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里吉亞獻祭

佛里吉亞獻祭

這些燃燒着的靈魂在我眼前舞了多少天了?兩天?三天?

這間女巫的房間裏充斥了鬼魂的魅影,還有猙獰的魔鬼張着血盆大口,屋裏點着一盞油燈,燈影晃動,鬼影在我周圍晃來晃去,我周身感到陣陣炙熱。他們召喚着我,讓我和他們一起跳舞嬉鬧,走出塵世,一起下到地獄裏去,周圍的牆也晃動着,昆蟲說著話,歌聲響起。

我神志不清,靈魂正經歷着冥府的凈化。

我在地上翻騰着,火苗熊熊燃燒,我捂住充血的眼睛,眼睛很澀,我很害怕,流下了眼淚。周圍的鬼魂舞到了近前,他們伸出雙臂,要擁抱我,我幾乎要瘋掉了。

“死神什麼時候見我?”我大喊道。

她會見你的,一個影子輕聲回答我。

我縮成一團,手抓着地,地下只有我吃剩的最後一頓飯的殘渣,一堆有毒的豌豆和獻祭用的肉,它們折騰着我的肚子,直到我把它們一股腦兒吐在這冰冷的地面上。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什麼時候開始齋戒的?

周圍這些舞動的魅影,地上這令人作嘔的一灘,直讓我感到一陣頭暈眼花,幾乎要昏過去,鬼魅們嘲笑着我。

“我必須要問一問命運女神。”我請求道。

如果命運女神不想見你呢?

傳來一聲很大的響聲,門閂被拔開了,門猛地被推開,飄進來一陣嗆鼻的燒木頭的氣味。

這兩個年輕漂亮的人,他們是男孩還是女孩?他們穿着草綠色的絲綢和藏紅色的亞麻,粉色的鞋,腳趾甲塗成金色,其中一個頭髮系了一條絲帶。

他們看了我多久了?他們讓我毛骨悚然。他們從哪裏冒出來的?他們手裏拿着一條細細的鏈子,像神一樣觸摸着我。他們是真實的,還是黎明來臨之際的幻覺?如果他們並沒有軀體,他們怎麼會握着我的手?為什麼他們身上散發著香水的香味,卻有着男人的力量?

他們把我拽到外面寒冷的夜晚中,我尖叫着,外面鼓樂齊鳴,鐃鈸在擊,手鼓在擂,弗里吉亞的笛子手們吹着蘆笛。舞者們旋轉着,木柴噼叭作響,火熊熊燃燒。着冠的西布莉隨從們擊着鼓;頭插着羽毛的士兵手持矛和盾在進行搏擊;黑暗中的舞者卡比里舞着、唱着、發出陣陣哀鳴;西布莉的“寵妃”興奮燥動,他們覺得他們是女人,他們沉迷於樂聲之中,有幾個太興奮了,甚至割下了他們的生殖器,扔到了火里,以示對西布莉的崇敬。

我一個人站在那裏,雙腿顫抖,他們強迫我跪下,大母神西布莉神壇周圍是七頭巨大的黑色聖牛。西布莉的神廟建於幾個山洞前,山洞就是進入冥府的通道。七頭孔武有力的牛,軀體剽悍健壯,厚厚的的黑皮閃着光,眉毛粗重,全身流淌着汗水,鋒利如鋒的牛角向前挺着—它們就是我要獻給神的禮物。

“你為什麼要到我們這兒來,旁非利亞人?為什麼要給我們帶來這麼好的祭品?”

是誰在說話?我看不到人。旁非利亞人。我是生在金牛山,但我不是旁非利亞人。火把的光太弱,我看不見什麼,我提起一口氣,大喊道:“我死在特洛伊!”聲音壓過了鼓聲、搏擊聲和狂舞托缽僧的喊聲。

黑影中走出幾位女祭司,是真正的女人,一臉嚴肅,似乎不為任何事所動。“迄今的七百年間,所有的旁非利亞人都是特洛伊倖存者的後裔。你們的民族就是這樣形成的。”

