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十六章

第十四~十六章

第十四章

FBI特別探員嘉芙蓮·波拉德(現已離職)站在她在錫米穀家中的廚房裏,看着下水池上方的時鐘。當她屏住呼吸,整個屋子裏都顯得異常寂靜。她看着時鐘上的秒針悄悄地滑向12點的位置,分針安穩地指向11點32分。秒針到了12點的位置,分針像被針刺了一下,向前跳到11點33分……

滴答!

時鐘突然的撞擊聲打破了屋內的寧靜。

波拉德拭去臉上流淌下來的一縷汗水,此時她正考慮着廚房裏那片紛亂的"戰場":一堆酒杯、果汁紙盒、開箱的"咔嚓船長"(CaptainCrunch,美國著名的麥片品牌),以及那堆殘留着凝固了的牛奶的碗。波拉德住在錫米穀,當天的氣溫,確切的說是差27分鐘到正午時分的氣溫,已經達到了華氏104度(合攝氏40度)。她的空調已經停用6天了,並且在短期內也不大可能修好-嘉芙蓮破產了。如今她正飽受炎熱之苦,她又準備以此為借口給母親打那個令人赧顏的求助電話了,因為自己沒有錢。

滴答!

波拉德一直使用馬蒂死後的撫恤金度日,但近來她已越來越需要從母親那裏尋求幫助,這是一件讓人顏面盡失、倍感挫折的事,現在她家裏的電已經被斷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了。再過1小時26分鐘,她的孩子們,戴維和萊爾(一個7歲一個6歲),就要從學校回來了,等待她的是他們對家裏的燥熱沒完沒了的抱怨。波拉德不停地從臉上往下擦着汗,終於抓起了無繩電話,然後拿着它朝她外面的車子走去。

正午的陽光熾烈地烘烤着她,感覺就像靠在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炬跟前。嘉芙蓮拉開她的那輛斯巴魯車門,開啟冷風,並立即搖下車窗。車內的溫度已經將近150華氏度(約合65攝氏度)。她把冷風調至最大,直至能夠感受到吹出的陣陣冷氣,然後再搖上車窗。她讓這冰涼的冷氣直撲面頰,然後撩起T恤衫,讓冷氣能夠直接吹到皮膚上。

等她感覺自己已安全避開熱浪的衝擊后,她拿起電話,按響母親的號碼。沒有讓她失望,母親接起了她的電話,此時她正在家中電路上玩着在線撲克。

"媽媽,是我,快接起來吧,你在嗎?"

母親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

"出什麼事兒了嗎?"

這是她母親在電話中慣用的答話方式,它立即會讓波拉德產生一種敏感,好像在暗示自己的生命中那沒完沒了的危機和變故。波拉德很清楚沒必要繞彎子,還是長話短說的好。她扶着方向盤,直接拋出了話題。

"我們的空調壞了。他們要1200美金的修理費。我拿不出這麼多錢,媽媽。"

"嘉芙蓮,你打算什麼時候再找個男人啊?"

"我需要1200美金,媽媽,不是另一個男人。"

"我以前沒有說過嗎?"

"沒有。"

"所以,你知道我活着就是為了幫助你和那些孩子們,可是有時候你必須也要學會自助,嘉芙蓮。那些孩子們現在都已經長大了,你也已經不再年輕。"

波拉德放低電話,她的母親仍在喋喋不休,但波拉德聽不清楚她在講些什麼。波拉德看見郵車慢慢駛近,然後看到郵遞員把當天的一大疊單子投進她的郵箱。這位郵遞員頭上戴着頭盔,眼前罩着墨鏡,下身穿着短褲,看起來就像狩獵遠征隊員一樣。等他開車離開,波拉德再次舉起了話筒。

她說:"媽媽,我先向你提個問題好嗎。如果我回去工作的話,你願意照看孩子們嗎?"

