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陳默一接到何必業的電話,就立即給李一光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張嘯市長要到酉縣來。

李一光問,要通知石書記和羅縣長嗎?

陳默一聽,就知道市政府辦並沒有通知酉縣接待,說,你知道就行啦,至於要不要通知石書記和羅縣長,聽市政府辦那邊的通知。李一光就明白了,說,謝謝你了,陳默,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辦。

打完電話,陳默收拾了一下公文包,筆記本,鋼筆,帶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就出門了。因為是周末,他也不準備讓市委辦的人知道。剛剛出門,就碰上楊昌駿開車來接他。楊昌駿說,陳主任,市長讓我來接你。陳默說,兩腳路,接什麼啊,抬腳就到了。上了車,來到市政府,何必業在走廊上等着,陳默就從車上下來,在車門邊等着。何必業見陳默來了,就上去報告張嘯,說,張市長,陳主任來了。張嘯說,我們走吧。說著就在頭裏走下樓來,何必業一手提着他的包,一手拿着水杯,在後面跟。陳默迎了上去,說,市長好。張嘯伸出手來,和他握了握,說,陳默,今天周末,我們去你家鄉走走吧,不打擾你的休息吧。陳默說,哪兒會呢,我也正想回家鄉看一看呢。說著,何必業已經把車門打開了,張嘯坐在副駕上,陳默和何必業坐在後面,車輕快地駛出市政府大院,向市中心駛去。天還早,居民們大都不像往常那樣早就起床,因此大街上也沒有往日的擁擠。

陳默問,市長,去酉縣準備看什麼?

隨便走走看看吧。張嘯說,反正在市裡也沒什麼事,就當休閑,現在不是流行什麼鄉村游嗎,我們也時髦一次。

陳默說,我是怕你要看礦山,如果去礦山,這台車不行,底盤太矮。

何必業也說,礦山的路,就是爛,經常陷車。

張嘯說,不去礦山,這次就是玩,勞逸結合嘛。

何必業說,市長,你怎麼說我都不信,當領導的哪兒有閑心玩啊。

張嘯就笑,回過頭來對着後排說,小何真會說話,好像領導都是神仙似的,領導就不是人了?

何必業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嘟噥一會,說,領導是特殊材料製成的人。

陳默不禁捧腹,就連專心開車的楊昌駿都笑了,說,何秘書,你拍馬屁的功夫還要修鍊修鍊。

張嘯也笑了,說,這也算不上什麼拍馬屁,哈哈。

何必業窘得臉都紅了起來。陳默有點不忍心,何必業才二十多歲,這個年紀的時候,他還在縣委辦當秘書,回想起自己那個時候,也和何必業現在一樣,想和領導說幾句話,一開口就比較生硬。陳默和何必業打過多次交道,覺得這小夥子不錯,文質彬彬的,文筆也好,平時話不多,對領導很體貼,是塊當秘書的料子,只是經驗少了一點。從張嘯平日對待何必業的情形來看,張嘯對何必業也是滿意的,甚至有點寵愛,把他當小孩子看待。所以剛才何必業的話也有一點撒嬌的意味。

四個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出了城。一個小時后,來到了酉縣的地界三岔路口,陳默往車窗外瞟了一眼,路口上,停着一輛三凌車,司機正在車下忙着修車。當陳默他們的車一閃而過的時候,陳默從車裏隱隱地看到了李一光,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這個李一光不愧官場上混了多年,着實精明過人,竟然把地下黨那一套都用上了。他們的車過去很遠了,才見那台三凌車開動起來,遠遠地跟着。陳默不敢多看,生怕讓何必業也看到了。

開了一路的玩笑后,大家不再說話了,只聽到車輪碾壓在油路上的沙沙聲,像是下着一場小小雨。張嘯把目光投向窗外,欣賞着公路邊的亞熱帶風景,心情很是輕鬆。他已經很難找到像現在這樣的一種閑適、恬然的心情了。

來楚西市任職以來,他常常會無端地生出一種孤獨和空寂,彷彿是孤身一個處在一個無人的荒島上。作為一市之長,他並不缺乏眾多粉絲,多少想來巴結他的人還唯恐巴結不上,為什麼還是感覺倍感孤獨呢?張嘯自己總結了一下,得出的結論就是自己太清醒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朋,他是那麼清醒,以至於看透了一切,對那些眼瞼堆着笑,懷裏揣着錢,肚子裏裝着鬼上門來的人們,總是保持着一層防護膜似的距離。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像是戴着安全套*,雖然只隔着着薄薄的一層,卻始終親密不起來。

