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喜從天降

第 16 章 喜從天降

“那麼,為什麼要在公眾面前自毀形象呢?傑里,你真這樣做了,那你在科學界就徹底完蛋了,以後永遠也不可能找到工作。那豈不是因為一個違規動作,付出很荒謬的代價?不然的話,你也許會暫時在煉獄裏;可難道你要永遠在地獄裏受煎熬嗎?來,坐下。”她拍拍長凳,“我們平心靜氣地討論一下。”

因為有了早上那25分鐘,10月11日那天成了康托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早晨6點鐘剛過,他還在沖淋浴,電話鈴就響了。打電話的人十分執著,持續不斷的鈴聲最終驅使他去接聽床邊的電話,身上還濕漉漉的。

“是伊西多爾-康托教授嗎?”那人濃重的外國口音非常陌生,此外,已經有幾十年沒有人稱康托為“伊西多爾”了。

儘管內心十分激動,他還是決定不作任何錶態。“哪一位?”

“烏爾夫-倫德霍爾姆,斯德哥爾摩《瑞典日報》記者。”

“嗯?”康托勉強擠出這個字來,裏面充滿了焦慮、期待、以及一絲絲狡詰。他想要假裝冷漠超然,可他的心卻在劇烈地跳動。他很驚訝自己的頭腦儘管失去了冷靜,可居然還有一部分仍然很正常。怎麼第一個打電話來的總是記者呢?“是我,”他語氣肯定地說,“我是伊西多爾-康托教授。”伊西多爾-康托?天哪,聽上去就像是陌生人!“有事兒嗎?”

“我很榮幸地祝賀您贏得了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康托並不在意那些華而不實的詞語。這對他不起作用。“我想請您談談有什麼感想。”

“感想?不,沒有。我甚至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康托想起迪維尼奧(VincentduVigneaud)遇到過的尷尬:一位記者向他表示祝賀,祝賀他獲得了諾貝爾獎,維格諾德也公開承認自己很高興獲獎。不料,事後證明,維格諾德那次高興得太早了,那位記者將獲獎時間整整提前了一年。

“康托教授!”倫德霍爾姆聽上去很氣憤,“你總不至於認為我從斯德哥爾摩打電話來是跟你開玩笑吧?”

“我怎麼知道你的電話是從斯德哥爾摩打來的呢?”康托認為還是小心謹慎些好,哪怕因此可能會冒犯那位打電話來的人。況且,他此刻感覺良好。

“我告訴您《瑞典日報》的電話號碼。”倫德霍爾姆回敬說,“您可以打電話到斯德哥爾摩來找我。”

“你別介意,”康托回答說,現在他已經非常得意了。“我會談的,不過,不是現在這種非正式的場合。”

“您贏得諾貝爾獎以後有什麼感想?”康托幾乎可以看見那人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向他鞠躬了。

“坦率地說,我還沒有想過這件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將是一個很大的驚喜,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強調地重複了一遍。“因為這不僅是一份巨大的榮譽,而且是對我們一起合作的整個團隊這麼多年努力的一種肯定。”

這是一種很虛的回答,大多數記者,特別是瑞典的記者,都會認為這僅僅是表面形式。倫德霍爾姆雖然是正規媒體的記者,也需要某種內容更加豐富的東西。於是,他換了種方式問:“教授,您準備怎麼安排這筆諾貝爾獎金?你決定怎麼花這筆錢了嗎?”

康託大吃一驚。獲獎后第一次發言該怎麼說,他已經練習了很多遍,卻從來沒有認真地想到過錢。“不……不,當然沒有。”

康托這個回答非常自然,可那位記者的聲音聽上去卻充滿了懷疑:“你知道獎金的數量究竟有多少嗎?”

康托再次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毫無準備。他的回答十分遲疑,給人心煩意亂、不知所措的感覺。這正是那位記者在這種場合下最樂意聽見的,他當然誤以為康托是對錢財不感興趣。“嗯,聽說數目很大,究竟有多少我不知道。”

斯德哥爾摩那位記者的電話剛掛斷,康托就打開收音機。他晚了一兩秒鐘,錯過了幾個關鍵詞。“……今年的諾貝爾獎基本上名花有主。文學獎獲得者將在下周揭曉。”

該死!康托想,是等7點鐘的新聞聽獲獎名單,還是打電話到電台去?其實,他什麼都不需要做。第一個電話之後馬上就有電話進來了。這次是克勞斯打來的。

“艾西,”他的聲音熱烈興奮,真摯的喜悅似乎由電話那頭流淌了過來。“希望我是最早向你表示祝賀的人。你獲得諾貝爾獎真的當之無愧。這證明我知道如何挑選候選人。”

康托開始說一些表示謙虛的話,但他氣惱地發現,克勞斯竟然停頓不語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你一定會覺得很有趣的。你猜勒瑟馬(Lurtsema)剛才在廣播裏播報這條消息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我確實一無所知。”康托回答說,“我連勒瑟馬是誰都不知道。”

“美國波士頓公共電視台的播音員。這無關緊要。你不妨,”克勞斯巧妙地勸誘道,“猜猜看他是怎麼說的。”

“那好吧,”康托決定開個玩笑,“中西部癌症研究專家贏得了諾貝爾獎。”

“錯了,”克勞斯得逞了。“勒瑟馬一上來就說,‘哈佛又一次贏得了諾貝爾獎。’真奈何不了我們本地的沙文主義,典型的哈佛作派。”

“我不明白。”康托聽上去很困惑。“他怎麼會這麼說。”

“你什麼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你這中西部的老土,我們正急於在我們的獲獎名單上添加新人,這裏所有的人都把斯塔福算成哈佛的人。簡直荒唐可笑,你說是嗎?”

