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歡迎和歡送
勝美高中畢業了,卻沒有考上大學。這對於都爭強好勝的母女二人,卻是一個天大的打擊!母親想讓老爺子說句話,安排在某個單位,那怕是一個普通幹部也行,可是`老爺子說“考不上大學有什麼了不起!我連小學也沒有上過。我看讓她從工人干起好!”
可是一個省委書記的女兒當工人,母女的臉面掛不住,為此夫婦又鬧了一次大翻臉。
勝美就在家裏閑獃著,等着明年再考。
“賽翁失馬,焉知非福”,就在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天外飛來一個“金元寶”。
有一天,張敬懷和秘書卜奎都公出到外地了。保姆領進來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說是艾榮的老鄉。來了老鄉,當然得接待。保姆沖好了茶,出去了。艾榮打量這個人西裝革履,文質彬彬,見了面又十分謙恭。卻想不起這個老鄉是誰。
過了一刻,這人忽然說:“姐,姐呀!你還認得我嗎?”
艾榮一時被那個“姐”字叫蒙了,獃獃地看着他。
“姐,你再看看,你兄弟,這耳朵後面,那塊痣……”
來人扭了扭臉,可不是,那裏有一塊月牙形的黑痣。於是回憶的鑰匙,打開了三十年前的閘門……
那是一九四九年,全國革命勝利的前夕,國民黨軍大潰退。路過他們家抓兵,把才十五歲的弟弟艾萬福抓走了。不久艾榮也參加了解放軍。
艾榮父母早亡,她和弟弟是姨媽養大的。
那時,姨媽家開了一個雜貨鋪,賣點煙酒糖茶什麼的。從解放建立新中國,對於一個人的出身成份,比現在的“學歷”要重視百倍。開個雜貨鋪,又雇過一個夥計,有過剝削,成份應該定為“小業主”,即等於小資本家。還有一件事是,她弟弟雖然是被國民黨抓兵抓走的,以後也再無音信,但到底是跟國民黨走的,不光彩!所以艾榮參加革命時家庭出身,一直填的是“城市貧民”,如果她填“小業主”,參軍、入黨、提干,不僅影響本人,還會影響下一代。現在看來很荒唐,當時卻是持續數十年的真實。艾榮的家庭出身和弟弟的去向,從她參加革命那一天,就向組織隱瞞了,即使一九五八年的“向黨交心”運動,也沒有講過。
和張敬懷結婚時,更是瞞得嚴嚴的,一直到如今。
新中國建立后,弟弟也沒有任何消息,是在戰場上被打死了?還是去了台灣?被解放軍俘虜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那樣,他就是被“解放戰士”,會來找他這個姐姐的。
後來一系列政治運動越來越證明,她暗思暗想,她向組織隱瞞了一個家庭重要成員在國民黨,不管具體情況如何,給她一個黨內警告處分算是輕的。隱瞞的時間越久,她的錯誤性質越嚴重。她想,弟弟肯定是在戰場上被打死了。如果弟弟沒有被打死,就算她有“海外關係”!“海外關係”在當時是何等了得的大問題!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文化大革命”中,斗得你掉一層皮,算是輕的。
“我忘了吧,忘了吧!我根本就是城市貧民,從來沒有過一個叫艾萬福的弟弟。”
可是現在弟弟卻活生生地坐在她的面前。艾榮輕輕把房門關上,急急慌慌地低聲問:“你怎麼來的?從哪裏來的?”沉默了半天,又說:“你走吧,走吧。
我沒有你這個弟弟!”
弟弟也把聲音壓低說:“我被國民黨抓走後,就一直當兵。解放軍渡過長江時,我們在武漢。後來退呀,退,一直退到廣西省的十萬大山中。我在那個部隊交了一個好朋友,是個連長,咱們的老鄉。後來我給他當護兵。解放軍在十萬大山剿匪時,部隊被打散了。連長和我藉機把一個團長斃了。他身上裝了很多金條,我們兩個分了。後來,我到了南京附近的揚州,用那些金條,開了一家小紡織廠。
我改名叫陸中林。”
“你現在怎麼想起來找我了呀?”艾榮問。
弟弟說:“一九五六年,社會主義改造時,公私合營,我算是私方代表,當了一名副經理。直到如今,經過那麼多運動,組織上也沒有誰發現我有任何問題。”
“你來找我要做什麼?”