近來,他和市委書記路由之的關係是越來越微妙了,見面的時候,大家也開着禮貌得體的玩笑,每一次兩人之間的握手,都像電影裏偉人之間的握手一樣,握得有力,親切,笑容里似乎彼此無限信任。但他們都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就像盯上了同一塊骨頭的狼。路由之一直把楚西當作自己的領地,不容別人染指,當一個陌生的人來到這塊領地的時候,他肯定有着天然的排斥。

前不久,同樣是外籍幹部的組織部長鬍建設來到張嘯的宿舍,給了他一份人事安排的方案,這次人事安排是路由之提出的,責成市委組織部先拿方案來,準備下一次常委會上討論通過。胡建設好像有意又好像無意似地說,這已經是今年第三次較大的人事變動了。

胡建設的話,有着很深的含意,張嘯心裏不是不明白,張嘯想這可能是胡建設對他的提醒。市裡三次人事變動,都發生在他來楚西的前後,他來楚西的前夕,楚西市對各縣和市直班子動了一次,明裡說是正常人事變動,其實是搶在他上任之前夯築底子。他還是代市長的時候,他對幹部還不熟悉,由路由之主持,市委又一次對市直各局主官動了一次,其實就是給他這個新任市長的一個下馬威了。這次路由之又提出要研究人事問題,簡直就是挑釁了。如果這次人事研究完全按路由之他們的想法落實,身為市長的他,只怕就變成一座高高擱在神座上的尊神,底下連一個答應的小鬼都沒有了。

張嘯正想着心事,突然,車停了下來,楊昌駿說,媽的,又堵車了。張嘯往前一看,路上果然橫七豎八地擠滿了車輛,長得幾乎看不到頭。楊昌駿無可奈何的看了張嘯一眼,說,過不去了。

陳主任,下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張嘯說。陳默答應了一聲,拉開車門跳了下去。何必業說,我和陳主任一起去,說著也跳下車來。陳默一看,這裏正是酉縣黃龍鄉鄉政府所在地,這裏五天趕一次場,趕集場的時候,路兩邊擺滿了攤子,容易堵車,開始的時候,陳默還以為是趕場天堵車呢。兩個人從車的縫隙里鑽來鑽去,還沒走到堵車的地方,就見一些年輕人從那邊過來,挨個往各輛車裏塞東西,正不知道塞的是什麼,手裏卻已經被人塞了一疊紙了。陳默低頭一看,是一小疊傳單,拿出一張來看,只見傳單上幾個黑體大字:“我們要生產,我們要生存!”

陳默一下子感興趣起來,站在原地看那份傳單,只見上面寫道:“過往司機和旅客朋友們,我們堵了大家的路,很對不起大家,希望大家能夠理解。我們堵大家的路,是萬不得已,酉縣縣政府把興隆灘水庫的水源全部賣給匯銀集團、興業集團、金鑫集團用於礦業生產,致使下游五個村四千多畝土地因無水灌溉而拋荒,6000多人和數萬頭家畜飲水困難,我們五個村的村民多次向縣、市反映,得不到解決,楚西的天太黑了,我們只得採取此種非法手段,希望這事上達省里和中央。請各位司機和旅客把我們的傳單廣泛散發,我們將不勝感謝之至。我們要生產,我們要生存!”下面的落款是:某某省楚西市酉縣黃龍鄉上大沖村、下大沖村、雞鳴嶺村、楊家寨村、瓦廠村全體村民。

看完后,陳默和何必業繼續朝前擠,還沒有擠到最前面,就看到一面橫幅,橫幅是白布寫的,也是十個字:“我們要生產,我們要生存!”那裏圍了一大群人,有幾個幹部模樣的人正在人群中間,聲嘶力竭地說著什麼。陳默一眼看過去,就見李一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擠到最前面,正在和一個四十來歲鄉幹部模樣的人在說著什麼,李一光看見陳默,就拉着那個幹部擠過來,問,陳主任,你們怎麼也在這裏?