當時正是早晨6點28分。康托半裸着躺在黑暗的卧室里,很冷,他覺得這一天好像還會變得更加糟糕。

康托—斯塔福聯袂獲獎在大多數人看來都很合適:關鍵的論文——那篇簡潔明晰地描述了腫瘤發生普遍理論及其第一次實驗證明的論文——署的是康托和斯塔福兩個人的名字。把斯塔福的名字加在上面的起因可追溯至1923年,那一年,班廷和麥克勞德因為發現了胰島素而獲榮了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貝斯特(CharlesBest)曾經與班廷一起在麥克勞德的實驗室里完成了至關緊要的實驗,卻與大獎無緣。年輕的貝斯特所遭受的不公正對待,引起了人們的大聲疾呼。這種呼籲一直持續了幾十年。從此以後,諾貝爾委員會就特別關注對於比較年輕的合作者的肯定。1948年,米爾斯坦(Milstein)和傑尼(Jerne)與比他們年輕得多的凱勒(GeorgesKoehler)一起,因為單克隆抗體的研究共同榮獲諾貝爾獎,就是這種分享諾貝爾獎的一個最新事例。

莉亞在黑暗中去接聽電話之前,電話鈴聲至少響了十分鐘。“喂,”她睡意朦朧地對着電話說道。

“是莉亞嗎?我是傑里,我有話要對塞莉說。”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急促,莉亞迷迷糊糊地,沒有聽出來。

“什麼?”她在喉嚨里咕嚕了一句。

“莉亞!我有話要對塞莉說。”他重複了一遍。她擰亮了電燈。“天哪!你知道現在才幾點嗎?”

“我知道,”他內疚地說,”7點剛過。但是——”

“才6點,你這傻瓜。找個好時間再打來。”

在斯塔福的苦苦哀求下,她總算沒有把電話砰然掛斷。“求你了,莉亞,請等一等。我必須要與塞莉談談。就現在。非常緊急。”

“得了,傑里,這辦不到。她不在家。”

“你什麼意思?她不在?早晨6點鐘?”

“我不是說了嗎!”莉亞怒氣未消。”現在你總可以讓我回去睡覺了吧!”

“等一等。別掛電話。你知道她在哪裏嗎?我必須找到她。”

他的聲音聽上去萬分焦急,莉亞有點兒同情他了。“我知道她在哪裏,可我不知道你能否找到她。你要不要留個口信?”

“不,我現在就要跟她通話。你有她那裏的電話號碼嗎?”

“沒有。”

“噢,上帝,莉亞。”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慘。

“等等,我或許能在電話簿里找到。”她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到廚房裏。該死!羅傑(Roger)的姓是怎麼拼的?她在想。聽上去好像是多爾蒂(Dougherty),不,不對。莉亞在睡袍里冷得發抖。她正要放棄的時候,突然找到了:羅-多徹蒂(Docherty,R)。

“這是誰的電話號碼?”斯塔福問。

“她一個朋友的。好了,晚安。”她不等斯塔福問對方名字就把電話掛斷了。

斯塔福立即開始撥那個電話號碼。電話鈴聲響了兩聲以後,他先聽見一段謝爾特(GimmeShelter)的結他音樂。“天哪,“他叫起來,“是應答機。”一個男人的聲音夾雜在結他聲里:“我是羅傑。如果你想留口信,請在‘嘟’的一聲之後開始。請盡量簡短。”

斯塔福沒有理那個指令,他急促地說,“這是一個十萬火急的口信,請轉告塞萊斯蒂娜-普賴斯。請她立即撥打——”他接着報了一個電話號碼,重複了兩次。“謝謝。”他掛上電話,開始等待。后又轉念一想,這樣不行,萬一他們還在睡覺呢?這個叫羅傑的傢伙究竟是什麼人?他可能過幾個小時才會聽到這個口信。斯塔福決定再撥電話,一直到有人醒來接聽為止。

連撥了四次之後,才有人打斷了結他音樂。“誰呀?”斯塔福非常驚訝,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是誰?”他的聲音比第一次更加急躁。他要找塞萊斯蒂娜-普賴斯。

“塞莉,找你的。”他聽見電話裏面那個壓得很低的男聲說,”接不接?”

“哪位?”電話里,塞萊斯蒂娜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焦急。

“塞莉,我是傑里。”不等她答話,他就接著說下去,“我知道現在還很早,塞莉,你得幫幫我。你是唯一能幫助我的人。”

“怎麼回事,傑里?”

