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帽子

第八章 帽子

阿姨走進房間后不久,我就醒過來了。我想,從我腦海中閃過的第一件事,就是昨天晚上經歷過的一切。

海倫阿姨走到床邊,俯身看着我。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刻,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我嚇壞了,生怕米加會在床底下偷偷捏她的腿。

“喬金。”她笑着說。

那個時候,我一點都不欣賞她的微笑,因為我還沒有睡醒。我揉着眼睛,趕走睡意。海倫阿姨坐在床邊,伸手搓揉着我的頭髮。

“喬金,”她說,“你有了一個小弟弟……”

這會兒我可完全清醒了!小弟弟終於降臨人世了!

“我就知道是個男生!”我說。

“爸爸從醫院打電話給我,”她接著說,“我想,我應該叫醒你,告訴你這個消息。”

她說她要開始做早餐了,當然少不了白煮蛋。我從床上起來,走到房間的另一邊,然後海倫阿姨就下樓去了。

等她一下樓,我立刻彎下腰,探看床底下的情況。

“噓!”我說。

但是床底下一個人也沒有,這時候我才發現米加的毯子掉在床邊的地板上。

我的腦子裏立刻想到兩件事:米加清醒過來了,所以不在床底下。但是他有沒有趕在完全清醒之前,回到艾爾喬星呢?

我想,第二件事應該比較重要。因為如果米加沒有在清醒之前想辦法回到家,那麼他現在會在哪裏呢?

另外,還有一樣東西不見了。在我遇見米加之前,我只有一個真正的朋友,那就是我的小白兔玩具,現在小白兔也不見了。

如果米加覺得自己一個人長途跋涉回家太寂寞,所以把小白兔一起帶走,我也無所謂。反正,我現在有小弟弟了!

我在進浴室之前,先到客廳看了一下,發現海倫阿姨正在看報紙。不久之後,我們都坐在廚房吃早餐。

我想了好久,才叫阿姨幫我切掉蛋頭(剝去蛋殼)——這是我們家裏的說法。

過了幾個小時后,爸爸回來了。我一直都在玩樂高積木,聽到門鈴乍響,立刻想起米加,心想他一定又嚇壞了,但是我很快又想起,說不定他現在正以高速離開太陽系呢!

我跑下樓去開門,爸爸蹲下來,抱着我,然後又把我高高地舉起來。

“喬金,你有個小弟弟嘍!”他說,“我先去換件衣服,刷個牙,然後你可以跟我一起去醫院看弟弟。”

在經過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忍不住哭了起來,爸爸好像也快要哭了。我始終不了解那時候我為什麼會哭,當時只是覺得很高興,小弟弟終於出生了,結果我在爸爸的懷裏哭了好久好久。

我們帶着海倫阿姨一起進城,但是她還不準進病房,問為只有直系親屬才能探望媽媽和小嬰兒。我先去看媽媽,雖然她伸出雙臂擁抱我,但是我還是覺得她好像病得很重,看起來比平常蒼白得多。小弟弟則躺在小床上,跟其他的新生兒一起放在一個大房間。

第一次看到小弟弟的時候,我覺得有點失望,他看起來比我想像得更小,臉頰也呈紅色,而且睡得像海膽一樣沉。

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漸漸醒過來,開始伸展細細的手指頭,然後塞進嘴裏,吸吮起手指頭來。他還不會說話,或許也不會思考,儘管如此,他顯然對這個新來乍到的世界還是感到驚奇不已。他揮舞着手指頭,好像要抓住空中的什麼東西,因為他有話想要跟我說。

我想起米加對我說的最後—句話,於是對着小弟弟說了同樣的話:“兄弟,祝你生日快樂!整個世界都在等着你!”

過了好幾天,我又去探望媽媽和小弟弟好幾次。最後,偉大的時刻終於來了:有一天早上,媽媽帶着小弟弟坐計程車回家了!

我已經為他畫了一張圖,是從外太空眺望地球的圖畫,畫上還寫着:“喂,有人在嗎?”

剛開始的幾個星期,這個小壞蛋讓我們片刻不得閑。有時候他會大哭大叫,讓我不得不塞住耳朵。這時候如果媽媽在旁邊,通常問題比較容易解決,只要讓他吃奶,他就不再哭鬧。但是如果是爸爸和我,就沒有那麼簡單可以把他擺平。

當然,我還是花了很多時間做別的事情,例如我就一直在找小白兔。我知道或許我不再需要小白兔,因為我已經有了真的小弟弟,然而我還是很好奇,小白兔到底怎麼了。

有時候我也會尋找米加。我想這一輩子我會一直尋找下去。每一次我坐在小海灣的石席或登上圓丘,站在石標前面,就會想起當年曾經跟艾爾喬星來的“曼寶”相談甚歡。

卡蜜拉,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想起來還有點難為情,不過我終究得告訴你。

我並沒有把米加的事情告訴爸爸、媽媽,只是跟爸爸說,我在他們去醫院的時候拍了一些有趣的照片,所以我把相機給他,請他幫忙把照片沖洗出來。但是,卡蜜拉,你一定得原諒我這輩子最大的過失——相機里沒有底片!