“我無時無刻不想念姐姐。你難道忘了你這個弟弟了?已經三十多年了,你的弟弟夜裏夢,白天想,你不會知道,你的弟弟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遇到了多少危險!姐呀,姐呀,我的親姐呀!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少事,才找到姐姐的呀!”
“關於你和咱們姨家的事,我也從來也沒有講過。就是現在講了,向組織隱瞞重大問題,也是錯誤的。我現在很好,你走吧,走吧!”姐姐哀求似的勸弟弟。
弟弟說:“剛解放時,我開那個小紡織廠,只用了一部分金條。還有一部分,我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在文化大革命也沒有被發現。最近國家形勢大變,政策允許私人投資。我用那部分金條,又在銀行貸了些款,開了一個工貿公司。”
“你就是一座金山,我們也不能要。”艾榮說。
“是這樣,”弟弟說“我結過婚,可是她沒有生育。去年又患癌症走了。我這是冒着生命危險得來的家產,總得有個繼承人呀!”
“你姓陸,我姓艾,老爺子姓張,八杆子打不着……”
弟弟說:“現在不是可以’合資‘嘛。讓我的小侄女開個公司,算我的投資是可以的。早晚這筆財產是我侄女的。”
艾榮沉默了半天,問:“你現在住什麼地方?”
“在北湖飯店,七零八房間。”
“你先回去,就說是來打聽個老鄉。等我和你侄女商量后,再告訴你。可別忘了,你還是’陸中林‘呀!”
“那當然!”
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弟弟,又走了。
晚上,艾榮和勝美商量了半夜,勝美非常高興,說:“臨過年了,送來只雞!太趕趟了。我們就和這個陸中林合資。沒有什麼風險可擔的。”
“我想也對。你就是當個幹部,掙百八的工資,也還是窮職員。我就是提拔到處級,也沒有意思。干吧!”
母女商量已定,即打電話把陸中林找來。別看勝美在考試時有多門功課不及格,但考分不等於智商,勝美的智商絕對勝過爸爸和媽媽。在他們的家庭關係中,艾榮還可以和老爺子吵兩句,可是和勝美呢,女兒一句話,就能把父親給噎得沒有話說。就是她沒有考上大學那次,爸爸罵她沒有出息。她說:“爸呀,你怎麼也認為只有考上大學才算有出息?你不是也沒上過大學,不也救了中國嗎?”
張敬懷便不言語了。
勝美好像是個天生的“公關能手”。只有老爹不喜歡她,在社會上,勝美的人際關係,是無人和她比擬的。在辦“工貿公司”過程中,勝美到各要害部門一找“伯伯”、“叔叔”們,媽媽再找找和她有戰友關係的“小張”、“小李”們,從辦營業執照、租賃房子、確立經營範圍,到銀行貸款,數十枚章子,無不一路綠燈。不到一個月,一切手續都辦齊了。母女自己的能量夠用了,都沒找老爺子說話和批“條子”。找他,他不僅不會說話,還可能把事搞黃了。勝美為公司取名為“盤古工貿公司”,取“開天闢地”的意思。
姐姐、弟弟──母親、女兒商定,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是合資的關係,其他對外保密。如果讓“老爺子”知道了,妻子向組織上隱瞞了這麼重要的社會關係,即使現在,也不能原諒她。
就這樣,父女,妻子和丈夫就在兩條路上分道揚鑣了。
經過一段試用,張敬懷對新秘書吉海岩很滿意,正式上班了,組織部也催着卜奎,儘快到林鋼上班,卜奎必需向他多年服務的張書記告別了。
老秘書卜奎要走,新秘書吉海岩要來,張敬懷計劃舉行一次家宴,送別卜奎,歡迎吉海岩。
夫人艾榮和女兒勝美,對張敬懷的感情還不如對卜奎深。卜奎自己有家難歸,長期住在張敬懷家裏。他們又長期在“一個盆里刷碗”。按年齡,卜奎稱艾榮為“阿姨”,而勝美呢?從卜奎接送她到幼兒園到如今,一直叫卜奎為“叔叔”。
有一次,張敬懷說:“你們把輩份都弄亂了。”可是十多年來,他們習慣了,彼此仍然這麼稱呼,這也反映了他們的親密關係。
這次卜奎要走,艾榮卻主動地問:“卜奎就這麼走呀?好賴也得吃頓飯,表示感謝嘛。”
“我也這麼想。”張敬懷說。
多年來,夫妻第一次想到一起了。
在預定歡送卜奎和歡迎吉海岩那一天,艾榮給在公司的女兒打電話:“你卜奎叔叔要走了,今天要歡送他,你不來給送送行?”