我掙扎着站起來,七頭牛盯着我。“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大聲說道,只感到一陣暈眩,“城鎮已經改變,建築已經消失,河流也已經改道。我死了,現在本應該到了天堂,可我卻到了這裏,這裏。”記憶使我驚懼顫抖,眼前一片模糊。我抖動的雙腿是落在地上嗎?“我記得我的身體被從特洛伊拽到這兒,特洛伊也早埋葬於這座山的土壤之下。你們給了我這樣的命運,你們讓我到了伊達山。”

幾位女祭司鎮定地說,“我們沒有給你這樣的命運,我們不具備這樣的力量。我們可能撫養過你,但你是西布莉的孩子。大母神賦予人生命,如果她感到你應該重生,就像阿提斯那樣,你又怎麼可以提出異議?”

阿提斯是西布莉的兒子和愛人,被他母親的母性慾望逼瘋了,閹割了自己,死了,但他母親憑藉著她的永生的力量,使其復活,他現在守護着支撐神廟的柱子。

“我必須要知道我是誰,”我乞求着,“我一定要知道我的命運里有什麼在等着我。”

“大母神就是生命,她的秘密就是生命的秘密。男人無法獲知,只有女人知道。”

“就像七百年前阿薩納特從巴比倫來這兒知道的。”

僅僅提到他的名字就讓她們心驚了。我還從來沒見過女祭司的眼中現出猶豫的神情。

趨她們還沒回過神來,我繼續追問。“宙斯答應依娥絲的請求,賦予她的愛人提托諾斯——特洛伊王子,普里阿摩斯王的兄弟——永生,難道這一切不是在這兒,在伊達山嗎?”

她們沉默不語。四周叫喊聲、鼓聲響成一片,但我不能放棄。

“不是我家鄉的伊達山,”我說,“不是克里特的伊達山,父親宙斯的出生地,而是這裏,大母神西布莉的伊達山。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人們已經知道在特洛伊荒涼的海岸邊可以得到永生,你們就沒想到有人會為此而來?”

女祭司們一起走到神壇前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感到筋疲力盡,氣喘吁吁地答道:“我的名字曾經是基克拉迪。”

她們莊嚴的臉色一變,這次是因為她們認出了我接著說:“我們知道你,基克拉迪。”

“那你們就該知道等待我的有什麼,知道我怎樣才能結束這一切。”

女祭司們不肯說。她們洗了洗手,捧起大麥。中間的一位年輕祭司,她穿着白色的袍子,繫着金色的鏈子,站起身來,伸開潔白的雙臂仰望着天空,乞求道,“請聽我說,偉大的冥王!黑暗的保護者!請聽他說,偉大的命運女神,生命的締造者!這個男人想知道他的命運!”

等她說完,其他的女祭司拋出大麥,第一位女祭司抓起最近一頭牛的尾巴,手持一把鋒利的刀在下垂的牛腹上熟練地一劃。

一縷鮮血直噴到神壇上,公牛咆哮嚎叫,四蹄亂蹬,頭部亂擺,但是繩子控制住了它,它只能忍受。女祭司手上滿是滾燙暗紅的鮮血,她剜出了這頭暴跳如雷的畜牲的內臟,一股臭味散發出來。她看了看四周,看看有沒有什麼徵兆指示我可以下到冥府中。

火把照亮了她的臉,其他幾位祭司揮刀砍向牛的脖子,切斷了牛腱,公牛再沒了什麼力量。她們剝下了牛皮,把肉剔掉,公牛血流如注。她們往剔乾淨的大腿骨上抹油,和一些碎肉放在火里燒;主要的牛身則在火上熏烤,不時地往脆皮上澆着亮晶晶的酒。

牛肉噝噝作響,油脂滲出,肉漸漸地被熏黑了,一罐罐的上等橄欖油不停地澆在噝噝作響的牛肉上,太誘人了,飢餓向我襲來,我跪在那裏只感到焦燥不安。

等肉烤得差不多了,骨頭差不多要燒成灰了,內臟也差不多能吃了,他們擊鼓舞蹈,把肉切成小塊,在還需要烤的肉上插上木棍又再烤了烤,最後把肉從火上徹下來。往碗裏倒上酒,供在神壇前,我就要進入到這些神的領地,他們將決定我的命運。