“我在電話里沒法跟你說。我要當面和你談。我已經在機場了,乘7點20的飛機,請到機場來接我。”

“好吧,可你得告訴我——”

“塞莉,請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的事。請你在見到我之前,”他請求道,“不要打開收音機或者電視機,答應我。”

塞萊斯蒂娜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她低聲問道:“傑里,你出什麼事了?”

“等我見到你的時候,再告訴你。我得去趕飛機了。”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噢,塞莉,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

“怎麼回事?傑里,”他擁抱了她,塞萊斯蒂娜剛從他的懷抱中脫身,就問道。

“這裏不方便。我們把車開到紀念公園去。那個羅傑是誰?”

“我的一個朋友。記住,這不是周末。”

他們來到空蕩蕩的公園,塞萊斯蒂娜把車停靠在路邊。她轉過身面對着斯塔福。“現在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塞莉,”他結結巴巴地說,“我獲得了諾貝爾獎。”

“得了,”她冷淡地說,“我沒心思開玩笑。你深更半夜把我吵醒,我沒心思跟你開玩笑。”

“不是半夜,是——”

“別說了,傑里。你在電話里把我嚇壞了,害得我趕緊到機場來接你。如果你不想認真談的話,就請從這裏搭車到城裏去吧。”

“塞莉,我沒有開玩笑,是真的。”

塞萊斯蒂娜斜眼望着他,只見他臉上流露出真正的恐懼,他說的是實話。“你?你獲得了諾貝爾獎?”她氣喘吁吁地說:“你?”

“我,我和艾西。他們今天早晨從斯德哥爾摩打電話來。然後克勞斯又打電話告訴我。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塞莉,我害怕。”

她好奇地看着他,先前的關切消失了。“我聽不懂。所有的科學家都夢想能夠獲得諾貝爾獎。現在你得到了……”她發出一陣大笑。“你肯定是獲獎者中最年輕的一位。你非但沒有高興得跳起來,反倒像是被子彈擊中一樣。你究竟怎麼了?”

他突然說:“我得從車裏出去。”他猛地把車門打開。他們沿着公園的小逕往前走,過了一會,斯塔福一言不發,指着一條長凳。塞萊斯蒂娜坐下以後,他面對着她,跨坐在長凳上。

“我不配。”

“別說了,傑里。”她溫柔地把手放在他的嘴上。“不要把你浸禮教徒正直的特質發揮過分了。我知道,知道,那是康托的想法。可困擾你的不是這個,我沒說錯吧?”

斯塔福彷彿被擊中一樣。塞萊斯蒂娜伸出手臂,攬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得更近一些。“傑里,你嚇壞了,就這麼回事。巨大的成功來得太快了,所有人都會感到緊張的。不過,你受之無愧,就像其他人一樣。當然,那種思想是康托提出的。但是,如果沒有你的實驗,他也不可能在《自然》雜誌上發表那篇論文。”她忽然向後靠,一絲疲憊的微笑掛在嘴唇上,望着公園深處。“真希望我能夠碰上你的問題。”

“別那麼說。”他激動起來,“難道你忘記了,克勞斯的人,那位大橋博士,沒能重複那個實驗。他是一位很出色的人。我在哈佛認識了他。”

“傑里,你和康托一起重複過那個實驗。”

“還有?”

塞萊斯蒂娜不解地搖搖頭。“沒什麼還有。第二次很順利。”

“可是克勞斯再也沒有重複那個實驗。”

“這事我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康托又做了第二個實驗。他獨自一個人做的,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朝前湊過來,直到她能夠感覺到他的呼吸。“連我也沒有告訴,塞莉。實驗完成以後,他說服克勞斯放棄重複我的實驗,將精力集中在他的第二個實驗上。克勞斯就那麼做了。這並不是真正的關鍵。重要的是我明白了:康托不再相信我了。所以我才寫信給克勞斯要他給我一個職位。”

“你寫信給他?可你告訴我說是他突然打電話給你的。”

斯塔福眼睛看着地面。“我撒謊了。”

她質問道:“又說謊了?這次為什麼?”

“我想看看康托究竟給克勞斯寫了些什麼?他為什麼不再相信我了。顯然,他沒有說,否則的話,克勞斯是不會給我那份工作的。”

“這件事你怎麼一點也沒有告訴我?”

