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是五月底的一個早晨,天高氣爽,和風吹拂在羅伯特-喬丹的肩上,暖洋洋的。雪在迅速皤化,他們正在吃早飯。每人吃兩大塊夾肉麵包,裏頭還有羊奶乾酪。羅伯特-喬丹用折刀切了幾厚片洋蔥,跟肉和乾酪一起夾在麵包里。
“你嘴裏的洋蔥味要從樹林裏一直飆到法西斯分子那兒去了。”奧古斯丁說,自己的嘴裏塞得滿滿的。
“把酒袋給我,讓我漱漱口,”羅伯特”喬丹說,他滿嘴是肉、乾酪、洋蔥和驪爛的麵包。
他從沒這樣餓過。他喝了一大口咯帶皮酒袋上的柏油味的酒,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他接着又喝了一大口,這次是舉起酒袋,讓噴出的酒懸空直灌進嗓子眼裏,酒袋碰到了掩護自動步槍的松枝上的針葉,他昂起頭來,讓酒淌下咽喉,腦袋仰靠在松校上。
“這一塊夾肉而包你要嗎?”奧古斯丁問他,把它隔着槍身遞給他。
“不。謝謝你。你吃吧,““我吃不下了。我早晨不習憤吃東西。”“真的不要了?”“不要。你吃。”
羅伯特,喬丹接過夾肉麵包,放在膝上,從藏手檷彈的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洋蔥,打開折刀切起片來。他把洋蔥被口袋弄髒的那一邊削去一薄片,然後切了一厚片,外邊的圃掉了下來,他揀起來一折,塞在夾肉麵包里。“你早飯常吃洋蔥?”奧古斯丁問。“有,就吃。”“你們美國人都這樣公
“不,”羅伯特,喬丹說。“在我的國家裏,人們討厭洋蔥。”“這好,”奧古斯丁說。“我一直認為美國是個文明國家。”“你為什麼討厭洋蔥?”
“臭味不好。沒別的原因。要不然,洋蔥就象玫瑰了。”羅伯特‘喬丹對他咧嘴笑了。
“象玫瑰。”他說。“真象玫瑰。一朵玫瑰就是一朵玫瑰就是―個洋蔥。”
“洋蔥把你的頭腦弄糊塗了,”奧古斯丁說。“留心嗨。”個洋蔥就是一個洋蔥就是一個洋蔥,”羅伯特-喬丹興緻勃勃地說,他還想一塊石頭就是一塊3紐如①就是一塊岩石就是“塊圓石就是一塊卵石。
“用酒湫漱口吧,”奧古斯丁說。“你很怪,英國人,你和上次跟我們一起乾的鑤破手大不相同。”
“有一點大不相同。”“跟我說說,什麼不同。”
“我活着,他死了,”羅伯特,喬丹說。接着他想,你這個人怎麼啦?可以這樣說話嗎?你吃得忘乎所以了?你算什麼,被洋蔥弄得醉醺醣了?難道你現在活着就是為了這一點?他老實對自己說,生活從來就役有多大意義你想使它有點意義,但從來沒有做到,在剩下的這點時間裏,沒必要說假話啦。“不。”他說,變得認真了。“他是個受過大苦的人。”“你呢?你沒受過苦?” ‘
“沒有,”羅伯特~喬丹說。“我是那些沒受過苦的人裏面的
"我也沒受過什麼苦,”奧古斯丁對他說。“有人受過苦,有人沒有。我沒受過什麼苦。”
“那倒不壞。”羅伯特奍丹又把酒袋傾倒過來。”有了這個,更不壞。”
“我替別人難過。”“好人都應該如此。”
“我為自己倒很少難過,
“你有老婆嗎?”“沒有。”
①美國女作家格摶螌德’斯坦(仔對灶!。8切1。,18樣一1……幻從一九三年起長期定居巴黎,二十年代中,主持一個文藝沙龍,美國作家食伍德“安漶森、司科恃‘菲茨傑拉德及海明威本人都是其成員,在文風上部受到她的影響。她在寫作中作了一系列的試驗,擺脫傳統的進句法,強調詞句的眘調及節賽。海明威在此處拿她的名句“一朵玫瑰就是“朵玫瑰躭是一朵墳瑰就是一朵玫瑰”開玩笑,並引伸到石頭,用了一連串同義詞,其中這個。111和她的姓同出德語,意為。石頭\
“我也沒有,
“可你現在有了瑪麗亞,”
“是啊。” ”
“有件事很怪,”奧古斯丁說。“自從炸火車后,她到了我們這幾,比拉爾就惡狠狠地不准誰碰她,好象是在加爾默羅會的白衣修士的修道院裏。你萬萬想像不出她怎樣拚命保護瑪麗亞。你來了,她卻把瑪麗亞當禮物般送給你了。你怎麼看?”‘“情況並不是這樣。”“那麼是怎麼回事?”“她把瑪麗亞交給我照顧?
