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官麗麗還沒有從深圳回來。何舍之只好一個人熬着。因為捨不得花錢,這個大周末他又只好在被子裏窩着。因為睡得太多,周六早晨他起床時不禁感覺有些頭痛。在洗臉漱口后,他到街邊小攤上隨便吃了碗一元三角錢的素餛飩,搭上郊區公共汽車,前往茂林看望他的朋友楊東門。
楊東門在茂林縣利用地熱資源辦了個養鱉場。七個月前,何舍之在楊東門的養鱉場投了二十萬元。他本人沒有錢,這些錢都是東挪西借來的,有些甚至是朋友們挪用的公款。這些朋友都欠他的人情,為了報答他,同時也是希望今後繼續得到他的關照,他們不惜違反規定。
何舍之知道這些情況,但他裝做不知道。
他愉快地想,官麗麗老在自己耳邊吹風,不是說這個有本事,發了財,就是說那個有本事,致了富,老是抱怨他假清高,沒本事,說起來是市報名記者,卻兩手空空光滋潤了一張嘴,一天到晚嘮叨着讓他到外面去尋錢,現在他終於開始賺大錢了。
他打算先不把自己投資鱉場的事告訴官麗麗。他想等錢拿到手后,再嚇她一跳,看她到時候怎麼慚愧自己“有眼不識金鑲玉,錯把玉壺當夜壺”。
楊東門是個農民,個子高高瘦瘦,走路打晃,像根竹竿在風裏搖。此人曾因盜竊耕牛坐過二年牢。他在大獄裏跟個嫖娼折進去的農學院副教授學會了一手養鱉技術,出獄后想利用大獄裏學到的技術發財致富,卻因為沒有資金,美夢難圓。鑒於他坐過牢的歷史,銀行不肯貸款給他,村民互助會也不肯借錢給他。
何舍之就是在楊東門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出現在他面前的。在此以前,他並不認識楊東門,只是在某次會議上偶爾聽說了楊東門的情況,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或許可寫出一篇像點兒樣的報道,才跑到楊東門家採訪的。他了解了情況后,寫了一份內參。這份內參給市裡某領導看到后,引起了這位領導的重視,根據我黨“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一貫政策,責令有關部門對楊東門進行幫扶。
楊東門因此得到了銀行貸款,對何舍之感激涕零。所以,在做了三年的養鱉專業戶,自籌資金和銀行貸款完全能滿足鱉場資金周轉的情況下,仍決定以回報率百分之五十的高昂代價接受為期一年的何舍之二十萬元的投資,一是為了報恩,一是瞧明白了何舍之手裏那支筆的巨大威力,想以此作為巴結拉攏何舍之的手段。在市報做一個廣告得花多少錢,能有多大效果,何舍之寫篇報道又是多大效果,這筆賬楊東門是算得清楚的。他是一個頭腦活泛的新型農民。
何舍之來得不巧,他到楊東門龜鱉繁殖場的時候,楊東門正巧出了門。據楊東門雇傭的小工說楊東門是上左良鄉買鱉飼料去了。何舍之讓小工引自己到鱉池邊瞧瞧。離得老遠他就看見一堆堆的鱉們,都趴在水泥台階上做日光浴,這些鱉一聽見腳步聲,一齊慌不迭地扎進了水池。
何舍之見了,不由笑着對小工說:“有個詞叫膽小如鼠,擱你們這兒,該叫膽小如鱉。”小工知道他是記者,顯得很拘謹,聽了他的話只是一味兒憨笑。何舍之說:“我聽你們楊老闆說有幾池鱉再過三兩個月就可以上市了,是哪幾池鱉,你指給我瞧瞧。”小工就指了幾個鱉池給他看。何舍之看后,問小工依他估計第一次能上市多少斤鱉。小工說:“也就是個五六千斤吧。”何舍之一下就在心裏核算清楚了,即便以最保守的價值計算,一斤鱉賣一百元,十斤一千,百斤一萬,一千斤呢,就是十萬元,那也就是說這幾池鱉上市后,楊東門一下就可以收入五六十萬元,刨去費用開支,那也是相當可觀的。
何舍之算清楚了賬,心裏十分高興,因為他知道,自己種下的金蘋果就快要到收穫季節了。十萬元純利,對任何一個工薪階層,都不是一個可以小覷的數字,足以使人心跳半天。
何舍之決定不等楊東門了。他腳步輕捷地穿過鄉間小道向車站走去,一路上聽見春風在頭頂彈奏着楊柳,聲音悠揚,心裏忍不住地想,孔老夫子一聽而三月不知肉味的韶樂,也不過如此吧。在這個初夏的周末,雖然心愛的女人不在身邊,大概也很少有人比何舍之的心情更愉快的了!