“哪能不來呢!”
不多時,勝美開着自己的豐田新車就來了。
只聽院外“嘟嘟”一響,勝美風流裊娜的身影,踩着“噔噔”的高跟兒鞋,進了院子。
張敬懷發現女兒是開着一輛豐田汽車來的,問:“誰的汽車?”
“誰的汽車?我的,我們公司的。”
“你給公司當司機?哪個公司?經理是誰?”
勝美大笑着說:“爸爸,說你官僚主義,你就是官僚主義。你女兒已經和媽媽一起’下海‘了!這是本人自己公司的汽車,是私車!”
“啊?”張敬懷有點吃驚。
“本人是經理,我媽媽是副經理,怎麼樣?”
張敬懷繼續吃驚:“你們什麼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爸爸,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如果告訴你,我們什麼事情也辦不成。”
“你們可不興在外面用我的名義……”
勝美又是一陣大笑:“爸爸,你以為你的名義那麼好使呀!不用你的名義,什麼事都好辦,一用你的名義,就把人嚇跑了。”
母親也在旁邊幫腔:“我們除了跟着你這個’走資派‘挨斗,還得過什麼好處?你什麼時候關心過我們娘倆?現在我們想干點事業了,你倒是關心起來了”。
張敬懷細看女兒,一方面是濃裝艷抹,珠光寶氣,另一方面卻又穿着補了補丁的牛仔褲。張敬懷實在不能理解,這新衣服是如何和破補丁協調起來的。他不知道女兒那副帶鑽石的項練,值多少錢,到底有什麼好看?把一件好好的衣服硬是磨破,磨舊,到底美在哪裏?
張敬懷沉默了一刻,像是自言自語:“原來我是想讓你在家裏補習一年,明年再考大學……現在……一身資產階級小姐氣!”
女兒又是大笑:“我說爸爸呀,我辦企業是鐵了心了。現在是合資,將來我要辦自己的企業,而且要辦得大大的!現在誰能使中國興旺發達?是你們政治家嗎?是企業家!企業家,企業家!什麼’資產階級‘?中國如果有五百個有一百億美元資產的資本家,老百姓就有好日子過了。咱們和香港搞’一國兩制‘,咱們家也搞’一家兩制‘吧。哈哈……”勝美暢快地大笑。
“什麼話!一派胡言!”張敬懷說。
女兒口齒伶俐,又有一套歪理,你剛說了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你,爸爸總是辯不過她。今天是給卜奎送行的日子,張敬懷不再理她了。
但女兒還是不放過他:“爸呀,你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呢,別干預兒女們的’內政‘好不好?”
張敬懷轉過身子,問:“飯菜都準備好了嗎?都誰還沒有到?”
卜奎從來不參與他們的辯論,當做聽不見。這時,卜奎才回答:“就我和吉秘書,除了咱們家裏,沒有別的人。單秘書長聽說了這事,他要參加。估計一會兒就到。”
過了幾分鐘,單秘書長到了。他也是受全家都歡迎的人。他一進門,勝美就模仿當年歡迎西哈努克親王的腔調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單秘書長撫摸着勝美的腦袋:“這孩子……”
卜奎忙說:“別’孩子,孩子‘的了。勝美現在是’盤古工貿公司‘的經理!”
單秘書長笑着說:“對不起,張經理。你們成立個公司,開張時怎麼也不發請帖給我呀?”
“我們哪能請得動您呢?”勝美笑着說,“我們現在是個小公司,等做大了,開慶祝會,一定請單叔叔。”
“好的,好的!希望你做得越來越大。”轉身對張敬懷說:“如今的年輕人,比我們的思想解放,他們有超前意識。”
張敬懷問:“人都到齊了?那就開飯吧。”
這天,正是秋高氣爽的日子。宴席就擺在院子中間的葡萄架下。西瓜、鴨梨、橘子、香蕉等水果,擺滿一桌子。“稻黃螃蟹肥”,張敬懷特別叫廚師買了一筐河蟹。單秘書長帶來一瓶茅台酒,還有其他飲料。宴席是很豐盛的。
席間,張敬懷對卜秘書說:“你這麼多年為我服務,我們工作的成績,都有你卜秘書一份功勞。”他向卜秘書表示感謝。
卜奎則說,跟張書記工作這麼多年,向張書記學習了很多東西,張書記為人的品德,夠他學習一輩子的,他到新崗位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負組織上和張書記的信任等等。這些既是不得不說的套話,又都是真心話。
當為這為那乾杯之後,單秘書長突然問吉海岩:“吉秘書,你是屬啥的?”