等她們填飽了肚子,這些女祭司們一起站起身來,手持火把照着路,嘴角還有油膩,但是臉上帶着滿意的笑容。她們命我站起來跟着她們,走過我齋戒凈身的院子,來到一個黑暗潮濕的山洞前,山洞深藏於荒涼的伊達山之中,這是人間通往冥府的大門,是前往命運女神居所的通道,等待着我的不知是怎樣的恐怖,我甚至從這裏就已經聽到了來自地下宮殿的奇怪聲音。

“是時候了,”她們齊聲說道,“是時候讓基克拉迪進入冥府了。”

我走進山洞,走進伊達黑暗濕冷的子宮,不時聞到地府陰森的氣息。山洞蜿蜒向地下延伸,直入地底,在蠕蟲生活的土層之下,在樹根之下,岩石之下,一片荒涼,無一絲陽光,直將人推入絕望的深淵。

這裏空氣炎熱粘稠,瀰漫著煙霧,鬼魂們或耳語或哭嚎充滿了怨毒。我到了忘川,這條悲哀的河流的邊上,對岸就是冥府黯淡的大門。

我站在岸邊,冰冷的河水拍打着我的腳,周圍一片荒涼,令人膽戰心驚,黑暗中出現一艘渡船,老邁消瘦的渡神卡倫撐着他小船來了。

我手裏緊緊攥着歐布魯斯硬幣,等他伸出他枯瘦的手,我把錢付給他。他什麼也沒說,也不幫我上船,我搖晃着上了船,一屁股坐下,他穩了穩腳跟,挺直腰板,撐起兩支漿,划起船來。

我們行駛在忘川之中,四周迷霧重重一片寂靜,我疲憊不堪,身體漸漸癱軟,呼吸漸弱,我閉上了雙眼再也支撐不住。

尖叫聲把我驚醒,我被扔到了河的對岸,已經在冥府的地界了,四周圍是無數的冥府士兵,他們憤怒地喊着,身着地獄鐵匠所鑄的盔甲。我跳起來,躲過他們刺過來的閃亮的銅矛。

黑暗中有一個聲音響起,“你不認識他們了嗎,基克拉迪?你不認識這些和你共赴沙場的人了嗎?”

這兒沒有奧德賽,沒有阿其琉斯,也沒有神勇的亞甲斯。他們也不是遠征特洛伊的希臘眾國王,也不是歌聲所頌揚的眾位英雄。他們籍籍無名,他們的女兒被偷走,他們的妻子遭俘獲,他們是希臘憤怒的子民,是像我一樣的人,是曾經血戰沙場的戰士。

我趕快把臉閃到一邊,往後退了幾步,免得他們把我的魂攝去,不料他們退得更快。他們飛快地退回到他們的洞穴中,嗚咽着。

“他們看到你身上有比冥府的陰影還要陰暗的東西。“

黑暗中響起鬼魂們的陣陣尖叫聲,終於我看到了端坐在冥府大門裏的死神,她手裏拿着閃亮的杯子,裏面盛着水,她正在占卜。

她頭上披着斗篷,身後是一個巨大的坑,是從地上徑直挖下來了,我猜不出它有多深,供奉在西布莉神壇上的公牛已經在我之前被扔到了冥府,它們的喉嚨被割斷了,鮮血填滿了深坑。有一些鬼魂徘徊在坑邊,痛飲着鮮血以獲取力量。

“曾經的暴力渴望着新暴力的暴發。”死神開口說道。“最後決定命運的時刻來臨之時,魔鬼就會來索命。任何戰爭,任何力量,任何祈禱都不能阻止你復仇,復仇已經控制了你。”

我不安地沿着冰冷泥濘的河岸朝前蹭,“控制了我?”

“基克拉迪,你和大母神西布莉已經簽署了復仇協議,你是為了正義,她是因為憤恨。”

她為什麼不露出臉來,這個冥府里的乾癟駝背老太婆?我問道:“什麼協議?”

