用它之前死掉不可。”

“使用什麼?”

我感覺到那個小個子聳了聳肩。

“有人在盯着我。”那個雇傭兵不安地說。

“誰?”

“我不知道。說來有趣,若他是其他派別中的人,我是會知道的。”

“那準是戴恩。“商人的口氣是決然斷然的,“他學乖了,要比別的人更聰明。要是你再有這種感覺,那就停下來觀察每一個走過的人,甚至那些你永遠不會懷疑的人,你永遠不會懷疑的那些人中的大多數。你可以憑面孔把他給認出來,他的眼睛部位橫亘着一條淡淡的帶狀痕迹。”

我哆嗦了一下,那商人太精明啦,我離開這個地方時必須非常小心。

此時他們在打耳喳,聲音非常低,我無法聽見。但是,不知怎麼我曉得他們要設置陷阱。是現在還是以後?我不可冒險。

我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地爬進直升機後部,低低地趴着,使自己始終處於兩側舷窗之下。我等着,那不祥的竊竊私語繼續着,繼續着。

“就這樣,”商人大着聲說,“在你得到我要聽的消息之前,別和我聯繫。”

灌木林發出一片沙沙的響聲。那小個子爬進直升機前座,等着。

幾分鐘過去了,就我而言,這幾分鐘是在提心弔膽的痛苦之中度過的。

“什麼也沒有。”有人在機外喊叫道。

我看到那個商人聳了聳肩。“那是猜測,你按命令行事就得了。”

頭頂上的槳葉開始旋轉,飛機緩緩爬升。我一直等到它飛到離地面幾百米。

“別回過頭來看。”我說。他知道我的臉,可我寧可不去費事改變我的偽裝。

他的頭猛地頓了一下,他那閃閃發亮的頭皮變白了。

“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你殺死,”我說,“可我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這麼做的。你為何要殺我?”

“要是你也在那個地方,那你已經聽說了,”他說,眼睛筆直看着前面,“你是危險的。”

“你對有危險的人總是格殺勿論?也許我會對你有用處。”

“你是個未知量,我們不能冒險。”

“什麼人?”

他默然。“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過了一會兒后他說,“你不會駕駛直升機。”

這句話是個宣言,可我總得對它作出回答,“不會。”

“假如你老是問我問題,假如你威脅我,我就把飛機給毀了。“

我出聲而笑,“你毀啊。”

飛機穩穩地飛着。

“轉向城市。”我對他說。

他嘆了口氣,使飛機轉向。

“你想什麼?”我問他。

他知道我想要知道些什麼。“一個我們可以進行自由貿易的星系。”

“一個自由的星系?”

“那可不一定,二者含義不同。一個自由的星系若是有可能辦到的話,那當然好,可這不可能,可能辦到的是力量的平衡。我們必須確保力量始終處於平衡狀態。”

“我就是那個有可能導致不平衡的因素,”我說,“於是你就把我交給薩巴蒂尼。”

“我那時不知道你是何許人,要是我知道,我就會幫你脫身了。我還能這麼做。”

我又出聲而笑,“我可不會感謝你,”我又趕快說,“別回頭看。”

他的頭猛地轉向前面。

“在那兒降落,就在緊靠城郊處。”我對他說。

飛機開始下降。

“‘我們’是誰?”我問,“商人們?”

“是的。”

“那麼,你們已經組織起來了。”

他默然。飛機發出嘯聲停落到地面。

“把手伸到後面來。”我說。他將雙手伸到座位後面。我用一條盤放在我旁邊座位里的繩子將他的雙手捆紮在一起,我捆得不太緊也不太松,使他一時脫不了身,卻又能在幾分鐘之後將繩子解開。我想,要是有個像他那樣的人站在我的一邊,那倒可以使我大大鬆一口氣,但這是不可能的。我撕下一塊打飛機內側脫落下來的布,將布折起來,系扎在他的眼睛上。

我開始爬出飛機,又停下來。“我告訴你,”我說,“忘了那塊卵石吧。它不在我手裏,我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即使你得到了它,你也無法解讀它的秘密。即使你能夠解讀,它也幫不了你。”

女人的臉探了出來。她那滿含懷疑的黑色小眼睛凝視着我。我等着,突然門關攏來了,我用腳將門抵住。

“怎麼?”那女人沉着臉說。

“勞莉在哪兒?”我問。

“勞莉是誰?”

“樓上那個姑娘。”

“樓上沒有姑娘啊。”

“我知道,我想知道她去了哪兒?”

“不知道,沒看見她,好久沒看見她了,她的房租已經付掉了,我就知道這些。”

“我是她的朋友。”

她咯咯笑了兩聲,又很快停住。“男人們都這麼說,”她的聲音是不客氣的,“說這話等於白說,我沒看見她。”

“有其他人來過這兒嗎?”

“她的男朋友們都來過,各種各樣的男人,她有許許多多男朋友。別用腳擱着門。”

“她走了多久了?”

“不知道,走開。”

“你告訴我她走了多久我就走。”

長時間默不作聲,我能看見的只是她那眯攏的黑眼睛。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間,”她終於說,“也就是你最後一次來這兒的時間。”

這話使我縮回了腳,門砰地關上,我再敲啊敲啊,可門背後一點聲音都沒有。最後我只好作罷,慢慢走開。

我最後一次來這兒時。她是確實知道呢,還是僅僅是一個僥倖言中的惡意猜測呢?她認識勞莉,並知道我找過她,要作此猜測很容易,她猜對了。可是,不知怎麼我認為她講的是實話。

那就是說,勞莉一拿到卵石就走了。那是她所要的東西,她得到了,於是她就離開了,只帶了她穿在身上的衣服。不過,就算她得到了卵石,她也需要衣服啊。

莫非……懷疑增大了……莫非她是被帶走的?

我非搞清楚不可,要搞清楚只有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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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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