吉秘書有點意外:“我屬虎。”
“你屬虎不行。干別的行,當秘書不能屬虎。”
大家一愣。單秘書長繼續議論說:“當秘書的,你對張書記能屬虎嗎?虎太凶,不僅對張書記不能屬虎,對來信來訪的群眾,你也不能虎;屬兔也不行,兔子的耳朵太長,當秘書的耳朵不能長,你們聽到的,看到的東西太多,所以耳朵要短,聽到的當做沒有聽到,還不能傳話;屬龍也不行,龍能行雲興風,當秘書可不能屬龍,只能老老實實,不該說的不能說,不該做的不能做;屬蛇也不行,蛇的彎彎太多,辦起事來拖拖拉拉,不利索;屬馬也不行,馬跑得太快,秘書不能跑在領導前面;屬羊也不行,羊太軟弱,只能挨人宰,秘書還是要有自己一點個性的;屬猴也不行,猴子太聰明,秘書要聰明,可是不能太聰明。因為常常給領導辦事,出主意,久而久之,自以為超過領導了,行嗎?屬雞也不行,雞在天亮前叫明,可有時叫得太早,太超前,就不行;屬狗也不行,無論幹什麼,都不能當狗,狗太順從,也不好;屬豬也不行,豬太笨,就不必說了……”
單秘書長說到這裏,自己先哈哈大笑,在座的夫人、女兒和兩個秘書也都笑了。
張敬懷說:“那麼,你讓吉秘書屬什麼?”
單秘書長說:“我看只能屬鼠和屬牛。”
“為什麼?”
單秘書長又議論道:“鼠最精明,但膽子小,牛勤奮,吃苦耐勞。”轉身對吉秘書“當秘書的,心要細,膽要小;要有像老黃牛一樣的服務精神。”
張敬懷又是哈哈大笑:“你這個老單呀,可以寫一本《秘書經》了。快寫,快寫。出版了我們每人買一本。”
這是這次歡送和歡迎宴會最有趣的一個插曲。
吉海岩知道,這是單秘書長給他上的如何當好秘書的一堂課,於是站起來說:“為了我屬鼠、屬牛,我敬單秘書長一杯,乾杯!”
說著自己先一飲而盡,單秘書長也幹了杯。
勝美對吉海岩說:“我也屬虎,我要使公司興旺發達,就得屬虎,現在你不吃人,就被人吃!”
“胡扯!”爸爸對這個涉及到人生價值的邏輯不同意。
女兒反駁爸爸:“怎麼是胡扯呢?老虎吃兔子,兔子吃青草,這叫生態平衡。
這沒有什麼客氣的!”
“還要不要道德了?”張敬懷又反問。
“商場如戰場!”女兒振振有詞“爸爸,當年你在戰場上,向對方的戰士開槍射擊,你會想嗎:啊!他肯定是貧農出身,是被抓來的壯丁,我不能向他開槍,戰場上你有過這種感情嗎?”
爸爸對在座的人說:“你們看,她多麼會詭辯?”
大家都笑了。
張敬懷很高興,在這次宴會上,是張敬懷家裏從來沒有過的快樂氣氛。
飯後,單秘書長問卜奎:“你什麼時候去林鋼?我派車送你。”
“謝謝了,單秘書長。他們會來接我的。”
單秘書長回去了。
張敬懷問卜奎:“小馮最近找過你嗎?她怎麼樣?”
“找過,也和她談了,她同意調到林鋼。不知道您有什麼意見?”
張敬懷說:“只要她願意,我能有什麼意見。”停了一刻又說“調到林鋼也好,什麼事情有個照應。否則,哪一天她們領導不高興,又把她下放,或者給小鞋穿,這是很有可能的。”
“實際上,我已經辦了,她可能很快去林鋼報到的。”卜奎說。
張敬懷又說:“你不和吉秘書個別談一談?”
