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
一看見丁文瑾走進北方集團駐千山辦事處,早就在這裏等候的朱昌盛和李克己禮貌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朱昌盛還拿腔拿調地說了一句:“丁小姐早。”
丁文瑾冷漠地看他一眼:“朱老闆,有什麼吩咐?”
“第一期別墅主體完工了,該把三千萬撥給我了。”
丁文瑾一愣:“你現在就要嗎?”
朱昌盛裝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公司最近資金很緊張,希望你能理解。”
丁文瑾對李克己說:“你是不是出去一下?”
李克己站起來要走,朱昌盛攔住了:“李先生也不是外人,我們兩個對他都沒有秘密。”李克己聽了這話,又坐下了。
丁文瑾也坐了下來,她知道對方此次肯定是來者不善,只能平心靜氣地慢慢打出自己的牌:“朱老闆,對不起,你要得這麼急,我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多。”
朱昌盛哈哈一笑:“別開玩笑了,丁小姐。北方集團拔根汗毛都比我腿粗,你要說資金緊張,誰能相信?”
“別墅賣得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克己忽然插話道:“丁小姐可以拿別墅抵帳嘛!”
李克己的話正觸到丁文瑾的痛處,她憤怒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說什麼?”
李克己卻無所謂一般:“如果丁小姐確實沒有能力做這個盤子,不妨把它交給有能力的人去做。”
丁文瑾被極大地剌激了,站起身來道:“你真是有奶就是娘啊!”
李克己聳聳肩膀:“你說這個我一點都不難過。吃誰的飯替誰吆喝,天經地義。”
“你——”
“好了好了,”朱昌盛怕兩人嗆嗆起來,就站起身道,“丁小姐,是不是你父親在東南亞的生意很難做?我理解你的難處,可請你也尊重圈裏的行規。這樣吧,三天之內,你給我準備一千五百萬,行嗎?”
丁文瑾咬着牙沒說話。朱昌盛說:“如果連這也不行的話,那我可就要索賠了。事實上,我已經和市中院打好招呼,經濟廳對這件事很感興趣,他們好久沒辦這樣大的案子了。他們還給我出主意說,必要的話,可以進行財產訴訟保全,那樣的話,你這別墅也就別賣了。”
說吧,朱昌盛一偏頭,李克己跟着他走出丁文瑾的辦公室。丁文瑾望着他們大搖大擺的背影,猛地將桌子上的一個茶杯摔碎在地。
常守一到球場來了,他一見丁文瑾正發泄般地擊打着高爾夫球,就敏感地意識到出了問題:
“你心情不好?”
丁文瑾不想讓他知道太多的事,就故作輕鬆地道:“我挺好的。草長出來了,再過一個月,這八百畝山坡丘陵,就會披上一層墨綠,到那時,一批批尊貴的客人會紛至沓來,資金會回籠,球場生機無限。你說,我有什麼理由不快活?”
常守一看着她,嘆了一口氣說:“文瑾,你瞞不了我。”
丁文瑾突然就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委屈,她低下了頭,嚶嚶地哭泣起來。
“文瑾……”
丁文瑾突然爆發一般地伏在他身上,用小拳頭使勁捶着他的肩膀:“都怪你,都怪你,你那個老婆,還有馬懷中……”
“文瑾,該賠的不是都賠了嗎?你還要怎樣?”
“可是,他們誤了我的工期,讓我白白的往裏頭多扔了幾千萬,本來別墅這個項目是借高爾夫球場的勢,還有翠影湖安寧旖旎的風光,開發才有價值。現在,球場完不了工,翠影湖折騰得象燒開水的鍋,別墅賣得不好,你說我的心情能好嗎?”
“有什麼補救的辦法沒有?”
丁文瑾抬起頭來,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能讓翠影湖再安靜如初嗎?你曾經答應我跟馬懷中談的,可是直到如今,卻沒一點結果……”
常守一低下了頭。丁文瑾卻不依不饒地追問着:“你能嗎?你能嗎?……你不能,是嗎?這我早就知道,你一個人也不能改變一切。這樣吧,我只求你幫我辦一件事。”
常守一聽了,如釋重負:“說吧。”
“朱昌盛催我結帳,你對他施加一下影響,給我一個寬鬆的時間。”
“他要多少?”