“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因為還有其他的事情。”

“說吧,傑里,這樣你會好過一些的。”

“塞莉,”他停下來,一隻手的指甲緊緊地摳在手心裏面。“克勞斯沒能重複我的實驗,我嚇壞了。我想這都是因為我的筆記太潦草了……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在康托的實驗室里重複做那個實驗的時候,我特別小心。可過了沒多久,艾西就開始一直盯在我身後,對照筆記檢查每一個細節,我實在受不了了,太緊張了。那天,就是我們預定該完成實驗的前一天,是個星期天,我剛回到家,突然想起那天早些時候,我的激酶加得太少了。”

塞萊斯蒂娜突然注意到他的指甲緊緊地摳着手心。她捧起他的手,握住它。“說下去。”她溫柔地說。

“因此我就回到實驗室里,沒有通知艾西,自己添加了一些酶。我認為這算不上什麼造假。我計算了先前少加的激酶的數量,然後把它補上了。我知道,我應該先告訴艾西,可當時我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先是潦草的筆記,然後又是那種愚蠢的錯誤。我不知道這是怎麼搞的,但是艾西肯定懷疑到什麼事情,因為就在那天以後,他開始做第二個實驗。從那以後,他對我的態度就變了。在他宣佈實驗成功那天,我趕去祝賀。他幾乎說出來了。那就是我想到克勞斯實驗室去工作的另外一個理由。我希望克勞斯會讓某個人去重複我的實驗,我在那裏可以看看結果究竟如何。”

“而且還要再加一些酶?”她平靜地說。

“我再也不會那樣做了。即使你不相信,難道你不明白,當康托的實驗完成以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維護了我的第一個實驗?我一直應該有信心,而不必在意康托怎麼看我。到那時,我只想讓克勞斯找另外一個人去檢驗那個實驗。”

“他這麼做了嗎?”

“還沒有,上星期我說服了大橋,讓他做這件事。”

塞萊斯蒂娜再次望着公園;她凝視了很長時間,彷彿在下決心。“那麼現在發生了什麼事?諾貝爾獎獲得者?”

“求你了。塞莉,現在別開玩笑了。”

“開玩笑?你就是一位諾貝爾獎獲得者。你改變不了這一點。”

“不能嗎?”斯塔福站起來,在長凳前面來回走動。“塞莉,你得幫幫我。這些話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我想今天去找康托。”他轉向她,“和我一起去,好嗎?”

“我?”塞萊斯蒂娜看上去很茫然,“我去有什麼用?”

“請讓我說完,”他懇求道,“自從我離開康托的實驗室以後,我還沒有見過他,甚至沒有和他說過話。我覺得很不安,而且……有一種負罪感。我請你陪我去,不僅要獲得精神上的支持,而且想有一個證人在場。我打算告訴康托實際發生的所有事情,然後向他說明我將放棄諾貝爾獎。”

塞萊斯蒂娜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看。最後終於說:“你真要這麼做?拒絕接受諾貝爾獎?”

“我已經說了。”

“不,不要告訴康托。你在公眾面前怎麼說?說你欺騙?那樣做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畢竟,你們因為第一個實驗獲得了諾貝爾獎。除非你沒有對我說真話,第一次實驗很成功,是嗎?”

斯塔福點點頭。“是的。我肯定它還會成功的。”

“那麼,為什麼要在公眾面前自毀形象呢?傑里,你真這樣做了,那你在科學界就徹底完蛋了,以後永遠也不可能找到工作。那豈不是因為一個違規動作,付出很荒謬的代價?不然的話,你也許會暫時在煉獄裏;可難道你要永遠在地獄裏受煎熬嗎?來,坐下。”她拍拍長凳,“我們平心靜氣地討論一下。”

私下裏與康托見面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康托的實驗室簡直亂了套。電話根本打不進去。秘書進來的時候,電話鈴聲在響,然後就這麼一直響個不停。斯蒂芬妮最終把電話拿起來擱在那裏,然後去參加在研討室里舉行的大型聚會了。同事、系主任、甚至大學的校長都在那裏,簇擁在康托周圍。他漲得通紅的臉在人群中散發著光芒。此時此刻,他忘記了這次是與人分享諾貝爾獎。

斯塔福立即意識到他不能直接到康托的辦公室去,那樣他會遇到很多認識他的人。他想打電話找康托,安排在某個中間地帶見面。電話無法打通,他只好寫了一張字條,讓塞萊斯蒂娜送去。現在她站在人群的邊上,心裏琢磨着康托不知是否會打開自己手裏拿着的這封信。信封上面只寫着:“康托教授親啟。”她拿出一隻筆在上面加了幾個很大的字:“傑里邁亞-斯塔福敬呈”她想這樣就應該沒問題了。事實也如此。她從人群中擠過去,把信封遞到康托面前;他做了一個很經典的動作:先是心不在焉而後恍然大悟的樣子。拆開信封看了字條之後,他四處尋找送信的人。“是斯塔福博士的字條嗎?”她用低沉的聲音問。

康托示意她到走廊裏面。他簡單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她回答道:“我是塞萊斯蒂娜-普賴斯。”

記憶人名不是康托的強項。即使曾經聽說過這個名字(幾個月以前葆拉曾經提到過這個名字,康托在電話裏面聽說過),在目前的情況下,他也沒有印象了。她補充說:“我是傑里的朋友。”

“讓他來……”康托開口說,然後四處張望,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到我家裏來。我最早要到午飯後才有空。請他下午兩點鐘來。”

“真有點兒不可思議,”當他們等候在前門的時候,斯塔福對塞萊斯蒂娜說,“我過了六年才看見這房子的裏面是什麼樣。”聽見裏面打開門鎖的聲音,他嘀咕了一聲,“現在我真希望自己在別的什麼地方。”