返城的路上,經過他們曾經就讀的瓜州大學。何舍之下車走進校園,在學校小花園裏坐了會兒。周圍鳥語花香,他不禁幸福地回憶起正是在這個地方,在同樣的季節,自己第一次與官麗麗偷嘗了禁果。他看着一隻採花的蜜蜂想,我們的關係真是奇妙,可能是這世界上絕無僅有。我們把我們該做和不該做的事都做了,我們彼此心照不宣,我們卻從未有誰主動挑破過與對方的關係。兩個人之間好像是有一種契約,儘管我們誰都不曾在這份契約上簽字,也未規定誰非得受這份契約的限制不可,但我們實際上都在享受着這份契約的限制。我們彼此襟懷坦蕩。我們真是天下最奇妙的一對。他嘴角噙着一絲微笑想道,如果我們的錢更多些,那我們就非但是天下最奇妙的一對,而且會天下最美滿最幸福的一對了。
何舍之一個人在小花園裏想入非非,想到得意處,自己忍不住嗤嗤笑,弄得路人側自己卻渾然不知。如果不是想起今天下午與席君山還有一個約會,他會一直在小花園裏坐下去。
他起身離開了學校小花園。他先坐公共汽車回到宿舍,取了自行車,騎車來到席君山他們單位。
席君山是何舍之的同行,就職於《瓜州早報》。何舍之發現自己半年沒來,席君山他們早報社十七層的新辦公大樓已經竣工了,並且在原來不設門衛的地方新設了一個穿保安制服的門衛。何舍之熟門熟路地往裏走,但是那位明顯是從農村招來的門衛攔住了他,公事公辦地要他出示證件。何舍之說自己是來報社辦事的,門衛不聽,死板地向他索要證件。何舍之在道上混久了,早已習慣人們的禮遇和笑臉。這位沒有眼力見兒的土裏土氣的門衛惹得他心裏很不痛快。
他摸摸身上沒帶證件,到值班室給席君山打了一個電話,讓席君山下樓來接他一下。
何舍之在樓下等了席君山二十分鐘,席君山才從樓上跑下來。何舍之老遠看見席君山過來就罵娘。席君山點頭哈腰,賠禮道歉,說他們剛才正開編前會,實有脫不開身。
何舍之不相信說,說:“扯淡,星期六開雞巴編前會。”席君山笑道:“說了你不相信,昨天我們總編和社長剛讓市委宣傳部長喊去訓了一通,我們報紙昨天版頭條登市長齊廣維的講話,一千多字的講話稿,就錯了七個字,連大標題都是錯的。這還不算,還把市長齊廣維登成了齊康賊。我們總編和社長一回來就大發脾氣,宣佈從今天開始大抓勞動紀律,連禮拜六和禮拜天都取消了。”何舍之聽了不由大笑,點頭道:“這雖然有點兒違反勞動法,不過,你們早報的勞動紀律是該抓一抓了。尤其是像你這樣的人,更應該認真抓一抓。”席君山笑道:“咱們王八別說烏龜,你比我強了多少?兩人說著話,席君山到值班室簽了個字,領着何舍之繞過十七層的新辦公大樓。在離新辦公大樓不遠的地方,有一幢紅磚老樓房。何舍之認識這老樓是席君山他們報社從前的辦公樓。席君山說此樓現在已改成職工宿舍。