"做什麼工作?別再跟FBI扯上關係了。"

波拉德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如果她重返聯邦調查局,要想在洛杉磯分局找到一個位置是不可能的。洛杉磯可是個炙手可熱的地方,誰都想去那裏工作,申請人的數量遠比實際崗位要多得多。波拉德或許有可能在比較偏僻的地方謀份工作,但她不想總是在各地飄來飄去。嘉芙蓮·波拉德過去在聯邦調查局下屬的銀行調查組工作了3年,專門負責在這座世界性的銀行大廈所發生的銀行搶劫案。她真希望自己從未離開過銀行調查組。她錯過了那次行動,錯過了金錢,錯過了她能夠感受到的有生以來最好的日子。

"我或許能夠從銀行業或者類似克羅爾那樣的私企謀求一份安全顧問的職業。我在銀行調查組幹得不賴,媽媽。現在那裏仍然有很多朋友記得我。"

她母親又猶豫了一下,這次她的聲音變得將信將疑。

"我們談了多長時間?我還在等孩子們呢。"

波拉德再次把話筒放低,心想現在是不是剛剛好呢?她看見郵遞員的車停到隔壁的鄰居家,然後是下一家。這時她重新舉起電話,她母親正在不停地召喚她。

"嘉芙蓮?嘉芙蓮,你在嗎?是我掉線了嗎?"

"我們需要錢。"

"我當然會出錢給你修空調。我怎麼會讓我的外孫們住在……"

"我正在說我要回去工作,但唯一的前提是你得幫我照看孩子們……"

"這事兒我們可以商量,嘉芙蓮。我贊成你回去工作的想法。你或許應該再找個伴兒……"

"我必須打電話給修理工了。呆會兒再跟你說。"

波拉德掛斷電話。看着郵遞員在這條街上繼續跑着,她走到家門口去取她的郵件。她邊往車內走,邊慢慢拆開這些信件,不出所料,裏面是維薩卡和萬事達卡寄來的欠費賬單,另外還有一封郵件讓她很意外-那是一個棕色的馬尼拉紙信封,來信地址是聯邦調查局在西塢區的地址,那是她過去辦公的地方。這些年以來,嘉芙蓮還從未收到過來自西塢區銀行調查組方面的來信。

她重新回到車內坐穩后,撕開信封發現裏面還有一個白色信封。看起來它是在被拆過以後又封的口,因為按照FBI的規矩,所有給現任或前任職員發出的信件都要接受檢查。一封打印出來的信附在一張黃色的信簽上,其上標有大寫的聲明:本郵件已經檢查,證實無生化毒素成分,可以再次郵遞。謝謝。

第二個信封上標註的地址正是她過去在西塢區的辦公室。上面同時還標有卡爾弗城的回寄地址,但她沒有留意。她撕開信封,從裏面掏出一張剪報以及一頁折好的手寫書信,她讀起上面的文字……

馬克斯·霍爾曼

太平洋花園汽車旅館公寓

斑鳩城,CA90232

當她看到上面的名字時她停了下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路中浮現出在銀行調查組時那段往事的回憶。

"哦,我的上帝!馬克斯·霍爾曼!"

她繼續往後讀下去……

親愛的波拉德警探:

我希望這封信能夠順利到達您的手中,並希望您在看到我的名字后仍然能夠把它讀下去。是的,我就是馬克斯·霍爾曼,那個當年因搶劫銀行被您逮捕的人。請相信,此刻在我的心中早已沒有怨恨,我至今仍萬分感激您在聯邦檢察官面前替我說話。如今,我已經順利服滿刑期,目前已獲監督釋放,並且找到了工作。在此,我再次向您表示感謝,感謝您的善良寬懷,感謝您為我說話,希望您現在還能記得這些。

嘉芙蓮記得霍爾曼,作為一名曾經在FBI工作過的探員,她當然還記得當年那個轟動一時的"江湖大盜",那傢伙可是一共搶了9家銀行。不過,對於他的那些作案經歷,她可毫無興趣,令她興奮的,是她在他第9次作案時怎樣將他擒獲的經歷。馬克斯·霍爾曼打劫銀行的方式曾經名噪一時,甚至連FBI銀行調查組的資深偵探也為之撓頭。

她繼續往下看……

我的兒子理查德·霍爾曼是一名洛杉磯警官,這一點您可以從信封里的文章中讀到。我兒子和另外三名警官被謀殺了。我現在寫這封信給您,就是想求得您的幫助,我希望您能聽我把這件事說完。

波拉德攤開信紙。她馬上意識到這封信與最近那4名警察在河邊飲酒時被謀殺的案子有關。波拉德在晚間新聞中看到過對這個案子的報道。

她可沒有耐心再去把那些剪報從頭至尾讀一遍,但她看了看那四名殉職警官的照片。其中的最後一張被標明是理查德·霍爾曼警官,在照片的周圍還被劃上一個圈,旁邊寫了兩個字:MYSON(吾兒)。