陳默笑笑,說,我們也正巧路過。然後又介紹了何必業,說,這是市政府辦的何主任,張市長的秘書。李一光說,久仰久仰。大家握了手。李一光說,我也是正巧路過,見這裏有事,就把黃龍鄉的龍鄉長找了來解決,這樣堵下去不行,這是國道,堵上幾個鐘頭,國務院都要備案的。說著,把那位鄉幹部拉過來,說,認識一下,這位是市委辦陳副主任,這位是市政府辦的何主任。那位鄉幹部連忙雙手來握,連連道,領導好!陳默就想笑,李一光又介紹說,這位是龍鄉長,龍國用。龍國用又一次伸出雙手來,緊緊握住了陳默的手,搖着,說,陳主任好,您原來在我們縣委辦的時候我就認識了,那個時候我還是副鄉長,陳主任不認識我。陳默聽了,好好看了一下龍國用,似曾相識的樣子,副鄉長一般都跟政府辦打交道,和縣委辦打交道少,所以不熟悉。陳默和龍國用握了手,笑着說,龍鄉長,你今天是中了彩了,不瞞你說,我們今天是和張嘯市長一起下來走走的,張市長的車也剛好給堵住了。龍國用一聽,慌了神,說,哎呀,把市長都堵在這裏了,這可怎麼辦好。

李一光明知故問道,怎麼,張市長也在這裏?陳默暗笑,心想李一光平時里一個忠厚長者,裝神弄鬼起來還真像那麼回事,明明是特意來迎接張嘯的,這時偏要做出碰巧遇上的樣子,只是因為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何必業,因此也不好道破他。正想着,李一光說,陳主任,市長來了,你怎麼也不給我們縣裏打個招呼。陳默正要說話,何必業搶過來說,李主任,莫錯怪了我們陳主任,張市長只說是散散心,不讓跟縣裏打招呼。李一光聽了,才笑,說,我哪兒敢怪陳主任,我是說今天太不巧了,騎馬沒碰上親家,騎驢倒碰上了親家,龍鄉長,請你立即組織鄉里的幹部和派出所幹警,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疏通道路,要注意,不要讓群眾知道張市長在這裏,以免群眾圍堵着市長上訪,影響領導的工作。

龍國用走了后,陳默趁着何必業不注意,悄悄地問李一光,這是怎麼回事?李一光說,老問題了,一時間說不清,咱們不過是趕了巧。陳默心裏卻存着疑問,心想這次群眾聚集堵路也真是太巧了一點,該不會李一光搗的鬼吧?正想着,李一光說,我們這就去見張市長嗎?陳默說,這怎麼行,你等一會兒,我們先去通報一聲,再叫你。

李一光就對着陳默和何必業說,那這樣吧,二位大主任,我去找龍鄉長他們商量一下,疏通群眾,市長那裏,你們二位去給我美言幾句吧,等路疏通了,我再當面去給張市長作檢討。何必業不知就裏,說,李主任,辛苦你了,別耽擱得太久。陳默只是笑,然後大家分開了。

陳默和何必業回到自己的車上,見張嘯正坐在車上認真地看着那傳單,顯然,張嘯車上也給塞了一沓。見他們回來了,張嘯抬起頭來,問,怎麼回事?陳默正想說什麼,何必業搶先說,群眾在堵路發傳單。張嘯唔了一聲。陳默說,我們去看了,酉縣縣委辦李一光主任正好從楚西辦事回來,也被堵在那裏,他正在協調黃龍鄉政府和有關部門疏通群眾,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通了。

何必業接著說,李主任得知您也被堵在這裏,感到很抱歉,他說等路通了就來向你檢討。聽着何必業的話,陳默心裏不禁好笑,心想有這個何必業跟着也好,好多話還不用他來說,何必業就替自己說了。

坐着等了一會兒,路還沒有通的意思,張嘯說,與其在車上獃著難受,還不如下去走走。說著一邊推開車門下來,一邊說,小楊,你在車上等着,我們去鄉政府看一看,等下通車了,就把車直接開到鄉政府來,小陳跟我去鄉政府,小何去找一找那個李主任吧,找到了就請他去鄉政府找我,我在鄉政府等他。何必業答應一聲去了。