“因為阿薩納特對你犯下的罪行,因為他無禮索要她賦予他的神,牛神,暴風雨神阿達德的永生。她體內有阿達德的種子,她把種子也種在了你的體內,種子只能在憤怒的溫床上長大,不肯有半分鐘的平息,是自古以來最為猛烈的暴風雨。”

鬼魂中響起一聲吼叫。坑旁的鬼魂尖叫着,哭嚎着,攥緊了拳頭捶打着前胸。

而我則被嚇得呆若木雞。

“基克拉迪,你已經被扔到了時間馬車上,時間老人親自趕車。你將獲得的每一次生命都像是一個島嶼,就像那些環繞着偉大的克里特的島嶼;你就像游弋於時間海洋內的一根線,線連着針,每縫一針,你就會到達一個島嶼,繼續縫下去,直到織完你的命運之線。”

永遠不會停止?這是多麼瘋狂的事情。也許是我瘋了。我懇求道:“凡人的血落在地上,他還能唱響什麼歌?任何人都不能,而為什麼我經歷了折磨之後又回來了?我應該已經死了!”

“死亡是一項技能,你會覺得它難以琢磨。”死神洗了洗手,好像就要不理睬我了。

“死亡覺得我……討厭?”

她站起來,她的腳很小,臉仍然罩着,走向黑暗,她的聲音回蕩在我的耳邊,“你敢拒絕你的宿命嗎?”

她要把我扔在這兒?我隨後追去高喊道:“我拒絕!”

“可你已經踏上去了,你怎麼拒絕?”她警告着我。我追趕着她,陷入一團迷霧,撞進了一張大網。

成千上萬條粗粗的捲曲的紅色線糾纏在一起,佈滿各個方向,網下聚集着無數的生命,每一根紅線揭示着下面的每一個生命。我像是一位神,居高臨下地看着下面這些渺小的生命。

但是線不是靜止的,它們在動,在伸展,有的打了結,兩條線交叉的地方,下面的生命也糾纏在一起。線碰到我的身體,有如利刃切割着我,把我拖到一個冥府之外的一個坑邊,坑內一根巨大的泥杵直插入地上,這就是“存在”紡錘,它掌握着所有生命的運轉與輪迴。

七個巨大的銅圈圍繞着紡錘慢慢旋轉,每一個圈上都有一位海妖在唱聖歌,頂層的寶座上坐着三位命運女神,“存在”的女兒們,甚至宙斯都對她們心懷畏懼。她們紡着生命之線,操控命運,克洛索掌管過去,拉赫西斯編織現在,阿特洛泊斯等時候到了將繩索剪斷。

“看看你自己的生命線,基克拉迪。”

一條血淋淋的生命線從我的腹部伸出,我想控制住它,但卻受了它的控制,它拽着我讓我看命運的旋轉。血從我的手指間滲出,滴答落下,我的腳下慢慢出現一灘血泊,血泊中我看到了我的過去,我心碎了。

莫伊拉,我的妻子,我的愛。

她就是我的宿命,神就是這樣安排編織了我的宿命。我跪倒在地,倒在血泊中,為我凄慘的命運哭泣。

血泊中她又活了。我和她站在克里特荒涼的峭壁邊上,看着伊多梅紐斯國王莊嚴地護送他叔叔凱特里斯的屍體回克諾索斯,回來舉行葬禮,葬禮盛大,如同尊貴的邁諾斯所舉行的葬禮,在葬禮上,梅內萊厄斯與他的祖父永別了。

我和她站在一起,感受着她的體溫,分享她的喜悅,看着一輛輛戰車爭相駛過,一柄柄長矛、鐵槍在空中揮舞。人群中她和眾人一起發出陣陣驚呼,跑過宮殿的石門廊和陽台,躲在紅通通的柱子後面,向迷宮裏探望,看我和牛群奔跑,躍過它們黑色的鋒利的角,躲過牛蹄的重重踩踏,巨大的木門擋住我們的去路,這已經不是競技而是廝殺。

夜晚來臨,火葬用的柴堆已經點燃,火光下我凝視着她的臉,知道我再也不會見到另一張更美的臉。再不會找到另一顆更為真誠的心,因為她,我這個可憐蟲才活着,才存在着。

我伸出手,可觸到的卻只有血。

死神拉動繩索繼續拖着我向前,血泊中我見到了阿薩納特,他在等着我,我在記憶的血泊中迤邐向前,多少年過去了,但是我的仇恨絲毫未減,我的憤怒暴躁沒有絲毫的平息,仇恨的火焰世世代代在我胸中熊熊燃燒。