波拉德不記得霍爾曼還有個兒子,甚至就連霍爾曼長得什麼樣她也記不清了。但當她仔細審視那張照片時,她又重新拾回了那段記憶。是的,她看得很清楚-薄薄的嘴唇和那粗壯的脖子。霍爾曼的兒子看起來跟他父親一模一樣。

她的胃口被吊了起來……

警方相信他們已經確認了兇手的身份,但我仍有一些疑問找不到答案。我相信警方仍然把我視為一名觸犯了刑律的罪犯,這就是他們對我的話充耳不聞的原因。您是一位聯邦調查局的警探,我懇請您能幫我找到這些答案。這就是我的心愿。

我兒子是個好人。他一點也不像我。如果您願意幫助我的話,請給我打電話。當然,您也可以與我的獄外監督人聯繫,他可以為我證明。

您的,

馬克斯·霍爾曼

在他的名字下面,霍爾曼留下了他的家庭電話,也就是那個太平洋花園汽車旅館公寓的電話,以及他工作地點的電話號碼。在電話號碼下面,他又留下自己從聯邦監獄釋放后的監督人的名字和電話號碼。波拉德又看了一眼那張剪報,路子裏突然閃現出她自己的孩子們,他比他們的年齡要大一些,她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得到馬克斯·霍爾曼現在的這個消息。當年她在被通知關於馬蒂的消息時就已經覺得相當糟糕,儘管當時他們的婚姻已經破裂,即將面臨著離婚的境地。在那一刻,他們曾經有過的所有不快都煙消雲散,她感覺就像自己失去了生命中的一部分。更何況對霍爾曼來說,失去的是自己的兒子,那感覺一定更糟。

波拉德突然感到一股憤怒的衝動,這感覺讓她把信和剪報扔到了一旁,也燃起了她對霍爾曼以及當年自己親手將他繩之以法的那段歲月的懷念。在波拉德的心中,相信所有警察最後都會相信的一個真理,犯罪分子天生就是害群之馬。你可以逮捕他們,關押他們,教化他們,勸誡他們,但罪犯永遠不會改變,所以幾乎可以肯定,這是霍爾曼耍的一個小把戲。

波拉德徹底被激怒了,她拿起電話和那些信用卡的賬單,然後把汽車熄火,頂着酷熱跑回她家的房子裏。她一直為自己開口向母親借錢而感到羞恥,此刻她為自己再一次落入霍爾曼編造的傷心故事中而感到恥辱。現在她得央求那些邋裏邋遢的修理工來把那堆"廢鐵"拉走,趕緊讓這噩夢似的房間變得涼爽起來。波拉德主意打定,給修理工人打過電話,然後放下電話,回到車裏,重新找回馬克斯·霍爾曼那封悲悲凄凄的"扯淡信"。

她給修理工人打了電話,但是隨後她又給蓋爾·馬內利-霍爾曼釋放后的監督人打了電話。

第十六章

霍爾曼提前15分鐘就到達了約定的地點,他挑了一個面對門口的座位坐下來。霍爾曼自己也不確定見面后是否還能認出波拉德探員來,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對方一進門,就能立即看見自己。他希望能讓她有一種安全感。

正如他所料想的,這家星巴克咖啡店裏坐滿了顧客,但霍爾曼明白這也正是波拉德選擇在這裏見面的原因之一。坐在人群之中,她或許感覺更安全,而更可能的原因是,她相信這裏能給霍爾曼帶來一種震懾作用,因為他們約會的地點就在聯邦調查局大路的旁邊。

霍爾曼落座后,估計波拉德可能會稍晚一點來。之所以會這樣判斷,是因為她要以此來樹立自己的權威形象,並讓霍爾曼明白在這種情勢下,她是居高臨下的一方。霍爾曼對這些可不在意。那天早晨他刻意去理了頭髮,為了清潔鬍鬚颳了兩遍臉,並把皮鞋也擦得錚亮。此外,在前一天晚上他還自己把衣服洗乾淨,又花了兩美金從佩里那兒租了熨斗和熨衣板。總之,他希望自己儘可能體面些,以博得對方的好感。

