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秋風一陣緊似一陣了。落葉灌木抖落身上泛黃的舊裝,細長的枝權扭動着,在風中翩翩起舞。天空高遠而明凈,偶爾飛過的鳥劃過藍天,留下婉約動人的歌鳴。這是城外一家破舊的小旅館。在樓上客房裏,隱身蟄伏的楊春,與兩位萍水相逢的房客合住一屋。被瘦六喊作老狼的人陰沉健壯,顯得頗有城府;而那個瘦六確是名如其人,瘦骨磷峋,雙眼脖腫,給人一種酒色過度或是吸毒的印象。李新建快步走進市電信局辦公室。他拿出警官證對辦公室主任說:“我是公安局刑警支隊的,在查一個案子,希望你們配合。”

辦公室主任是個爽快的年輕人,點點頭道:“沒問題。請講。”李新建把一張紙條遞給主任,叮囑:“請絕對保密。”

李新建走出辦公室,穿過營業大廳。這時,包里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打開,強民的聲音像跟誰吵架:“報告首長,我查到麻黃素廠的線索了!”李新建三兩步跨下台階,跳上三菱車:“別開玩笑,我現在心情可是不太好!”強民嚷嚷:“誰開玩笑?我通過一個叫范明的人,找到了盧輝。這個盧輝,很可能就是做毒品原料粗加工的包工頭。他們約我一會兒在城外見面……”城外公路旁,一位彪形大漢斜靠在路邊一輛破吉普車車頭上。范明把背着鋪蓋卷的強民帶到他面前,介紹道:“盧老闆,我給你把人帶來了。他叫馬鐵柱。”盧輝上下打量着強民:“嗯,塊頭不小。哪兒人哪?”

強民一臉木衲答道:“山東。”

“以前在哪兒混?”盧輝又問。

強民扳着手指回答:“修馬路、修下水道、下煤窯、碼頭搬運,啥力氣活兒俺都干過。”

盧輝突然伸手:“身份證!”

強民乖乖地把連夜趕製出的假身份證遞給他。

盧輝對照一番后,把身份證揣進自己的口袋裏,道:“按照公司章程,身份證歸我保管。”

強民連聲說:“行。行。您保管,俺放心!”

盧輝打起官腔:“我的工廠保密性很強,不光要出大力流大汗,還要耐腐蝕戰高溫。”

強民道:“這些范老闆都說過,俺不怕。”

“知道就好。”盧輝扔給強民一支煙,“我這兒有這兒的規矩,你可要弄明白了!”

強民從地上揀起煙,寶貝似的吹吹上面的灰,夾在耳邊,恭順地道:“只要能掙錢,啥規矩都成。”

在城郊小旅館附近的低檔洗頭房裏,楊春將分頭推成板寸,戴上墨鏡,一改儒雅形象,活如黑道殺手。

烏雲蔽日,狂風驟起,枯黃的蘆葦似海浪般奔騰翻湧,一派肅殺之氣。

盧輝駕駛的破吉普如汪洋中漂浮的小船,在密密的葦叢中顛簸前行。

吉普車衝出葦叢,來到海邊,早有一輛摩托艇等候。

盧輝率強民棄車上船,一馬仔發動快艇飛速向遠處的海中孤島駛去。

摩托艇很快便駛到孤島靠岸處。盧輝和強民從艇L跳下。小島怪石猙獰,寸草不生,鳥獸絕跡,毫無生命氣息。

空氣中飄散着強烈的刺激性異味。幾間冒出濃煙的簡易工棚隱約可見。一個用棍棒搭起的瞭望塔上晃動着一個人影。

強民被盧輝帶進一間光線昏暗的大屋,剛進門,就被幾根包皮大棒猛擊倒地。盧輝大喝一聲:“給我捆起來!”

海州大廈總經理室。汪靜飛邊翻閱文件,邊往電腦中輸人數據。

漂亮精幹的客房部經理劉芳敲門進入,問汪靜飛:“汪總叫我!”