“三天之內給他一千五百萬。”
常守一聽了也有些吃驚:“你連這一千五百萬都拿不出來了?”
丁文瑾說:“不是拿不出,一是高爾夫球場佔用資金量太大;二是總部那邊抽不出更多的流動資金。你應該知道,民營企業融資渠道本身就比較狹窄。”
常守一說:“話我可以對老朱講。”
丁文瑾眼含嗔怨地望他一眼:“我謝謝你了。”
常守一道:“這話怎麼聽着那麼彆扭呢?”
三天很快過去,常守一那兒沒有半點消息,朱昌盛卻是步步緊逼,沒辦法,丁文瑾先給他湊了八百萬,朱昌盛卻不接,說:“丁小姐,做生意,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要講信譽,要以誠待人。”
丁文瑾無奈,只好說:“這樣吧,你等我到中午。這八百萬你先划走,剩下的,中午我給你個准信。”
朱昌盛回到自己的車裏,問李克己道:“你說,結果會怎麼樣?”
李克己道:“她鬥不過你。”
“說說理由。”
李克己望着天窗外飄着的朵朵白云:“她太理想了。在今天這個時代,在傳統產業里,你們永遠是勝利者。”
朱昌盛聽出他的話裏面不無憐惜的成份,便開玩笑說:“李先生,你很不情願她敗在我手裏呀。”
李克己說:“哪兒的話,商場如戰場,有什麼道理好講的?把你的手機關了。”
“為什麼?”
“我想,她現在肯定會去找常守一,常守一礙面子,就要給你打電話,你不接,既成全了你,也成全了他。”
朱昌盛一聽就笑了:“嘿,真有你的,不愧是高參,要不,我封你當大內總管?”
話剛說罷,就見丁文瑾的車駛出北方集團駐千山辦事處的大院,向著市府方向開去。朱昌盛和李克己對望一眼,笑了。
朱昌盛聯繫不上,常守一暗暗慶幸,沒想到丁文瑾早有另一手準備,她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到常守一的桌上說:“我用別墅做抵押,貸三千萬,請你幫個忙,跟市商業銀行打個招呼。”
常守一拿起文件,裝模作樣看着。丁文瑾在一旁不耐煩地道:“我的別墅價值幾個億,沒有問題的。”
常守一說:“那……你先和銀行接觸一下?”
丁文瑾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不知道,北方集團在千山市銀行界還沒有建立商業信譽,貸款有難度。”
常守一站了起來:“我考慮一下行吧?千山是個窮市,商業銀行一下子拿出三千萬也不容易。”
丁文瑾不高興了:“只要你發話,三千萬對他們不至於形成壓力。”
“可這……你這是讓我犯錯誤呀。”
“別忘了,我來千山投資,一多半的原因是因為你,就算你為我犯一次錯誤也是應該的。”丁文瑾一字一句地道。常守一無奈,只好帶她去了銀行。銀行行長見是常市長介紹來的,馬上表示立刻想辦法,丁文瑾這才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
二
梅潔又回到了開發區,遵照江濤的意思,正面同馬懷中接觸了一次:
“馬主任,你這兒到底拆借給同業公司多少錢?”
馬懷中望着梅潔,心裏一陣陣地發虛:“四……四百萬。”
“回來了嗎?”
“回……回來了。”
“全部回來了嗎?”
“全……全部回來了。”
“那麼,你怎麼解釋這個?這上面顯示只回了二百萬。”說著,梅潔把一堆資料拍在馬懷中的辦公桌上。
馬懷中拿過來,裝模作樣地看着。梅潔在一旁註解一般地道:“資料上顯示有兩個疑問,要麼你拆借給同業公司的不是四百萬,而只有二百萬。可你卻做了四百萬的帳,那二百萬卻不知去向;要麼,你拆借給同業公司的是四百萬,同業公司卻只還了二百萬,有二百萬不知去向,而你也不予追究。究竟是哪一種情況,希望你解釋一下。”
馬懷中問:“這資料是從哪兒來的?”