席君山住在六層。兩人說著話走上樓去。席君山就職的早報的單位宿舍比何舍之他們晚報的單身宿舍差遠了,樓道里的燈壞了都沒人修,走在中間兩眼一抹黑,兩旁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何舍之昨晚讓麵條燙傷的腿今天又在一個煤氣灶上磕了一下,痛得他“哎喲”大叫。席君山讓他小心。何舍之氣哼哼地說:“這豬窩真他媽虧了你住!”席君山油嘴給職工蓋宿舍感到不平。席君山唉聲嘆氣地說:“沒法子,我們報社領導就愛干這面子上的辜,繡花枕頭,外面溜溜光,裏面一把糠。不像你們晚報社,只在肚子裏做功夫,連看大門的一月都拿小二千,我們報社處級幹部連一千都拿不到,人家卻還認為我們早報社比你們晚報社闊多少,真是冤哉枉也。你們他媽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們他媽的有二兩肉全貼在臉上。”
何舍之聽着席君山發牢騷,只是笑,也不說話。等席君山發完了牢騷,他才問他什麼時候可以分到房子。席君山心煩意亂讓他甭提這事:“我們報社上月剛弄來一批房源,為了幾間破房,報社同事現在見了面,都跟鬥雞似的,張莉昨天甚至把李志剛的褲子都扒了。”
何舍之知道張莉是早報總編室主任,李志剛是早報工交部副主任,一個是正處級幹部,一個是副處級幹部。何舍之不由笑道:“張莉把李志剛褲子扒了沒什麼,張莉是女同志,女同志扒男同志的褲子不要緊,要是李志剛把張莉的褲子扒了就熱鬧了。”席君山也忍不住笑道:“那就不只是熱鬧了,那公安局就得出面了。女同志扒了男同志褲子是笑話,男同志扒了女同志的褲子就是耍流氓了。”何舍之笑得肚子痛,按着肚子罵了一句:“真不公平!”席君山也罵:“真不公平!”笑得他直打噎,道:“這世上哪有公平的事?”
爬到六樓,席君山掏出鑰匙打開了一間房門。眼前驟然一亮,晃得何舍之睜不開眼睛,等他能夠睜開眼時,立刻恨不得眼睛睜不開,因為眼前景象實在慘不忍睹。席君山的宿舍亂得連豬窩都不如。
席君山讓何舍之在床上坐下未,給他倒了一杯開水。說是開水,觸手沁涼,不知是昨天還是前天燒的,何舍之不敢喝,怕喝壞肚子,將茶杯擱在床頭柜上。他東張西望地說:“你們單位分房什麼時候能輪到你?”席君山道:“2000年以後吧。”何舍之說:“不如自己買房,我認識人,可以幫你買便宜房。”席君山說:“再便宜也是房子,不是大蔥。哎,對了,你不是路子廣嗎?不如給哥們兒弄套房先住兩天再說,怎麼樣?”何舍之道:“我認識人民醫院的院長,他們醫院太平間有三間房,現在其中一間還空着,要不我給他說說,先讓你住着吧?”席君山道:“還是你自己留着住吧!”
何舍之哈哈笑,就勢岔開這個話題,問席君山道:“你就約人家在這裏見面嗎?”席君山左右看着說:“不行嗎?”何舍之道:“就你這……豬窩,怎麼跟人砍價?我記得你們早報對街原來有家瑞龍大酒店的,不知現在還在不在?”席君山說:“大概在。”何舍之說:“什麼叫大概在?”席君山說:“我沒錢上酒店,所以在不在,不太清楚。”何舍之說:“你他媽這麼些年真是白混了。瑞龍大酒店的泰式泡沫咖啡燒得極好,咱們不如改在瑞龍大酒店跟人見面吧。”席君山說:“我已跟人約好在這裏見面。”何舍之說:“打電話,重約。”席君山笑道:“瑞龍大酒店,你做東嗎?”何舍之鼻子裏嗤嗤響着說:“我大老遠跑到你這裏來,你讓我做東,你好意思?”