“請進,傑里,”康托一邊開門一邊說,然後他停住了。顯然,他很驚訝地發現還有第三個人。

“謝謝您這麼快就見我。”斯塔福緊張地說,“這位是塞萊斯蒂娜-普賴斯,我的……”他停下來看看塞萊斯蒂娜,她正站在他左面,稍微停頓了一下,“我的未婚妻。”他脫口而出。“希望您不介意我把她帶來。教授,”他匆忙說,“請允許我向您表示祝賀。你一定非常高興。你真的當之無愧。”

“是嗎?那你呢?”康托遲疑了一會,塞萊斯蒂娜不由得想知道這個問題究竟指什麼。最終,他臉上浮起曖昧的微笑,問道:“你不高興嗎?”

“這就是我來這裏的原因。”斯塔福一進屋,就急着說道,“我有事情要坦白。”

康托的回答很斷然,也很直接。“傑里,現在不是坦白的時候,今天是喜慶的日子。進來,坐。你要點什麼?”他看着塞萊斯蒂娜,”……小姐。”

“普賴斯,”她很快補充說,“塞萊斯蒂娜-普賴斯。”

“噢,對了,普賴斯小姐。要不要來點香檳?我們應該慶祝傑里獲得了諾貝爾獎,”他又露出了同樣曖昧的微笑,“以及你們訂婚了。是最近的事吧?”他問道,先看看斯塔福,再看看塞萊斯蒂娜,然後又回到斯塔福身上。“我不知道你訂婚了……起碼你在我實驗室的時候。”

斯塔福的臉“唰”地紅了。他不敢看塞萊斯蒂娜。他不知道她會如何扮演未婚妻的新角色。“嗯,您知道,”他喃喃地說,“我們一直很少談論我們的私生活。”

“沒錯,”康托承認,“現在我們也許應該彌補一下。不過,我還是先去拿一些香檳。”

“喂,”康托剛離開房間,塞萊斯蒂娜就說,“我不知道我已經與諾貝爾獎獲得者訂婚了。”

“求你了,塞莉,別生氣。我剛才不知該怎麼說。”

“誰說我生氣了?”她回答道。“我在想諾貝爾獎獲得者能買得起多大一顆鑽戒。”

“塞莉!”他的聲音裏面混雜着請求和警告。“記住我們在什麼地方。”

“噢,我忘記了,”她繼續說,“你準備拒絕諾貝爾獎。好吧,博士后是買不起鑽戒的,連最小的也買不起。”

“來了。”康托端着托盤進來,上面放着三隻玻璃杯和一隻冰桶。他把托盤放在咖啡桌子上,然後說道,“我們得稍等片刻,等香檳涼了再喝。告訴我,你們什麼時候辦事兒?”

斯塔福看上去很困惑。“辦事兒?”

“當然是婚禮啦。”康托多少有點兒不自然地大笑起來。

“噢,”他喘着氣。

塞萊斯蒂娜解救了他。“我們暫時還沒有考慮。這要取決於我們的專業計劃。在哪裏找工作,諸如此類的事情。傑里想要在大學裏面找一份工作——”

“好啊,那應該不困難,”康托打斷她說,“對諾貝爾獎獲得者來說。你怎麼樣?”他望着塞萊斯蒂娜說,“你是幹什麼的?”

“我明年就可以獲得博士學位。我是學有機化學的。我也想在學校里工作。”

“你是說博士后研究員?”

“實際上,不是的。”她答道。斯塔福吃驚地看着她,塞萊斯蒂娜故意不朝他看。“已經有人給我提供了一個助教職位。實際上,有兩個。”她有意識地笑了笑。

“在哪裏?”康托變得很好奇。

“威斯康星大學,和——”她停頓了一下,因為她知道會有什麼反應,“哈佛大學。”

“哈佛?”康托和斯塔福異口同聲地說。

“是的,”她回答說,並裝出一副缺乏自信的樣子。

“那你們兩個人都在波士頓了。”康托說,“真幸運。”

“此話怎講?”

“你看,普賴斯小姐。你忘記了你將嫁給一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如果他不在哈佛任教,就肯定在麻省理工學院。”

“或者在波士頓大學、塔夫託大學或者布蘭代斯大學,”她打斷他的話。“我還沒有決定究竟去哪裏。我可以到二月份再作答覆。誰知道呢?或許在此之前我還會再獲得一兩個機會。”

“你會先於哈佛考慮它們?”康託身體向前傾。“你說你是研究什麼的?和誰一起研究?他好像有很好的社會關係。”

“阿德利教授,瓊-阿德利。”

“阿德利,吉恩-阿德利?我不認識……”他停下來。“噢,是的。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她。她是研究化學的吧?那麼,普賴斯小姐,你必定是——”他突然站起身來,“我去拿餐巾紙,”他很快地說道,“是開香檳的時候了。”

“塞莉,”斯塔福悄聲說,“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些招聘。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的事?”