梅潔說:“有必要向你做出解釋嗎?”
“當然啦,”馬懷中道,“我當然有權利知道,因為你們對同業公司的調查不完全,不徹底,你們的調查組已經撤出來了,所以,這些資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我能告訴你們的是:我拆借給同業公司四百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果是他們的帳面上出現了虧空,那你找他們問去,我管不着。”
這話應該說說到了點上,但也早在梅潔的預料之中,她站了起來:“是誰的問題,誰也跑不掉。這四百萬的帳,我們會不遺餘力地查到底,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這個嘛……自然。不過,我還是那句話,這是同業公司的事,你們去查他們好了。開發區這邊沒有問題。”
雖然嘴很硬,但馬懷中心裏卻是十分恐慌,梅潔一走,他就趕緊驅車來到常守一家,和金雅麗商量此事。
金雅麗說:“你放心,同業公司的事,已是昨日雲煙。我馬上就讓他們做帳,把這二百萬平掉。”
馬懷中說:“就怕江濤他們回過頭來再查一次。”
金雅麗哼了一聲:“給他個膽!他自己屁股底下都不幹凈,還敢查我?”
“可不敢輕敵,這傢伙不聲不響地,吃人不吐骨頭。”
“只要你嘴巴緊,什麼事兒也沒有。紀委辦案那點經費,不夠你撮一頓的,還怕他上美國去查不成?”
“也是啊。”
“所以嘛……”金雅麗說著,身子往馬懷中處越靠越近,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話也咿咿呀呀地含糊不清了……
倆人剛粘在一起,門鈴就響了。馬懷中一驚,急忙站起來。金雅麗匆匆收拾了一下,打開門,原來是常守一回來了。
馬懷中心裏有鬼,話也不利索了:“常……常市長……”
常守一卻顯得很正常:“是懷中啊,坐吧。”
“我……我沒啥事,我走了。”說罷,馬懷中就想溜。
“你別走,”常守一喚住了他,“我有事對你們兩個講。開發區拆借給同業的四百萬,雅麗你不是還了嗎?為什麼兩邊的帳對不上?”
金雅麗說:“我只還了兩百萬。”
“那兩百萬呢?”
金雅麗瞪了他一眼:“去哪兒,你心裏不清楚?”
常守一便有了少許的尷尬,他咳了一聲道:“現在江濤的下訪工作隊,揪住這個不放,從同業撤出來,他又殺到開發區,你不想想後果?”
馬懷中說:“我想想辦法。”
常守一瞪他一眼:“你有什麼辦法?你們自己掏的這些洞,早晚得把自己埋進去。”
金雅麗哼了一聲:“大不了我去蹲大獄,跟懷中沒關係。”
常守一看了她一眼,聽着她的話,有說不出的憎惡:“你以為只是蹲幾年嗎?不,一旦犯了,是必死無疑。”
這句話從常守一嘴裏說出來,不知怎地,就有了一種震懾的力量,金雅麗和馬懷中都感到了一股發自後背的寒氣,他們不禁打了個冷顫。
三
從馬懷中處出來,梅潔來到耕耕老漢這裏找江濤彙報。江濤沒在,耕耕說,他去童話城工地找呂陽去了。梅潔一聽,沮喪地道:“找呂陽也沒用,他們早就把帳平了。”
耕耕說:“江濤找呂陽,不是為了帳面上的二十萬,是為了他做手術的二十萬。”
“這麼說,江書記認為是呂陽為自己付了二十萬的手術費?”
“你說這有可能嗎?”耕耕問梅潔。
梅潔想了想,點點頭:“可能,非常可能,呂陽本來就是一個複雜的人,本質上說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只是在今天這個社會有點把握不住方向。所以,依他的個性,依他的能力,他完全會做出這樣的事。嘿,我怎麼就沒想到是他呢?”
想到了也沒用,呂陽堅決地否認了此事。他一臉誠懇地對江濤說:“江書記,你怎麼會想到是我送的呢?我犯了一次錯誤,哪裏還敢犯第二次?再說,我上哪兒去找二十萬?”