陳默就跟在張嘯的後面,路上已經堵得水泄不通了,陳默在前面開道,沿着兩邊人家的屋檐走。陳默不時看張嘯一眼,張嘯的臉很平靜,看不出有什麼煩躁,更沒有着惱,像是閑着散步的樣子。走着,張嘯搖了搖手裏的傳單,說,陳默,你怎麼看這個事?陳默說,這事我沒有調查過,不好說。張嘯對他的回答似乎還滿意,說,是啊,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毛主席說的嘛。

兩個人走到鄉政府大院的時候,都出了一身汗,鄉政府大院靜悄悄地,只留一個年輕的秘書守家,鄉幹部們估計都給調到堵路現場去處理堵路事件去了。秘書戴着眼鏡,正伏在辦公桌上寫着什麼,見來人了,就問,有事嗎?陳默剛想回答,張嘯卻搶在前面開口了,說,堵路了,來你這裏休息一下,討口茶喝。年輕人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陳默心裏暗暗擔心,生怕他講出什麼無理的話來。幸而那秘書沒有說出什麼無理的話來,而是給他們每個人泡了一杯茶,說,喝吧,要說什麼鄉政府可能沒有,茶倒還是有的。

張嘯啜了一小口茶,問,你是鄉政府的秘書吧?年輕人回答說是。張嘯說,那麼你應該知道了,那些老百姓為什麼堵路呢?秘書說,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過不下去,要是能過得下去,老百姓誰惹這些事來。

張嘯說,沒這麼嚴重吧,太平盛世,要說窮一點苦一點還是有的,要說是過不下去,至於嗎?

秘書就奇怪地看了張嘯一眼,說,你是外地人,哪曉得這裏老百姓的難處,原來我們這個鄉,是有名的水旱無憂的糧食基地,自從礦山開發以後,縣裏把上游水庫的水源全部都划給了幾家礦產企業,幾千畝良田無水灌溉,就這樣荒了,老百姓沒有了糧,還怎麼過下去?

陳默見年輕人說得太多,生怕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就說,現在發展工業企業是重點,農業是要作出一點犧牲的。秘書說,誰說發展工業企業就必須得犧牲農業?陳默一聽,自己的觀點的確有點立不住腳,連忙笑說,你說得也對,發展工業不一定要犧牲農業。

張嘯聽了,來了興趣,問道,縣裏把水庫的灌溉用水全都划給企業,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你說一說?年輕的秘書見張嘯問這事兒,不高興地咕噥,說,你要知道這個幹什麼,你又不是省長市長,你解決得了?!

張嘯笑了起來,說,你這個小同志,我問一問打什麼緊,莫非一定要是省長市長才能問。說得那年輕秘書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說,話不是這麼說,我是講告訴你也沒有用,還攢得話講。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也罷。

接下來那個年輕人就說了起來,原來這黃龍鄉是一個缺水的鄉,二十多年前,縣裏在這個鄉的上面修了一個小二型水庫,水庫分為東灌區和西灌區,黃龍鄉就處在西灌區,全鄉有五個村6000多畝的田地全靠這個水庫的西乾渠來灌溉,一些村的人畜飲水也全靠這條西乾渠。前些年,位於黃龍鄉上面的另一個鄉青龍鄉發現了鉛鋅礦,建起了很多浮選企業和電解廠。這些企業的老闆就私下和水管所簽訂了協議,企業每年給水管所一定的資金,水管所同意企業用西乾渠的水源進行生產。礦產浮選廠和電解企業都是高能耗企業,用水量非常大,把整條西乾渠的水全部抽干用盡,下游這五個村6000多畝土地又成了看天吃飯的靠天田,更加嚴重的是,幾千人口的人畜飲水成了大問題。群眾向鄉政府反映,鄉政府也多次向縣政府反映,問題仍然得不到解決。群眾萬般無奈之下,就經常堵塞公路,希望引起上級的關注,群眾一堵路,縣裏就指示鄉政府去做工作,鄉政府無法勸止,就被縣裏批評。年年如此。聽說最近五個村的群眾開始聯絡,如果政府再不解決,要去炸那些工廠,到那個時候,只怕要出大事。

