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無辜者的血當潤滑劑
王步文走出海關大樓,感到雙腿如綁上巨石般沉重。他機械地跨上摩托車,打着火,緩緩開出院門,漫無目的地在街巷裏遊盪。
他做夢也沒想到會讓他重進緝私處,而且擔任處長。在剛才回絕曾培松關長時,他能感覺到自己舌根是發硬的,在他的內心深處,毫無疑問並沒有完全丟棄重操舊業的念頭。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對偵查老本行的痴迷和熱愛,還有一個難言的隱痛就是蔣慶林的死,這個謎他渴望能解開,不然這一生他都無法得到安寧。他希望能坦然面對老搭檔蔣慶林的亡靈,坦然面對他的家人。但當初的努力最終不得不以失敗告終。曾培松和嚴展飛曾破例在他違反組織紀律的情形下給他兩個月的時間查清蔣慶林的死因,最終還是一無所獲。他在偵查的過程中,能感覺到面前有一堵厚厚的牆,而且是一道他無法逾越的障礙,所以當組織上決定讓他轉行去培訓中心時,他只能面對嚴酷的現實,無奈地接受。經過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思考,他意識到不從機制這個根子上解決問題,港城的走私犯罪就無法剷除,師傅蔣慶林也就只能永沉海底無重見天日之時。於是他選擇了以筆作槍,寫出大量研究文章,以期引起上層的關注。現在正如他期望的那樣,海關成立了緝私處,有了執法權。當他準備繼續埋頭探討,為海關工作寫出有分量的供決策部門參考的論述文章時,關黨委卻要他披掛上陣重到第一線。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換,他不能不慎重對待,作出極為艱難的選擇。儘管曾培松作出全力支持他緝私工作的承諾,但前車之鑒讓他心有餘悸。除嚴展飛外,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曾培松。他覺得在作出決定之前,應該先徵求徵求嚴展飛的意見。曾培松給了他三天的考慮時間,並且坦率地告訴他,黨委之所以沒有倉促作決定,就是要看看他的態度,他們不會勉強讓一個失去鬥志的人擔任緝私處處長的。其實他也是這個想法,如果四處碰壁,無法大顯身手,結果只能是再作一次敗陣之兵,與其如此,倒不如老老實實寫點文章……
王步文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遊盪着,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中,他來到了一個熟悉的門樓前。定神望去,原來是師傅蔣慶林的家。從曾培松跟他談話之後,他的潛意識裏就冒出見見師母和他的兒女們的想法。一年多來,他只顧埋頭著書立說,竟沒能抽出時間來蔣家探望,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連忙在門前剎住車,抬腿走下,摁響了門鈴。
“來了來了!”隨着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院子裏的腳步聲很快便到了門后,“是哥哥吧?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從國外給我帶了什麼好東西?”一連串不停歇的問話后,門開了,一位面容姣美的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前,看到王步文後怔了怔,眨了眨眼問:“你是……”
王步文也愣了一下,充溢在女孩身上的青春魅力和閃動在眉宇間的照人光彩讓他心中一顫,他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不覺有些慌亂起來,忙局促不安地說:“我是蔣小林的朋友……”
“我是蔣小林的妹妹,叫蔣大林。”女孩伸長玉石般晶瑩的脖頸,忍住笑,一副頑皮的樣子拉開大門,“請進吧!”
王步文邊往裏走邊疑疑惑惑地嘀咕:“小林的妹妹?我印象里你應該叫小慶吧?”
女孩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跟你開個玩笑,我是叫蔣小慶。”她忽然睜大眼睛,盯着王步文,“咦,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認識我?我怎麼不認識你呀?”
王步文對蔣小慶連串發問的習慣覺得挺有意思,於是也用連串的方式回答:“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在省城讀大學;我不僅認識你,小時候還給你買過糖葫蘆,還抱過……”他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不好意思地打住。
蔣小慶頓時驚訝起來:“你還抱過我?你有多大呀?我不信!”
兩人說著話進了屋。蔣小慶對着裏面的卧室喊:“媽,來客人了!”
孫玉珍蹣跚着從裏屋走出,滿臉的病容,顯得十分蒼老而又憔悴。王步文忙快步迎上去,攙住她的胳膊。
孫玉珍抬眼看看王步文說:“好長時間沒見着你了,工作很忙吧?”
王步文有些歉疚地說:“對不起師母您了,沒能常來看您,我這段時間在寫點東西,請您老原諒!”
孫玉珍在沙發上坐下,示意王步文也坐,說:“我這把老骨頭快不行了,快去見老頭子了。你別挂念我,忙你的正事要緊。”
蔣小慶把泡好的茶放在王步文面前,問孫玉珍:“媽,他是誰呀?”
孫玉珍介紹說:“他就是你步文哥,都長大了,面生嘍!”
蔣小慶陡然變色,冷冷地打量着王步文。
王步文被蔣小慶看得心裏有些發毛,惴惴不安地說:“是我關心小慶妹妹不夠……”
“你關心得很哩,我爸都被你關心得沉到海里去了!”蔣小慶臉若冰霜,剛才的熱情和談笑倏忽之間蕩然無存。
王步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被蔣小慶的話噎嗆得直打嗝,“這……這”地不知說什麼才好。
孫玉珍瞪女兒一眼說:“你這孩子,怎麼這樣說話?那事也不能全怪步文……”
蔣小慶提高聲音,連珠炮般說:“不怪他怪誰!就是他把爸爸推進了火坑!就是他把別人的命看得一錢不值!就是他為了往上爬把無辜者的血當潤滑劑!不然自己年紀輕輕的為什麼縮着頭,讓一個老人往前沖?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