“你的照顧卻是整夜和她睡覺?”
“我很走運。”
“好“個照頋人家的辦法。”
“你不懂得可以用這種方式給人好好照頑碼?”
“懂,這樣的照顧可我們每個人都能做到。”
“我們別談這些了。”羅伯特‘喬丹說。“我真心愛她。”
“真心?”
“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真心的了,““以後呢?炸橋以後呢?”“她跟我走,
“要這樣。”奧古斯丁說,“但願誰也不再說什麼閑話,並且祝你們兩個一路煩風。”
他舉起皮酒袋,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羅伯特‘喬丹“還有一件事,英國人。”他說。”私說吧。”
“我也非常愛她。”
羅伯特,喬丹伸手擱在他肩上,
“非常,”奧古斯丁說,“非常愛她,愛她愛到人們難以理觶的程度
“我能理解。”
“她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那是無法打消的。”“我能理解。“
“聽着。我對你說的話十分認真。”“說吧。”
“我從沒碰過她,跟她也沒有過任何關係,可我非常愛她。英國人,不要對她隨隨便便。即使她和你睡過覺,別以為她是婊子。”
“我會愛她的。”
“我相信你。不過還有,你不明白,如果沒有革命,這樣的姑娘會遭到怎樣的結局。你的責任很重大,這個姑娘實在受過大苦。她和我們不一樣。”“我要和她結婚。”
“不。不是這意思。在革命中沒有這種必要。但是一”他點點頭一“那樣更好,
“我要和她結婚。”羅伯特-喬丹說,說著覺得喉嚨哽塞起來。“我非常愛她。”
“以後銪婚吧,”夾古斯,“說,“等到方便的時候。要緊的是有這個打算。”“我有
“聽着。”奧古斯丁說。“這件事我無權過問,我的話太多了,不過還想問一聲,在這個國家裏,你認識很多姑娘嗎?”“有幾個。”
“婊子嗎?”“有的不是。”“有多少?“有幾個。”“你和她們睡過嗎?”"沒有。”“你明白了?”“是的。”
“我的意思是,瑪麗亞並不是輕易做這種事的。”“我也不,
“要是我把你當那號人,昨晚你和她睡的時候,我就把你槍殺了。為了這種事情,我們這裏可不少殺人。”
“聽着,老朋友,”羅伯特、喬丹說。“那是因為時間不夠,所以不拘形式了。我們缺少的是時間。明天我們非打仗不可。對我一個人來說,沒有什麼。可是對瑪麗亞和我兩個人來說,就意味着我們在這段時間裏必須盡量享受生活。”
“是的“佴是已經過了昨天一天、前天一夜和昨天一夜,““聽我說,”奧古斯丁說。“需要我幫忙嗎?““不。我倆沒什麼問題,
“如果要我為你,或者為這個短頭髮的丫頭出把力的話一”
“老實說,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幫忙的地方也不多。”
“不。很多。”
“什麼?”