陳默見秘書說的和傳單的差不離兒,心裏也就有了些底。其實,企業和農業爭奪水資源的矛盾,酉縣好多年前就開始凸現了,這些問題難以解決,關鍵還是企業關係到縣裏的稅收,再一個,酉縣的一些礦老闆通過十多二十年的滾動發展,確實也是財大氣粗,對縣一級政府來說,是尾大不掉,連縣政府都難與和他們抗衡了。正說著,就見何必業、李一光和龍國用走了進來。一進門,李一光就趨身過來,說,張市長,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我要向您檢討。張嘯握住了李一光的手,說,你就是李主任吧,聽陳默說起過你。李一光就向陳默投來感激的一笑,說,陳主任我們原來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市長您來楚西時到過我縣看望我們縣四大班子,可惜那次我在省城出差,沒有在家。

接下來,李一光就把龍國用介紹給張嘯,說,這是黃龍鄉的龍鄉長。張嘯伸出手去,龍國用忙伸出雙手,握着張嘯的手,說,歡迎領導來視察和指導工作。張嘯笑說,好好,大家隨便坐吧,不要拘束。

張嘯坐在正中,左邊是李一光,右邊是陳默和何必業。龍國用遠遠地欠着身子坐在對面。鄉秘書這才知道和自己聊了半天的原來是市長,又是激動又是生怕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不對的話,臉都紅了。

張嘯看着李一光說,李主任,群眾都疏散了嗎?

李一光說,正在疏散中,市長,我也是到市裡去辦一點私事,回來時剛好碰上,因此也就責無旁貸,和鄉里的同志一道去處理了。沒想到您也剛好被堵住。何秘書找到我后,我就立即和龍鄉長回鄉里來見您,鄉政府和派派出所,縣交警的同志們留在那裏繼續作老百姓的思想工作,估計不用多久,路就可以通了。我們是不是先向您彙報一下……

彙報就暫時不用了。張嘯說,一光同志,等下我們再談工作的事。說著,轉過頭去對龍國用說,龍鄉長,這裏是你的地盤,你是不是應該盡一盡地主之誼啊,我們清早出來,肚子早就提意見了,怎麼樣,給幾碗麵條吧?

龍國用激動得臉都脹紅了,說,領導在我這裏用餐,是我們黃龍鄉的光榮,剛才也想請示一下市長,見您忙於工作,不敢說。我馬上安排,馬上安排。說著,就要跑出去。張嘯說,不要搞得太複雜了,搞複雜了我們也等不起,還浪費。

龍國用猶豫着,看了看李一光。李一光說,市長,看這個時間,也該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一碗面怎麼頂得了餓?這樣吧,還是吃桌子吧,簡單一點搞。見張嘯沒說什麼,李一光就對龍國用說,龍鄉長,你還愣着做什麼,去安排一下,就在你們鄉政府食堂吃吧。

龍國用如獲大獎,興沖沖地沖了出去。

龍國用走後,張嘯笑着地李一光說,一光,你們這位龍鄉長倒還精幹。李一光說,老牌子鄉幹部了,光副鄉長都當了八年,正鄉長也當了有五六年了。

閑聊了一下,張嘯從口袋裏把傳單拿了出來,說,一光同志,傳單的事,你清楚不清楚?李一光說,報告市長,我大致知道一點。接下來李一光就把企業和農村爭水的事彙報了一遍,和鄉秘書說的也大同小異。最後,李一光說,這事兒,黃龍鄉政府和五個村的村民到縣裏來反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張嘯就覺得奇怪了,既然村民和鄉政府都到縣裏反映多次了,為什麼還不解決,難道非得要釀成群體性事件才縣裏才出面解決?李一光看出了張嘯的疑問,就解釋說,這件事,因為涉及到幾個大企業,這些大企業又是我們縣財政的支柱,石城書記和光耀縣長的意思,還是不動為好。

不能在尋找水源上想想辦法嗎?張嘯問。

這些企業都是用水大戶,附近沒有能夠滿足需要的水源。

那這五個村的村民怎麼個賠償法?

基本上沒有賠償。李一光直言不諱。

為什麼?

這事情很複雜,一兩句話難得說清。李一光說,如果有時間,我再詳詳細細給您彙報。

陳默悄悄笑起來,心想這個李一光果然厲害,不動聲色之間,就已經給自己下一步計劃埋下了伏筆,如果張嘯市長想要詳細了解這事,自然也就會給他機會。果然,張嘯笑着說,好吧,一光同志,我們再說吧。

這個時候,龍國用跑了進來,說,飯成了,請領導們去食堂吃飯。李一光站起來說,市長,你看,我們是不是先吃飯?

張嘯問,堵路的群眾疏通了嗎?