在霍爾曼盯着門口等候了12分鐘后,波拉德偵探終於如約出現。在最初的那一瞬間,他還是不敢確定對方是否就是波拉德。在霍爾曼的記憶中,當年逮捕他的那個女偵探應該是身材消瘦、稜角分明,長着窄窄的臉龐,留着一頭細碎的短髮。而面前的這個女人則已經明顯發福,一頭烏黑的披肩發以及雪白的皮膚。一頭長發看上去很漂亮。她身穿一件長度過腰的淺黃色夾克衫,裏面是一件黑色襯衫,眼睛上還戴着一副鑲邊的太陽鏡,從上到下一身休閑裝束。然而,她臉上的表情還是出賣了她。那一臉的嚴肅表情已牢牢刻上了聯邦特工的烙印。霍爾曼不動聲色地看着她走進來,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霍爾曼並不急於撥響電話或者站起來。他雙掌向下平放在桌面上,等待着她的注意。

她終於看到他,霍爾曼微微一笑,但她儼然還是一副冷竣表情。她從人群中的過道一路穿過,走到霍爾曼對面的那個空位子。

她開口道:"霍爾曼先生。"

"嗨,波拉德警官。我如果站着你覺得合適嗎?那雖然很禮貌,但我可不想你懷疑我要攻擊你。我為您點一杯咖啡,怎麼樣?"

霍爾曼的雙手仍放在桌上,讓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仍舊既無笑意,也沒有伸手示好。她坐了下來,開門見山,毫無客套。

"你不必站着,我也沒時間喝咖啡。我希望你清楚現在的形勢,我很高興你服滿了刑期,並找到一份工作,開始新的生活,祝賀你!我的意思是,霍爾曼先生,祝賀你!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儘管馬內利女士和菲格先生已經為你做出證明,我在這裏也向你的兒子表示敬意,但如果你以任何方式辱沒了這種敬意的話,我會隨時告辭。"

"好的,夫人。如果您能信任我的話,那太好了!"

"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話,今天我就不會來了。我再一次為你兒子感到遺憾。這真是個重大的損失。"

霍爾曼心裏明白他沒有多少時間來談論這個案子了。此時,波拉德已經有些心不在焉,或許是在同意來見他后就已經心有不快了吧。警察是從來不會再與他們抓過的罪犯聯繫的。沒有理由,這就是這個行當的潛規則。大多數罪犯,即使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心裏也一清二楚,要找到當初逮捕過他們的警察,而少數的能夠實現這一目的的人,通常的結果也只有兩種:要麼重入牢房,要麼丟掉性命。而他們此前也只是通過電話聯繫,波拉德在仔細研究了警方對這起謀殺案的描述,並分析了他們把沃倫·蘇亞雷斯圈定為兇手的結論合乎情理后,才盡量相信了霍爾曼。但是她也只是在過往的經歷中對與本案有關的情況知道一點,而根本無法回答霍爾曼那接二連三的問題,她來也是想看看他到底收集了多少證據。

最後,她還是很不情願地同意了解一下有關此案的新聞報道,並允許霍爾曼就本案進行一番個人陳述。霍爾曼知道波拉德原本不同意與自己見面,是因為她不相信警方的做法是錯誤的,而她最終選擇來見自己也是為了幫助一位痛失愛子的父親。波拉德大概是對霍爾曼產生了同情,所以才給了他這次見面的機會,而一旦見面也就意味着她已經考慮成熟。霍爾曼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所以他把最致命的"武器"留到了最後,他希望一旦出手,對方就無法抵抗。

他打開了那個信封,裏面裝的是他收集到的剪報和文件,他解開了那捆厚厚的報紙。

他說:"你以前有機會去調查這起案子嗎?""這就是我想的,先聽聽你的意見。"

她身體靠向椅背,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肢體語言已經明顯地告訴霍爾曼:別再賣關子了,有話就快點說吧。霍爾曼只希望她能摘掉眼前的太陽鏡。

"好吧,讓我們先從蘇亞雷斯說起。你描述了你同瑪麗亞·蘇亞雷斯之間的對話,也表達了對蘇亞雷斯在殺人後又自殺這一猜測的懷疑,對吧?"

"對。他是一個既有老婆又有孩子的人,他為什麼要自殺?"

"如果讓我猜的話,這也是我今天來這裏能做的全部,我說蘇亞雷斯是嚇壞了,他整天生活在焦躁不安中,大概也只有靠吸毒來尋求解脫了。像他這樣的人通常在扣動扳機之前,就已經在槍膛里壓上了子彈。而毒品能夠使人產生臆想,甚至有可能在某個瞬間變成精神病,這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自殺了。"

霍爾曼並非沒有考慮過這點。

"屍檢報告會把這些都記錄在案嗎?"

"是的……"

"你能拿到這份屍檢報告嗎?"