江濤聽了,感到十分沮喪,二十萬現在已成了他的一塊巨大的心病。如果做手術能把心病去除,他想,就是再住一次醫院,也是值得的。可,去心病的醫療費會是多少錢呢?
“這麼說,不是你……”
“不是。”
江濤起身欲走,走沒兩步,呂陽又喚住了他:“江書記,我勸你別找了……”
江濤停下腳步,不解地看着他。呂陽解釋道:“我是說,你找來找去,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怎麼講?”
“我覺得,出這筆錢的不外乎是兩種人,一種,是愛你,尊敬你,是出於一種義舉;另一種,是恨你,想整你,於是替你出了這二十萬,混水摸魚,想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你說,哪種人的可能性大?”
“不管是哪種,如果你一味地追下去,到了水落石出的那天,你都會陷入尷尬的境地:你得還錢。江書記,我冒昧地問一句,二十萬,不是個小數目,您……還得起嗎?”
“……你的意思是讓我裝一次糊塗?”
呂陽點頭。
江濤搖搖頭說:“不,不行。我承認這二十萬我暫時還不起,但是,我現在就像一個罪人,這滋味好受嗎?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跟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着,這輩子我還沒有這樣過,我難受啊。無論這個人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敵人,我總得知道他是誰呀。”
呂陽聽了這話,陷入沉默之中。正在這時,工地收工了,呂陽摘下安全帽說:“走,江書記,到我家吃大蔥蘸醬去。”
江濤搖搖頭:“改天再去吧,我現在啥也吃不下。”
呂陽笑了:“你啊,聽我的,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睡就睡。”
說著,呂陽騎上自己的自行車走了。
走沒多遠,他讓騎着摩托車的龐占田給攔住了。龐占田嘻皮笑臉地遞給他一支極品煙道:“老呂啊,明天,主體工程就可以峻工了。”
呂陽抽了一口煙:“你什麼意思,就明說吧。”
“明說,嘿嘿,明說……”龐占田賣着關子。呂陽有些不耐煩了,便一針見血地給他指了出來:“是不是想讓我在驗收的時候高抬貴手啊?”
龐占田一聽,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便打起了哈哈:“啊,啊,啊……”
呂陽瞪他一眼:“我問你,你沒有在工程裏面做什麼手腳吧?”
龐占田聽了,急忙一挺胸膛道:“老呂,你看我像是那種人嗎?”
呂陽冷冷地道:“我看了你的進貨單,用的是小王莊村產的水泥,那可是個沒有生產許可證的廠子。還有,我聽工人私下議論說,你用風化石做石料。那不是明擺着要出事嗎?你已經返過兩回工了,明天是最後一次驗收,要是還不合格,你不要指望着我會給你留什麼情面。”
龐占田連忙點頭:“那是那是,老呂,你放心,絕對沒問題。”說罷,他拍拍摩托車,“走,找個地方,喝酒去,完了,我送你回去。”
“算了吧,飯店的飯沒你嫂子做得香。”呂陽說罷,騎上車走了。
四
吃過飯,三子早早地睡了,望着他睡得香甜的樣子,呂陽不知咋地,就想哭。
呂陽妻子說:“三子的老師說,三子現在能跟着節拍跳舞了。你說,一個啞巴孩子,誰能想到還會跳舞?這全虧了那個學校教育有方啊!說起來,真應該好好謝謝范秘書長,還有懷中。”
呂陽沒有說話,點着一棵煙,吧搭吧搭地抽着。呂妻看看他問:“你在想啥?”
呂陽沉默半天,才道:“要是哪一天我犯了事,你一定把三子帶好。”
呂妻一驚:“你又怎麼了?”