李一光看了看龍國用,龍國用連忙掏出手機來,給留在現場的鄉幹部打了個電話,回答說是堵路的群眾已經散了,只是堵的車太多,交警正在疏車。張嘯聽了,放了心,那就吃飯吧,毛主席說的,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嘛。

一行數人走進鄉政府食堂,果然飯菜都弄好了,整整齊齊地擺了一大桌子。陳默一看,那些菜炒得色香味俱全,顯然不是食堂師傅弄的。當他們在辦公室里談話的時候,只怕鄉政府那一干人早已經跑遍了鄉里的大小館子,把最拿手的菜炒來了。李一光誇張地抽動着鼻子,說,好香,龍鄉長,你們食堂的大師傅比縣政府食堂的好。龍國用謙虛地笑着,把領導往上座讓。大家都坐好了,龍國用就向李一光請示,說,李主任,上不上酒?李一光問詢地看了陳默一眼,陳默知道張嘯平時是可以喝一點,但今天是早酒,因此也不敢確定。張嘯說,酒就不用上了,大早上的喝什麼酒。

李一光說,還是上一點吧?

張嘯已經撈起了筷子,用筷子點了點李一光,說,是你自己的酒癮發了吧?要是酒癮發了就自己吃吧。李一光連忙說,市長明察,只是領導不喝,一光也不敢喝。張嘯笑了起來,說,你這個李一光,好吧,上一點,總量控制。

陳默在一邊饒有興味地聽着李一光和張嘯說話,對李一光暗暗佩服,心想李一光和張嘯初次見面,就已經突破了客氣而隔膜的氣氛,變得恭敬而不諂,親近而不狎了。這種和領導迅速親近的能力,實在是他所不及的。

李一光親自給張嘯先盛了一碗飯,說,市長,您先吃碗飯,空腹喝酒傷胃。張嘯接了飯,見龍國用在給他斟酒,就說,國用同志坐吧,你們基層的同志辛苦了,我敬你一杯酒。龍國用忙用碗給自己斟了一碗酒,雙手捧了,說,我敬領導,我敬領導,領導來我們鄉檢查指導工作,是我們的榮幸。說著,和張嘯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咕嚕咕嚕就幹了。張嘯要制止都來不及。

你這個同志,喝那麼猛做什麼。張嘯略帶責備地說。龍國用卻仍然捧着碗,很光榮似地亮着碗底。

李一光說,市長莫怪龍鄉長,基層的幹部就是這樣質樸,他們以為不喝乾或者喝少了對領導不夠尊重,但領導同志是可以隨意的,不一定要乾杯。我們縣裏有一個女鄉長給領導敬酒的段子,有點粗,但卻正好體現了這種質樸。

張嘯看着李一光,說,哦?

李一光說,這個吧,請龍鄉長來說,他也一定知道的。

龍國用已經有了酒意,臉紅紅的,說,這個段子是實有其事,有一次,省里一位領導到鄉里來視察,這鄉里的鄉長是個女的,長得很漂亮,喝酒的時候,女鄉長敬過領導酒以後,領導又反過來多次主動敬女鄉長酒,敬了幾次,女鄉長有點醉了,又不敢不喝,有些無奈,於是和領導碰了杯,說,領導在上我在下,想搞幾下搞幾下,今天豁出去了。

張嘯先是愣了一下,細細一想,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陳默和何必業也不禁捧腹,一面卻在想,這個龍國用確實有些憨,第一次見面就把這種段子講給市長聽。

笑完了,張嘯對李一光說,這段子不錯,雅俗共賞,含而不露。陳默你說是不是,你原來是搞文學創作的,文學創作需要想像力,你臆想不出這麼好的段子吧。

陳默從來沒有見過張嘯這麼開過玩笑,知道他是真高興,正要說什麼,張嘯已經偏過頭去和李一光說話去了。張嘯說,一光同志,我有一個觀點,不知道對還是不對,在這個社會上,與其聰明,不如質樸,質樸是好事呀,現在質樸已經越來越成為一種稀缺的品質了。

李一光連連點頭,說,與其聰明,不如質樸,市長的歸納,真是太精闢了。

陳默沒有插上嘴,就默默地吃着飯,一邊注意觀察李一光和張嘯的談話。看着李一光和張嘯言笑晏晏的情形,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心裏有些酸酸的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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