“你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事。不過,放心,”她說著,拍拍他的手臂,“我只是在幾個星期之前打了幾個電話。我原想到哈佛的時候給你一個驚喜。他們似乎對於我的咽側體抑制素的研究很感興趣。特別是因為我們成功地進行了病毒合併。在化學家眼裏,我現在就像是炙手可熱的生物學家:一種最具魅力的組合。”她看着他們身後的門。“我說,康托回來的時候,我們還是談你的事吧。”

“教授,”斯塔福沒有隨意地稱他“艾西”。“請慢點兒開香檳。我說過,我來是有事情要坦白。”

“我已經回答你了,現在不是坦白的時候,”康托乾澀地說。“我不準備充當聽人懺悔的神甫的角色,行了。”他伸手去拿香檳酒瓶,斯塔福搶先伸出手去。

“求你了,艾西。”他聲音里的痛苦十分明顯。“聽着。我不能接受這個諾貝爾獎。”

康托張開嘴巴,卻沒有聲音。

“艾西,”斯塔福急忙說,“我不配。你和我一樣清楚。那個理論是你的想法,你構想了那個實驗,你自己完成了——”

“傑里!”康托不容分說地反駁道,“諾貝爾獎是頒給我們在《自然》雜誌上發表的內容的。我們,傑里。康托和斯塔福。我們不要再懷疑瑞典人了。”

“可是,艾西!那就是我必須要告訴你的。第一次實驗——我們一起發表的那個實驗。”

“這正是我不願意聽的。”康託大聲說道,“現在不聽。”他看看塞萊斯蒂娜,然後又看看斯塔福。“永遠不聽。我知道那個實驗的全部情況,那是不可改變的既成事實。”

斯塔福絕望地環顧四周。“好吧,不談那個實驗。可諾貝爾獎呢?你為它工作了許多年,你期待着能得到它——”

“行了,傑里。”

“好吧,我們在實驗室期待獲獎,克勞斯想要得獎,他親口告訴我的。這個獎你不該與別人分享,與某個人他——”

“他什麼?傑里?他的實驗第一次沒有能夠重複?沒什麼,傑里。有許多人都遇到過這樣的麻煩。特別是你的實驗……如此困難。”康托嘲諷的語氣突然變了,變成半是請求,半是責備。傑里為什麼不住嘴呢?塞萊斯蒂娜覺得很奇怪。他難道沒聽見康托在說什麼嗎?

“忘記那個該死的實驗吧!我就是不能接受這個諾貝爾獎。我要拒絕它,並請求諾貝爾獎委員會——”

“傑里,是卡羅林斯卡醫學院,”康托很溫和地糾正道。

“請您再說一遍。”

“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是由卡羅林斯卡醫學院而不是諾貝爾獎委員會頒發的。他們負責諾貝爾化學獎或者物理學獎。”

“算了,不管是誰。我要告訴他們說他們犯了一個錯誤,這個獎項應該全部歸你。”

“傑里,請你安靜下來。”康托的聲音猶如父親般地堅定。“船已經起航。事實再也無法改變。諾貝爾獎是不能拒絕的。”

“不能?”斯塔福和塞萊斯蒂娜異口同聲地問。

“是的,傑里。不可能。”康托朝着塞萊斯蒂娜微笑道,“普賴斯小姐,我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你。這可能對你也有用,因為你是一位很有希望的化學家。”他轉向斯塔福。“傑里,你說得很對,我一直希望能夠獲得諾貝爾獎。哪個科學家不想呢?我一生遇到過很多諾貝爾獎獲得者。我也閱讀過很多關於大獎的資料。幾個諾貝爾獎委員會委員曾經不止一次邀請我提名候選人。順便說一下,傑里,”康托對着他那鬱悶的學生眨眨眼,“現在,我們每年都可以提名候選人了——這是作為諾貝爾獎獲獎者的意外好處之一。不要認為這事微不足道。你會發現,突然之間,各種各樣的人都會對你非常友好,比方說克勞斯……”

“我還是先解釋一下你為什麼不能拒絕諾貝爾獎吧。你可以把你的錢分一半給某個人——班廷把獎金分了一半給貝斯特。順便說一下,那個故事你什麼時候可以看看。這不僅是因為班廷實際上非常痛恨的那個系主任麥克勞德,分了一部分錢給他的另外一位合作者科利普,從而使得榮譽的歸屬問題變得更加複雜;而且還因為在重複某些早期胰島素實驗的結果時,也遇到了一些困難。傑里,看見了嗎?班廷和貝斯特做他們自己的實驗都有問題。麥克勞德從來沒有在實驗室里做過實驗!”他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斯塔福。

“然而,在諾貝爾獎的正式名單上,你找不到貝斯特或者科利普的名字。他們分享了錢,卻沒有分享諾貝爾獎。那個獎實際上是不由你決定接受或者拒絕的。說真的,我還不知道有哪位科學家曾經拒絕過諾貝爾獎。噢,有三位德國人——庫恩(Kuhn)、多馬克(Domagk)和布特南特(Butenandt)。他們沒有接受諾貝爾獎完全是因為希特拉不准他們接受。戰後,他們很快改變了態度,拿回了獎章。不過,他們並沒有拿到錢。獎金必須在一年之內領取,否則就會喪失權利。傑里,你好好想一想。我不知道記者們是否找到了你。如果還沒有的話,你不久就會聽說的。你那一份大概是150000美元。最好問問你的未婚妻,問問她對於你拒絕接受諾貝爾獎究竟是如何看的。”