“沒咋,知道嗎?江濤找我,范東、馬懷中他們也找我,我現在覺得很難做人。”
“咱們掙工資幹活,不求陞官,不求發財的,誰也別惹。”
呂陽點點頭:“睡吧。”
呂陽妻聽話地躺下了,呂陽卻悶着不動,坐在床頭一個勁地抽煙,過了一會兒,他下了床,往屋外走。呂陽妻子問:“你幹什麼去?”他說:“睡不着,出去轉轉。”
山區裏的夜就是靜謐,滿眼都是亮晶晶的星斗,照耀着起伏的山巒。呂陽從家裏出來,漫步坐在一塊山石上,抽煙沉思了一會兒,從口袋裏取出馬懷中給他寫的那張取走二十萬的收條,感慨萬千地看着,心裏像打翻了調味瓶,酸甜苦辣,攪和在一起。
不知啥時候,眼前一黑,有一雙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呂陽將小手掰開,看見是三子站在自己身後,便驚喜地問:“三子?!你怎麼醒了?快,快回去睡覺去,明天一早還得去上學呢!”
三子比劃着,奪過他手中的紙條,意思是問他這是啥。呂陽說:“三子,別鬧,別鬧,快還我。”
三子發現父親心裏很苦悶,就靜靜地坐在他的身旁,比劃着,還是問紙條上寫的是啥。
呂陽看着三子,心裏由衷地升起一股愛意:“三子,聽我給你講啊,你是個苦命的孩子。兩歲上,你爸因為修公路死了,就死在我懷裏。臨死,他對我說:我身邊就一個骨肉,就是三子,你要幫我看好他。我對你爸說:兄弟,放心,有我在,就有三子在,只要我餓不死,三子就永遠有飽飯吃,我一定要把三子帶好,讓他長大成人……你三歲那年,發起了高燒,我抱着你就往醫院跑,醫生說,得趕緊搶救,要交費。可我哪裏有那麼多錢啊?你馬伯伯當時正好在醫院,聽說了這事,二話沒說,就替你交了錢,你的燒退下去了,可從此變成了啞巴……”
三子聽了,比劃着,意思是說馬懷中是恩人。呂陽點點頭:“是啊,馬伯伯他……對咱一家有恩啊。可問題是,現如今,你馬伯伯做事越來越出格了,我勸他,他也不聽,早晚下去,要犯大錯誤啊。你知道嗎?這個紙條,爸要是交出去,你馬伯伯就得去住監獄……”
三子比劃着,意思是不能讓馬懷中住監獄。
“我也是這麼想,我不能幹那種忘恩負義的事,所以,不能交,不能交啊……”
呂陽講到痛處,流下了難過的眼淚。三子伸手為他揩着淚水,呂陽一把將三子抱在懷裏。
那天夜晚,三子看見,月亮和星星都流了淚……
五
第二天,童話城工程進行驗收。幾個地方看完,呂陽的臉變得鐵青,他生氣地一遍遍喊着:“不合格――不合格。”
張小山――現在是呂陽的助手――在他說不合格的地方做了標記。每做一處,龐占田臉上的肌肉就不自主地抽搐一下。他走上前去,把呂陽拉到一邊:“老呂,老呂你給個面子,差不多就得了,你知道我也很為難。”
呂陽瞪他一眼:“這是差不多的事嗎?百年大計質量第一,如果成了豆腐渣,將來遊客的安全誰來保障?出了事兒,算你的責任還是我的責任?錢沒有少給你,你說你難,難在哪裏?”
“老呂,你不是不清楚,前些日子,你一個勁兒地追着我表哥……噢,對,是追着馬主任要那二十萬……”
呂陽驚詫地望着龐占田:“我明白了,你們哥倆是拆東牆補西牆,對不對?”
龐占田語塞了:“話……話不能這麼說……”
呂陽生氣地道:“我找他去!”說著就往工地下面走,一邊走一邊喊站在高處的小山,“小山,走!”
小山應一聲,下了角樓的樓梯,剛走到樓洞裏。就聽見頭頂嗄吱一聲響,呂陽抬頭一看,就見頭頂上一塊起支撐作用的石頭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縫,蔓延着,張牙舞爪地向著小山撲來。呂陽大喊一聲:“不好,快躲開!”說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上去。用膀子將小山一下子撞開。
那塊石頭斷裂了,正砸在呂陽頭上。他身子趔趄了一下,歪歪扭扭地倒下了,張小山回頭一看,大叫一聲:“呂陽——”撲了上去,就見鮮血從呂陽的頭部汩汩地流了出來……
呂陽被送到了駝嶺縣醫院,江濤、梅潔等人聞訊趕來。一見張小山等在童話城幹活的工人們,江濤忙問:“呂陽的愛人接來沒有?”