汪靜飛點頭示意對方坐,劉芳規矩地坐到老闆桌前的椅子上。

汪靜飛輸入完畢,關閉電腦,對劉芳道:“你送來的客房部月報表我已經看過了。”‘不摸老總底細的劉芳小心地問:“有什麼問題嗎?”

汪靜飛反問:“你還記得住房率嗎?”

“百分之九十四點七。”劉芳一口報出。

汪靜飛用平靜地語調說道:“問題就在這裏。”

“這是一個相當高的數字呀!”劉芳有些出乎意料。

汪靜飛道:“問題就出在這個‘相當高’上。”

劉芳不解地問:“難道高不好嗎?”

“凡事都有一個度。”汪靜飛看着劉芳,“過度就不好了。”

劉芳認為汪靜飛在故作高深,便有些不服氣了,“怎麼就不好呢?”

汪靜飛站起身,邊踱步邊道:“我在希爾頓和香格里拉酒店集團都服務過。即使是這些馳名世界的酒店,住房率也很少有超過百分之八十的。何況現在是旅遊淡季。”

身為客房部經理的劉芳大概是驕橫慣了,以傲慢地腔調道:“汪總說的是外國名牌酒店,海州有海州的特點。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來了若干旅遊團隊和會議,達到了目前這個數據。”

汪靜飛綿里藏針:“主要客源是團隊和會議,看上去住房率確實喜人。但實際上,利潤都被高額回扣所抵消,甚至出現負增長。更重要的是,這種回扣不是對顧客的優惠,從正常渠道支出,而是以現金的方式,從餐廳、商場和娛樂業等處坐支。這些錢,顯然是到了個人手裏。嚴格地說,這是變相的行賄。你承認這一點嗎?”

被擊中要害的劉芳只好哺哺:“現在都這樣干。沒有回扣,任何旅館也玩不轉。”

汪靜飛不依不饒:“你犯了一個概念上的錯誤。商業上所說的回扣,是一種正常的優惠,可以計人成本,而你們所說的回扣,則屬於少數人暗箱操作甚至和分,這叫貪污和賄賂。”

女經理劉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無言以對。

汪靜飛得理讓人,口氣緩和了許多:“從今天起,一切按規矩辦。”

劉芳趕緊點頭:“是,汪總。”

汪靜飛坐下,遞還報表:“你回去吧。”

劉芳滿面通紅退出門去。電話鈴響了。

汪靜飛拿起聽筒:“喂……哦,董事長,您好!”

郭小鵬渾厚的男中音:“早想我們倆一起吃頓飯,隨便聊聊。今天怎麼樣?”

汪靜飛立刻回應:“我也正準備單獨拜訪董事長呢,當面討教。”郭小鵬愉快地問道:“心有靈犀一點通?”

汪靜飛岔開話題:“您是東家,定個時間和地點吧。”

“晚上七點,我去大廈接你。”郭小鵬說罷,卡下了電話。

市中心鬧市大街。陽光燦爛,車水馬龍。繁華的商場門口,行人擁擠,五光十色。

剛洗完發做過面膜的劉眉嫵媚嬌俏,艷光照人,加之那一襲紅得耀眼的低開領長裙,走在街上,引來許多目光。她旁若無人,走到街頭IC電話亭旁撥打磁卡電話。

“楊大哥吧?我是劉眉。怎麼樣?今天見個面?”

“什麼地方?”

“老地方。黃金海岸八號。天黑以前你到那兒就行。”

楊春沒再講什麼,掛斷了電話。

劉眉緩緩掛上聽筒,靜站片刻,猛地轉身,攔住一輛出租車,跳上去,迅疾離開。

一直在街拐處盯着劉眉的李新建走出,快步走向電話亭。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李新建接通電話,聽出對方是那位電信局辦公室主任。主任說他們在檢修微機線路終端時,碰巧聽到他提供的三個電話中的一個,問他有沒有興趣過去聽聽錄音。

李新建邊回身小跑,邊對着手機大聲道:“當然!當然!我馬上就到!”