席君山一笑,走到窗子前。窗子跟前有把鐵絲涼椅,涼椅上放着一堆臟衣服。席君山將涼椅上的臟衣服扔到地上。何舍之驚訝地發現那堆臟衣服下面竟然埋伏着一部電話。席君山一邊撥號碼一邊扭頭衝著他說了句:“業務需要。”
席君山打電話告訴人改約在瑞龍大酒店吧見面。席君山打完電話后和何舍之一起下樓。這回何舍之多加小心,總算沒有再磕着腿。兩人過街,在瑞龍大酒店小酒吧要了兩杯咖啡,一邊喝一邊等人。
席君山和何舍之是瓜州大學校友,兩人同系,都學新聞。何舍之比席君山早畢業三年,畢業后就直接分配在瓜州頗有影響的《瓜州晚報》,八年來一直沒有再動過窩。席君山則先是在某工礦企業主辦的一家報社幹了兩年,五個月前才調到現在的早報社,這其中,還有何舍之的不少功勞。
要按席君山的話說,在那家行業報的二年,算是白混了,屁也沒撈到,屁也沒學到,整個兒一個青春虛擲,浪費。席君山和何舍之的關係很好,對何舍之很巴結,趕前趕后師哥長師哥短地喊他。席君山是不肯做賠本買賣的,他希望將何舍之的豐富社會經驗和廣泛關係為我所用。這一點何舍之心裏也清楚。他和席君山想法一樣。
他們在瑞龍大酒店的咖啡廳等了沒多大工夫,要等的人就來了。這個人是席君山剛釣上的一個“魚兒”。何舍之發現席君山找的這條“魚兒”是個女的,年紀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長相還說得過去,化着很濃的妝,兩隻黑眼圈描得跟熊貓似的,如果是在黑夜裏,冷不丁能嚇人一哆嗦。
隔着半間屋子,何舍之就聞到了這女人身上散發的香味。何舍之感到鼻子根有點兒痒痒,好像有隻螞蟻在那裏爬。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邊扭過臉去不敢再看那女人,因為這女人走路時,兩隻大奶子顫得讓他有些受不了。
席君山起身給兩人作了介紹。何舍之很客氣地將自己的名片遞給對方。那女人雙手接過他的名片看了看,臉上頓時露出一副很驚訝很天真的樣子,嵌在長睫毛下的兩隻眼睛忽閃忽閃地說:
“咦,何舍之?何先生,你要舍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舍。”
何舍之笑笑說,一邊也低頭看着這女人給他的名片。名片是加香味的,上面印着三個花體字,是:白可心。何舍之覺得好笑,嘴上卻嘖嘖連聲:“啊,白可心,好名字。白小姐是人如其名。”說完才覺得這話有語病,看了白可心一眼。白可心很愉快地笑,似乎沒聽出他話中的諷刺之意。何舍之卻以為她是城府深,暗暗告誡自己要小心,不要陰溝里翻了船。
他說:“你的事小李都跟我說過了,白小姐,你想上哪些報紙?”白可心說:“我對報紙沒有研究,也不知道哪些影響大?”何舍之略帶挪揄地說:“要說影響大,《人民日報》影響最大。”白可心一派天真地搖頭,搖得耳邊兩個大耳環子亂晃:“《人民日報》我不想上。我們圈子裏沒有看《人民日報》的。”
何舍之摸不清她是真天真還是假天真,想笑,又不敢笑,憋着笑小心翼翼地說:“白小姐不會是只想在圈子裏打知名度吧?”白可心認真地說:“當然不是。在演藝圈裏我已小有名氣,不必再打知名度。你們不要見笑,我說的全是真話,不信你可以隨便問。你在演藝圈裏有熟人嗎?”