張小山哽咽着點點頭:“已經去接了,江書記,呂陽是為了救我才……”
江濤愛撫地摸了摸張小山頭上的滲着血跡的繃帶,無言地搖了搖頭……這時,醫生走出來對他道:“江書記,病人讓您進去……”
江濤揩了揩眼淚,和醫生一起走進搶救室。就見呂陽躺在床上,渾身上下已經沒有個人樣,江濤鼻子一酸,眼淚嘩地流了出來:
“呂陽……”
呂陽已進入了彌留狀態,他艱難地看着江濤,喃喃地道:“江……江書記……我……還是說了吧,免得你……找來找去……那二十萬……是我送的……我騙了你,取了個名字……叫趙四十,說是你老婆的弟弟……為什麼……叫四十呢?我今年四十了,人說四十不惑,我今天才算……活明白啊!”
江濤大哭道:“呂陽,你哪裏是明白?是糊塗啊……”
“我……不是個好人……替你……交了這二十萬,算好事也罷……算錯事也罷……反正……我死了,你也不用還了。和……他們比起來,我……做得不過份。只是,自打手機案我……被處理后……一直抬不起頭來,我……給我們老呂家的先人……丟臉了。我死了,除了三子,誰也不要去送我……”
說罷,呂陽撒手而去……
六
童話城工地出現塌方事故,很快傳遍了整個開發區,馬懷中聽說后,趕緊驅車來到現場,當胸揪住龐占田,拉着他來到一個無人的牆角,上去就狠狠地給了一個耳光:
“你……你壞了我的大事了!”
龐占田哭了:“能怨我嗎?誰讓你從我這兒要走那麼多錢的?”
“要錢?要錢你就不要命啊?”馬懷中狠狠地嚷着,然後開始焦躁地來回走來走去,終於,他想出了一個招,“記住,公安局問你,要一口咬定,施工違章操作才出的事,別的不要講。我想辦法救你。”
龐占田連連點頭:“我知道了,現在,咱幹啥?”
“幹啥?幹啥?”馬懷中更加急躁,“走,你跟我到呂陽家去一趟。”
一見到呂陽妻和啞巴三子,馬懷中二話不說,撲通就跪在他們面前,痛哭流涕:“弟妹,弟妹啊!――”龐占田一見馬懷中這樣,自己腿一軟,也跟着跪下了。
“真沒想到我呂陽兄弟他會遭此大難,我這當哥的……心裏真是難過……他這一走,家裏沒了頂樑柱,有啥難事,就跟我說。”馬懷中說著,把三千塊錢放在靈牌前,“這三千塊錢,你先花着……”
呂陽妻子看着那三千塊錢,眼前一片昏花。她猛地站起,將錢嘩地掃落一地:“馬懷中,我不要你的臭錢!我只要你還我的呂陽,你還我的呂陽啊!”說著,她撲過去,一邊哭一邊晃動着馬懷中。三子也向馬懷中怒吼着。
馬懷中掙扎着道:“弟妹,你冷靜點,冷靜點,人死了不能復生……只怪他命不好……三子,你怎麼了,我是你馬伯伯啊!”
呂妻猛地把他推向一邊:“住口!姓馬的,你說,呂陽是怎麼死的?你說,你說呀!”
馬懷中被摔倒在地,他一邊拍着身上的土一邊站起來:“這……這大家都知道……童話城,出了點意外……”
“意外?意外?你當我啥也不知道?那工程早晚得塌,不光是呂陽,誰從那兒走過都會被壓死的,因為,你們,你們的心全黑了……黑得像這天,啥也看不見了……”
呂陽妻子說罷,撲回到呂陽的靈牌前大聲地哭了起來:“呂陽啊,你死得冤!我和三子都知道,你死得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