霍爾曼看她雙唇緊閉。他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再打斷她了。

"不,我無法拿到這份屍檢報告。我只是基於個人經驗向你提供一種可能的解釋。你不是糾纏於他的自殺么,所以我在向你解釋它存在的可能性。"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向警方提出讓我與驗屍官,或者知情人談談,但他們拒絕了。"

她仍然牙關緊閉,緘口不談,但是此刻她那交叉的十指卻握得更緊了。

"警方在法律上具有諸如保護死者私隱的權利,如果他們公開了他們的信息,那他們就有可能受到指控。"

霍爾曼決定繼續追問,他的手指在那些報紙中翻來翻去,直到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他把這份報紙攤開,讓她能夠清楚地看到。

"這份報紙圖解了這起謀殺案的犯罪現場。看看他們是怎麼繪製那些汽車和屍體的?我親自去那裏看過的……"

"你去過河床那裏了?"

"當我還在偷車的時候-也就是在我開始打劫銀行之前-我對那些地方了如指掌。而那裏就是一塊平地。河道的兩側都是寬闊的混凝土路,基本跟停車場一樣。你能下到那裏的唯一方式就是藉助河道維修工人們使用的便道。"

波拉德將身體向前湊了湊,聽他關於這張圖紙的評論。

"好吧。那麼你的觀點是?"

"下到河堤的這條便道恰好正對着那些警察停車的位置,看到沒有?槍手必須得通過這條便道下來,但是如果他是從這裏下來,那麼他們肯定能夠看見他的。""別忘了,當時可是凌晨1點,天色是漆黑一片。此外,這幅圖也不一定能夠畫出現場的全景。"

霍爾曼又取出一張地圖,這是他自己繪製的。

"不,不是的,所以我自己又製作了這張。這條便道從橋底向上看,視野要比報紙上繪製的給人的思路更加開闊。此外,在這條車道的最上端還有一道門,看見沒有?也就是說,要從這裏穿過,你要麼翻牆而過,要麼切斷鐵鎖。而無論怎樣都會弄出很大的聲響。"

霍爾曼盯着波拉德,她在對比着這兩幅地圖。她似乎正在就此展開思索,而思索無疑是一件好事。思索意味着她正不知不覺地投入進來。但最後她又坐了回去,攤開雙臂聳了聳肩。

"在警察們開車下去的時候那道門就已經被打開了。"

"我問過警局的人,那道門在發現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可他們沒有告訴我。我並不認為里奇和那幾位警官下去後會讓那道門繼續敞開着。如果你讓那道門敞着,那麼就有可能會被夜間值勤的巡邏隊看見,那你就麻煩了。我們當年通常都是關上大門,然後又把鎖鏈恢復原狀,我敢打賭里奇和他的同伴們也會那樣做的。"

波拉德仍舊靠背坐着。

"你們都是在什麼時候偷車的?"

霍爾曼正在拋出他的"誘餌"引她上鉤,到目前為止,他認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她正在按照他的邏輯向前跟進,儘管她不知道下一步要被帶到哪裏。他感覺很受鼓舞。

"你在說什麼,霍爾曼?你認為蘇亞雷斯並不是兇手?"

"我是說那些警官們聽到什麼都不重要。我認為他們認識兇手。"

現在波拉德抱起了雙臂,這最後的信號表明她已徹底落入霍爾曼精心設下的迷局。霍爾曼知道她正在迷失自己,但是他還要繼續佈局,要麼讓她徹底上鉤,要麼前功盡棄。

他說:"你聽說過那兩個名叫馬琴科和帕森斯的銀行劫匪嗎?"

霍爾曼看到她的身體一動不動,顯然她已經徹底被自己的話題所吸引。現在,她已經不在乎什麼優雅的姿態,更不會把這次會面當成難熬的時光,如墮迷霧的她已經忘記了之前考慮的這些,而這一切,唯有她跳出圈套,跑出這盤棋局方能結束。她摘掉了眼前的太陽鏡。他看見她眼部周圍的皮膚已經像紙一樣泛白。自從他最後一次見她以來,她已改變了許多,但現在只有在她表情中的某種異樣讓他琢磨不透。

她說:"我聽說過他們。怎麼了?"