白可心一邊說,一邊用纖纖食指很優雅地篤篤敲了幾下桌沿。
一直在旁邊做聽客的席君山插語說:“我何哥連廣電部部長和文化部部長都認識。”他掰着指頭給白可心數了十來個演藝圈裏的人物,其中有幾個是眼下最當紅的歌星和影星。席君山說:“這些人都是在我何哥和我何哥的朋友一力舉介下成名的。”
何舍之看見白可心聽了席君山的話,眸子突然亮了一下,敲桌子的指頭也停了下來,認真地看了他兩眼。何舍之從白可心的表情看出她對席君山的話還有些懷疑。他也不表白,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接上剛才的話題,問白可心想上哪幾家報紙——他知道,這樣才更有效果。
果然,白可心眼裏懷疑的神色消失了。她把她想上的報紙舉列出來,何舍之一個一個認真地記在筆記本上。記完他數了一下,發現白可心想上的報紙一共是八家,都是些在瓜州甚至全國都頗具影響性的報紙——這使他對白可心的看法略略有了一些改變。因為他心裏想,能點出這些報紙的女人,說明多少還算有些眼力。
何舍之將筆記本合攏,收好,說:“沒問題,這些報社我都有朋友。雜誌和電台你想不想上?”白可心說:“雜誌電台你也有認識的?”席君山說:“我何哥哪兒的人不認識?我何哥連克林頓都認識。”說到這裏,他停下來,看了何舍之一眼,見何舍之沒有什麼反應,才又接著說:“即使我何哥不認識,他也能找到認識克林頓的朋友。”白可心點點頭,認真地想了想說:“雜誌和電台這一回就算了,等有機會再說。”何舍之點點頭:“隨你。”他雖自認非生意人,卻已習慣了遵守一般的生意原則:決不強人所難。
接下的半個多小時裏,雙方討論了一些細節問題。這些問題很簡單,可以說都是老生常談,無非是由白可心提供自己的生平素材和照片,文字由何舍之找人負責。何舍之沒有提醒白可心他需要的都是高質量的藝術照片。他知道這一點不必他來提醒。拍藝術照雖然很費錢,但他想白可心一定不會在這方面節省的。
一切細節討論完畢,雙方才開始討論費用問題。這是所有問題中最關鍵的問題。何舍之給白可心開了一個價:按照各個報紙覆蓋面和影響力大小,價錢分幾等,最便宜的,一個字二三元就能上,貴的,一個字則要七八塊錢,照片按實際占版面計算。
何舍之剛報完價錢,白可心在心裏算出了總得數:做一次推介活動需要七八萬塊兒。她有點兒吃驚,也有些肉痛。
白可心不滿地說:“怎麼比做廣告還貴?”
面對白可心的不滿,何舍之沒說話,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問題用不着他來回答。這樣的問題通常都是由席君山負責回答的。
果然白可心話音未落,席君山就跳了出來。他冷笑着說:“廣告是什麼影響,新聞是什麼影響,你怎麼有將兩者相提並論呢?你們圈子裏哪個人是靠打廣告打成氣候的呢?打廣告有誰會信你?”
席君山的語氣不太客氣。說到這裏,他停下來喘了口氣,喝了口咖啡,才接著說:“我們不是想賺你的錢。這點兒錢哪兒賺不到。我們一是看在你真的有些才氣,浪費了可惜;二是看在推薦你來的那位朋友的面子上,幫你忙。要不然,我們才不願攬這事呢,你以為這是什麼好事,費力不討好!”