十一月底,終於到了小弟弟受洗的日子。

他的名字很早就取好了,爸爸和媽媽決定叫他“米加爾”,他們覺得這兩個名字很配——米加爾和喬金。

我不記得到底是什麼時候決定小弟弟受洗后的名字叫做米加爾,或許我也有幫忙選名字,當然也可能是在他還沒有出生之前,爸媽就已經決定的。

但是卡蜜拉,他們在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嬰兒是男孩還是女孩。現在當然不同了,只要用超聲波掃描一下,立刻就會知道在媽媽肚子裏的小孩是男生還是女生,所以在小孩出生之前就可以先選名字了。

我們一行人到教堂之後,就在那裏開了一個小型宴會。海倫阿姨也來了,當然嘍,你現在應該猜到了,她就是你的外婆。她跟凱琳娜一起來,凱琳娜是我的表姐,也就是你媽媽。當時她還只有十四歲,但是看起來就很成熟,現在她已經是一個八歲女孩的媽媽了!

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呢,卡蜜拉!我在一開始的時候,不是說過嗎?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而且我相信你應該知道是什麼事情了。幾個星期之前,凱琳娜告訴我她懷孕了,再過幾個月就會生出一個小娃娃,她也已經告訴你了!這件事讓我想起來,我曾經答應過你,要為你寫一個小故事。其實你在這裏度假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將來有一天要告訴你米加的故事,而這個機會是再好不過了!

卡蜜拉,現在你總算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凱琳娜還沒有照過超聲波,所以不知道肚子裏的娃娃是男是女。但是無淪如何,你都會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先恭喜你啦!我在米加爾的受洗禮宴會上為來賓表演魔術,因為我覺得魔術表演最適合這個場合——一個小生命的誕生,不正像是魔術嗎?阿布卡答布——變!

我有一套變魔術的道具,還有一根漂亮的魔術棒。每次要變戲法的時候,還得把祖父當年的大禮帽給搬出來,他以前想耍帥的時候,就會戴上大禮帽。

剛開始寫這篇故事的時候,我就決定要在結尾時提一筆,以祖父的大禮帽畫下完美的句點。你知道嗎?我不是祖父惟一的後人,他也是你媽媽的祖父,所以是你的外曾祖父。

事實上,整個故事都要從好久好久以前,我的祖父母在巨人山上相逢說起。當然在那個時候,他們不會知道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一個八歲小女孩的外曾祖父母,而這個小女孩又在等着自己的弟弟或妹妹降臨人世。但是你能在八年前呱呱墜地,還是得感謝當年他們在巨人山的相逢。

當然,在祖父和祖母去登山相遇之前,還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畢竟爬上巨人山峰是一條漫長的旅程,就像兩棲類動物突然從海里爬上岸一樣,還有好長——段路要走。我想當時它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踏上陸地只要一小步,這卻是進化的一大步。

現在你一定想知道,我是真的見到了米加,還只是一場夢?

我要為這個問題深深地鞠躬到地,因為我也經常自問同樣的問題。然而,我最後的結論是,我們見過面,這才是最重要的!兩個人從各自的深谷里抬頭,最後在高高的山頂上相逢,在這個時候,這座山叫什麼名字或這兩個人從哪裏來,都已經無關緊要了!當我們站在高山的頂峰時,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站在世界的頂端;而在我弟弟出生的那個晚上——我就真的站在世界的頂端。

我相信在我們一生中幾個重要的聚會裏,總有一些發生在睡夢中。因此,在人生的歷程中,總有一些夢境是如此栩栩如生,甚至比在深谷里的現實生活更真實。

我和米加萍水相逢,卻讓我在長大后立定志向,要做天文學家。我也真的做到了!我長大之後,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研究外太空。當然,我偶爾也會低下頭來看看這個世界,但是我心裏挂念的總是天上的星星。有時候,我眺望太空時突然會有一種想法:原來我探究太空的目的,竟然是為了尋找米加!

我已經把記憶所及的一切,全都告訴你了。可能有些細節,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可能還有一些是想像出來的。通常我們要講述一段很久以前發生的事情時,都會用這種方法,但是我盡量忠於我的記憶。

我相信對於我們所見所聞的記憶,我們每天晚上都會忘記一點點。但是在睡夢中,大腦還努力地運作着。這個時候我們就會陷入一種夢幻世界,彷彿是從現實世界中溜出來,進入一個嶄新世界,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或許我們夜晚做夢,是因為我們的心靈想要彌補記憶流失后的空白地帶。但是第二天一早醒來,夢境中的一切又像晨露一樣,在朝陽里消失無蹤。我想,我們在白天的所見所聞,已經佔據了大腦的絕大部分,再也沒有空間容納所有的夢境了。

記得自己的夢境,就像徒手捉鳥一樣困難。但是有時候,夢境會像小鳥一樣,自己飛到你的肩膀上呢!

愛你的喬金叔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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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有人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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