“那麼,就沒有人純粹因為堅持原則而拒絕諾貝爾獎?”塞萊斯蒂娜問。

“事實上有一個人這樣做過,那就是薩特,他獲得的是諾貝爾文學獎。薩特出於哲學上的考慮,從來不接受獎章或者獎金。我要說的是:如果你看一下1964年諾貝爾獎的獲獎名單,就會發現薩特的名字赫然列在上面,緊挨着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得主布洛克,化學獎得主霍奇金,薩特與那一年所有的獲獎者名字列在一起。”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斯塔福聽上去不知所措,塞萊斯蒂娜插了進來。

“康托教授,”她說,“你已經聽見斯塔福的感受了。你認為他該怎麼辦呢?”

康托用手慢慢地撫摸着下巴,眼睛盯着斯塔福。真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塞萊斯蒂娜思忖着。“有一件事你不能做,”他慢慢地說,“那就是拒絕。我不會讓你這樣做的,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你。傑里,我對於提問不感興趣。我好不容易才讓那些問題平息下來。所以你最好也很瀟洒地,當然,”他停頓了一下,“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很謙虛地接受諾貝爾獎。”

“可我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呢?我到斯德哥爾摩說什麼呢?按照規定我要發表演講——我談些什麼呢?談我的實驗?”

“哦,”康托笑了,笑容並不複雜,裏面充滿了欣慰和滿意,這一點沒有逃過塞萊斯蒂娜的眼睛。“我知道你恢復了理智。現在我們要討論一個實際的問題,而不是假設的問題。坦率地說,今天早晨我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就在克勞斯打來電話以後。順便問一下,他打電話給你了嗎?”

斯塔福點點頭。

“那麼,”康托臉上流露出關切的神情,問道:“你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我只是感謝他,告訴他我要飛回這裏。”

“很好。”康托鬆了一口氣。“現在,談談我的建議。我們因為一項共同的發現而被授予諾貝爾獎。不像班廷和麥克勞德,在系裏面像敵人一樣。也不像吉耶曼和沙利(Schally),他們最初在同一個實驗室里,開始他們的下丘腦促垂體激素的研究,後來成為在不同學院裏的激烈的競爭對手。我們將像合作者一樣發表演講,因為我們在一個實驗室里研究,一起發表論文。不管你在這裏說過寫什麼,請放心,這些話決不會傳出這間屋子,”康托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的兩位聽眾。“對於我們來說沒有眾所周知的如何分享榮譽的問題。”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你的想法。”斯塔福提出。

“隨他們去,”康托回答說,“我們可以按照我們的意願來安排演講。”

“我正是擔心這個。”斯塔福咕噥說,“你談理論,那真的是一個天才的想法,然後,我接着描述實驗,這個實驗到目前為止在其他地方還沒有被重複過。我最多只能說失敗的證明並不必然證明失敗。”

“錯了。”康托洋洋得意地說。“你先發表演講,論述我們的理論。我們一起發表的這個理論。然後我將敘述第二個實驗,這個實驗我還沒有寄給《自然》雜誌。明白了嗎?這樣解決起來乾淨利落。此外,我還將報告一些沒有發表過的新東西。現在,是我們打開香檳痛飲時候了。乾杯,傑里!你最好學一學瑞典人乾杯的方式。”說完這些話,他拔出軟木塞,只聽見“噗”的一聲,香檳酒四溢。

“總算打通了。萊昂納多,是你嗎?你知道我一整天都找不到你嗎?”葆拉不給他機會說話。“簡直太好了!你肯定無比激動。成為將要流芳百世的偉人感覺如何?”

康托很高興。“流芳百世?噢,得了,葆拉。我跟你上次見到我時沒有什麼兩樣。”

“我們等着瞧吧。我迫不及待地要與你一起慶祝。索爾給你打過電話了嗎?他肯定沒找到你。他有一個難以置信的想法。他答應再找一位中提琴手。我們將演奏莫扎特的五重奏。他建議演奏克氏編號作品516號。這個主意真妙。你知道那首曲子嗎?在米奴哀小步舞曲里,中提琴引導兩把小提琴。我已經在看樂譜了。你會喜歡它的。特別是那段揉板。下一次什麼時候能夠見到你?”

康托四肢舒展地躺在床上,雖然疲倦,心裏卻很滿足,他把電話聽筒夾在頭頸那裏。這一天真是太狂熱了。他臉上的肌肉都笑痛了。現在他很放鬆,特別是與斯塔福會談之後,他心情愉快,正想找個善解人意的對象一起聊聊。“天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到芝加哥去。我這才剛剛開始考慮接下來八個星期里得幹些什麼。那幾天我得呆在斯德哥爾摩。”

“到那時,你有的是時間。除了看看晚禮服是否依然合適,還會有什麼事?你有晚禮服嗎?”