卜奎知道,張敬懷是要他提醒吉海岩,要他注意一些他們家裏的“小事”。
卜奎說:“我要和他談的。”
屬於工作上的事,卜奎和吉海岩已經交接過了。桌面上的話,該說的也都說了。有些拿不到桌面上的話,卜奎早就打算和吉海岩個別談談。
張敬懷又小聲說:“艾榮和勝美怎麼辦了個公司?你知道嗎?”
卜奎說:“我不知道。”
“你給我查一查,看看她們違不違法?”
“好的。”
經過前一段接觸,卜奎和吉海岩彼此的了解,使他們成了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這次談話是私房話,是秘書和秘書的桌面下面的“交接”。
這天晚上,他們坐在以前的卜奎的,現在是吉海岩的宿舍兼辦公室,沖好了茶,緩緩地,從容不迫地談起來。
首先是卜奎說:“關於張書記,你經過這一段工作,應該是比較了解的了。
對於張書記,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是很難得的。從黨性說,是個好黨員;作為一個高級幹部,是個很有水平的好領導;他雖然是個’紅小鬼‘出身,可是博覽群書,善於思考問題,絕不是那種保守人物;我是常常認為他是’學者型‘的領導人。不僅僅是作為領導和被領導,而是作為個人,我又把他當成父親、兄長、老師看待的……這些,以後你會有親身體會,我就不多說了。”
吉海岩細心地傾聽,生怕漏掉一個字。
卜奎繼續說:“可是張書記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卜奎停了一刻,斟酌措辭:“夫人艾榮,本質還是一個好同志。但是,心量太小,對於……地位什麼的,比較計較。和她有同樣資歷的,有的都當了廳局級幹部,可她還是個副科級。甚至組織部門主動提出要提拔艾榮,張敬懷認為她不會團結人,就是不同意。為此,夫婦結下了疙瘩,一直解不開。對張書記,你和他可以有不同意見,可以爭論,可是和夫人不行。你如果在什麼小事情上得罪了她,她會永久不忘。這一方面,你千萬可要注意。別說旁的,保姆每年都要換好幾個。你如果和夫人關係搞不好,她倒是沒有權力換你這個秘書,可是,事事會讓你很不痛快。勝美呢?聰明絕頂,她只和媽媽親。她們母女過去常常讓我打電話給某某人,辦什麼事。我知道,我打電話,即使不用張書記的名義,人家也會認為,這是張書記的意思。張書記最討厭家屬打着他的名義辦私事,這一點你也千萬注意,只要發生一件這類事,你就沒有資格給他當秘書了。可是,有時夫人讓我出面替她辦事,辦和不辦,使我很為難。……遇到這類事,必須找個適當方式處理好和夫人的關係。”
“她們母女倆不是辦了個合資公司嗎?我看她們的能量大得很呢。”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到底她們怎麼辦成的,張書記不曉得,我也不知道。”
卜奎又停了一刻,接著說:“女兒勝美呢?因為張敬懷太忙,沒有時間給她以父愛,又因為父親挨整時,母女跟着倒霉,什麼事情都站在母親一邊。……”
“張敬懷和夫人感情不好,一直分居,像他們這一代人,尤其是張書記和夫人這樣的人,都非常注意社會影響,都把離婚當成一種罪過和恥辱,經常吵架,又不公開吵,為了社會影響,誰也不提出離婚。外邊人人都以為張書記有一個幸福家庭呢,誰知道內情呀……”
說到這裏,卜奎想到自己有家難歸的苦衷,不覺潸然淚下。急忙擦了擦,說:“我們作為秘書的,雖然不是他們家的成員,但也算是半個成員吧。凡是他們一吵,我就躲開。你也可以採取這樣的迴避策略。”
“勝美怎麼還不結婚呢?”吉秘書問。
“我們和張書記算是兩代人,但從思想感情說,我們之間沒有’代溝‘。我和勝美只差半代吧,可是我很難理解她。她們這一代人趕上改革開放,我看她的傳統觀念是越來越少了。以前我聽她講過:結婚幹什麼,’付出‘太大,’收入‘呢?沒有!或者是個負數。這不是嘛,現在辦了個合資公司,自任經理──老太太當副經理。她剛才不是說了,她要搞’一家兩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