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楊春所在的號房,是在二樓陰面。號房裏一共有五個人。楊春的大名自然是威震海州,黑道上更是無人不曉。從他的鋪位、作派都可以看出,他在這個號房裏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
在他沒進來之前,林小亮秉承郭小鵬的旨意,交代他進來之後,耐心等待,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到時候自然會有人安排。可他等了幾天,仍未見有什麼動靜,心裏便發急了。劉眉已到了命懸一絲的關頭,這樣無所事事地等下去,黃瓜菜都涼了。等她上了刑場,再動也就晚了。心急如焚的他,沒工夫磨下去,便不顧林小亮的提示,自己開始了行動。
外號黑貓的嫌疑人這時走進了號房,他是去領親屬送的生活用品和吃的東西。進來后,他就恭恭敬敬地把一盒食品遞給楊春。楊春看也不看,問道:“我讓你打聽劉眉在哪個號房,有結果了嗎?”
黑貓眼皮一耷拉,說:“沒……沒有。”
楊春勃然大怒:“你他媽的不是說你有關係嗎?”
黑貓的聲音更低了:“我的關係說,有關劉眉的一切,都被刑警支隊的人壟斷着,他們根本接觸不上。”
楊春把怒火都積聚在眼睛中,逼視着黑貓:“要是誰都能知道,老子用你幹什麼?”
這時旁邊三個看熱鬧的嫌疑人都虎視眈眈地圍了過來。
黑貓的腿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最終跪在地上。
楊春擺手阻止了幾個乘人之危、狐假虎威的號友,使勁晃悠鐵柵門,大聲喊叫:“我是美國人!我是美國人!”
吃過午飯的看守所,在熱鬧了一陣后又復歸於寧靜。
賈斯冬走到楊春所在的號房前,命令看守員開門。
看守員問他:“提審?”
賈斯冬沒理睬他,命令楊春道:“帶着你的東西,跟我來。”楊春似乎從賈斯冬的眼神里察覺到了什麼,乖乖地拎個小包,走了出來。賈斯冬對鎖門的看守員說:“上邊有話,這小子身份特殊。從外國滾回來的驢糞蛋子外面都有層光。把他單獨關起來也好,咱們省心。”楊春緊緊跟在賈斯冬身後,穿越院子,進入另一警戒區,沿走廊上樓。賈斯冬在三樓一號房前停步,命令當班的警察:“把門打開。”楊春進去后,鐵門“咣當”一聲閉上了。這是一間單人號房,他如同剛關進籠子的豹子一樣,來回走動、張望。最後,他終於發現了囚禁劉眉的死囚室。此囚室在一樓,與他所在的號房鐵門正好相對,空中距離不足九米。他不禁脫口說道:“神了!”
陽光從鐵柵門上斜斜地照進來。楊春隱隱約約看到了劉眉的背影,於是拚命地將臉貼在鐵柵之間的空格里,凝視着。
劉眉終於緩慢地轉過身來。她腳鐐拖地,手銬鎖住雙腕。面色在一縷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浮腫、鐵青,頭髮枯黃。讓人不忍卒睹。
她步履蹣跚地在小小的囚室中移動。
楊春頓時肝腸寸斷,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淚水嘩嘩地直往外涌。他張開了顫抖的嘴巴,想嚎上幾嗓子,讓劉眉聽見。讓她知道有人在疼她愛她想着她。讓她挺住別倒下去,耐心地等待着他來救她……可是楊春終究沒敢喊出聲來。海州葯業集團總部大樓靜靜矗立在冬日的陽光下。郭小鵬坐在董事長室里處理着連日來堆積如山的公文。劉眉在的時候他沒感覺到,這一被關進去,他才體會到她的重要,對她平常的辛苦和操勞有了深切的認知。
韓李法夾着公文包走了進來。他走到寫字枱前,躬身將一個紙文件夾遞給郭小鵬:“今天上午庭審基本結束了。這是全部卷宗。”
郭小鵬邊打開文件夾邊問:“作為一個專業人士,你估計她會被判什麼刑?”“死刑。”韓李法毫不遲疑地回答。
郭小鵬又問:“有沒有緩期的可能?”