衣衫襤樓的強民被打得遍體鱗傷,吊在房樑上大口喘息。一大漢玩弄着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尖刀,慢悠悠道:“臭雷子,在局子裏扛個啥警銜兒啊?”

無法掙扎的強民作可憐狀:“好哥們兒,別拿俺老實人開涮。俺……俺聽不懂呢!”

盧輝冷冷道:“我一摸你那身份證就知道是假的。老子就是做假證件起家的。我再最後問你一遍——姓名?”

眾打手如狼似虎齊聲吼:“快說實話!”

強民喊冤:“俺真是山東棗莊膝縣馬家溝村的馬鐵柱啊!”

盧輝勃然大怒:“好,算你小子有種!來人啊,把他拖出去辦了!”

打手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強民扛起來飛快地抬出門外,扔進一個事先挖好的大坑裏,然後不由分說便開始往坑裏填土。

強民滿臉鼻涕眼淚,嘶聲喊叫:“俺冤枉啊!冤枉!盧大爺饒命啊!”

盧輝笑眯眯地道:“說實話,我就饒你小命。”

強民大喘着氣交待:“俺真名叫王向陽,在老家燒磚窯,窯主拖欠工資不給,俺一氣之下就把他閨女幹了。俺怕她說出去,就把她殺了。”

一大漢感興趣地追問:“多大的閨女?”

強民道:“十二三。”

大漢一杴土甩在強民臉上:“你他媽老牛吃嫩草,強姦幼女啊!”

盧輝揚手制止:“別打岔!說重要的。”

強民灰頭土臉,聲淚俱下:“公安局到處抓俺,老家呆不下去了,這才更名換姓,花一百塊錢買了個假身份證,跑了出來。俺先是跑到安徽蕪湖,在那兒被警察抓住當盲流遣送,好不容易在遣送回山東的路上逃跑,到海州投奔老婆娘家表舅周老闆……”

盧輝看看旁邊一個一直沒說話的文人模樣的中年人,那人點了點頭。

強民滿臉求生慾望:“盧老闆,俺不要錢,俺白給你干,能讓俺活着比啥都強啊!”

海州大廈的夜廣場是美不勝收的。音樂噴泉在華燈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悠揚動聽的流行曲調繚繞着巍峨挺拔富麗堂皇的四星級酒店主樓。

汪靜飛淡妝素服,文靜高雅,款款走下金碧輝煌的大堂門前台階。

郭小鵬一身休閑便裝,清秀瀟洒,破例上前為汪靜飛打開奔馳車門。

奔馳車無聲無息地滑入燈光璀驂的海濱大道,消失在一盞盞閃爍的尾燈之中。

海濤怒吼,夜鳥凄鳴,陰風嗚咽。

紅色出租車遠遠地停住,楊春獨自下車后緩緩走向八號別墅。

昏月出沒於烏雲之中,婆婆的樹影如仙女和惡魔牽手起飛。遠遠望去,暗夜中蟄伏的別墅燈火通明。

楊春輕鬆地吹着口哨走近空無人跡的別墅,但見房門虛掩,屋內隱聞水聲。他停住腳步,用眼角的餘光掃視着周圍,然後慢慢走上門前台階,果斷地推開房門。燈火輝煌的客廳里空空蕩蕩,打開的電視機音量很小地播報着本市新聞。隱約的水聲來自樓上浴室,刺激着人的想像;安靜的空調微風送暖,更是令人浮想聯翩。

