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大魚”留下的錢散亂地滾落在地上,她不知“大魚”是從哪兒弄來的那麼多錢。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錢,她不是一個貪心的女人,如果拿這些錢和大魚比較讓她做取捨,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大魚”。“大魚”在那個人心都荒蕪的屯子裏所給予她的溫情和浪漫,是她今生今世都無法忘懷的……人在極度悲傷和痛楚中,回憶的卻都是留在心中的美好。栓兒那時候在痴妄中的媽媽和花花亂亂的錢票之間,選擇了錢票,他小小的人兒把一張又一張的錢票往自己的懷裏揣,那動作很執迷很陶醉,讓你相信愛錢和對金錢的佔有,那是一個人的天性。
不斷地有敲門聲打破屋中的緊張和寂靜。栓兒被媽媽臉上的恐慌感染着,抱着那些錢偎在媽媽的懷裏,一臉小心地先是豎著耳朵聽,然後睏倦地睡去且很快就進入香甜夢鄉……
唐璇兒任誰敲門也不吭聲。她猜外面世界的一切緊張和混亂一定是跟“大魚”有關的。“大魚”無論幹了什麼,她都是愛“大魚”的。所以這一時刻,她比任何時候都關心“大魚”的安與危。夜已在窗玻璃上塗上深黑。象她心中的道路一樣黑,她不敢一個人走進這黑中,她期望着“大魚”會在忽然的一刻閃身出現在她面前……她就在這種期待的幻覺中把自己留了下來。她是在天色微明時摟着栓兒睡著了,夢裏大雨滂沱着,自己滿頭白髮,坐在山崖邊,身後是一間茅草房,房后是一片菜地,這一切全在大雨的淋漓中,彷彿一場不真實的夢境。而崖那邊,卻站着眉眼都很清晰的“大魚”,她呼他喊他,他視她卻形同陌路中人,她眼見天幕里有無形的巨手正無所不在地迫近“大魚”,而她卻無法將這天大的危險告知“大魚”,她急得先是看見自己的淚水和着雨水流進慢慢上溢的河谷,然後,她看見自己的白髮也成為流動的河流,洶湧地漫過河谷的兩崖……而就在她用生命化成的河水即將把大魚救走的瞬間,“大魚”不見了……她被自己的夢嚇醒了,她仔細琢磨那個夢,那其實是自己潛意識裏的一種願望,她想要的一種生活,就是擁有一間茅屋,一畦菜地,她和“大魚”帶着栓兒過平實而不心驚膽戰的生活,這其實是一個人最平白樸素的要求。而她在認識大魚的時候,大魚就無法給予她了,假如她和“大魚”從一開始就認識,像栓兒這麼大的時候就在一起,她們擁有這一切就是很自然的……生活其實是一本混賬,怎麼會輪到你有條理的假如呢!
“時光在夢中消逝,心事己白了頭……”她忘記這是什麼電視連續劇里的一首歌兒,但她一遍又一遍在心裏哼唱不已。此時此刻沒有比這句歌詞更代表她的傷悲了。
唐璇兒在一片渾渾噩噩中發起燒來。栓兒自己開了電視,在電視機前的栓兒獨自快樂着動畫片里的快樂。唐璇兒是在栓兒突然的大哭中坐起身來,她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走出去正看見電視裏的“大魚”走進警車的那個鏡頭,最初的幾秒鐘,她真以為自己是在看電影或電視劇里的鏡頭,栓兒的哭讓她的神智回復到現實中來:“大魚”被抓了!電視裏仍在播報:經初步審訊,“大魚”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但拒不交待搶走的二十萬元的下落……
唐璇兒忽然就有了救“大魚”的一線生機:她要用這二十萬去交換“大魚”。
唐璇兒就是帶着拯救“大魚”的這最後一線生機,抱着栓兒和“大魚”搶來的二十萬元現金到公安局投案自首去了……
50
“漁人碼頭”是省城新開業的一家海鮮館,據說所有的海產品都是從廣東和海南空運過來的。雖然價格高的驚人,火爆卻也是空前的。停車場停滿了各款名車,這年頭,人們的虛榮也集中體現在吃飯上,一說哪兒火爆,就趕緊往那兒擠着扎堆子,彷彿那才是現代社會人的品味、地位和闊氣的象徵。白雨說,鄭局也帶着我們趕一回時髦!不過,一會兒沈力點菜時還是悠着點,別龍蝦,魚翅的亂點。沈力說,你還不知道我,我吃你說的那玩藝兒還真吃不飽,我比較適合吃東北的豬肉燉粉條子或是南方的梅菜扣肉。
包間是鄭英傑副局長事先就訂好的,叫“海市蜃樓”間。菜自然不用沈力去點什麼豬肉燉粉條子,也都是事先就安排好的,應該算是這家海鮮館最高規格和檔次的。刑偵處除了值班的全來了,十幾個人喝了六瓶五糧液,大家喝得很放鬆,也很盡興,鄭英傑拍着白雨的肩膀說,這次你為咱們局又立了大功,這杯酒是我代表咱們局的全體民警敬你的!兩個人圖個好事成雙,一喝就是兩杯下肚,剛喝完,徐山大就滿面紅光地推門進來了,“我老遠就聽見鄭局的聲音,我是最該敬敬各位英雄的,小姐,上瓶路易十三!這餐飯算我請的,我在那邊還有一桌,跟你們老闆說,待會一塊結!”鄭局長微醉着說,你小子是怕那二十萬不給你吧,這麼獻殷勤幹嘛,今天是我請客,你別在這兒瞎搗亂!
徐山大假意不滿地沖鄭英傑說,鄭局長是怕我不給公安局兌現那十萬元錢吧,明天我就去公安局辦捐贈手續去!我是先喝為敬!鄭英傑說辦手續這事你得找赫局長和白雨,這杯不算,要喝就先從赫局長這兒喝起,赫局長要是喝高興了,他一準明天就給你辦手續!赫局長說,什麼時候辦,那還不是你鄭局長一句話的事,不就是辦手續嗎,你跟大傢伙喝了這一圈,咱提前發還,到時開發還大會走個過場不就結了嗎,是不是白雨?
白雨忽然隱隱覺着這頓飯有些變味,像事先設計好的一個圈套,等着他們往裏鑽。