霍爾曼把里奇繪製的關於馬琴科和帕森斯搶劫銀行的地圖放到她面前。"這是我兒子繪製的。他的妻子莉絲讓我複印了一份。"

"這是一張他們搶劫銀行的地圖。"

"在他死的那天夜裏,里奇接到福勒打來的一個電話,然後他就從家裏出去了。他出去是要和福勒見面,談論馬琴科和帕森斯的案情。"

"馬琴科和帕森斯都已經死了。那案子3個月前就已經結了。"

霍爾曼把他在里奇辦公桌上發現的那些文件和報告的複印件全都翻開,把它們都呈現在她眼前。

"里奇告訴過他妻子,他們正在研究這個案子。他家裏的辦公桌上堆滿了這些東西。我詢問過警方里奇最近都在做哪些工作。我嘗試着去見一見負責馬琴科和帕森斯案子的偵探,但沒人願意對我講述這些。他們告訴我你剛剛說過的那些,這個案子已經結了,但里奇卻告訴他的妻子他要去見福勒談這個案子,然後他就死了。"

霍爾曼看着波拉德在大致翻看着這些材料。他看見她的嘴在動,就好像嘴唇裏面正在咀嚼着什麼。最後她抬起頭,透過她的眼睛,他看到那裏佈滿了縱橫交錯的紋路,這是只有在這樣一位年輕女人的眼中才能看到的。

她說:"我還不知道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我想知道為什麼里奇正在調查一樁已完結的案子。我想知道蘇亞雷斯是怎樣與兩個銀行劫匪聯繫到一起的。我想知道為什麼我兒子和他的朋友們會讓殺手如此靠近,以至於能夠殺死他們。我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他們。"

波拉德兩眼盯着他,霍爾曼與她四目對視。他竭力控制不讓自己的眼神表現出任何的惡意,或者憤怒。即使是有,他也把它們統統隱藏起來。她深呼一口氣,然後舔了舔嘴唇。

她說:"我想我可以打幾個電話。我很樂意去做這些事情。"

霍爾曼把他的報紙全都裝回信封,然後把自己新的流動電話號碼寫在信封的封面上。

"這是我在圖書館裏查到的關於馬琴科和帕森斯的所有資料,報紙上關於里奇他們遇害案件的報道,以及從他家裏找到的一些材料。我把它們都複印了下來。這是我新的流動電話號碼。這些你都應該知道。"

她看了看信封,並沒有立即去碰它。霍爾曼感覺到她仍在同自己已經作出的決定進行鬥爭。

他說:"我不指望你能免費去做這些,波拉德警官。我會付給你費用的。我沒有太多錢,但我們可以制定一份報酬計劃之類的東西。"

她再次舔了舔嘴唇,正當霍爾曼琢磨着她為何還在猶豫時,她卻搖了搖頭。

"那倒不必了。這可能會花上一些時間,但我能做的也僅僅是打幾個電話而已。"霍爾曼點點頭。此刻他的心一直在怦怦直跳,但是他還是把這份興奮連同恐懼和憤怒一道小心的隱藏了起來。

"謝謝,波拉德警官。我真的非常感謝你!"

"你或許不該稱呼我為波拉德警官了。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名聯邦調查局特別調查組的探員了。"

"那我該稱呼您什麼呢?"

"嘉芙蓮。"

"好的,嘉芙蓮。我是馬克斯。"

霍爾曼伸出手,但波拉德並沒有接受他的握手禮,而是拿起了那個信封。

"這並不意味着我已經成為你的朋友,馬克斯。我所做的全部只是因為我認為你應該得到這種回報。"

霍爾曼放下手,他顯然是受到了傷害,但他並不願意表露出來。他不明白為何她已同意為此浪費時間,卻又以這樣一種方式對他。但他仍舊把這些感覺收藏了起來。他聳了聳肩。

"好吧,我明白。"

"在你接到我的電話以前可能要等上幾天時間,但應該不會太久。"

"我明白。"

霍爾曼看着她走出星巴克咖啡店。她在從人群間穿過時加快了速度,然後很快消失在門口的步行街盡頭。他仍舊望着她離去的方向,他在心裏回味從她身上看到的與以往不同的那種感覺,現在他找到了答案。

波拉德似乎害怕了。10年前逮捕他的那位年輕的偵探從未在別人面前顯出半點懼色,但是現在她變了。思索着這些事情使他進一步想知道自己也改變了多少,是否他還能有機會揭開這案子背後的重重迷霧?

霍爾曼站了起來,走出星巴克咖啡店,駛入到西塢區街頭明媚的陽光中,一想到自己將不再孤軍奮戰,那感覺真是美妙之極。他已經喜歡上波拉德,儘管她似乎還有些猶豫。他希望她不要因此而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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