楊春稍事停留,沿木質旋轉樓梯拾級而上。他穿過幽暗的過道,一腳蹬開主卧室房門,室內悄無聲息。觀察片刻之後,他才極為敏捷地施展身手,“嗖”地躍進室內。

卧室里空空如也。卧具整潔,紋絲不亂,華麗的落地窗帘井然垂落。

楊春慢慢走近虛掩的浴室門,猛然推開,水聲突如噴泉。浴室里熱霧瀰漫,空無一人,淋浴噴頭被開到極限,水花四濺。

這時,他忽聽身後一聲輕響,不由渾身一顫,猛地回過頭來。只見李新建端坐在靠窗的沙發上,正用打火機點燃香煙。

楊春有些意外,但並未驚慌失態。他壓住心跳問:“李支隊長,你怎麼在這兒!”

李新建吐出煙霧:“看來你的朋友爽約了。我來是保護楊先生的安全。”

楊春笑道:“沒人約我,我也沒約別人,李支隊長保護誰呢?”

李新建反問:“既然無人相約,楊先生到這兒來於什麼?莫非是夢遊此地?”

楊春故作奇怪的樣子道:“據我所知,這棟別墅是屬於春秋兄弟影業公司的資產。我回自己的家來看看,難道不是很正常嗎?倒是李支隊長的出現令人費解。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楊先生的朋友也許這次是試試楊先生的誠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根本就不會來。當然,下次是個什麼結果就很難講了。”

東海飯店頂層旋轉餐廳。郭小鵬和汪靜飛憑窗而坐。窗外是燈火輝煌的城市夜景。

胡桃木餐桌上擺着精美昂貴的法國菜和一瓶紅葡萄酒。郭小鵬親手為汪靜飛倒酒,隨口道:“此酒產地是法國的普羅旺斯,時間是1966年。”

隨着尖銳的哨音,房燈熄滅,工棚大屋內數十名沙丁魚般緊密排列的馬仔整齊地倒在地鋪上蒙頭睡覺,一剎時無聲無息。

絕對的軍事化管理。

島上嚴禁燈火,一團漆黑,帶狼狗的武裝人員巡邏值班,偶見雪亮的手電閃動。

經過高強度神經折騰和一天重體力勞動的強民,雜在汗臭難聞的人堆里假寐,在黑暗中閃着眼睛,緊張地思索着對策。

旋轉餐廳里,郭小鵬與汪靜飛相對而坐。也許是談話投機,也許是酒的刺激,二人似乎已進入了狀態。尤其是郭小鵬,好像更有傾訴的願望。

“我的父親是一位作家,十八歲時就發表了一部長篇小說。可惜的是,他被打成右派,從北京發落到了海州。當時的海州鎮,遠沒有今天這樣的繁榮。而那時我的母親是譽滿江南的越劇名只。”

“她一定長得很漂亮。”汪靜飛展開想像。

郭小鵬幽幽道:“就是這漂亮給她帶來了諸多麻煩。”

“漂亮女人總會遇到麻煩。”汪靜飛感觸頗深地說道。

郭小鵬深沉的神情里隱含着悲涼:“你現在遇到的麻煩,就算騷擾方勢力大,惹不起,總還是躲得起的。可我母親那會兒,躲都沒地方躲。當時,她已經離開上海,來到父親身邊。父親在農場監督勞改,來騷擾母親的人就多了。更加上勞改右派是沒有工資的,連吃飯都是問題。我的哥哥,就是因為貧病交加,在兩歲頭上死去了。”

“難道沒有遇到好人?”汪靜飛關切地問。

郭小鵬嘴角抽動了一下:“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什麼算是好人?”

汪靜飛道:“能真心幫助你們的就是好人。”

“這樣說,也算遇到過。”郭小鵬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當時有一個地委副書記兼宣傳部長,就多方面照顧過我母親。要知道,宣傳部長是分管劇團的。沒有他,我的父母恐怕都熬不過那場天災人禍。但這種援助是有附加條件的。這位副書記兼宣傳部長,就是我後來的繼父。”

汪靜飛心靈顫動:“在你父親去世之前,還是之後?”