“晚禮服?是的,我有一套,可那不行。我得穿燕尾服!別忘了,諾貝爾獎是由國王頒發的。”

“要戴高禮帽?”可以聽得出葆拉很高興。“還要練習一直彎到腰的深鞠躬?”

“我必須練習跳舞。在正式的諾貝爾宴會之後,有一場大型舞會。”

“這些你怎麼全知道?”葆拉的話音里透出驚訝。“你該不會說,是瑞典人今天早晨告訴你關於燕尾服和舞會的。”

“沒有,”他吃吃笑着說,“今天打電話來祝賀我的人中,至少有三位獲得過不同的諾貝爾獎。我是從他們那裏聽來的。有一位甚至告訴我他們會安排我住在哪裏——在大酒店走廊盡頭的一套高級套房裏面,可以看得見水,斯特羅曼河的入口和橋對面的老王宮。他不僅帶了妻子、孩子甚至還帶上了岳母。這一次我替他們省錢了,沒有妻子,沒有孩子,也沒有岳父母。”

“頒獎典禮一定很壯觀,”葆拉渴望地說,“我只到過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一次,但沒去過瑞典。還是給我講講你今天的情況吧。”

“好,你想像不到來了多少人,連大學校長也來了。我不記得他曾到生物科學大樓來過。你猜還有誰來了?”

“我猜不出。”

“你的親戚。”

“親戚?我的外甥女塞莉?你怎麼會見到她的?”

“她和傑里-斯塔福一起到我家裏來的。”

“斯塔福?我差點忘記了。與學生一起分享諾貝爾獎,你的感覺如何?”

“大多數諾貝爾獎都是分享的。”康托盡量說得很隨意。“夫妻,父子,師生,激烈的競爭對手——有各種各樣的組合。我倒認為師生、父子是最佳組合。”

“父子?這種組合多嗎?”

康托很高興繼續沿着那個方向談下去,他再次陷入了講課情結。“有幾個兒子沿着父親的腳步獲得了諾貝爾獎,甚至還有一個女兒:約里奧-居里(IreneJoliot-Curie)。至少有一對父子——布拉格(Bragg)父子在1915年一起贏得了諾貝爾獎。實際上,布拉格的兒子威廉-布拉格(WilliamL。Bragg)是歷史上最年輕的諾貝爾獎得主,獲獎時只有25歲,比斯塔福還要年輕3歲。”最後那一句是脫口而出的。康托想要不說,可是已經太晚了。

葆拉沒有讓這個話題就此打住。“斯塔福來幹什麼?我以為他背叛你去找哈佛那個人……”

“克勞斯。是的,他現在還跟克勞斯在一起,今天他聽說了諾貝爾獎的事,就直接乘飛機到這裏來了。”

“與你一起慶祝?”

康托謹慎地回答道:“不完全是這樣。”

“那為什麼?”

我最好還是告訴她,康托想,畢竟她是唯一知道背景的人。“實際上,他來是告訴我說,他決定拒絕接受諾貝爾獎。”

“什麼?”

康托很得意聽見葆拉驚訝的叫聲。“他覺得自己不配,因為只做了一個實驗就獲獎。事實上,他堅持說他要承認什麼事情,我阻止了他。我猜得出他要說什麼。我當然不想聽他說。”

“你的意思是說你決定不聽那些麻煩事?即使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後?”

“現在更加不想聽了。”

他的話音里蘊含著某種警告葆拉不要再提的意味。“那麼他想要拒絕諾貝爾獎。你是怎麼勸阻他的?”

“我指出他根本不可能拒絕。以前曾經有人試圖拒絕——”

“帕斯捷爾納克不是拒絕了諾貝爾文學獎嗎?”

康託大驚失色。“啊,是的。”他忘了帕斯捷爾納克,“那不是因為政治原因嗎?更何況,這也無關緊要:我肯定,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名單上面,仍然有帕斯捷爾納克的名字。不管怎麼說,我已經說服傑里,說他不能拒絕。我認為他已經清楚這件事,否則將造成巨大損失。”

“對誰而言?”

“嗯,當然是對他來說。雖然對我也一樣,可我沒有那樣說。不過,他不是為這件事煩惱。這不是真正困擾他的事情。你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頒獎典禮上的演講。他擔心自己要講述的是沒有人能夠重複的實驗。最後,我非常簡單而又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康托接着向葆拉描述了他怎麼安排演講的順序,以及他們演講的內容。

“他同意了?”

“他為什麼不同意?我的建議有什麼不妥當之處?我讓他先講,坦率地說,讓他講比較重要的內容:理論部分。他為什麼要拒絕這樣的機會呢?”

“為什麼?”葆拉輕柔地說,“艾西,他難道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提出嗎?”康托如果注意到她突然改稱他“艾西”的話,就不會說下去了。”我相信他明白。或者至少我希望如此。葆拉,有些事情無須說明就應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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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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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喜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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