“講到打仗,不管今明兩天發生什麼情況,你得信任我,秭怕命令看來是錯誤的,也要服從。”
“自從騎兵隊的事和把馬引走的事發生以後,我服你了“那算不上什麼。你知道,我們都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奮鬥打贏這場戰爭。我們不勝利,一切都完蛋。明天的事極重要,真的非常重要。我們還會有戰鬥。戰鬥時沒有紀律是不行的,因為很多事情跟表面現象不一樣。必須有了信任和信心,才能有紀律,“
奧古斯丁朝地上啐了一口。
“瑪麗亞和這些事全不相干,”他說。“但願你和瑪麗亞作為兩個人好好利用現有的時間。只要我能幫忙,儘管吩咐。至於明天的事,我一定絕對服從。如果為了明天的事一定要犧牲性命,就高髙興興、心情輕鬆地去犧牲。”
“我也認為你會這樣做。”羅伯特,喬丹說。“但聽你親口講出來真叫人高興。”
“還有,”奧古斯丁說,“上面那個人,”他指指普里米蒂伏,“是個可靠而有價值的人。比拉爾可靠得遠遠超出你的想像。安塞爾莫這老頭子也一樣。安德烈斯也一樣。埃拉迪奧也一樣。這人話不多,伹是個可靠的角色,還有費爾南多。我不知道你對他怎麼看。不錯,他比水銀還沉。他比公路上拖車的小公牛還沒趣。可是吩咐他打仗、辦事,倒是條漢子你自己會看到的。”“我們很走運。”
“不。我們有兩個稀鬆的傢伙,吉普賽人和巴勃羅,‘聾子’―伙可比我們強得多,我們只比羊屎強一點,““這麼說問題不大。”
“是的,”奧古斯丁說。“可是我希望今天就打。”
“我也一樣,於掉算了,但不行。”“你以為情況會很糟嗎?”“有可能。”
“可你現在興緻很好,英國人。”“是柯。”
“我也是。儘管有瑪麗亞這件事以及別的事。”
“你知道為什麼,“”
“不。”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天氣的關係。今天天氣真好。““誰知道?也許是因為我們要採取行動的緣故。”“我看是吧,”羅伯特-喬丹說。“伹不是今天。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最要緊的是我們必須避,“今天行動。”
他說話時聽到了什麼聲音。這個通遠的聲響蓋過了曖風吹過樹林子的聲音。他聽不真切,張開了嘴傾聽着,同時抬頭向普里米蒂伏瞥了一眼。他自以為聽到了這聲音,但接着又消失了。松林里,風在吹,羅伯特-喬丹聚精會神地細聽着。他聽到了這隨風飄來的傲弱的聲響。
“我覺得沒什麼可傷心的。”他聽到奧古斯丁說。“我永遠也得不到瑪麗亞,這沒什麼。我可以仍舊和以前一樣去找婊子的。”“別作聲,”他說,他伏在奧古斯丁身邊,頭轉向別處,不在聽他說話。奧古斯丁突然向他望着。“怎麼回事?”奧古斯丁問。
羅伯特-喬丹把手放在嘴上,繼續傾聽。這聲音又來了,低弱而模糊,遙遠而單調。但這一回不會聽錯了。正是自動步槍射擊時的一連串清脆的噠噠聲,就象在遠得幾乎聽不到的地方成串成串地在放小爆竹,
羅伯特’喬丹抬眼看着苷里米蒂伏。普里米蒂伏正伸長了脖子,臉朝着他們,用手攏着耳朵傾聽。羅伯特“喬丹探望時,普里米蒂伏朝那邊地形最髙的山巒指着。“‘聾子’那邊開火了,”羅伯特-喬丹說。“那我們去支援他們吧,”奧古斯丁說。“把人集合起來。我們走吧。”
“不行。”羅伯特‘喬丹說。“我們待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