郭小鵬又停了一下,吐出兩個字:“之後。”

汪靜飛暗中鬆了口氣,淚水竟不知不覺地滲了出來。

郭小鵬冷靜得近乎於冷酷:“從我記事起,有關這件事,就聽到過許多種說法。最權威的版本是‘英雄落難,美人有情’。說我的繼父在文革初期被打倒,發配海州監督勞動,與我的母親在苦難中相遇相知直至相愛,結為患難夫妻;後來繼父又官復原職身居高位,夫貴妻榮,而我的母親卻斷然離他而去,帶着幼年的我遠嫁香港,再次落下‘水性楊花’的罵名!”

汪靜飛不忍卒聽,柔聲勸慰:“別說了,董事長,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郭小鵬咽回一絲隱淚,慘然一笑:“我讓江總傷感了。”

汪靜飛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停了會兒又問道:“你父親是什麼時候走的?”

郭小鵬低聲道:“在我未滿周歲的時候。父親臨終前囑咐母親,兒子將來幹什麼,哪怕做個手藝人,也不要做文人。”

汪靜飛力圖使話題輕鬆些:“所以後來董事長就學了理工科?”

郭小鵬道:“你肯定不能想像,我在高幹繼父的家裏,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汪靜飛確實難以想像,問:“他們打你?”

郭小鵬黯然道:“我的繼父身為高級幹部,肯定不會親手打人。但那種深人骨髓的歧視,那種精神摧殘,常人難以想像。那是一種超越階級仇恨的蔑視。”

劉眉不知何時突然在他們身後出現,嘴角掛着一絲冷笑道:“董事長痛說革命家史,感人至深哪!”她把臉轉向郭小鵬,“我追隨你這麼多年,從來沒聽你講過。”郭小鵬冷冷地命令道:“請你走開!”

劉眉尷尬片刻,猛地扭頭快步離開。

奔馳轎車無聲地行駛在冷冷清清的海濱大道上。兩邊的路燈眨動着閃爍不定的眼睛,遠處的碼頭上偶爾傳來幾聲沉悶的汽笛聲。路在腳下無盡地延伸。

激光音響音量很小地播放出一首流行歌曲,女歌手傷感的歌聲在暗夜中飄蕩。沒人說話,車裏空氣有些沉悶。

汪靜飛悄悄看了看郭小鵬那張線條生動的側臉不由得令她怦然心動,競隱隱有了一種被征服的徵兆。她弄不清這是幸運還是危機。而她感到恐懼的則是她該如何去面對深愛的李新建。

車身輕輕晃動了一下,海州大廈的燈火已隱約可見。汪靜飛強迫自己從思維的黑洞裏回到現實中來,不停地告誡自己:你應該明白你的處境!你更應該清楚你的任務!在神聖的職責面前,任何東西都是無足輕重的!

黑暗中響起的電話鈴蜂鳴聲,打破了午夜的寂靜。剛進入房間的汪靜飛顧不得接通電源,摸着黑跑上前去拿起電話聽筒。她“喂”了幾聲,對方卻默不作聲,相持片刻,電話被掛斷。

汪靜飛衝到落地窗前向外俯瞰。隱約可見蟄伏在樓下樹影中的三菱越野車一動不動,車內似有煙頭閃亮。

汪靜飛望着那時明時暗的紅點,心中不由如潮翻湧。

電話鈴又響,汪靜飛回身衝過去抓起聽筒,聲音急促地問:“喂,哪位?”

郭小鵬的聲音低沉親切:“靜飛嗎?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我沒什麼事,剛才忘了道晚安。”

汪靜飛心情複雜,在黑暗中輕聲說:“晚安。”

她放下電話,再次悄悄走到窗前,卻發現三菱車早已無影無蹤。她對着桌上的小鏡子凝望了好半天,鏡子裏的自己看不出有任何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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