席君山說完,拿眼睛去看何舍之。他看見何舍之聽了他的話,使勁點頭。
一席話將白可心弄得無話可說,只好同意了他們的開價。實際上,何舍之和席君山根本就沒給她討價還價的餘地。
何舍之間她款子是準備一次性付清,還是先付一半,見報后再付另一半。白可心說,眼下她手頭有些緊,先付一半,等稿子見報后,再付另一半。
何舍之點頭同意,這事就算敲定。何舍之是老報人,知道什麼新聞都有個由頭,否則,領導那裏不太好通過。為了找個由頭,他問白可心現在手裏有戲沒有。白可心說她正在拍一部二十八集的電視連續劇,叫做《漢武帝與阿嬌》。何舍之猜想是漢武帝金屋藏嬌的故事,《史記》裏面寫過這個故事。
他問了白可心,果然是這個故事。他不禁饒有興趣地問白可心在劇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是否扮演漢武帝的意中人阿嬌?白可心聽了他的話,顯得有些忸怩。她咬了咬嘴唇,才說:“不,我扮演的是阿嬌的妹妹阿媚。”緊接着又說:“其實阿媚才是這部戲的女一號。”
何舍之正捧着杯子喝咖啡,一聽白可心一話,撲哧一聲,將咖啡噴了坐在他對面的白可心一身。何舍之慌忙喊小姐拿紙巾給白可心擦衣服,同時連聲對白可心道歉。白可心有些心疼地看着剛上身的新衣服,嘴裏卻說沒關係。小姐過來給白可心將衣服擦乾淨。
何舍之才說:“阿嬌還有個妹妹嗎?”白可心嚴肅地說:“阿嬌有個妹妹的,她的妹妹叫做阿媚。漢武帝同時愛上了這姐妹倆,這姐妹倆也同時愛上了漢武帝。但是阿嬌的妹妹阿媚想獨霸漢武帝,兩個人因此產生了劇烈的矛盾和衝突。《漢武帝與阿嬌》講的就是這麼個故事。”
何舍之聽了再一次想笑而不敢笑,直憋得肚子痛。現在他已認定白可心是個二百五,戒懼之心全去。
他問白可心此片是否是港商投資。白可心搖頭說不是。
“這部電視連續劇是由香港和內地合拍的。”
何舍之說:“那這部戲的本子一定是香港人寫的。”白可心搖頭說:“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何舍之扭頭吩咐席君山,寫白可心的這篇人物通訊,就以白可心正在拍攝的《漢武帝與阿嬌》作新聞由頭。說完,他叮囑席君山將白可心拿來的材料去瑞龍大西店附近的文印部複印了十份。他將其中一份留給席君山,其餘九份都裝進了自己的公文包。
他囑咐席君山說:“各家的稿子各家寫,如果由一人執筆,那就成新華社通稿了,讓人一眼瞧破,影響不好。”一面說,一面轉頭問白可心照片帶來了沒有,白可心說已經拍了,但是要等到明天才能取。何舍之就吩咐她明天將拍好的照片交給席君山。白可心點頭答應。
最後這次喝咖啡的錢是由白可心結的賬。白可心付賬的時候,何舍之還知道客氣幾句,席君山卻連屁都沒有放一個。他坐在那裏東張西望,對白可心的付賬視而不見。可能他心裏認為由白可心付這頓咖啡錢完全是應該的。
白可心結完賬。三個人在瑞龍大酒店門口準備分手。席君山囑咐白可心,明天拿照片來的時候,順便將第一筆款子帶過來。白可心說沒問題。
何舍之跟白可心說了聲拜拜。他正要離開的時候,白可心忽然喊住他,何舍之見她從包里扯出台理光傻瓜相機來,說想跟他合張影。何舍之知道許多演員都有扯虎皮做大旗的毛病,不過合個影並不需要他破費一分,所以他停下來,等着與白可心合影。
席君山從相機取景框裏看着他們倆時,發現白可心貼在何舍之身上的樣子顯得很親昵,笑得也很甜。何舍之見席君山在相機取景框裏瞧着他和白可心,便像開玩笑似地將一隻胳膊從白可心背後繞過去,搭在她肩膀上。白可心並沒有反對。席君山一按快門,將這個鏡頭拍了下未。他放下相機,和何舍之笑嘻嘻地對視。
白可心跟何舍之合過影以後,又跟席君山合了一個影。席君山發現白可心在跟自己合影時,遠沒有她與何舍之合影時顯得那麼親昵,笑得那麼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