“她有三條人命,自己又供認不諱,外加上金市長‘從重從快’的批示,估計可能性不大。”韓李法據實稟報。
“能不能找些上訴的素材?”郭小鵬頓了頓,又補充。“我的意思是能推遲判決的素材。”
韓李法心有靈犀,馬上領會了郭小鵬的意思:“這我可以想想辦法,但只能打打擦邊球。”
看守所單身號房裏,楊春從一個紙盒子裏取出十幾支一次性注射器和與之配套的帶有溫度計的紙杯,然後拎起塑料暖壺,將開水倒進杯中,輕輕搖晃,兩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溫度計。
他不能不佩服郭小鵬的絕妙計策。難怪威震海州的楊氏兄弟會敗在他的手裏。他完成了操作程序,提上褲子,開始觀察死四室。只見劉眉睜着茫然無神的眼睛,正獃獃地盯着網狀頂棚發愣。
機會來了。他迅速用棉紗將注射器包裹好,從上衣兜里取出一張紙條,包在棉紗外,瞄準劉眉的號房扔出去。紙團在死囚室的網狀隔層上滾動了幾下,掉了下去。劉眉顯然有些吃驚,但她馬上就彎腰拾起,展開紙團閱看,臉上漸漸露出激動的神情。她抬起臉朝上邊看了看,便以極快的速度褪下褲子,露出雪一般白的臀部。看守所的夜晚是最難熬的。對號子裏的嫌犯來說,白天總還能看到藍天白雲或是綠樹小鳥,聽到外面世界的喧鬧。可一到了晚上,就跟丟進下水道的老鼠沒什麼區別,壓抑寂靜得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但這裏夜晚的燈光特別亮,是一種慘白的亮。這時,一名看守警察在前,賈斯冬在後,巡查到死囚室上面。
劉眉正眼巴巴地看着頭頂的隔網,見巡邏的警察過來了,連忙低下頭,做假寐狀。
前邊的警察過去了,賈斯冬慢騰騰地在後邊走。突然,一白色團狀物凌空飛下,在死囚室網狀頂上滾動。賈斯冬顯然已經看到了,快步上前。楊春在投擊東西之前,並沒料到警察會突然出現。這時他和劉眉都不由得緊張萬分,膽戰心涼地注視着賈斯冬。
賈斯冬用腳踢了一下團狀物,被卡住的東西掉到劉眉的身邊。楊春和劉眉都不由長長地出了口氣。
賈斯冬狠狠朝樓上掃了一眼。他邊不知嘴中咕噥着什麼,邊趕上前面的警察。看守所的死囚室里,劉眉扶着牆,一陣乾嘔。她竭力平定喘息后,面露喜色。從昨天開始,她就有了強烈的反應,嘔吐不止,一陣陣噁心。顯而易見,她的目的終於實現了。
這時,一位女中年看守員打開門,將午餐送進。
劉眉直起腰,滿臉堆笑地對她說:“請你通知你們領導,我要見我的律師。”女看守有些奇怪地問道:“庭已經開過了,你的判決這幾天就要下來了,還見什麼律師?”
劉眉很認真地說:“我有非常重要的情況交代。”
女看守勉強地答道:“好吧。”
下午三點半,劉眉戴着腳鐐手銬走進了律師會見室。韓李法連忙站起來,請她坐。
劉眉燦然一笑,輕輕坐在了椅子上。
韓李法小心地問:“劉總找我,有什麼事吩咐?”
劉眉見韓李法恭恭敬敬的樣子,心中頗有些自得。再加上終於可以逃脫挨槍子的下場了,多少天來,第一次有了舒暢的感覺。她嚴肅地對韓李法說:“請你立即通知法院,我已經懷孕。”
韓李法如同在墳墓看到殭屍睜開了眼,立刻變得目瞪口呆:“這不可能。劉總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劉眉一反平素的文雅,惡毒地說:“韓李法,你給海州葯業當律師,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應該知道我的性格。我什麼時候開過玩笑?”韓李法耐心地勸導她:“懷孕的婦女是不能被判死刑的。但這是沒法裝的,一做鑒定,就真相大白了。”
“我要的就是給我做醫學鑒定。”說完,她站起來,“請你馬上通知有關部門!”張嘯華驚訝地瞪着李新建和強民:“這怎麼可能?”
強民冷笑道:“我看這是她在作最後的垂死掙扎!”
李新建卻是憂心忡忡的樣子:“據看守所的同志說,劉眉的頭腦冷靜,言語清晰,不像是在無理取鬧。”
張嘯華皺着眉,在辦公室里轉着圈子。他走到辦公桌邊,重重地敲了敲:“這件事必須重視起來!”
李新建以徵詢的口氣請示道:“是不是先讓她去公安醫院作個鑒定?”“可以。也只能這樣。”張嘯華停住腳步,“等鑒定結果出來了再決定下一步的動作。你們抓緊時間去辦吧!”
在公安醫院,鑒定很快就結束了。李新建和強民走進婦產科主任醫師的辦公室。主任醫師把劉眉的體檢報告遞給李新建,輕聲說道:“她的確懷孕了,已經妊娠近一個月了。”
強民眼睛瞪得有雞蛋大:“不會弄錯吧!”
主任醫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絕對不會,錯了我負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