我倒在死神的腳下,精疲力盡,萬念俱灰。“她對你那麼重要,基克拉迪?”死神問道。

“她是我的誓約。”

“那你回過頭去看看你的生命,看看血泊,看看你的誓約。”

我照她的話回頭看我剛剛趟過來的血泊。

“如果她對你如此重要,為什麼她僅僅是這一片恨海里的一朵花而已。”

“你不明白。”

“去找阿薩納特吧。如果你註定要憤怒,如果憤怒能帶給你平靜,繼續憤怒吧。但你要明白,你是因為你自己而憤怒,而不是因為我。”

我聽到了她的話,但卻難以相信她真的這樣說了。我勉強抬起頭,仰望死神的臉,卻看到了莫伊拉在為我哭泣。

“我最親愛的基克拉迪,難道我僅僅是你的心痛嗎?”

我雙手顫抖,渾身都在顫抖,我想握住她的腳親吻,但是卻什麼也握不到。

“我是一個影子,”她說道,“我是思想。我是觸摸你的女人,你失去了我的觸摸就像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一樣。為什麼仇恨那麼重要?我是春天香甜的空氣,是花間的露水,是林間飛翔的小鳥,是靜謐的清晨,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所以,當你不再憤怒,我的愛人,不再傷心,你要想起這一切,要為我歡呼。”

他們載着我行駛在冥河上,渡過這一片恨海,她不見了,我又一次失去了她。

這是最徹骨的傷痛。

我大口喘着氣,咽下淚水,幾近瘋狂。死神很快就會見我嗎?

啟明星已將晨曦帶來,已經照亮尼俄伯的淚水—伊達山間淙淙流淌的泉水了嗎?太陽已又再升起,照亮這蜿蜒的佛里吉亞群山了嗎?也或許太陽尚未升起,仍然依附在大山的懷抱中?

這些燃燒着的靈魂在我眼前舞了多少天了?兩天?三天?

我不知道,也猜不出。

下午3點08分

每個人都可以選擇。

諾斯拿手帕捂住鼻子,屍體的腐臭味使他噁心,想找個空氣稍微乾淨點的地方。他感到胸口煩悶,一根根肋骨擠壓着他,他就要崩潰了。

莫伊拉。

現場處理小組的一位工作人員走進公寓的裏屋,手裏拎着一隻銀色的箱子,箱子裏裝着一些較重的設備。他在那些發了霉被扔掉的避孕套里翻來翻去,用一把小鑷子夾着虱子和蛆蟲,想和諾斯說說話,但是諾斯在別的地方。呆在哪兒都行,只要不是這裏。

他聽到馬提內正在裏屋和羅伯特艾什交談,這三個受害者大概死了八到十天了。

他們還在收集着證據,諾斯受不了了。他要離開。

他推開處理小組的工作人員朝門口走去,到了門口卻被馬提內攔住了,馬提內一臉疑雲,既關切又帶着懷疑。“基恩想從你那兒得到什麼?”

諾斯說他不知道。

“大家想知道答案。”

“是你想知道。”

“你他媽的說對了,我是想知道。”

諾斯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能感覺到每個人都在審視着他,看穿他的表面,直看到他的內心靈魂里去。這是他從未經歷過的,他回過身看着他們。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公寓的電話,一部很普通的黑色電話。

艾什馬上提醒諾斯還沒有取電話上的指紋。諾斯掏出手帕,屋裏靜下來,他拿起聽筒,放到耳邊。

開始他什麼也沒聽到。過了一會兒,有了聲響,好像是衣服的沙沙聲。

諾斯不想張口說話,他一張口打電話的人就肯定會知道出事了。可是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他不得不說話了。

“是哪位?”諾斯沉穩地問。

“你好,諾斯探長。”

周圍的人一臉期待地望着他,諾斯儘可能坦然地面對着他們。他靜靜地吸了一口氣,感到后脖頸發熱,頭髮扎皮膚。他盡量平靜地回答:“你好,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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